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勝負暫時未分
下午的機場人來人往,繁忙一如往昔。何可秋趕到時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因為保镖中途向他報告,陳競跟丢了。
“簡直就是廢物!”
關鍵時刻掉鏈子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注定要惱火,更何況是何可秋這等人物。幾個高大的保镖站在他面前簡直渺小得像是塵埃一樣,連頭都不敢擡。何可秋看了他們這畏畏縮縮的模樣就更來氣,當即呵斥道:“給我去找!一定要把人給我找到!”
假如讓陳競搶先一步,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事情偏偏就是那麽巧合,陳競施施然從到達出口踱步出來,他穿了一身休閑裝,還戴了一頂棒球帽,就跟清早出去跑步的裝扮一樣。看到何可秋站在一堆人面前發脾氣,于是笑吟吟地過來插話:“咦?這不是何老板嗎?”
何可秋一眼就把人認出來,面對他的挑釁表現得還算冷靜:“陳先生,你好。”
“來接人?”
陳競左右看看,見何可秋沒少帶人來,于是笑道:“喲,這陣仗可不小。”
何可秋笑得有些僵硬,看陳競表現得底氣十足,他就猜到自己是來晚了,只能應付到:“來接個朋友。”
陳競笑得很輕松:“那何老板您慢慢接着,我有點事,先告辭了。”
說着伸出手朝着他揮了揮,然後轉身大步走向停車場的方向。
何可秋臉上的笑容在陳競轉身的一瞬間變為肅殺的戾氣:“看來,還是被他搶先了。”
他拿出電話吩咐司機老張:“找幾個人想辦法把陳競攔下來,我要知道他到底為什麽去見那個美國人!”
陳競親自到機場來,一定是為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何可秋想,既然軟的不成,那就只能來硬的了。
他原以為老張的人出馬是志在必得的,但在從機場返回市區的路上,竟然還是接到電話說有人把陳競救走了。老張挂斷電話臉上有點難看:“對不起何先生,陳競被人救走了。”
何可秋沉默了一會兒,語氣依舊很平靜:“知道是什麽人把他救走了嗎?”
畢竟老張的人有多少素質他還是了解的,看來,陳競是有備而來,而且救走他的那個人,恐怕也不是尋常人物。
“沒看清,只知道是個戴黑口罩的男人,身手很厲害,我們的人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哦?陳競身邊還有這樣的高手?”
何可秋倒是沒有太過于發怒。強者之間的過招總是驚心動魄,對手越強大,他就覺得越有興趣。
“看來,要查清楚這件事,還要想別的辦法了。”
何可秋沉下眼眸思考了片刻,心中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關淩藍。
她的能力依舊是值得信任的,堪當大任,連陸泊然那只狡猾的狐貍都能收服,相信陳競對她來說,并沒有很高的難度。
好在不是周語瑩,否則,這件事就真的要辦不成了。
關淩藍接到何可秋電話的時候正在試穿歡迎酒會的禮服,公關公司為她準備的禮服是很出挑的湖水綠色,一般人很難駕馭這個顏色,但穿在她的身上卻素雅大方,相得益彰。
何可秋的意圖很明顯,要求關淩藍不論花什麽樣的代價,都要查明陳競到底在機場跟誰見了面,又拿到了什麽。
不論代價,就意味着必要時,需要犧牲一些東西。關淩藍挂斷電話想了想,既然何可秋都那麽說了,演戲演全套,不如就幹脆去一趟陳競家算了。
她跟陳競說了自己的打算,得到他的贊同,于是就約了一天晚上在酒吧見面,之後喝醉了,順理成章地“被陳競帶回家過夜”。
這次她去的是陳競的別墅,遠在喧嚣的城市之外,湖光山色的掩映之中,藏着托斯卡納風格的獨棟別墅。陳競和關淩藍其實都發現身後有人跟蹤,但兩個人既然要演戲,也就都沒搭理。
倒是陳競饒有興趣地領着關淩藍參觀他的別墅,從一樓的玄關到樓下由車庫改造的室內高爾夫場,寬大的地下室酒窖,然後是二樓的主卧和三樓的書房,露天陽臺開闊漂亮,擺着寬大的躺椅,風格倒是與之前她在澳門住過的差不太多。
難道說……澳門的那間別墅,其實是陳競的?
