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能沒有你 (1)
“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陸泊然在半睡半醒間,仿佛聽見關淩藍與陳競對話的聲音。他覺得自己的眼皮很重,無論如何掙紮都擡不起來。在另外兩人看來,他依舊在沉沉昏睡當中,因為及時止了血,所以臉色稍稍好轉了些,只是美好的睡容依舊顯得有些脆弱不堪,令人看了心生憐憫。
陳競看了昏睡的陸泊然一眼,擡手将關淩藍拉到了門外去。這一段故事太長,想要講完,似乎需要一點時間。
關淩藍從護士站順來兩杯熱水,遞了一杯過去,陳競推了一下眼鏡,然後禮貌地将水接過來雙手捧着,不忘道謝,關淩藍朝他搖搖頭,眼睛裏明晃晃閃着都是探尋的神色。
陳競知道這一次說什麽都隐瞞不了了,只能抿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從頭說起:“不知道Leo他有沒有跟你說起過他是怎麽被帶回陸家的?”
關淩藍想起當初陸泊然給她講過的那段憂傷而灰暗的身世,于是點了點頭,陳競于是接着說下去:“事情應該跟他說的差不多,只不過……”
只不過,陸泊然所講的,其實并不是全部。
與陸家定下婚約的那位小姐,确實把自己三歲的兒子丢在了孤兒院的門口,只不過,那個孩子,并不是他。但是,他的母親也同樣把他丢在了孤兒院門口,然後義無反顧地奔向自己所謂的愛情。
兩家孤兒院,相同的時間,相同的遭遇,所以在陸家人尋找小少爺的時候,将他誤以為是陸泊然而接了回去,而真正的陸泊然則被齊家找了回去,頂替了齊風的身份。
但是陸家畢竟是加拿大的高門大戶,做事自然謹慎,沒過多久就在比對DNA時發現這個孫子竟然是別人家的。正想着要把人換回來,恰好就遇上了一樁綁架案,就此改變了兩個孩子的命運。
“當時差點被綁架的是Leo,只是他機警,找了個機會用石頭砸碎了路邊一輛車的玻璃,引來了路人和警察,才找到機會求助。”
陳競說着扭頭看向病房的方向,透過虛掩的門縫,似乎還能看到陸泊然沉沉睡着的安靜模樣。
“後來陸家人覺得,樹大招風,以後可能這種危險會經常發生,所以,他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陳競的語氣清朗低沉,娓娓講述當年,關淩藍不知不覺便沉溺其中,心情随之起落,久久不能釋懷。
陸家留下了那個領錯的孩子,并給他陸家所能給予的一切尊貴身份,但那也意味着,他要替代真正的陸泊然承擔所有的危險。
“我想,你一定看過他肩膀上的那朵水仙花刺青,”陳競語氣略微有些哽咽,他和陸泊然還有齊風都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對于兩個人的過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逝者已矣,有些事情,每次提及,總是要為自己徒增傷悲,“那其實是為了遮擋傷疤……”
他曾經被綁架,而陸家無意支付高額贖金,最終只能靠着他的機敏脫險,卻落了一身斑駁的傷痕,肩膀上的一道更是深可見骨。
關淩藍想起那朵在陸泊然肩頭妖冶綻放的水仙,美豔如同他的眉眼一般,但沒想到,當中竟然深藏着難以啓齒的悲傷回憶。
那時候,他一定也曾經絕望過吧?
再後來齊風被接回陸家,沒想到兩個同樣因為母親的錯誤而被抹殺童年快樂的人,竟然一見如故,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離開陸家之後,他以Leo的身份與齊風合作,創辦了新瑞,而齊風也一直沒有改名,只因為他知道,那個名字背負了太多沉重的記憶和責任,能夠配得起陸泊然這個名字的,只有那個人而已。
泊然,愛憎不栖于情,憂喜不留于意,一生一世,唯此而已。
關淩藍在心中默念着那個曾經被她千百次思念的名字——陸泊然,他所承受的傷痛和折磨已經夠多,然而她卻毀了他與齊風費盡心血創立起來的公司,更間接害死了齊風。
她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有多愛陸泊然,但是同樣也明白,她所犯下的錯,必須自己親自去償還。
何可秋已經被罷免了董事長的職務,但是,要想将他繩之以法,齊風留下的證據稍顯薄弱,而她,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
關淩藍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很凝重,她轉過頭去,依依不舍地看了陸泊然一眼,然後問陳競:“我可以單獨跟他待一會兒嗎?”
