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逃亡路上見真情 (1)

陸泊然笑得很好看,如松似月,又帶着些許孩童般的小得意,杏眼彎成一道新月,映入關淩藍的眼底,任憑再堅硬的人,面對這樣的笑容,百煉鋼也都化作了繞指柔,軟軟地灑在心上。

關淩藍無語,只能埋頭匆匆把粥喝了個見底,陸泊然不緊不慢地将一盤雙拼吃了個幹淨,這才放下筷子,斯斯文文地扯了兩張紙巾擦嘴,又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包濕紙巾,獻寶一樣地遞到關淩藍眼前去。

關淩藍覺得陸泊然的潔癖已經嚴重到了某種境界,她可沒那麽多講究,搖搖手示意自己不用濕巾,只是簡單用紙巾擦了擦就作罷,而陸泊然花了整整五分鐘,連嘴巴帶手,甚至是連指甲縫似乎都擦了個幹幹淨淨,這才朝她勾勾手指:“我們走吧!”

他主動去結賬,關淩藍看着他丢給櫃臺兩張綠油油的美刀而且完全沒想要找錢的樣子,心中忍不住暗想,也只有陸泊然這種富家子弟才會想出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我有錢!我結賬!我請客!您開心!

他那張臉上幹脆寫上一行“我是有錢人”算了。

這個時間,又在偏僻的小巷子裏,想叫輛出租車都難,兩個人只能往大路上移動。陸泊然走得很慢,而且一邊走一邊高興地抱着肚子晃蕩,顯然是這一頓吃得十分開心,關淩藍高燒剛退,漸漸恢複了力氣,只是還有些虛弱,所以也正好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往前踱。

街上沒什麽行人,大部分鋪子都關了門,僅剩下一點路燈微弱的光照着,關淩藍擡起頭恰好看到他的側臉,鼻子高挺,雙唇略薄,但彎起的弧度極好,暖色的燈光灑下來,連他的睫毛上都蒙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那畫面,仿佛似曾相識。

關淩藍這一走神,腳步稍稍放慢,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些許不太正常的響動,陸泊然也聽到動靜,凝起一雙淡茶色的瞳孔直直看了過去。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一下步子,沉默間竟然也默契地對望了一眼,只是關淩藍的目光裏全是鄙視,而陸泊然顯然是有些理虧的,不好意思地縮着頭,一臉被嫌棄的小媳婦模樣。

關淩藍橫了陸泊然一眼:你看你幹的好事!

陸泊然有些膽戰心驚地望了一眼不遠處那齊刷刷站着的一排流氓混混模樣的人物,心中無比悲傷,原本還想着能趁着吃飽喝足四下無人時一起散散步談談情什麽的,結果沒想到竟然來了一群超大號的電燈泡。

關淩藍在那個猶豫的瞬間琢磨了一下雙方戰力對比,然後認命地發現完全沒有勝算可言。陸泊然這時候看到對方領頭的那位已經拎起手中的棒子在晃,喊話喊得倒是粵語:“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

打劫而已……

陸泊然先是有些興奮,他從來還沒遇見過打劫這種事情呢,然後立馬反應過來,這群人來者不善,還是不惹為妙。

他想到這裏,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動作敏捷地一把抓起關淩藍的手腕,轉頭不要命一樣地狂奔而去。

其實關淩藍心裏想着的也是跑,只是礙于病了,腦子反應稍遲了一點,陸泊然拉起她的瞬間,她就已經明白過來對方的打算,于是也沒掙紮反對,直接跟上他就跑。

陸泊然雖然不擅長打架,但是貌似逃命是一把好手,他的腿長步子也大,沒兩步就能蹿出去幾米,關淩藍跑得氣喘籲籲,幾乎要跟不上,要不是他這會兒還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估計她早就掉隊了。

感覺手腕有些發麻發痛,似乎是陸泊然抓得太緊了,但掌心灼熱的溫度也燙得她心跳加快,關淩藍忽然想起她以前看過的那些武俠小說裏,男主角也是這樣牽着女主角的手逃命,身後是劍氣如虹,又或者是利箭猶如雨下,兩人的手一直緊握,五指交扣,仿佛就要這樣一直跑到天涯盡頭去。

浪跡天涯……好像是這四個字吧?

關淩藍覺得有些好笑,她身後跟着一大群流氓混混死命追着,自己卻被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吃啥啥不剩的富家公子拖着逃命,若是讓何可秋知道了,估計會從辦公室的沙發上笑翻下去吧?