關淩藍心裏猶豫,但并沒有問出口,而是跟着陳競的腳步一路參觀,衣帽間裏挂着的西裝牌子除了阿瑪尼這樣的大牌,竟然還有幾件低調奢華款的,關淩藍心中一動,忍不住擡手翻了商标牌子,目光頓時劇烈顫抖,然後猛然收住。
這是……她終于想起來了!
關淩藍擡眼看了陳競一眼,他似乎也沒有意識到,于是她低下頭,暗自沉默了一下,壓下內心中翻湧的情緒,此時此刻,她還只能忍耐。
“你們這些有錢人真是太讨厭了!”
她故意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抱怨:“一件衣服貴得要死!”
陳競笑呵呵地反擊:“不是你們,是我們……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跟我一樣,都必須要穿貴得要死的衣服出門。”
關淩藍丢給他一個白眼,目光卻又小心地環視一圈,最後又落在那幾件衣服上久久定格。
“習慣了就不覺得有什麽了。”陳競拍拍她的肩膀,遞給她一杯威士忌,随手又把辦公桌上的電腦打開,然後指着它笑得一本正經,“想查什麽?請随意。”
“得了吧!你就貧吧!”
關淩藍把随身的U盤拿出來,也不客氣,徑直坐在電腦前去握鼠标:“哪些是可以拿去給何可秋看?快點交上來!”
他們攜手設下一局好棋,就等着何可秋主動出手,來陪他們下完這最後一盤了!
第二天一早,關淩藍打着哈欠把資料交到何可秋手中。何可秋翻了翻當即喜悅不已:“原來是這樣!”
陳競拿到的是當初那份研究報告的前半部以及可行性分析,從這上面看,新技術開發的數據條件已經十分成熟,假如正式投入使用并且應用于批量生産,所帶來的利潤是非常可觀的。
鑒于新瑞集團已經走完破産程序,所以想要收購集團及知識産權相關,需要先為其償還之前欠下的銀行債務。何可秋一直在衡量花費的收購投入資金的回報率是否足夠吸引人,但從這份科研報告的說明來看,簡直就是一本萬利的絕佳投資目标。
何可秋在心中打定主意,十分贊許地看了關淩藍一眼:“明天的酒會準備得怎麽樣了?”
關淩藍很高興地說:“禮服和珠寶都已經試好了,下午要提前去做造型,對于明晚的酒會,我十分期待。”
她的眼中滿含期待,似乎是因為距離權力的巅峰越發近了,所以才按捺不住,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何可秋似乎很喜歡她對野心掩飾不住的渴望之情,于是拍了拍她的肩:“我也是,我等着看你的表現。”
何可秋匆匆拿了相關資料去準備收購新瑞集團的各項事宜,留下關淩藍一個人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露出足以冰封整個世界的寒意。
就在明晚,在這不到二十小時的時間裏,風起雲湧,局勢将再度變幻,未來會轉向何方,現在,他們都不知道。
關淩藍拉開窗簾,久久地站在窗口,擡頭仰望已經烏雲密布的漆黑天際,顏色陰沉,似乎是即将有大雨降臨。
空氣有些悶,第一滴雨不知道是何時傾盆落下,帶着足夠沖刷整個世界的力量和氣勢,整夜未曾停息。
也許到了明天,雨就會停了吧!關淩藍心中懷着這樣的念頭,抱着被子,在喧鬧的雨聲中安靜地睡去。
窗外,弱小的樹木在狂風驟雨當中被吹得幾乎折斷,葉子落了一地,随水緩緩漂走。
夢裏,她牽着陸泊然的手,一起去看冬天落雪的大海。陸泊然卻把她一個人丢在海灘上,當她轉身時,卻已經完全看不到他的蹤影。
