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單獨

沈清溪上學的時候,衣服基本都是母親幫着買的,她也不怎麽挑,有什麽穿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學早一年的原因,她比同齡人發育要晚,一直到高一,還穿着那種裹胸式的少女內衣,前面有兩根系帶,需要繞到後脖子上面,系上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冬天的時候還好,衣服穿得厚,那帶子就不容易瞧見,但是天氣熱了,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半袖時,那帶子就會露出來,讓她很難為情。

提了很多次,母親卻并不在意,只笑着說:“小姑娘家嘛,都是穿着這種的。”

沈清溪也沒有辦法,大不了外面多套一層外套。

只不過這次回家的路上,她實在有些熱了,才把外衣脫了拿在手上,誰想到少年眼尖,居然一眼就看見了。

少女皮膚天生就白,尤其後頸那裏,常年不怎麽曬陽光,一低頭的時候,看起來珍珠似的細膩,上頭還系着一根淡粉的細細帶子,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麽的誘人。

只覺得那人手指觸碰過的地方,火燒似的發燙,沈清溪猛的後退一步,甩頭躲開了他的手臂,不留神,額頭碰在少年的下巴上。

‘嘶’郗勁輕輕的叫了一聲,身子卻并沒有直起來,反手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躲什麽躲?”

“我沒有,你放開。”沈清溪一面掙着,擡頭間,卻忽然看到了他唇角又有血跡滲出來。

“我不是故意的!”她頓時慌了神。

一只手仍抓着她,少年這才随便用手拭了下傷處,眯着眼看了眼指肚上那嫣紅的血,好像絲毫都不怎麽在意似的,從口袋拿出一包紙巾。

旁邊的少女不死心的,又去掰他的手指,想要把手腕掙脫出來。

“幹什麽呢?”用了些力氣重新扣住,他這才擡頭,不耐煩的看過去:“想跑?”

沈清溪抿了下嘴唇,表情怯怯的,卻又神情堅定:“我不跑,你放來我,我去買藥給你擦,好不好?”

将信将疑的盯了她一眼,少年還是放了手,只不過在她轉身往藥店走的時候,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

一直到藥和創口貼都買好,兩個人才一前一後,走到了不遠處的一處僻靜長椅旁邊。

“你坐下。”沈清溪看了下四周,伸手指指那椅子。

少年便随意的坐了下來,長腿向前伸展着,微微屈起,比起剛才見面時的樣子,他的陰郁好像減少了很多,又變成平時那個冷漠的少年。

沈清溪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會兒,終于還是下定決心,小心的用手指托了下他的下颌,指尖的觸感紮紮的,除了光潔的皮膚外,她還能感受到少年些許冒頭的青色胡茬。

這和她觸摸自己的皮膚,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

用棉棒沾着酒精消毒,然後再小心的貼好創可貼,做着這一切的時候,郗勁一直在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漆黑的眸子,仿佛深邃的星辰一般。

早就習慣了這種注視,她就垂下眼來,索性就當是沒有看見,等到最後一點傷口處理完之後,才輕輕松了口氣。

胳膊被人一拽,她就順勢坐在了長椅上,緊挨着他的位子,兩個人的距離很近,近到只要他一伸胳膊,就能夠把她攏到懷裏。

這種聯想讓沈清溪有些別扭,她挪了下身子,稍微離他遠了些:“我要走了,回家還要寫作業。”

“再陪我一會兒,你可以提問題,問我什麽都可以。”少年并不打算放人,向後靠了靠,他的一只胳膊就那麽搭在椅背上,正好虛虛的攏住她的後背,暖暖的體溫,隐約傳來過來。

沈清溪縮了下肩膀,身子靠前,手放在自己膝蓋上,規規矩矩的坐着。

稍微想了一下,她轉了轉頭,聲音小小的:“你為什麽打架?”

“因為我想打。”郗勁很快回答,語氣悠閑。

“你……”沈清溪愣了愣,知道他也不肯好好回答,索性低着頭,不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那人才笑一笑,慢慢說道:“你想聽嗎?我打架的原因。”

她仍舊沒有說話。

齊耳的短發被人用指尖撩了一下,他的長指小心翼翼的在她那白皙的面頰上戳了戳,聲音卻低了低:“我和我爸打架,這些傷也是那老頭揍得。”

“你為什麽……”她這才驚訝了些,猛的轉頭。

少年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睛眯了眯,忽然問她:“你覺得,這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是稱職的嗎?有些人,其實根本就不配,不是嗎?我哥之所以走,也是被他們逼得。”

自從那次過後,這是沈清溪第二回 聽到郗勁提起他的哥哥,神情禁不住嚴肅了些,有點兒緊張起來。

少年搖搖頭,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打趣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他終于肯放她走了,沈清溪松了口氣,立刻想要站起來。

搭在她身後椅背上的大手,輕巧的一轉,按在她的肩膀上:“等一下。”

這人怎麽出爾反爾?沈清溪着急了些,轉頭瞪他。

少年悶悶的笑出聲來:“不是不讓你走,你的帶子松了,幫你系系緊。”

他這話說出來,沈清溪還驚訝了一下,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麽帶子,難道是鞋帶?及至那雙手伸到她脖子後面時,才猛的紅了臉。

那帶子她一直都沒有動過,又怎麽會松掉?雖然看不見這人的動作,但他分明是先故意拽開,而後才慢條斯理的給她系緊,手指不經意的略過她的肌膚,帶來癢癢的感覺。

“你放手!”終于她等得不耐煩了,想要直接起身時,少年才總算完成了蝴蝶結。

順手揉了下她的短發,他也跟着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去。”

“不用。”沈清溪斷然拒絕,忍了再忍,還是仰頭問道:“你這麽一直跟着我,是不是還在懷疑,我們家把你哥藏起來了?”