陳競不知道她心中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但還是點了點頭:“那我去找醫生聊聊。”
關淩藍重新回到房間,走到床邊,看着病床上安穩熟睡的陸泊然,他的睫毛纖長而濃密,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顫抖,像一只振翅欲飛的墨蝶。
她忍不住仔細端詳他的樣子,他是那麽漂亮的一個人,眉宇的墨色濃重,英氣勃勃,鼻梁高挺,唇紅齒白但卻并不顯得嬌氣,反倒是有種挺拔如竹的韌性。
表面上是驕縱金貴的小少爺,可是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歷盡了多少危險才活下來的。
“是我對不起你們……”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擡手将手腕上戴着的表解下來,反手扣在陸泊然的腕上,那是他送她的信物,陪伴她一路走來,從絕望中學會堅強。而現在,也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就此小心地将手覆在陸泊然的手上,卻生怕吵醒了他一般不敢收緊,只是任憑掌心貼在他的手背上,傳遞足夠溫暖彼此的溫度。
所以,就讓我把一切推回起點,齊風的一條命,就讓我用自己的命來向你償還吧!
關淩藍堅定地收手擦幹眼淚,在一室蒼白之中,傲然挺直了腰背,她本就是那樣心氣高傲的女子,這時候烏黑的眼眸裏漸漸透露出鎮定冷然的氣度來,足以震懾蒼生。
她小心地幫陸泊然掖了被角,然後将手機掏出來,打開攝像頭錄了幾句話,然後便放在了他的枕邊。
“我走了,不要再找我,也不要再去找何可秋了。”
她的手指握着門把手用力收緊,将陸泊然連同整個世界都丢在身後。
“相信我,一切都會結束的。所有犯錯的人,都注定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關淩藍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回頭,毅然拉開門走了出去。
“包括我……在內……”
關淩藍出門打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去了廉署,齊風之所以做出了錯誤的商業決定,其中有她的幹擾,另外,何可秋還收買了兩個新瑞高層,從他們那裏套取商業情報,相信這些行為足夠廉署立案調查了。而她,就是那個證人。
出租車在廉署大樓的門口停下,關淩藍從身上摸出一張千元大鈔遞過去,司機似乎有些為難,絮絮叨叨地說沒有零錢可能會找不開。關淩藍垂下眼眸,輕聲答了句:“不用找了。”
司機呆呆拿着錢有點反應不過來,見關淩藍推門下車,于是追着問需不需要他在這裏等她,關淩藍沉默着搖搖頭,就連她也不知道自己一旦走進了這裏,會怎麽時候出來,又或者,還能不能出來。
無論結果如何,那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廉署總部大堂很安靜,關淩藍邁着堅定的步子走過去,很有禮貌地對着前臺的接待員說:“你好,我是來舉報的。”
關淩藍身上穿的衣服是陳競為她準備的,之前的衣服沾染了血跡,早已經斑駁不堪。此刻她穿着墨藍色西裝長褲,搭配一雙緋色高跟鞋,因此看起來很像一位名門閨秀的模樣,接待員都不太相信她會牽扯到什麽貪污受賄案件當中去,只是不敢怠慢,還是很禮貌地接待了她。
“關于一年前新瑞集團運營總監齊風跳樓自殺和新瑞集團破産的事,我想,我知道一些情況……”
被帶進問詢室,面前放着一杯傳說中非常有名的“廉記咖啡”,還冒着袅娜的熱氣,聞起來馨香撲鼻。關淩藍雙手交疊在一起,手背蒼白的仿佛能看到淡藍色的血管,她低着頭緩緩說話,神情淡然。
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輕的調查員,圓臉,長相白淨,看起來肉嘟嘟的十分可愛。他十分認真地做着記錄,但是聽着聽着,臉上的神色開始變得嚴肅起來。
确實,關淩藍此刻所說的事情,重要程度不亞于一場商界的地震。新瑞集團兩位高管涉嫌受賄和渎職,向競争對手洩露公司情報,最終導致運營總監做出錯誤的商業決定,公司因此破産,而總監也不堪重負跳樓自殺,這一切無論到什麽時候,說起來都十分合情合理。
關淩藍在講述時也提到了何可秋的名字,她的語速正常,緩急得當,将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然後很平靜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輕嘆一口氣,問道:“請問,我是不是可以申請證人保護?”