她孤零零地站在海灘上,孑然一身,海風吹亂了她的長發,潮汐在腳下低沉地嘆息。是啊,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短發又變成了長發,三千煩惱絲淩亂了視線,關淩藍覺得鼻子發酸,只能背過身去,目光落向漸行漸遠的水上白帆。
那是一個足夠悲傷的夢,直到醒來的時候,關淩藍還能清楚地感覺到眼角有熱淚流落的水痕。
手腳冰涼,身上明明蓋着被子,可還是覺得有冷風吹進來,關淩藍憑着感覺側頭才發現原來是窗子沒有關好,她竟然就那麽半開着窗子睡了一夜,而此時,窗外的雨并沒有停。
她走到窗前,沒有關窗,反而伸手把窗子推開,将手掌平攤開伸出去,感覺到冰涼的雨水重重墜落在掌心,憑空握緊。陸泊然……關淩藍在心中默念那個名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已經涼透的心,又漸漸溫暖起來。
也許,結果會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好。
陸泊然,我還記得你曾經說過,冬天到來之前,你一定會回來的……
她簡單洗了澡,換好衣服,然後把陸泊然送她的腕表重新戴在手腕上,那金屬色的腕表仿佛已經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帶着它,總覺得陸泊然就在身邊,讓心安定下來。
陳競很快就把收到的消息分享給她:何可秋不顧董事會的反對,執意動用公司為數不多的流動資金啓動收購新瑞集團的計劃,同時向兩家銀行申請總額過千億的抵押貸款。确實,何可秋一旦決定的事情,就不容許任何人質疑或者更改,關淩藍想,假如齊風還活着,他見到了這一幕,又會作何感想呢?
從新瑞開始,又從新瑞結束。冥冥之間,一切因果早已經注定。
傍晚時分,何可秋與新瑞集團債權人代表簽署收購意向合同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公司。何可秋顯然是早就已經與各方建立好了聯系,只等一确認研發項目的價值,立刻全面開動,只為搶在陳競之前收購新瑞。
出乎關淩藍意料的是,這場大雨非但沒有減小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辦公室無法開窗,整個辦公室的空氣環境讓人覺得十分氣悶,董事長秘書在跟來送文件的文員竊竊私語,說的正是何可秋在董事會臨時會議上與幾位董事吵架的事情。
關淩藍端着杯子目不斜視地經過,停在她們身後,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她們議論八卦也要注意身份場合,然後在衆人的一片尴尬神色當中從容離去。
她破天荒地沖了一杯咖啡,雖然味道苦澀,但還是面無表情地一口口喝下,只為讓自己從現在開始都能一直保持清醒。
希望一切如願,希望一切很快結束。
為了準備酒會,關淩藍提前離開公司做造型并化妝,看着鏡子裏漸漸堆砌出那個并不真實的自己,她挺直了腰背,迎着城市即将來臨的夜,收斂了臉上疲憊的神色,緩緩露出優雅的笑容。
車子徑直開到別墅門口,傾盆大雨中保镖為她撐開一把紅傘,關淩藍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雨天,她失魂落魄地行走在傾盆大雨之中,陸泊然一路奔跑而來,脫下西裝外套為她披在身上擋雨,卻被她漠然地丢落在地。
時至今日,一切恍如隔世。
