第115章 8.wrong turn-06

戚山雨還記得柳弈第二天要上班, 并沒有放開了盡情地做,只弄了一回, 動作還格外輕柔。

所以柳弈第二天起床的時候, 除了覺得某個部位像含了顆帶殼的小胡桃,總有點兒酸脹別扭之外,也沒覺察出什麽其他不适, 總算不至于耽誤他今天幹活。

不過戚山雨還是不放心讓他自己開車,主動承擔了司機一職,把人送回了法研所。

“好了,我們準備開始吧。”

柳弈換好全套裝備,來到解剖室。

他的學生江曉原, 女法醫馮鈴,還有跟她同組的年輕法醫小林, 三人已經等在了解剖床邊上。

今天他們四個人一共要完成至少三具焦屍的屍檢, 工作量是非常大的,必須抓緊時間,不能耽擱。

在開始動手前,柳弈先看了看檢驗中心送來的火災現場灰燼的化驗結果。

看到驗單上某一項特別高的數值, 柳弈輕輕地“啧”了一聲。

“這含鉛量,已經基本可以确定是人為的縱火案了。”

國內的無鉛汽油還未完全普及, 目前市面上依然有大量的97號汽油出售, 若是在火災現場的灰燼裏檢出遠高于正常環境的含鉛量,基本就可以證明,有人曾經在火場中使用了大量的汽油作為助燃劑了。

“對啊, 沒有助燃劑,火場也燒不到那個溫度吧。”

江曉原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

他昨日跟自家老板在檢查現場的時候,曾經看到屋子裏那些被燒壞了的電線——不止表層的塑料包層全燒化了,連裏面的銅芯都已經熔成了液态,一灘一灘地黏在了斷瓦殘垣上。

要知道電線裏頭的銅芯熔點在攝氏一千度左右,一般的火焰可沒法達到能把它燒到熔化的溫度。

顯而易見,有人用汽油在那棟房子裏放了一把火,這火不僅火勢極大,而且溫度奇高,連金屬都可以燒溶,更把一具人類的軀體燒成了七零八落的許多塊碎骨頭。

柳弈幾人用捧一堆剛剛起鍋的油炸脆蝦片的方式,将他們從火場裏收集來的焦白色的三十多塊煅燒骨碎片轉移到解剖臺上,開始盡可能地把它組裝回一個人形。

“顱骨碎得太厲害了,我覺得應該沒法拼起來。”

馮鈴小心翼翼地捏着兩塊最大的頭蓋骨,試着吻合了一下,看到中央那巨大的三角狀缺損,搖了搖頭。

“火場中心發生過爆炸,這具煅燒骨的重量又輕,應該是整個被炸飛了出去。”

柳弈向昨天沒到過現場的馮鈴說出自己在火場裏的發現,“我們當時在客廳的各個角落都能找到碎骨,還有兩塊甚至從天花板中間的大洞彈到二樓去了。”

他頓了頓,為難地皺起眉,“我記得有塊下颚骨,等會兒做個建模,看看能不能找到死者對應的牙科記錄吧。”

衆人又忙活了一會兒,很快将焦骨碎片都拼起來了。

萬幸的是,他們沒有發現兩只左手或者兩只右腳之類令人困擾的情況,從他們拼出來的人形來看,這些幾乎完全被烤成了灰白色的骨骸,應該的确是屬于同一個人的。

“那麽,連同那兩具焦屍,現場應該有三名死者了。”

江曉原一邊拍照,一邊說道。

他将拍攝鏡頭對準解剖臺上那散放在“頭部”位置的破碎顱骨,“一個人燒起來,竟然只剩下這麽點兒了,真是……唉!”

“還能找到這麽多,就已經算很不錯了。”

柳弈想起自己學生時代看過的一個案例。

“三十多年前,米帝有個案子,一位男士疑似在家遭到槍殺,兇手還放火燒了他的房子。警方在火場裏找到了死者處于煅燒骨狀态的完整顱骨,據說上面還有疑似手槍留下的孔洞。但檢方把這個關鍵證據失手掉到了地上,而一位體重接近兩百斤的法官,還不小心在上面踩了一腳。”

江曉原将舉起的相機放下,目瞪口呆狀:“還能這樣?那……那個顱骨最後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

柳弈聳了聳肩,“當然是被踩得粉粉碎,撿都撿不起來了呀!”

江曉原發出“哇哦”一聲感嘆,“這也太不靠譜了吧!”

“不靠譜的事兒多了去了。”

柳弈随口又說了個故事,“知道‘火災調查員’這個職業嗎?”

他看到自家學生搖頭,也沒賣關子,直接解釋道:

“這個職業在米帝和楓葉國都出現過,他們負責調查火災現場,通常是用耙子把火場裏的遺跡、殘骸和灰燼全都掃起來,堆成一堆一堆的,然後再去翻找灰堆裏面的東西。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就不會遺漏任何線索了。”

“不能那麽幹吧。”

馮鈴皺起眉,“別說他們在清掃的過程中很容易損壞本來就燒得很脆的骨頭和其它證據,光是把東西全挪了位置這一點,就已經是對現場的巨大破壞了吧?”