誰能想到,當年那個一身風姿傲骨的關淩藍會在一夜之間死去,留下來的,也只剩下殘存的軀殼而已。

關淩藍只來得及走神片刻,這邊陸泊然已經轉彎了,她竟然沒留神還直着往前跑,結果手腕被狠狠拽了一下,她一個踉跄,險些一頭撞在陸泊然的肩膀上!

陸泊然匆忙将她扶住,回頭的瞬間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蹭過她的臉頰,關淩藍覺得被蹭過的地方隐隐發熱,忍不住低下頭去。

此時,他們已經跑上了大路,眼看着路燈越發燦爛明亮起來,兩道柔和的光柱直着朝他們照過來,正是車燈!

陸泊然心中一喜,連忙拉着關淩藍上前攔車,空着的出租車在他們面前還沒停穩,陸泊然已經一把拉開車門,将關淩藍往車裏一推:“快快快!”

關淩藍跑得滿身大汗,連氣都喘不勻了,只能手腳并用地往裏爬,陸泊然跟着擠上來,半個身子都壓在她身上也來不及動彈,拉上車門趕忙喊司機開車。

車窗都搖起來,看着那群人沒再追上來,陸泊然和關淩藍各自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彼此對望一眼,見到對方跑得狼狽不堪的模樣,忍不住齊刷刷笑出聲來。

“你們要去哪裏啊?”

司機完全不了解來龍去脈,只是在後視鏡裏看到兩個人對看着傻笑,于是忍不住開口問。

陸泊然想了想,然後用流利的粵語報出一個地址。關淩藍雖然在澳門住了有一年多的工夫,但是基本上只在家附近活動,所以對陸泊然所說的那一帶也不是特別了解,只是覺得此人頗為神奇,法語葡語粵語貌似都十分精通,發音标準熟練,完全聽不出半點初學者的生澀。

關淩藍喘得有些厲害,臉色微紅,汗淋淋得頭發都濕了,陸泊然立刻想起她大病初愈見不得涼,趕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了,抖開蓋在她身上,然後從口袋裏摸出紙巾,小心地幫她擦拭額頭的汗。

“謝謝。”擦了沒兩下,關淩藍就把紙巾從他手裏接過來,風格豪放地在臉上抹了兩下,然後規規矩矩地往旁邊挪了一點,讓自己和陸泊然中間隔開些許空隙。

她還是不太習慣有人距離她這麽近。關淩藍的氣場自成一脈,淡定從容,無需做什麽修飾,只要一個漠然的眼神,就能将自己隔離在衆人之外。可是沒想到,陸泊然卻能在無聲無息之間就破除了她建起的那一道牆,只等她察覺的時候,人已經挾着笑站在了她面前,令她哭笑不得又難以拒絕。

陸泊然悻悻地伸手摸口袋,卻陡然一驚:“糟了,我的錢包!”

原本裝着錢包的衣兜裏如今空空如也,陸泊然驚慌之下,從頭到腳翻了半天,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我的錢包不見了!”

關淩藍猜想有可能是剛才猛跑的時候把錢包掉了,當即拍了拍司機的車座:“勞煩您,掉頭回去……”

“不用!”

陸泊然堅決地打斷了關淩藍的話:“就算現在原路返回,天太黑了,找到的可能性也不大,而且那些人……”

他覺得那些人可能還在附近,現在回去豈不是送羊入虎口啊?

關淩藍沒說話只是瞪他,就等着他給出一個決定。陸泊然把唇抿成一條弧線,略微想了想,這才說道:“先報警。勞煩您,我們要去距離這裏最近的警察局。”

前半句是對關淩藍說的,但後半句就是通知司機改變路線了。

出租車把他們送去了警察局,哈欠連天的警察大叔心不在焉地幫他做着失物登記,關淩藍還生着病,脾氣比起平常就顯得急躁一些,見此态度心裏禁不住有些惱火。陸泊然一聲不響地填着表格,聽見關淩藍小聲嘟囔着抱怨,于是放下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關淩藍轉頭看他,陸泊然笑容平和,仿佛一汪清泉,瞬間就将她的惱火全數澆滅了。

“多謝您了,”陸泊然不說粵語,此時換了字正腔圓的英文,然後遞上自己的護照,“我的錢包裏的東西非常重要,希望可以盡快找回來。”

他這話說得有幾分刻意了,警察大叔心想,每天那麽多丢手機丢錢包的,誰不覺得自己的東西重要?