她穩穩地邁出第一步,傘下的那一方天地顯然圈不住她,短發自耳畔滑落,擋住眼簾,世界自清晰變得模糊,關淩藍擡手撥開發絲,對着保镖淡然一笑,擡手自他手中接過傘,一步步走得沉穩悠然,整個世界瞬間又從模糊逐漸清晰起來。
好在下車也不過只走了幾步路就進了室內,何可秋早就已經到了,正在跟人聊天聊得很高興的樣子。見到關淩藍來了,于是朝她招了招手,将她叫到身邊,将衆人一一介紹給她認識。
在場的大多數都是公司董事會當中與何可秋關系較好的,自然就把關淩藍視為是世侄女,噓寒問暖不在話下。關淩藍的表現一如既往淡定穩重,頗有大将之風,這讓何可秋覺得十分有面子,畢竟這是他親自培養出來的繼承人,所以就算表現地再平靜,但還是隐約透露出些許的驕傲神色。
衣香鬓影,觥籌交錯,關淩藍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場合,每個人臉上都戴着虛僞的面具,掩飾了內心,只剩下冰冷而驕傲的優雅,她似乎能分辨出每個人深藏在眼底的別有企圖,他們貪念金錢或者榮耀,熱愛奢華,所以才甘願陷落在這樣紙醉金迷的世界裏無法脫身。
關淩藍想,幸好自己沒有。
她出身貧窮,懂得來之不易的珍貴,所以即使是現在已經擁有很多人終生都無法觸及的東西,但她還是知道自己是誰,為了什麽而活着。
或許,這就是她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吧!
寒暄與介紹很快結束,何可秋端着酒杯悠閑地往前踱步,關淩藍跟在他身後,走得十分小心謹慎。
“感覺怎麽樣?”
何可秋忽然回頭望了她一眼,關淩藍清楚地看到他眼底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但卻分辨不出他的用意,只是老老實實回答:“還好,只是有點累。”
何可秋停下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以後這樣的場合會有很多,你慢慢就會适應了。”
關淩藍露出信心滿滿的笑容:“一定會的。”
何可秋對她的表現很滿意,停了一下,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然後緩緩說出一句:“你和陳競,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再見面了吧……”
既然想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那麽,關淩藍就不再需要與這個人有任何聯系了,這一向是何可秋做事情的原則:絕對不在沒有價值的人或者事身上投入分毫。
關淩藍早就猜到何可秋會這麽說,但還是表示了一下應有的驚訝,然後還是點頭答應:“是的,我知道了。”
何可秋緊接着又慢悠悠地側頭思索了一下,然後道:“哦,對了,新瑞集團新技術研發項目的負責人李先生今天專程從新加坡趕來,稍後,我會介紹你們認識。說起來,你們的年紀應該差不多,應該會很談得來。”
關淩藍明白,這個李先生既然是新瑞集團新技術研發團隊的負責人,将來的一段時間內,勢必會成為何可秋拉攏的對象。而她,所謂的繼承人,自然也會成為拉攏對方的條件之一。
她淡然一笑,沒反對也沒表示同意,只是問道:“不知道李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何可秋搖搖頭,一臉無奈:“沒見過,只跟他通過兩次電話,聽起來應該是很容易相處的人。他應該很快就會到了,一會兒你陪我到門口去接他吧!”
