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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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雷響得多少有那麽點出人意料,秋天的雷陣雨少,印象裏許聞意還是第一次見。

馬上要下雨了,但是墓道口又塌了,一時間手忙腳亂,一群人眼睛直往墓穴裏瞟,又得顧忌下雨感覺把現場保存好。

最後還是楊老師把這群人給叫醒了:“能塌的墓道口本身不會很結實,裏面的空氣應該是流通的,先整理現場吧,過兩天天氣好點再回來。”

于是各自回到原地,繼續鋪防水布。

直到這會兒,許聞意的心情都還不錯,他甚至又心情和賀峥調侃:“還行還行,天公還是挺作美的,好歹挖人祖墳的事沒讓你們真幹成。”

這也算許聞意的心結了,他來到這個世界,依附着賀峥,平日裏和這群學弟學妹們成日裏待在一起,也還是挺古板的,認為挖人祖墳這事不太好,怕帶給他們什麽不好的事。

現在倒是省事,一道雷直接把他墳給劈的,誰都沒事。

賀峥看着他笑笑,覺得事情被這樣處理掉挺好的,他心裏沒許聞意那些彎彎繞繞的想法,但也松了口氣,認為事情終于結束了。

兩人很認真地鋪防水布,這件事他們每天都要做,半個多月下來,許聞意和賀峥已經配合的很默契了。

最近很忙,他們餓的也快,每天離下工還要一個多小時的時候就經常在讨論下一頓飯要吃什麽。

今天兩人都忘了提這件事,賀峥腦子轉了一大圈,此時才想起來問:“晚上想吃什麽。”

許聞意雖然挑食,多數時候卻又想不出來要吃什麽,一句随便還沒說出口,就聽見有人說:“我好像看見棺椁了。”

一群人動作整齊劃一,先是扭頭看過去,然後統一放下防水鋪,硬皮塑料袋被風抖得簌簌作響。他們又圍在那看熱鬧了,只有賀峥和許聞意沒去。

那一刻兩人無聲對視,許聞意似乎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時間忽然過得很慢,每一秒都漫長到不可思議,以至于那句詫異過頭的“只有一具棺椁”變得異常清晰。

還有人糾正說:“那叫棺材。”

許聞意手上還捏着防水布的一角,時間每分每秒的流動,他卻站在原地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啊,原來我一個人在這啊。

那些忐忑和期待,那些激動和緊張,那麽多睡不着的夜晚和面對墓葬發愣的白天,在此時都化為一句平淡的:原來我一個人在這躺了六百年。

見賀峥和許聞意沒來,熱血的學弟特地跑到他倆面前轉播,他可能不會看臉色,又或者兩人的臉色在外人眼裏确實一如往常。

“學長,墓道口埋的土不是很結實,陷下去了很多。墓道不是很長,我們剛剛拿探照燈照過了,棺材被泥土掩埋了一部分,但高度是沒有問題的,裏面應該只有一具棺材。”

棺材和棺椁是有區別的,棺材既是統稱也是單單只埋葬屍體的壽棺。因為古代的棺葬制度,有些身份顯赫的人,會在棺材外圍上不止一層外棺,這樣的外棺就叫棺椁。

男生還挺禮貌,非要和賀峥說得仔細,“棺材的位置靠右,沒在正中間。老師說這裏原來可能真的是家族墓,但因為一些原因最終只葬了墓主人一個人,具體還要等棺材出來在看,到時候棺蓋上可能也會有資料。”

做考古研究的人好像就是這樣,沒有答案就靠猜,猜差不多的答案,然後找資料,從墓主人身上找不到原因,就從墓葬本身推斷,由陪葬品猜測墓葬年代,再查相關資料、哪怕野史。

沒有親眼見到的歷史都只能靠猜測,做考古的人心中的答案永遠只有99.99%,他們只能不斷求證,使最後的小數點變到最小,但絕對不可能消失。

其實學弟說的每句話都沒有錯,只是賀峥這會兒有個想法,希望他不要在許聞意面前說這些,就和他當初不希望許聞意在他面前說一些話一樣。

然而直到學弟離開,賀峥也沒有說出一句阻止的話。

“許聞意。”賀峥忽然不是很想叫他這個名字。

許聞意語氣平淡:“我們得先把這個鋪好。”

許聞意連自己在說什麽都不是很清楚,他很機械地幹完要做的事,然後被賀峥拉着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了雨,和十幾分鐘前的雷相呼應,雨下得很大,兩人被秋雨澆了個透心涼。

賀峥沒有催促許聞意走的快一點,許聞意似乎靈魂出竅般,感覺不到身上的寒冷。

回到招待所以後,賀峥把許聞意推進了浴室,替他脫了衣服,開了熱水給他沖澡。這些步驟和許聞意來的第一天沒有不同,許聞意還是什麽都不懂。

只是他不懂的點,從這個世界為什麽這樣,變成原來那個世界怎麽會變成那樣。

許聞意知道爹很愛他,即使他娶了好幾房小妾,給他生了許多弟弟妹妹,但他仍是嫡子,爹的書房只有他能進。

然而爹好像也沒那麽愛他,有很多東西被所謂的愛遮蓋住了,他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是傷心多一點還是失望多一點。