假如正式立案并向法院起訴,關淩藍将作為控方的重要證人出庭作證,假如她擔心何可秋會對她不利,按理是可以申請證人保護的。
調查員點點頭,顯然這件案子遠遠超出他的想象,他可能沒有像關淩藍那樣想很多,但是也知道這肯定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關淩藍在廉署的詢問室裏坐了十二個小時,終于等到了廉署為她做好了一切安全的安置。
年輕的調查員開車将她送到了住處,小小的一間房,幹淨整潔。關淩藍送走了他,關上門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她累了,幹脆也就這麽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恐怕外面已經天翻地覆了吧?
關淩藍料得沒錯,只這一夜的工夫,新瑞集團破産案已經成為全城矚目的熱門話題。何可秋及兩位前新瑞集團的高層被廉署約談,而收購新瑞集團的計劃也被迫暫時中止,再加上何可秋被罷免董事長一事很快傳開,一開市股價就直線下跌,兩位暫代職務的副董事長愁得差點把頭發都給揪掉了。
關淩藍沒有帶電腦,手機也留在了醫院,唯一獲取外界信息的方式只有看電視,正當她以為一切都臨近崩潰邊緣的時候,陸泊然站了出來。
他的頭上還纏着一層白紗布,可能是因為頭受傷的關系,幹脆理了一個極短的平頭,頭發一根根立起來,眉目如畫,但神情堅毅,帶着幾分肅殺的氣魄。雖然新聞報道上只是給了他短短幾個畫面,不過驚鴻一瞥已經足夠讓人印象深刻,他正式對外宣布自己已經成功吸納了集團超過51%的股份,換言之,他已經具備了競争董事長職位的能力。
他的長相,他的年紀,都足以讓他一下子成為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并沒有用回自己原本的身份,而是以新瑞集團創始人的身份,高調宣布了新技術研發已經正式獲得美國的備案許可,利好消息一出,再加上陸泊然的暗中托底,下午重新開市,股價終于起死回生。
成王敗寇,輸贏已定。
關淩藍久久呆坐在電視前,不自覺露出複雜的神色。
陸泊然的手上,戴着她留下的腕表,在閃光燈頻繁亮起的時候,折射出冷兵器般清冷的光芒。
這時候門口忽然傳來打鬥的激烈聲響,有人在瞬間破門而入,關淩藍安靜地望着門口,輕輕地冷笑:“你果然來了。”
老陳側身讓開,何可秋從他身側閃出來,衣裝筆挺,只是神色略顯沉郁沮喪,因為沒有刮胡子而顯得稍有些蒼老。
她站起來,轉過身迎上去,态度不卑不亢:“何先生,你比我預想中來得要晚了一點。”
失去了一切、走投無路的何可秋,一定會以這種方式做拼死一搏。
她早就知道會如此,所以,表現地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我現在是廉署的證人,你該知道帶我走意味着什麽吧?”
何可秋眼神陰沉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邁步上前,擡手就是一個耳光!
關淩藍沒躲閃,只是被打得一個踉跄,耳朵裏一陣轟鳴,臉頰火辣辣地疼,她扶着沙發重新站穩,揚起下巴露出不肯示弱的樣子。
這是何可秋第一次打她,他看來是真真正正地被惹怒了。只是,關淩藍知道自己現在還是安全的,假如她猜得沒錯,何可秋是打算用她來威脅陸泊然。
“你是故意的,對吧?”