陸泊然停了停,語笑嫣然地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您需要協助的話,我想,我可以聯絡一下加拿大駐華大使館。”

警察大叔看着陸泊然的加拿大護照,當即臉上挂了無數條黑線。

關淩藍這會兒倒是不生氣了,她忽然發現看着陸泊然PK這個警察大叔,倒是挺有趣的。

警察大叔無語,只能低頭看陸泊然填寫的失物詳單,掃了兩眼頓時瞠目結舌,這……這丢的真是錢包嗎?

關淩藍沒看到陸泊然到底寫了些什麽,但是從警察大叔的臉上倒是看出了幾分端倪,擡眼看去,于是差點沒笑場。

愛馬仕限量版錢包,折舊價格3萬港幣,美金現鈔一萬,港幣現鈔一萬五……關淩藍想,你這錢包丢得真夠吓人的,沒看到警察大叔的臉都綠了嗎?

“你确定?”

警察大叔扶着下巴追着陸泊然問,後者友善地點點頭,回答了一句:“沒錯,确實是這樣的。”

他停了停,跟着補充了一句:“哦,我忘記寫了,應該還有一張黑卡,兩張價值一千美元的購物卡,不過這些都是小錢,就算了吧!”

警察大叔兩眼一翻,恨不得當場昏過去。

在警察局報完案時,天已經大亮了,關淩藍大病初愈,這會兒覺得困倦了,昏昏沉沉靠在車窗上睡了過去,陸泊然側頭看了一眼,便小心地悄悄把人攬到自己肩頭,見關淩藍熟睡踏實的樣子,笑得一臉溫柔。

車子緩緩駛進私人別墅區,把他們送進來的仍舊是之前那輛閃着光的豪車,雖然陸泊然交代了司機要他停車時小心一點,但是車剛停下來,關淩藍還是醒了。她揉着酸痛的脖子直起身來,眼眸中漸漸凝聚起焦點,看向窗外:“這裏是……”

“我朋友的房子,借來住幾天而已。”陸泊然推門下車,走到一邊幫關淩藍拉開車門,關淩藍撇了撇嘴,果然是土豪,房子這麽大。

獨棟的四層別墅,被蒼翠的園林環繞,微風吹來,一陣陣草木的清香迎面而來。關淩藍好久未曾見過這麽豪華的別墅,站在門口忍不住也發了一下呆。陸泊然的手适時伸過來,環着她的肩膀,将她直接給推了進去。

別墅裝修得豪華而又充滿時尚感,關淩藍一進門,目光就被客廳裏一側酒吧擺着琳琅滿目的酒瓶所吸引,完全不受控制地就往那邊走去。

“想嘗嘗嗎?”

陸泊然笑眯眯地湊上來攬她肩膀,關淩藍毫不掩飾眼中的期待感,立刻點點頭。這酒架上的收藏真心不少,而且不少都是年份不錯的名酒,五光十色,在客廳水晶吊燈的映襯下,折射出絢麗的光彩。

陸泊然拉着關淩藍站到酒架面前,看也不看,随手拿下一瓶只剩下小半的威士忌,取了兩只杯子各倒了一點。關淩藍聞到凜冽醉人的酒香,覺得仿佛有片羽毛輕柔拂過心上,于是深吸了一口氣,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好酒!”

齒頰留香,舌尖微醺,關淩藍忍不住贊嘆,陸泊然捧着杯子只敢抿一小口,他的酒量着實不好,所以不敢多喝。

“我請你喝酒,你陪我聊天吧!”

陸泊然非常适時地提議,關淩藍只要有酒喝,只要條件不過分都可以一口答應,何況只是陪聊。于是陸泊然很開心,眨了眨漂亮的杏眼,琥珀色的瞳孔裏閃過狡黠的光,當即就抱起酒瓶,領着關淩藍上天臺去了。

關淩藍對天臺其實一直有些恐懼,但別墅只有四樓高,再加上她喝了點酒,站上去深呼吸了一會兒,內心翻湧的情緒倒是也漸漸平複了下來。

要說別墅裏視野最好的地方,當然是天臺,開闊的露臺上并排擺着兩張躺椅,是關淩藍喜歡的暖紅色,躺上去正好能看到天邊鋪滿紅彤彤的朝霞,遠方是一望無際碧藍色的海面,水天相接的地方閃出一道耀眼的金光,是太陽就快升起來了。