關淩藍對此毫無興趣,她心中更盼着陳競的到來。她并不知道陳競到底要以什麽樣的方式來宣布何可秋的失敗,但是,她相信他選擇的一定會是最具有殺傷力的那一種。
對此,她滿懷期待。
就在這時,酒會司儀已經站在小舞臺上開場,關淩藍作為酒會的主角,自然被隆重介紹,現場不斷有閃光燈閃爍,快門聲此起彼伏,公關公司邀請了不少商界和時尚界的媒體到場,打算要将這位繼承人包裝成氣質絕佳的名門淑女。
司儀請關淩藍在現場諸位男士當中挑選一位作為舞伴,一起為酒會開場,關淩藍先看了一眼何可秋,見他略微點了點頭,似乎是對這個安排并沒有反對的意思,關淩藍這才放心地擡眼環視四周,在一衆男士當中搜尋起來。
這些人其實她也都只是認識而已,何可秋剛剛為她介紹過,要麽是商界名流,要麽是大集團的掌門人或者繼承人之類的,總之富一代也有,富二代更是多,她無論選了誰,恐怕對方都會很願意接受這個邀請的。
但是關淩藍誰都不想選,那些人對于她來說毫無意義,更沒有興趣跳舞。為現場擔任伴奏的是專程邀請來的管弦樂隊,一直奏着悠揚的樂曲,輕柔靈巧的華爾茲讓關淩藍想起了曾經與陸泊然同跳的那兩支舞。
然而全場的目光此時都集中在她身上,男士們心中都懷着期待,畢竟得到美人垂青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所以在場衆人紛紛躍躍欲試,朝着關淩藍露出友善的微笑來。
關淩藍卻沒有笑,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站着,連帶着讓現場的氣氛都變得有些僵硬了。何可秋的臉色倒是沒什麽變化,不過眼神倒是顯得有些不自然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現場只剩下樂隊的演奏依舊在進行,司儀頓時也愣住了,不知道要怎麽接話,因為看關淩藍的樣子,她似乎是有些走神了。
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沉默在身邊無聲無息地滋長,被感染,于是也肅靜下來,整個場面安靜的有些詭異,何可秋終于忍無可忍,輕輕咳嗽了一聲,司儀心領神會趕緊打趣圓場,開起玩笑來:“在場男士都很優秀,看來關小姐是有些挑花眼了啊!”
大夥呵呵一笑,氣氛倒是顯得沒有之前那麽僵硬了。關淩藍目光一擡,人群當中,某個熟悉的人影一閃,那人朝她揮了揮手,做出一個“選我吧”的手勢。她看在眼裏,頓時嘴角一揚,重新露出笑容來,這一笑仿佛是春日暖陽融化覆蓋在山間的厚重冰雪,暖意流轉,讓所有人都看得眼前一亮。
關淩藍将手中端着的酒杯往旁邊一放,然後優雅地拎起裙擺,邁步走了過去。那是她第一次做出這樣的選擇,在殷切熱烈目光的注視下,緩緩走向她最熟悉的那個人。
何可秋順着關淩藍的目光看過去,臉上忽然變得犀利而充滿戾氣。
“我選好了……”關淩藍走到身穿銀灰色西裝的高大男人面前停步,目光誠懇地朝他伸出手:“陳競先生,不知道你是否願意,陪我跳完這支舞?”
沒想到關淩藍竟然還是選擇了陳競。
陳競微微一笑,手按在胸前俯身行禮,彬彬有禮得仿佛是個公爵:“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關淩藍把手送入陳競的掌心,踩着纖細的高跟鞋,穩穩地随着他的節奏旋轉。舞步飛揚,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端莊優雅,怎麽看都是十分相配的一對。
何可秋這時候的臉色十分難看,因為還有那麽多人在場,所以不好發作,只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關淩藍瞥見他的表情,心中只覺得好笑,一時忍不住,頓時就笑出聲來。
陳競似乎很好奇:“你笑什麽?”
關淩藍朝着何可秋的方向撇了撇嘴:“因為我選了你,他生氣了。”
陳競俯身過來,在關淩藍耳畔壓低了聲音笑道:“一會兒,他恐怕會更生氣。”
關淩藍知道陳競指的是什麽,只是搞不清他的用意:“為什麽還要一會兒?”
陳競諱莫如深地搖搖頭,卻是一臉期待好戲上演的表情:“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關淩藍從陳競的表情忽然聯想到剛剛何可秋所說的那個即将到來的李先生,假如新技術研發真的如同陳競一開始所說,根本就是為了欺騙何可秋而做出的一個幌子,那麽,這個研發負責人的出現,一定就是為了公布真相而來的。
在這樣一個聚集了董事會大部分成員以及媒體記者的場合,假如有一點風吹草動,所帶來的結果,都是何可秋無法承受的。
關淩藍眉梢一挑:“那個李先生,就是專程為此而來的?”