“不是。”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的臉頰有些模糊起來,但搖頭的動作很清晰。

“那為什麽還老來找我?”沈清溪抿着嘴問道。

就這麽直直站在她面前,少年定了半晌,才輕聲笑道:“因為你可愛啊。”

就這麽簡單回答一句,他就再不肯說什麽,一直把她送到家的附近,然後才轉身離開。

那麽‘可愛’這個詞,究竟又是什麽意思?沈清溪回家之後,很久都沒有想明白。

而在事實上,她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可愛’的人。

和同齡那些活潑俏皮的小姑娘不同,她的性格一直都是沉悶的,甚至連外形都和這搭不上邊,身材有一點兒小胖,頭發遮了半個臉頰,只是一雙眼睛大大的,很有神,卻并不怎麽直視人,終日垂下頭靜靜看書。

郗勁一定是沒有辦法想到其他的詞彙,所以才說了‘可愛’這個詞,他是随便應付她的。

沈清溪最終,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少女時期的她并不會想到,時隔多年之後,她居然又再次從同一個人那裏,得到了同樣的答案。

‘因為你可愛啊’,但我真的不可愛啊。

這樣的答案循環久了,人也就厭煩了,懶得再思考下去。

周子青離婚案子開庭的時候,沈清溪也是去了的。

作為好友的話,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到場支持一下,小昱昱聽到這個事情之後,還特地用卡紙疊了一個愛心,說是要小姨轉交給青青阿姨,希望青青阿姨戰勝壞人,一直都開開心心的。

小孩兒最近在幼兒園學到不少技能,不光會疊愛心,千紙鶴也基本會疊了,家裏到處都擺滿了他的手工作品。

饒是這樣,這個紙疊愛心還是十分珍貴的,畢竟代表了孩子的心意,沈清溪交給周子青以後,她就十分開心的裝進了大衣的口袋裏面。

比起之前那會兒,她的氣色又好了不少,人也漸漸打扮了起來,周子青的底子本身也不差,穿得衣服講究了些,就成了一個十分精致的職業女性。

和徐波在一起那會兒,她卻完全不是這樣的,因為徐波總是暗示自己喜歡樸素的女人,所以,雖然周子青家境富裕,但整天素面朝天,衣服也全都是網上買來的打折運動衣,明明三十多歲的年紀,就好像四十似的。

當天旁聽席的人并不是很多,周子青這邊,就只帶了一個打扮精幹的年輕女律師,親戚朋友什麽的,她本身就沒多少,結婚之後疏遠太久,漸漸都不怎麽來往了。

徐波那邊,就更是如此,因為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他自己一個人灰溜溜的就過來了,律師是個五十多的老頭子,一直在頻繁的扶着臉上的眼鏡,拿着面巾紙擤鼻子,看起來十分緊張的樣子。

沈清溪一開始還以為,這個中年男律師只是謙虛的表現,畢竟他年紀大了,經驗也應該豐富一些,比起年輕律師來,肯定不會差到哪兒。

但是案子開始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猜錯了。

那男律師簡直就是個草包,只會不停的重複一些之前說過的話,提交的證據也是破綻百出。

反觀周子青的那個女律師,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站在那裏,說出的話來句句在理,同時也在井井有條的羅列證據,把徐波的那些下作的舉動,全都擺在了明面兒上。

這次離婚案的訴訟人是徐波,他原本主張的是,周子青婚後家暴,出軌,對孩子不管不顧,要求離婚的同時,得到孩子的撫養權,并且平分一半的婚後共同財産。

結果顯而易見,他的栽贓并沒有得逞,當庭就宣判了結果,孩子和財産全歸周子青所有,徐波基本算得上是淨身出戶。

這雞賊男的臉色頓時就像死灰似的,半天沒緩過勁兒來,過一會兒才跳着腳嚷嚷,說要繼續上訴。

周子青壓根兒懶得理會他,只是不停的感謝法官,對為她辯護的女律師也是萬分的感激。

她這邊事情多,沈清溪也沒有打擾,她只是來旁聽一下,知道結果之後也就放了心,自己一個人慢悠悠的走出來,看一眼手表,時間還早,就尋思着去母親那兒把昱昱接回來。

小孩兒這幾天有點兒感冒,所以一直沒去幼兒園,在家裏都玩兒瘋了,開心的不得了,看來以後也是個不愛學習的主兒。

正好旁邊的一個廳,也有案子結束,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出來,還有記者守在外頭等着采訪。