賀峥給他洗了澡,兩人身上都濕透了,他把木頭似的許聞意擦幹淨,吹完頭發丢進床上,自己也進浴室洗澡。

等到他出來的時候,床上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賀峥沒管他,也不會安慰人。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沒辦法共通的,賀峥自己過慣了別人無法理解的人生,于是也就少了想理解別人的想法。

窗外還下着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六點多的天黑的很徹底,心和景似乎都一片陰霾。

田野考古說白了就是讓大三學生實習,每天做的事慢吞吞的,不需要任何急于求成,這只是一個提前熟悉的過程。就和學習語言一樣,書本上的知識和實際運用完全不一樣。

于是等到這項實習任務和現實挂上鈎,賀峥就發現有很多東西他沒辦法記錄下來,語言無法表達,而當下過于匆忙的情況甚至讓他沒辦法記錄完整的現場。

賀峥還在那苦思冥想,不經意間聽見點動靜,轉頭去看,許聞意醒了,翹着幾根頭發,眼神無辜又可憐:“我餓了。”

祖宗。賀峥就這一個想法,卻問:“想吃什麽?”

“漢堡。”許聞意說。

賀峥:“......”

許聞意一個星期吃了三頓漢堡,仍然對它沉迷到不行。賀峥其實不太管這些事,就和家裏爸媽總說這個那個吃不好一樣,他想的簡單很多,如果什麽都不吃能多活十年,那他還是選擇吃。

“這麽大的雨,你出門?”賀峥沒好氣地說。

“可以叫外賣。”許聞意又什麽都懂了。

這些事在賀峥眼裏就是離譜,好好一個小古董,現在滿腦子快餐味,問就是懶得動。但賀峥也餓了,等不到外賣過來,琢磨着這麽美好的雨天,還是喝點湯吧,畢竟一場秋雨一場寒。

賀峥說:“吃泡面吧。”

許聞意沒吃過這個,新樣式他都沒意見,賀峥就放下筆燒水去了。

秦水村确實是這兩年才開始村改,招待所是新建的,房間裏刷的白漆才幹,每個房間配備的東西很多都沒有拆封,包括電熱水壺。

賀峥拆了包裝盒,試着燒了次水,等待的時間也沒閑着,拿出他壓箱底的方便面,海鮮和紅燒味的都有,問:“你吃哪個?”

許聞意盯着兩盒紅藍的杯面看着,眼神飄來飄去的,愣是決定不下來,好半天才開口:“我兩個都想吃。”

賀峥氣被笑了,無語道:“你不生氣了?”

許聞意被問住了,怔了下,随即覺得賀峥問的挺對,他從小就是這樣,面對什麽事情都是生氣多,很少會覺得傷心難過,他這一生其實過得很順遂,除了死得早了點。

許聞意搖了搖頭,幫着賀峥撕方便面的包裝:“不生氣了,我覺得爹怎麽做都行,總不能一面和你說人死了就是死了,又一面怪他扔下已經死了的我。”

開水壺咕嚕咕嚕的響,許聞意好奇地回頭看,再轉回來,學着賀峥擠油包。十一月的南京有些冷,油包都凍住了,他把垃圾袋扔進垃圾桶裏,又看見賀峥拿出了鹵蛋和火腿腸。

賀峥教他怎麽用牙撕開火腿腸的包裝,多少有些不斯文,許聞意還是學了,又聽見賀峥說:“考古就是為了研究被掩埋的歷史真相,你錯過的東西或許有一天會被我們找到的。”

許聞意撇嘴:“連墓都是雷劈開的,你們找什麽了啊。”

“那是意外......”賀峥理虧,争不過他,過去把燒開的水倒了,重新燒了一壺。

兩人用叉子切火腿腸,又剝了鹵蛋,許聞意用折騰火腿腸的手法倒騰鹵蛋,蛋黃被他弄得稀碎,賀峥只覺得沒眼看。

“他們說的話也不能全信。”賀峥指的是學弟學妹們整天在那打的賭。

“我覺得他們說的挺對的。”許聞意沒什麽情緒,“雖然爹什麽都沒有告訴我,但我覺得他應該希望我們一家人死了也住在一起的。”

賀峥又想起了另外一個沒有被許聞意提起的人:“你娘呢,沒和你一起?”

許聞意說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生我的時候難産死了,祭祖掃墓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

“有哥哥姐姐嗎?”

“沒有。”

賀峥沉默了,撇去盛初一家子亂七八糟的旁支,他們真正的一家三口,似乎沒有葬在一起。活的時候沒法團聚,死了之後又四散分離。

然而這貨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一雙眼睛直勾勾望着澆了熱水的泡面。

又過了一會兒,泡面熟了,滿屋子紅燒和海鮮方便面的香味,賀峥早就餓瘋了,也顧不上想這不太正常的一家人。

許聞意挑了碗海鮮的,說藍色好看,轉頭叉子就往賀峥碗裏撈,賴唧唧地:“我沒吃過你這個味道。”

賀峥:“要不,兩碗都給你?”

許聞意真認真思考了一下,随後可惜地拒絕了:“主要是我吃不下兩碗。”

賀峥拳頭倍兒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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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今天想不更來着,但想和你們說新年快樂~

新的一年大家要快快樂樂順順利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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