何可秋的語氣惡狠狠的,似乎是每個字都從牙縫裏咬出來一樣。關淩藍故意到廉署舉報,将事情鬧大,就是逼着何可秋出面用不合法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假如他真的帶她走,劫走廉署的證人,涉嫌妨礙司法公正不說,就算說是綁架,也是會有人信的。
關淩藍揉了揉臉,這時候痛感稍稍減輕了一點,她認真地點點頭:“沒錯。”
何可秋朝着老陳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招呼人上前來抓她,關淩藍豈是那種任憑擺布的人?三兩下已經把來人放倒在地,只逼着老陳親自出手才勉強将她制服。
關淩藍只覺得喉嚨被人狠狠掐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何可秋隐約說了句“把人帶走”,就此沉入無盡地黑暗當中。
那時候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陸泊然,一定要小心……”
盡管關淩藍是這麽留話給陸泊然的,但是依照他的性格,是怎麽都不會聽的,所以,她在視頻最後還是告訴了他自己的打算,何可秋一定會劫持她來做威脅提出要求,那時候,一定要想辦法留下證據。
“她果然沒有猜錯,”陸泊然放下電話擡起頭,一臉止不住的怒容,“何可秋終于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陳競就坐在他對面,雙臂抱在胸前,一臉嚴肅正經的樣子:“關淩藍這次是用自己做餌,逼得何可秋狗急跳牆了。”
“我去見他!”
陸泊然果斷地站起來,擡手抓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陳競擡手按住他,陸泊然垂下眼眸,朝着陳競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你攔不住我的。”
“我可沒打算要攔你,”陳競攤手聳肩,滿臉無辜,“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辜負了關淩藍的一番心血,我建議你先報警,然後再去見何可秋。”
陸泊然凝神思索了片刻,他不能否認陳競的提議是有道理的,關淩藍知道齊風的死就算真相大白,何可秋最多也就是被判幾年而已,想要他徹徹底底地無法逃脫,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他一個跟警方對抗的理由。
他動作敏捷地穿上外套,指尖無意觸及腕間的那一抹冰涼,稍稍愣了一下,随後就回過神來:“那好,你報警,我們随時保持聯絡。”
他說着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表,陳競心領神會,把一旁的電腦打開,調出地圖來,上面一個清晰的紅點閃爍,赫然是代表着陸泊然此刻所在的位置。
關淩藍直到現在也并不知道,陸泊然送她的這只腕表,其實內部早就裝了位置追蹤器,他時刻都能清晰地知道她的位置所在,也正因為如此,在酒會上她被騙進房間的時候,陸泊然才能第一時間出現趕去救她。
陳競朝他做出一個“ok”的手勢,看着陸泊然如同風一般地離去,終究還是露出無限憂慮的神色。
他随手拉開平板電腦的視頻聊天功能,屏幕上立刻出現一張俏麗活潑的臉,周語瑩笑靥如花地朝他揮手。
陳競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的表情。
何可秋自顧不暇,也就沒有時間搭理周語瑩了,陳競就把她接到自己名下的一處公寓住着,還時不時去看她。陸泊然為此還曾經詫異過,不知道小模特到底哪點好了,怎麽讓陳老板這麽神魂颠倒的。
陳競只是笑,他的心情,陸泊然又怎麽會懂呢?
他曾經錯過一次,眼看着一個年輕的生命在面前流逝而去,這一次,他說什麽也不容許悲劇再一次發生了。
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曾經因為年少輕狂而犯錯,但是,時光總會沉澱歲月,讓我們看清自己的迷茫和軟弱,然後,給我們改正錯誤的機會。
希望他沒有看錯周語瑩,她本性不壞,只是一時的迷失,假以時日,她總會變回那個單純善良的她。
也希望陸泊然和關淩藍還有機會去挽回各自犯下的錯,恨終究是要比愛更容易,相愛太難,假如還能夠有機會相守,彼此都應該學會珍惜。
陸泊然一路風馳電掣,把車子開出s型的漂移,一路超車并道,趕往與何可秋約好見面的地點。
他相信在何可秋還沒有達成要求之前,絕對不會傷害關淩藍,可是,一想到關淩藍落在何可秋手裏,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寒而栗,所以心急如焚,暗中在心中發誓,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這一次都要把人救回來。
何可秋約見的地點是一個碼頭,車子就停在海邊,陸泊然把耳機挂上,保持着跟陳競通話的狀态,他的位置在地圖上顯示得十分清晰,陳競語調輕快,顯然是心情還不錯:“你在海邊?”