估計是個有影響力的案子吧。

不想莫名其妙的到鏡頭裏面,沈清溪就急忙往旁邊躲了躲,貼着牆邊加快腳步,打算盡快離開。

餘光裏看見,一群人簇擁着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男人一身合體的西裝,相貌充滿英氣,只是面色比較冷清,窄腰,筆直的兩條大長腿,放在人群裏一比,鶴立雞群的形容再合适不過。

在他旁邊,一個梳着大背頭的富态男人正在彎着腰,陪着笑不停講話,态度十分的恭敬。

或許是因為這人挨太近的原因,年輕男人皺皺眉,有些不耐煩的站住腳,修長的大手拽了下胸前的領帶,再轉頭的時候,正好向着沈清溪這邊兒看了過來。

拽領帶的動作停住,随即,那人好看的眉頭淡淡挑了一下。

沈清溪也有點兒無奈,居然能在這種地方遇到郗勁,不過想想也就明白過來,人家是律師,當然會随時出現在法院。

反倒是她,今天是頭一次過來。

朝着那邊淡淡點頭示意了一下,趁着記者都奔過去的空當,她就直接推開玻璃大門走掉了。

女人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繞了圈同色系的圍巾,柔順的長發有一半掖在那圍巾裏,沒有拿出來,底端是柔軟的弧度,有一點點像是短發。

郗勁掃了一眼過去,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她那個厚厚劉海的短發造型來,有點兒呆呆的,低着頭的時候,像個小傻子似的。

饒有興味的笑了一下,他再看過去時,沈清溪已經兔子一樣,飛快的消失掉了。

周子青後來找的那個女律師,是他事務所裏的人,具體的審理過程他也是知道的,郗勁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沈清溪這次來法院的目的了。

身邊嘈嘈雜雜的全都是人,他擡手按了下眉心,面對怼到面前的記者話筒,只是淡淡說了一句話:“具體審判結果還沒有出來,請大家安心等待正式通告。”

直接一轉身,從人群中穿了過去,這次,沒有人敢再上前阻礙,自動讓出一條去路。

沈清溪出了法院大門之後,這才大大的松了口氣,她天生就不喜歡來這種氣氛嚴肅的地方,雖然并不是自己的案子,但也容易跟着緊張。

快到中午了,太陽光很足,她就眯着眼睛用手遮了一下前額,尋思着要不要用手機叫車,又或者,直接去馬路上打一輛車。

B市這裏的出租車很難打,尤其是到了中午晚上的時候,但是她自己又沒有車,只好就這麽等着,公交和地鐵就更不用想了,擠也能擠死。

住在大城市,就是這一點比較煩惱。

其實沈母之前,也是提出要給她買車的,兩個老人奮鬥了一輩子,當然有些積蓄,但是沈清溪并沒有同意,她自己有手有腳,公工資也不低,要是想買車,早就攢錢買了。

但她目前還沒有這個打算,只想多存些錢,給昱昱将來留着,小孩兒當初上戶口的時候,就廢了不少周折,以後上小學,上初中,問題肯定也不少,這些都要提前做好準備。

她現在不過是二十六七的年齡,卻已經提前進入了媽媽這個角色中,整日操心着小孩兒的事情。

但對于撫養了昱昱這件事,沈清溪是半點兒沒有後悔過的,不是因為聖母心作祟,對于這孩子,她是真心喜歡。

話又說回來,那樣天使似的一個小孩兒,誰又能不喜歡呢?如果姐姐沈清禾還在世的話,她也肯定天天都在為自己的兒子驕傲。

只可惜,沒有那麽一天了。

一想到這裏,沈清溪就又禁不住發了會兒呆,深深的嘆息了一聲,慢吞吞的往前走去,打算找個地方攔出租車。

後頭‘嘀’的一聲,有汽車的喇叭聲,她回過頭去,一眼就看見後頭那輛黑色的卡宴。

“上車。”稍微降下窗子,男人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啪嗒一聲将門鎖打開。

沈清溪在原地停了一下,走過去上了副駕駛。

“安全帶。”提醒了她一句,郗勁重新發動車子。

這幾天回憶多了,沈清溪轉頭看着他的側臉,就又想起那張屬于少年的面頰,同樣是英氣十足,只不過,多了些傲氣與玩世不恭的神情。

比起那時,現在的郗勁,面部線條更為深刻,性格變得沉靜了些,身材似乎也精壯不少,那種從骨子裏帶出來的,很強的侵略性卻一點兒沒變。

他一直都是個很厲害的人,這一點,沈清溪從很早開始就知道,只不過,後來發生的有些事,讓她覺得,自己始終還是低估了他。

“午飯想吃什麽?”男人忽然開口說道。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沈清溪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看了眼手機說:“昱昱在我媽那裏,我正準備去接他呢,你先送我到附近,我帶孩子回來找你。”

“不用去。”轉頭看了她一眼,郗勁搖搖頭。

“啊?”沈清溪看着他,有些沒明白。

男人便耐心的重複一句,繼而解釋道:“不用去接孩子了,這頓飯,咱們單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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