“太陽快要出來了……”關淩藍端着酒杯感嘆,她本來睡眠就極少,雖然折騰了大半夜,可是剛剛在車上睡得那一覺倒是格外踏實,此刻絲毫沒覺得困倦,倒是精神奕奕的樣子。

陸泊然神情慵懶地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把自己蜷縮在躺椅上,他的酒杯擱在旁邊一直沒動,倒是将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巧克力吃得津津有味,感嘆道:“在這裏看日出,視野果然很不錯。”

“都是你們有錢人的享受,”關淩藍似乎對此非常不齒,但喝人的有點嘴短,尤其是這麽好的酒,她只能悻悻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景色确實是很不錯。”

“海景別墅嘛,要的就是視野。”陸泊然伸了個懶腰,“不過澳門天氣太熱了,我在北方有套別墅,下雪的時候看海景,那才叫與衆不同,心曠神怡。”

“下雪天看海景?”

關淩藍自小都生活在南方,雪倒是很少見,跟別說是落着雪時候的海景了,于是顯得十分好奇。

陸泊然點點頭,一眼就看出關淩藍隐約有些探究的表情,于是立刻笑了:“景色一流,有機會帶你去看看!”

“好呀!”關淩藍随口答應。她覺得陸泊然可能只是客套,于是也只能用客套來回答。反正他只是旅游觀光客,過幾天就會離開澳門。

所以,這根本也不能被算作是承諾。

“你想聽故事嗎?”

陸泊然忽然問,話題提起來的明顯有些突兀。只是因為雙方之前都沉默太久,總歸是需要一個人重新引起話題來的。

“什麽?”

“葡萄酒之神,狄俄尼索斯。”

陸泊然講的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人間的公主塞墨勒愛上了天神宙斯,她以為這就是值得她用一切來守護的愛情。可是天後赫拉告訴她,他根本不愛你,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讓你看過他真正的樣子。”

關淩藍不知道陸泊然為什麽會突然說起這個故事,明明聽起來無關緊要,可聽着那個男人醇厚動人的聲音,心裏那份悲傷卻越發濃重起來。

“塞墨勒問宙斯是否真的愛自己,宙斯回答她,我的愛,是要用生命來交換的,你願意嗎?”

到底什麽樣的愛,是需要用生命來交換的?

關淩藍握着酒杯的指尖用力收緊,那句話就像是一根刺,深深紮進了她的心裏。陸泊然的聲音忽然停住,他眯起眼眸望着她,将種種複雜情緒都收在了心裏。

“後來呢?”

關淩藍不自覺地托着腮,此刻她已經完全被他講述的故事所吸引。

陸泊然慢條斯理地把巧克力嚼碎了咽下去這才又繼續講故事:“塞墨勒說,我願意。宙斯于是在她面前現出雷神的原形,他身上的雷電點燃了整個宮殿,連同塞墨勒一起,被燒成了灰燼。宙斯只來得及救出尚未出生的狄俄尼索斯,卻只能眼看着公主死在自己面前,死無全屍,灰飛煙滅。”

關淩藍端着酒杯安靜地坐着,這個故事聽得她此刻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

為愛而付出生命的塞墨勒,又或者是那個讓公主甘願為愛獻身的天神宙斯,他們都是存在于神話傳說中的虛幻影像,而唯有為愛犧牲的人,才是記憶裏永遠無法被抹去的真實。

她曾經問過自己,是否真的對齊風沒有半點情誼。

真實的答案會傷人。齊風最後雖然不是為情而死,可她卻深知自己其實是幫兇。

那個瞬間,她忽然看透所謂的對與錯、真實與虛假……她害怕面對真實,午夜夢回,時光深處,那個男人的影子久久纏繞在她的周圍,揮之不去。她不愛他,但卻無法忘記他。她知道那種情緒叫作愧疚自責,所以,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逃離。

逃離那座城市,逃離那樣的生活,逃離一直在掌控她人生的男人……一年來,她任憑自己蟄伏在世間的最底層,漂泊動蕩、随波逐流,所做的一切,不過只是為了懲罰自己而已。

“關淩藍,等等,你先別動!”