陸泊然“嗯”了一聲,忍不住感嘆道:“看來,這一次何可秋是來者不善啊!”
“人很多?”
陳競什麽都看不見,所以倒是顯得有些興奮,心想要是能跟到現場去就好了。
陸泊然拉開車門,邁步下車,身邊立刻有兩個保镖模樣的人靠上來,被何可秋瞬間揮退:“你們都不是他的對手,還是退下吧!”
陸泊然很鎮定地說:“說說你的條件吧!”
何可秋把玩着手中的鋼筆,陸泊然知道,那是他身邊最具殺傷力的武器,他垂着的手頓時握緊,全心戒備。
何可秋似笑非笑地問:“你會用新瑞集團和所有股份來換關淩藍的一條命嗎?”
陸泊然頓時笑出聲來:“你想要就都拿走吧!反正,你也快用不上了!”
就算他交出新瑞和所有股份又怎樣,何可秋已經走投無路,一旦被起訴,勢必會有牢獄之災,現在除非所有的證據和證人都立刻消失,否則,就算再多的錢,也救不了他的命。
想到這裏,陸泊然又懶洋洋地插了一句:“何先生我給你個建議吧,你倒不如勒索點錢,現在拿着跑路算了!”
“我不會走的!公司是我的,新瑞我也要,我不管你是齊風還是陸泊然,我何可秋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
何可秋忽然情緒變得有點激動,似乎是陸泊然的話激怒了他。
“所以當年也是這樣,你怪齊風擋了你的財路,所以收買了兩個公司的高層,向他們套取了不少商業情報,之後你又通過關淩藍放了一部分假消息給他,對未婚妻的話,齊風當然信以為真,所以才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陸泊然慢條斯理地說着,不自覺就拖長了尾音來質問:“是不是?”
何可秋愣了一下,終于還是點了頭,只是不甘示弱地反問:“是我幹的又如何?”
他手中的鋼筆在那一刻閃過一道銀光,筆尖徑直朝着陸泊然刺了過來!陸泊然的身手雖好,但何可秋竟然也不落下風,兩個人打在一處,纏鬥了半天,不分勝負。
何可秋的鋼筆劃過陸泊然的手背,頓時拉開長長的一道血痕,陸泊然後退半步,松開拳頭,以手按住傷口,笑道:“何先生,這又何必呢?你想要的,我可以給你。但是我知道,就算我把什麽都給了你,你還是不會告訴我關淩藍在哪裏的,對不對?”
何可秋毫不掩飾地笑了,盡管被人識破,他還是露出很高興的表情:“看來,你還挺了解我!”
他一點點收斂臉上的笑容,露出令人膽寒的猙獰表情:“背叛了我的人,我絕不會容許她繼續活着!”
陸泊然眉宇一挑,身上的殺氣頓時散落開,整個空間都仿佛在瞬間被冰封,他穩穩上前一步,氣勢逼人:“你不妨試試看!”
“老陳的行蹤找到了!”
這時候陳競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他和陸泊然的通話一直都沒有中斷過。何可秋顯然是不值得相信的,只能一邊拖着,一邊繼續尋找關淩藍的下落了,幸好他提前就派人去盯緊了老陳,雖然中途被他給甩掉了,不過,現在已經又被他們的人給跟上了。
陸泊然眼睛一亮,這顯然算是個好消息。
這時候警笛聲驟然響起,仿佛是自四面八方聚攏而來,陸泊然穩穩站在原地看着何可秋,看起來,這個狡猾奸詐的商場大鱷此時似乎并不慌張,甚至還帶着那麽一點點桀骜不馴的氣魄。
“既然如此,那麽,我保證,你以後再也見不到關淩藍了!”
何可秋哈哈一笑,不再理會慌張四散的保镖,獨自一人上車。
陸泊然聽出他話中的決然,心中一驚,再想上前阻攔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車從自己面前疾馳而過,呼嘯着就已經沖出了百餘米去,幾輛警車上前圍堵,但都被他這不要命的架勢逼退,竟然就這麽讓他把包圍圈撕開一個口子,硬生生逃了出去!