陳競的目光稍有閃爍,顯然是關淩藍的猜測正中關鍵所在,她在這方面表現得實在是十分敏感,見陳競沒說話,關淩藍忍不住又追問:“來的,只是李先生一個人?”
她這句問話讓陳競的心頓時一沉,他很快明白關淩藍到底在期待些什麽。他咬牙點點頭,做出一副坦然的表情:“那是當然。”
關淩藍顯得有些失望,此時一曲終了,她主動松開陳競的手,似乎是對他完全失去了興趣,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就轉身匆匆走回何可秋的身邊去。
何可秋此時面色不善,但隐忍着并沒有爆發出來,見到關淩藍朝自己走過來,于是主動退到一邊,方便和她單獨交談。
“何先生,我已經跟陳競說清楚了,”關淩藍表現得十分坦然,似乎并不覺得自己所做的有什麽不妥,“以後,他不會再來找我了。”
她仿佛是狠下心來與陳競來了一場告別,何可秋皺了皺眉,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麽她是在遵照他的命令行事,但是他還是十分不悅的:“為什麽挑這麽一個場合?”
言語間責備的意思已經減少了很多。
關淩藍笑笑,語氣軟下來:“剛才在場的男士那麽多,我覺得選了誰都會得罪其他人,索性就選了陳競,何先生不要生氣,我下次不再這麽自作主張了。”
這時候,何可秋的臉色終于好起來,關淩藍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他點點頭,擡手看了看表,顯然是在留意那位李先生何時抵達,這時候有人快步走到他身邊低語,何可秋聽了目光一亮:“我立刻就去!”
擡手揮退那人,何可秋整個人氣場全開,朝關淩藍很得意地道:“李先生到了!跟我一起去門口接人吧!”
關淩藍垂下目光,視線裏,大理石地磚倒映出琉璃燈散發出的流光溢彩,明晃晃的,卻把整個世界都映照的不那麽真實。這一場虛假的繁華,注定是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關淩藍想,她和齊風,也是相識于這樣一場酒會。現在站在這裏,仿佛一年多來所發生的一切只是她自己頃刻間的臆想,下一秒鐘,齊風會出現在她面前,笑着與她問候。
假如回到開始的那一刻,我會如何選擇與你的相遇?
可惜啊,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沒有“如果”。
關淩藍跟在何可秋的身後走到門口等候迎接那位神秘的貴賓李先生,此刻依舊下着雨,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掩蓋在一層昏暗沉郁的雨幕裏,讓人覺得莫名壓抑。
李先生的車停在門口,只是想要進到院子裏還需要步行一小段路,何可秋難得殷勤地站在門口,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已經坐擁數不清的財富,眼神裏滿是藏不住的驕傲。
關淩藍看着從雨幕中遠遠走來的一行人,旁邊兩個看起來是保镖打扮,各自打着一把黑傘,氣勢不凡,而當中的那一位,身形高挑略瘦,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竟然還穿了一身明晃晃的白色。他舉着一把紅傘,顏色鮮亮如血,遠遠看來總有種讓人莫名心悸的詭異感。
傘沿并未揚起,而是向下擋住了他的臉,在遮天蔽日的雨幕裏,他的存在就仿佛是一個謎。
關淩藍看着那個人腳步悠然地闖進自己的視野,胸腔裏的心髒跳動越來越快,幾乎下一秒鐘就要跳出來。她抑制不住地擡手按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呼吸。
何可秋似乎沒有發現她的異樣,而是全神貫注地等候着貴客的到來。他上前一步,只等着李先生踏上臺階,就立刻伸手過去,與他親切問好。
關淩藍呆呆看着那一朵紅傘飄到眼前,李先生已經走上臺階,零星的雨水被風吹動,打在她的臉上,她看着臺階上的水跡在他腳下暈開細小的漣漪,竟然毫無征兆地往後退了一步。
紅傘擡起,露出一個尖瘦的下巴,關淩藍腳下一滑,身子一歪險些向後倒去,慌張之間伸手扶着身側的牆才勉強站穩。
何可秋笑容可掬地伸手過去:“李先生你好,一路遠來辛苦了。我是何可秋。”
紅傘的傘沿這時候緩緩擡起,藏在傘底的那張臉美得驚心動魄,只是眉梢眼角都帶着修羅肅殺之氣,讓人不寒而栗。
他随手将紅傘遞給身邊的保镖,朝着面前笑容瞬間僵硬的何可秋,露出慵懶的笑意:“原來是何先生,久仰大名,幸會!”
