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顧言抒和劉嫂等在手術室外。

劉嫂急得一臉汗水,愁眉不展地踱來踱去, 不時望着病房門。

病房外一道冰藍的長椅上,顧言抒把臉垂入衣領, 握着手機的手翻出異樣的粉紅與蒼白, 她哆嗦了下唇, 眼裏噙住幾滴淚水, 終于撥開了一個電話。

“顧言抒, 你居然還知道聯系我。”

顧言抒抽了抽鼻子,她小聲地不确定地問:“姑姑,陸……陸先生他,”那邊似乎砸碎了什麽,音色清脆地一顫, 她的心揪出了無數褶痕,眼轉到手術室外的燈上, 淚水“啪”地一聲打在微顫的手背,“他生病了, 很嚴重的病。”

死寂了許久。

然後, 她聽到收拾瓷片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撿起, 顧言抒的心也亂成了滿地狼藉。

“他怎麽了?”顧楓晴冷靜得可怕。

“還在手術室,姑姑,你一直都知道,對不對?”

顧楓晴似乎不願進行這個話題,“陸家家大業大,總有錢能治好他。”跟着電話就被按斷了。

心思無限複雜的顧言抒,坐在冰涼的長椅上,将臉埋入半披的柔發裏,地上明亮的水光映着頭頂的燈,有點炫目。

陸九襄來的時候看到就是這一幕。

他唯一的至親,現在躺在手術室裏接受生死的審判。

而他的小抒,淚眼迷蒙地凄楚地抽着肩膀。他薄唇斂住,将發顫的指藏入袖中。

“二少爺。”劉嫂走過來,憔悴着一張臉,眼裏也是一片水漬。

她将手裏的保溫杯遞給陸九襄,這個清俊的男人,面露疲色,順手接了過來,然後他聲音微啞地開口,“劉嫂,你先回去吧,馨園需要人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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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劉嫂應答了,她擦着眼睛背過身走開。

陸九襄的指尖在保溫杯上緩緩地收緊,不遺餘力地一握。

頃刻之後,一個溫軟的身體投入懷裏,顧言抒把臉埋入他的毛衣裏,幾秒鐘的時間,胸口就是一陣溫熱的濡濕。

“小抒,”他用拿着保溫杯的手撫她的背,“沒事,他會沒事。”

明明躺在裏邊的人,是他的親兄長。可是這種時候,卻是他來安慰自己。

顧言抒抓緊了手,她發現自己還真的太不成熟。她還有點配不起他。

“姑姑她不來……”顧言抒抽噎着,鼻尖紅紅的,他愛憐地垂下眼,在她的唇上碰了碰。他的唇沒有以往的熱度,泛涼的觸感讓顧言抒後縮了一下,她皺着眉,兩行淚水沿着臉頰流下來……

“姑姑她不來……”她又重複了一遍。

陸九襄嘆息,抱着她的腰,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也是這個時候,顧言抒才發覺,他的臉色蒼白,但只是淡淡的,他的皮膚原本就白皙,沒有驚訝,只有一絲無奈和悲傷。但這些也被他藏得極深,顧言抒有時恨不得撬開他的嘴,才能套出他的真話。

“陸九襄,”她輕輕扯了扯她的袖扣,“他們,真的全都回不去了?”

“這段往事,要我告訴你嗎?”陸九襄撫着懷裏女人柔軟的自然微蜷的長發,雙眼眯了起來,感受到她的腦袋沿着手心碰了碰,是她在點頭,陸九襄也點頭,無數過往的回憶都揉碎在一聲綿長的嘆息裏。

那不算明媚鮮豔的過往。

陸思齊在初中和高中,和顧楓晴做了六年的同班同學,這是一種緣分。

曾經,顧楓晴還是一個梳着兩個麻花辮的小姑娘,羞澀,內斂,她唯一的樂趣與愛好,就是趴在桌上,用鉛筆在桌上畫出形色的人物圖案,和生人說話時候,怯怯的不敢大聲。

曾經,陸思齊也還只是架着一副眼鏡,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一個男生,條紋格的背包褲,看上去就是一個稚澀的書呆子。他喜歡看書,從古今中外的名著到各類深奧的理化書、經濟概論,他同樣喜歡安靜。當體育課有自由活動時,教室裏就只剩他們兩個人。