警車跟着追上去,陸泊然按了按耳機,沉聲道:“陳競,你還在聽嗎?”
陳競應了一聲,陸泊然于是接着說道:“你幫我跟着追蹤器的位置,我趁着何可秋不注意的時候把腕表扔到他車上了!他一定會去找關淩藍的!”
一邊說一邊往車上跑,陸泊然把導航打開,陳競在地圖上查找核對位置,然後給陸泊然指引方向,他們之間的默契自然不言而喻,指路的間隙陳競還不忘跟陸泊然報告老陳的位置:“他出現在西查打街一帶,我已經派人過去繼續查了!”
關淩藍,一定要等着我!
陸泊然憤憤地緊握着方向盤,車子在路上疾馳,将沿途的許多車輛都紛紛甩在身後!
忽然前方的車一個急剎車,尖銳的剎車聲,柏油馬路上劃開兩道深深的剎車痕,陸泊然猛地扭了一把方向盤,剎車踩到底,這才避免了追尾的悲劇發生。
他一身冷汗地擡頭,才發現前方的路中央起了火光,一輛車翻倒在路上,前面的那輛車是為了躲閃它才急剎車,周圍還圍着幾輛閃着警燈的警車!
難道是……陸泊然的心中翻湧着一個十分不好的念頭,那輛車,那輛車難道是何可秋的車嗎?
他不由自主地飛身下車,往前跑了兩步,終于在熊熊燃燒的火光中,依稀分辨出那輛車的樣子。
心頓時沉往無盡深淵,仿佛所有的希望在瞬間落空,看這樣子,何可秋已經性命難保了,那麽關淩藍的下落,她此刻的安危,又要找誰去問?
關淩藍,你到底在哪裏?
他轉身憤憤地握緊拳頭重重砸在車門上,剛剛止血的手背上的傷口再次崩裂開,血順着指尖緩緩滴落,他卻已經無心擦拭。
你為什麽要離開!又為什麽要把我送你的腕表拿下來!
一拳又一拳,直到手指的關節露出殷紅的血肉,陸泊然忍住幾乎奪眶欲出的眼淚,用力咬着拳頭,把所有的哽咽都吞進腹中。
“Leo?Leo?剛剛發生什麽事了?怎麽信號突然消失了?”
陳競不明所以地問,陸泊然彎下腰把身子蜷縮起來,放開拳頭,大口大口地用力呼吸,來回幾下才勉強緩過來:“何可秋在逃跑的時候翻車了,車子……起火了……”
他的聲音沙啞,帶着難以言說的悲怆。
陳競大驚:“那何可秋人呢?”
陸泊然看着火越燒越大,那個模糊的人影早已經消失在一片火海裏,再也找不回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怕是……救不回來了。”
陳競頓了頓,這才意識到關淩藍的下落這下子就更加難找了,但是還要安慰陸泊然,只能硬着頭皮說:“我會繼續讓人去找,一定會找到關淩藍。你別忘了,老陳還活着……”
陸泊然仰起頭,眼淚從臉頰滑落,遠處的火光濃煙彌漫一片,無數車被迫停下來,馬路頓時成了一眼看不到頭的停車場。
何可秋死了,可被他留下的人,還要承擔更多的折磨。誰也不知道他帶來的那場生離死別,究竟會在什麽時候上演。
關淩藍,你到底在哪裏?