陸泊然忽然提高了語調,這一下倒是把關淩藍搞懵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半天沒反應,倒像是聽了他的話一樣。

話音未落,陸泊然已經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非常紳士地彎下腰,撚着紙巾的手溫柔地蹭過她的臉頰,細心地為她擦拭臉上的眼淚:“怎麽,哭了?”

男人的眉目如畫,眼底光芒皎潔如月。關淩藍覺得自己分不清蘊涵其中的到底是憐惜還是關切,只是接着他的問話點頭:“我忽然想起一句話,這麽珍貴的愛情,是要用生命來交換的。”

“如果是你,你會不會像塞墨勒一樣,選擇用生命交換愛情?”

陸泊然捧着她的臉問得很是認真,探究的目光徑直看向她眼底,似乎要從中找出答案。

愛情?她連什麽是愛情都不清楚,又何來選擇?

關淩藍笑得很無奈,眼中如煙波般空曠平靜,反問:“那你呢?”

陸泊然愕然,眼眶裏一對琥珀色的眼眸轉來轉去,沉思許久,最終垂下眼眸,語調似乎有些悲傷:“我想,我會的。”

雖然也很想說“不”,雖然知道愛恨交織是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折磨。

可是,在所有悲喜交加的過去與現在,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裏,唯有愛,是我放不開,忘不了,也逃不掉的。

所以你我,都注定無法被寬恕。

永遠。

最後日出看了,關淩藍也喝掉了陸泊然帶上天臺所有的酒,醉得十分徹底,最後一頭倒在陸泊然的肩頭沉沉睡去。

陸泊然将她抱回房間的床上,替她脫掉外套,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并沒有走出去,而是拉過一把椅子放在床邊,沉默而安靜地一直坐着,看着關淩藍雙頰泛紅熟睡的模樣,像一尊精美的大理石雕像。

她只有在睡着的時候才會表現得溫順乖巧,總是無意識地将自己蜷縮起來,雙臂抱着被子,睡姿看起來極度缺乏安全感,像是睡在母親子宮裏的嬰孩。

發絲稍有些淩亂,半掩着露出光潔的額頭,呼吸很均勻,只是眉宇微微蹙起,仿佛在夢裏看見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陸泊然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的眉心,想要将那一抹陰郁熨燙妥帖,指尖觸碰少女柔滑細嫩的肌膚,忽然如同受驚了的鳥雀一般飛快彈開,眼神劃過些許驚慌淩亂,忽然心跳頻率加快,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讓人想入非非的時間似乎還沒過完,陸泊然咬了一下唇,然後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別墅裏最不缺的就是房間,關淩藍睡在了主卧,隔壁則是次卧和書房,按照主人的喜好,連着浴室一起打通。

陸泊然進門之後就将手機丢在桌上,把鎖在抽屜裏的平板電腦取出來翻看消息,為了保密起見,他和陳競約定了只通過這部電腦來取得聯系,陳競定期會将何可秋的調查資料和日常活動情況打包發送過來,壓縮包自帶密碼,并且以專業的防火牆監視網絡,以防被黑客入侵。

其實陸泊然對何可秋的日常活動沒什麽興趣,簡單翻了翻,只是看到他即将去香港參加慈善晚宴的消息時,才輕輕眨了兩下眼睛。

他随手打字,傳消息給陳競:“小模特的滋味如何?”

陳競很快回傳一個小人流下寬面條眼淚的表情,然後答道:“摸得着,吃不到……”

這人不是真把小模特搞上手了吧?陸泊然摸了摸頭,萬分懷疑起陳競的審美和口味來。

陳競這時又傳來一個對手指賣萌的表情,連着一個眼淚汪汪的表情,陸泊然頓時無語,這分明不是陳大少的說話風格啊!

“你以前聊天從來不用表情的……”

陸泊然有些不淡定地回複,他心裏忽然有個古怪的想法,于是一時間運指如飛。

“剛學會的,小模特教的。”陳競又跟上一個得意笑的表情,陸泊然徹底頓悟,懶得再去搭理他,幹脆把電腦鎖了扔回抽屜裏,然後從桌上的雜物盒裏摸出塊糖,拆了包裝紙扔進嘴裏。

他對好吃的極為熱愛,可卻極少吃糖,往往只在夜深人靜時,才會拆一塊出來,含在嘴裏慢慢回味。

橘子口味,甜膩中透着淡淡清香,這個味道讓人着迷。

陸泊然從衣櫃裏找出浴袍,慢悠悠地一邊伸懶腰一邊走向浴室,嘴裏的糖慢慢化開,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脫掉襯衫,露出精壯的上身,并沒有六塊腹肌,但肌肉勻稱,骨骼修長,也是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那個類型的。