雨聲漸響,仿佛瞬間将關淩藍吞沒其中,她什麽都聽不見,只有那一張熟悉的笑臉漸漸清晰定格,世界化成無聲的影像,她的雙唇顫抖着,無聲地吐出那個在令她魂牽夢繞的名字:陸泊然。
何可秋看着死而複生的陸泊然,只覺得後背發涼,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害怕,那些他以為已經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東西,因為面前這個人的忽然出現,仿佛在頃刻之間都化作了虛無的泡沫。
陸泊然只是笑,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真的與他們只是初次見面,表情真實地讓人害怕。他主動伸出手來與何可秋相握,禮貌十足,但卻只沾了沾他的手掌,立刻就把手撤回來。
“你是……陸泊然?”
何可秋感覺得到陸泊然的手是實實在在的,還帶着微涼的溫度,他顯然是還活着。
陸泊然笑得略有些愕然:“何先生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雙手捧着遞了過去:“我之前跟您通過兩次電話,我姓李,您可以叫我Leo……”
何可秋雙手顫抖着,竟然一直沒有伸手去接,陸泊然也不生氣,只是笑眯眯地保持着一個動作,直直望着他,兩個人目光對峙,一個慌亂卻竭力鎮靜,一個坦然而慵懶。
這時候忽然有一只手從旁伸過來,在何可秋面前取走了陸泊然手中的名片,陸泊然的目光跟着移過去,微微一顫,随即恢複平靜:“這位小姐是?”
關淩藍看着銀色名片上的燙金字,LeoLee,沒有中文名字,她擡起頭,似乎是平複了許久,才終于開口問出一句:“秋天……就要過完了,你知道冬天什麽時候來嗎?”
陸泊然只覺得胸口驟然有疼痛襲來,關淩藍的話就像是一顆釘子,在頃刻之間紮入他的心裏,盡管傷口血肉模糊,他卻舍不得把釘子拔出來。
他們曾經約好,要在冬天下雪時去看海。
可此時此刻,他們終于重逢在這個秋天的一場傾盆大雨之中,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讓人分不清到底雨水與眼淚的區別。
關淩藍的眼淚緩緩落下,視線模糊一片,她無法再開口說出半個字,因為她知道只要一開口,深埋心中的淚水就會在頃刻間決堤。
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樣,陸泊然并沒有死。那一天在酒店的房間裏,她在意識迷離時,不經意從他襯衫上扯下來了一顆金色紐扣,她一開始并沒有想起上面的文字是什麽意思,後來在陳競家裏看到衣服的商标,她終于記起來,那是陸泊然最喜歡的一個牌子。
陳競所穿所用的一貫都是頂級奢侈品品牌的産品,而這種歐洲設計師的限定版,一直都是陸泊然的最愛,然而再回想起那天在海洋公園裏見面,陳競是故意穿了那件衣服給她看,但是她當時只注意了同樣的紐扣,卻沒有注意到,其實那個尺碼是不太合陳競的身的。
她于是開始懷疑陸泊然其實并沒有死,而是在陳競的幫助下隐藏身份,只為了暗中進行什麽事情。
果然如同她的猜想,陸泊然果然回來了,而且還以這樣一種驕傲而陌生的姿态,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終于等到了他們的再次相見,然而,卻未曾預想到這個相見卻不能相認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