“嗯,就是這樣。”

柳弈點了點頭。

“他們把證據都挪了位置……”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馮鈴奇怪地擡起眼看了看柳弈。

她發現自己的這位領導,明明一分鐘前還興致勃勃地給學生講着課外知識,這會兒竟然将目光定定地集中在那具灰白的焦骨上,神情凝重,仿若陷入了沉思之中。

“怎麽了?”

她疑惑地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唔,恐怕還真的有點兒問題……”

柳弈含糊的回答了一句。

他的腦子裏,現在全都是自己剛才不經意說出的四個字——“挪了位置”——昨天看到時只覺得有些蹊跷,但還沒有想明白的某個模糊的猜想,現在卻仿若忽然茅塞頓開一般,驟然在他的頭腦中勾勒出了無比清晰的輪廓。

“不過,現在先把那個問題放一放,我們先把這幾個死者的身份和死因查清楚。”

許多人都會誤以為,殺人以後,只要将屍體燒毀,就能掩藏所有的犯罪證據。

然而事實上,即使只剩下一具焦屍,也能告訴法醫們許多許多的信息。

那具碎成了三十多塊的灰白煅燒骨,雖然損壞得很厲害,但柳弈他們還是基本将它的骨盆給拼了回去,從而判斷出那應該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性的屍體。

其後柳弈在女屍的頸椎骨上發現了平整的橫斷面,這樣的橫斷面不符合骨頭燒裂後的正常裂紋走行,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這位可憐的女士,在遭遇火焚前,就已經死去了——她的整條頸椎被銳物砍斷,甚至很可能是整個腦袋都被砍了下來。

至于另外兩具燒得焦黑的屍體,因為能夠比較容易地提取到DNA的緣故,幾名法醫很快就确定了其中一人的身份。

倒在卧室床邊的焦屍,正是屬于孫氏夫婦的男主人的。

他雖然渾身幾乎全都燒焦了,但柳弈他們并沒有在屍體的呼吸道和口腔深處檢查到燒傷的痕跡,肺部也沒有水腫,證明火勢蔓延開來的時候,這位男主人已經停止了呼吸,才沒有吸入濃煙和熱氣流。

此外,全身炭化的屍體,骨骼肌遇到高熱以後會出現凝固收縮,由于屈肌的力量強于伸肌,所以屍體的四肢關節會收縮起來,呈現出屈曲的姿勢,就仿佛拳擊手準備出拳時那樣,被稱為“拳擊姿勢”。

這樣的特征,不管是燒死的屍體,還是死後焚屍,都會出現。

但孫氏男主人的屍體,雖然雙腳屈起,但兩只手臂,卻是反常地外翻在身側。

柳弈研究過現場照片之後,做了一個猜測:死者在起火的時候,兩只手應該是被什麽牢固的東西給捆綁固定在了身後,才會令焦屍的手臂最後維持了一個這般奇怪的姿勢。

“他的脖子上有一條很深的傷口。”

柳弈用鑷子撐開孫氏男主人的脖子,讓江曉原拍照,“切口幹淨利落,銳物一刀切開了氣管,還損傷了左頸動脈,應該就是致死原因了。”

而另一具焦屍,則是火燒程度相對最輕的一具。

他身上還保留了部分衣物——褲子、皮帶和拽進褲腰裏的一小塊襯衣,以及右腳的半只皮鞋,光從這些剩餘的衣着,就能大致判斷出,這應該是一個中年男人,只是沒有DNA可供對比,還不清楚此人的身份。

這位無名氏大約是三個人之中,唯一一個在火勢燒起來的時候還活着的人。

他的脖子上雖然也有一道長而深的豁口,但僅僅只是切開了氣管,沒有傷到動脈。這樣的傷勢,足可以讓他在被血沫嗆到窒息以前,支持一段時間了。

“你們看,他的眼角這兒。”

柳弈小心地撐平死者兩只眼睛的眼尾皮膚,“眼角皮膚呈鵝爪狀改變,角膜和結膜囊也沒有多少煙灰和炭末。”

人在遭遇大火的時候,會因為條件反射死死地用力緊閉雙目,外眼角的皮膚就會折疊起來,這些褶皺的內側不容易被煙火熏黑,屍檢的時候,就會看到仿佛鵝爪一樣伸展開的正常皮膚——這個特征,常常被用作區分被火燒死還是死後焚屍的有力證據。

“這麽看來,這個人應該是被兇手割開喉嚨,但沒有立刻死去。”

柳弈再次拿出從火災現場拍回來的照片,對比屍檢結果。

“然後兇手放了火,他掙紮着在地上爬行,想要逃生……”

他手持探針,用頂端輕輕點了點照片裏那印在牆上的幾個焦黑的手印,“但側門被鎖住了,他出不去,就被大火燒死在了門邊上。”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參考資料除了首章提過的教材之外,還有巴斯博士的《Death's Acre》,這位泰鬥老前輩的法醫讀物都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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