緩緩在淋浴噴頭下面沖着水,浴室裏升騰起袅娜的霧氣,鏡子裏的自己漸漸模糊不清,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眉目清秀但眼神孤寂的小男孩,站在那裏,安靜地看着自己,無聲地流淚。

水汽升騰,陸泊然眼底褐色的淚痣忽然流露出些許妖冶的意味,他在水流下緩緩轉身,左肩上一朵水仙盛放,嬌豔欲滴。

浴室裏水聲未停,隔壁房間裏,關淩藍忽然從夢中驚醒。

她夢見陸泊然溫柔地牽着她的手,肩并肩行走在人潮擁擠的街頭,那只手溫暖厚實,仿佛能包容一切不安與動蕩,關淩藍幸福地轉頭看他,卻發現那張明豔漂亮的臉,忽然就變成了齊風的樣子!

他朝她笑得意味深長,臉上緩緩流淌開殷紅的血淚,瞬間化為一堆白骨!

“齊風……”

關淩藍驚魂未定地回憶着那個人的模樣,忽然發現自己怎麽都想不起來,她唯一記得的,只剩下他從天臺墜落之前回頭看向她的那一眼,眼神悲傷而絕望。

“陸泊然……”一個名字如同流星般從記憶中劃過,關淩藍這才想起,剛剛他們還在天臺喝酒聊天,可是此時,那個人已經不在身邊。

裝修豪華的房間裏空蕩蕩的,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關淩藍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冷,她用手臂抱緊自己用力搓了兩下,然後抓起外套披在身上,下了床踩着拖鞋往外走去。

其實只是想找杯酒暖暖身,但是剛走到隔壁門口,見門虛掩着,隐約有水聲傳來,關淩藍停了一下腳步,剛想猜測一下這別墅裏除了陸泊然和自己還有沒有別人,忽然一聲悶響,接着是什麽東西掉落在地碎裂開,尖銳得仿佛劃過耳膜,隐隐作痛。

關淩藍的身手敏捷,反應迅速,在這種事情上表現得尤為出色,她一個箭步沖進房間,直奔聲響的來源而去。

書房和卧室都沒有人,浴室裏仍有水聲,關淩藍當然還知道有可能是陸泊然在洗澡,所以沒敢直接沖進去,在門口遲疑了一下。

沒想到就在這時,浴室的門忽然打開了!

陸泊然和關淩藍面面相觑,畫面仿佛靜止般地彼此對望了若幹秒鐘,唇差一點就撞在一起,呼吸的頻率相仿,兩人都能清楚看到自己在對方眼中清晰的倒影。

關淩藍披着外套,頭發淩亂,T恤的領口開得很大,露出鎖骨和隐約的事業線。陸泊然披着浴袍,只在腰間草草打了個結,胸口的大片肌膚露出來,被水汽熏得有些發紅。

誰也不敢說話,這種尴尬至極的場面,處理不好分分鐘都有可能會發展成為一場人間慘劇。

“你……找我有事?”

陸泊然在被關淩藍盯着看了半分鐘之後終于忍無可忍地敗下陣來,他不耐煩地把浴袍往上拉了拉,卻沒留意那個繩結已經越來越松……

關淩藍覺得此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不适合對話了,于是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剛剛在外面聽見聲音……所以……”

“哦,我剛剛不小心把腰撞在浴缸上,失手把刷牙的杯子給打了,沒什麽事。”陸泊然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關淩藍把落在陸泊然胸口的目光收回來,說實話,對方身材不錯,她都看得有些依依不舍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關淩藍不知道往下接什麽,只是喃喃重複着一句話。陸泊然揉了揉腰,他倒是撞得不嚴重,只是現在站在浴室門口說話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于是他邁步就往前走,忽然身上一沉,瞬間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誰踩了他的浴袍帶!

這天好個涼快啊……不是,貌似是:有!點!冷!