你也許此時性命垂危,也許正徘徊在生死關頭,可是,我此刻卻只能被困在這裏,目送一場善惡終有報的死亡。
這世界上有那麽多事,那麽多人,可是,卻只有一個你。
天地再遼闊,如果沒有你,我留下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陸泊然轉過身,迎着那一片灼痛眼眸的火光和煙塵,爆炸聲震耳欲聾,人們紛紛後退躲閃,警笛尖銳地嘶鳴,一切混雜在一起,他卻仿佛什麽也聽不見,看不見,眼前似乎只剩下記憶裏女孩那張滿含溫暖笑意的年輕面孔。
時光鑄就的錯誤,他與齊風交疊難分的身份,十五年前,從關淩藍捧着一顆橘子味的糖果緩緩朝着自己走來的那一刻起,他們三個人的命運,就已經被緊緊地連接在了一起。
陸泊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齊風,是在那一年的聖誕節。那時候知道他們真實身份的人并不多,但老管家應該算是其中一個。老管家當時用那般憐憫而充滿諷刺的目光看了自己許久,終究只是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什麽都沒有再說。那時候,他終于知道自己并不是什麽出身嬌貴的小少爺,而不過是陸家用來替自己的金孫擋掉一切災禍的贗品而已。
齊風比他想象中的要高一點,濃眉大眼,身材健碩,看起來就有那種天生自成一派的翩翩風度。
他主動上前與自己打招呼,那句“你好”說的誠心實意,陸泊然的心中一動,竟然鬼使神差的,沒有拒絕他伸過來的那只手。
年輕的少年們因為上一輩的愛恨而被憑空改寫了命運,那一刻,在彼此眼中,他們看到了相同的遭遇過往,也發現了一樣企圖反抗宿命的決心。
于是,他們成了最好的朋友。
陳競就是在那個時候加入他們的,他是齊風的同窗,三個人年紀相仿,意氣風發,相約着要一起闖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來。
沒過多久,陸泊然就離開加拿大,陸家給了他一筆不菲的學費,足夠他選擇任何一所昂貴的大學進修,但是,誰也不知道陸泊然去了什麽地方,陳競和齊風只會不定時地收到他從世界各地發來的明信片,埃及、以色列、德國,甚至是南非……直到三年後,陸泊然帶着一筆令他們驚詫不已的創業資金回到香港,以合夥人的身份,與齊風共同創立新瑞。
他們一路互相信任,公司經營得蒸蒸日上,陸泊然的精力開始漸漸轉入科技研發領域,把大部分的公司業務都交給齊風,經常在紐約和香港之間飛來飛去。
直到有一天,他剛下飛機,就被好友滿臉幸福的表情給當場膩歪着了。
“喂!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要結婚了!”
齊風興高采烈地向他公布自己的好事将近,還大方地把和未婚妻的照片秀出來,陸泊然的笑容卻當場僵硬在臉上,他聽到心髒在頃刻間碎裂開的清脆聲響,身體仿佛被一萬支箭射穿,再也沒有了知覺。
照片上那個笑容溫暖的女子,眉目清秀,時隔多年,卻仿佛還是記憶裏那純真善良的模樣。
那是孤兒院裏他唯一的朋友,那個在他決定放棄自己沉入黑暗時,捧着糖果朝他緩緩走來,用微笑敲開他心門的女孩。
他找尋她多年,卻沒有想到竟然以這種方式獲得她的消息。
也曾經想過要再去見她一面,可是,總覺得這樣太對不起齊風,于是只能将這份感情放在心裏,默默祝福,希望好友與昔日童年的夥伴能夠幸福。
他在齊風訂婚宴舉行的前夕故意預定了去美國的行程,長達兩個月,只為了躲得遠一點,久一點,讓自己漸漸學着放下一切。他以為這樣的成全會是最好的結果,可是沒想到,當他再回來的時候,卻接到了齊風的死信。
新瑞破産,齊風接受不了關淩藍欺騙他的事實,憤然從公司頂樓的天臺上一躍而下,而關淩藍不知為什麽竟然在一夜之間失去了蹤跡,仿佛一場煙火,燃燒了誰的瞳孔之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暗黑的夜空之中。
陸泊然和陳競暗中調查,發現公司破産及齊風的死,都與關淩藍及她的養父何可秋有關。他于是親手設下這個龐大的複仇計劃,以陸泊然的身份來到她身邊,将她一步步推向與何可秋反目成仇的境地。
可是,陸泊然知道,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因為愛,所以甘心認輸。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陸泊然坐在車裏,把手緩緩伸向窗外,任憑冰冷的雨穿過指縫,神色漠然哀傷。
他們還是找不到關淩藍,何可秋死後,老陳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音信,他們只能靠着僅剩的一點點線索四處尋找,卻始終一無所獲。
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是陳競,他正在跟人通電話,言語溫柔,陸泊然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跟他說話的人是周語瑩,于是露出頗為不解的表情:你怎麽就……你能選擇的人有那麽多,為什麽偏偏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