陸泊然猛地回身,一下子浴袍就開了個徹底,從上往下……他一個激靈立刻伸手把浴袍往回撈,然後抱在胸前緊緊揪着,擡起頭的時候才發現,關淩藍一直站在那兒沒動,所以……

只要關淩藍的眼神沒啥問題,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剛才那一下子,她應該是都看全了。想到這裏,陸泊然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就像是煮熟的蝦一樣,他晃着自己小鹿斑比的眼神,驚惶無措地看着關淩藍發傻。

而關淩藍很平靜,她沒有尖叫也沒有把陸泊然當場打飛,她心中清楚地知道這個耍流氓的節奏從一開始就是個誤會。不過唯一讓她覺得意外的是陸泊然的身材,原以為瘦得跟竹竿沒區別,結果觀感卻極為不錯,相信手感也……

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關淩藍忽然發現自己正在很不純潔地想入非非,此刻的場景太過于香豔暧昧,竟然讓她萌生了将他當場撲倒在地的沖動。

冷靜!冷靜!

心跳的節奏突然就快了起來,一下一下用力牽扯胸腔,她覺得呼吸沉重,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反複告訴自己要冷靜,至少不能以貌取人。可是女人多數都是容易成為顏控的生物,像陸泊然那麽漂亮的男人,溫柔多金,善解人意,偶爾腹黑,可謂是千載難逢的極品了。

關淩藍忽然覺得有些煩躁不安,她雖然談過戀愛,但卻都是別有目的,真正發自內心地喜歡一個人該是什麽感覺,她說不上來,也形容不清楚,在心中思前想後,翻遍了這輩子學過所有的形容詞,最終卻選了一個詞語:安穩。

待在這個人身邊,沒有目的,沒有戒備,能安心嬉笑,放肆流淚。

關淩藍知道,她這輩子活到現在,唯一安慰的時刻,記憶定格在灑滿了陽光的大片草地上,她仰躺着,微眯眼眸看雲朵飄過湛藍的天空,身邊傳來均勻平緩的呼吸聲,五指緊扣,仿佛牽着的,是整個世界。

而現在……她或許是真的不配。

關淩藍把臉冷成一張撲克牌,仿佛是很不以為然地瞪了陸泊然一眼,出言評價:“身材不錯……”

說完踢踢踏踏踩着拖鞋就走了,陸泊然反應過來,頓時一疊聲地在她身後揚揚得意:“那是,我這麽完美的人……哎呀!”

關淩藍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慘叫,轉過頭就看到陸泊然一臉郁悶地望着自己,動作僵硬:“我好像……扭到腰了……”

他那模樣就像是個無比脆弱的玻璃娃娃,稍稍動一動估計就要碎成八截了。

關淩藍哭笑不得,只能上前去扶,陸泊然一手拉着自己的浴袍,另一只手搭在關淩藍肩膀上,在她的攙扶下,艱難地往前挪動着。

“床床床床……去那邊兒呗!”

關淩藍想把陸泊然弄到沙發那邊去,結果這人死活不往那邊走,愣是挺着僵硬的上半身,賴着關淩藍把他半扶半拖地弄到床邊。

真是造孽呀!

關淩藍無比悲傷地想,自己幹嗎沒事跑出來亂晃,這時候在卧室的大床上躺着該多舒服!

陸泊然個子高,但是傷了腰,所以基本使不上力,關淩藍扶着他的時候,要幫他分擔大部分的力道,于是這會兒已經折騰得額頭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匆忙擦了一把,眼看着終于可以把人送上床就大功告成了。

陸泊然疼得漂亮的五官都走了形,挪動到床邊,沒辦法直接坐下,只能慢慢彎腰,原本打算一只手先伸過去,可立刻發現那樣就沒手拉浴袍了,而他的另外一只手勾在關淩藍肩膀上,松開重心就沒了……

他發現自己此刻很窘,糾結着就沒動,試着慢慢調整姿勢,關淩藍并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只是以為這人又借故吃豆腐,心裏沒好氣,心想幹脆把人直接往床上一扔算了!所以扶着他腰的手就松了松……

但是她很快發現一個問題:陸泊然比她想象中的要重很多!

他彎腰時關淩藍的手忽然松開,之前一直借着的力一下子撤走了,腰又使不上力,于是陸泊然整個人迅速朝着床上摔了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陸泊然還沒忘了把搭在關淩藍肩膀上的手又收緊了一分!

于是結果就是……

轟隆一聲,陸泊然重重摔在床上,他覺得整個人仿佛被從腰間扯開了兩截,剛想開口呼痛,關淩藍跟着就撞了過來,恰好跌進他的懷抱,頭撞在他的肩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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