六年的同班情誼,少年對小姑娘情愫暗生,高考之後的第一天,他對顧楓晴表白了。

“姑姑拒絕了嗎?”一個結局是悲傷的故事,顧言抒不希望聽到他們中途會有什麽美好,越是美好,越是遺憾。

“她……”陸九襄說話被打斷,醫生滿臉汗水地走出來,他摘下了臉色的淡藍色口罩。

陸九襄走了上去,右手裏穩當地放着顧言抒的一只小手。

“李醫生,我哥——”

“不算是很樂觀。”李醫生搖頭說,“但情況已經暫時穩定,如果要康複,還需要一場徹底的手術。”

“什麽手術?”問這句話的是顧言抒。她從陸思齊暈倒一直到現在,整個過程之中神經緊繃,可是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陸思齊到底是什麽病。

回想起來,從她回到馨園,她、陸九襄、陸思齊接二連三地送到醫院,竟然有這種孽緣。

只是直覺告訴她,陸思齊的狀況比她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他不僅僅是陸九襄的兄長,也是給過她關心和照拂的姑父。

她心亂如麻。

陸九襄卻對李醫生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李醫生嘆息一聲,他背過手随着衆人走了。

陸九襄沒有第一時間走入病房,他輕輕按着顧言抒的肩,“小抒,你先回學校。”她眼中一瞬間的驚訝和反抗,讓他的聲音沉了沉,已經不容置喙了,“聽話。”

“陸九襄,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她瞪着他,眼睛裏的水一滴滴沿着臉頰淌落,她質疑,她不滿了。

他不讓她留下來照顧姑父,可是,難道這些他又要一個人面對?

他們已經結婚了啊。

他其實從來不曾把她當成真正的妻子,對不對?

九年的年齡差,她在他心底,就是永遠的不成熟,永遠的稚嫩,永遠無法獨當一面。從領證的那一天起,她就滿懷期待地等着他全部的接納,等着他完全地将自己視作能站到他身旁的女人。

她一直在努力,深夜趕稿,協助老師做研究,查閱文獻資料,她想這麽一步步壯大自己,不為參天,只為成為一株他身邊的木棉。今天她被他否定了。

小姑娘眼睛哭得紅腫。

她擦幹了臉上的水滴,用手背堵着嘴唇,嘤嘤嘤地,眼淚婆娑地瞪着他。

陸九襄輕嘆,“別鬧脾氣了,先回學校,我答應你,周末的時候我回去接你。”

“不。”顧言抒退後兩步,她搖搖頭,“你不用接我了,我要去哪,我自己決定。”

他不讓她留下來,她就不留。顧言抒像宣誓一樣地說完這句話,她拔足飛奔着離去。

可是,可是才跑出醫院,隐忍地含在眼眶之中的淚水卻堵不住了,她驚慌失措地捂着臉,像只被人遺棄的貓兒,哭得眼眶發澀。

為姑父,為自己。

原來是她一直錯怪了姑父。原來他一直深愛的姑姑,原來那個背離婚姻,從一開始就不夠全心全意的人,是姑姑。

她終于懂得,陸思齊反問她,是否真的知道,誰是誰的替身,到底指的是什麽。

可是為什麽心裏這麽難受?

淡藍的天,驅出一輪金燦燦的暖陽,傾城的光影,有鵝黃嫩綠慢慢地盈生出破土的希望。

顧言抒心思淩亂地回到了宿舍,連慕可欣不在她都沒發覺。

“言抒,你的病怎麽樣了?”夏林杏皺了皺眉,從眼前過濾掉她紅腫的雙眼。

“還好,拿了藥。”一說話,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聲音仍然是啞的,顧言抒下意識哽住了下面的話,她愣愣地轉過眼睛。

徐馳一聲不吭地躺在床上,飄蕩的簾隐約露出一截手腕,不知道睡熟了沒有。

夏林杏面對這麽分崩離析的宿舍,心裏比顧言抒更難過,她俯下身,在她耳邊小聲說:“譚峥每天在宿舍樓下等慕可欣,他們分明是故意在徐馳面前作秀,這樣就算了。我和徐馳每天都會在宿舍裏聊會天,慕可欣借題發揮,說我們打擾了她的學習。明明我們的聲音已經很低了,再說以前她也沒這樣過,徐馳氣不過,就說了一句圖書館才是學習的地方,宿舍裏我們都是自由的……于是慕可欣除了晚上睡覺就再也不回來了。”

“慕可欣是真的喜歡譚峥嗎?”顧言抒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慕可欣的錢包裏放着一個男人的照片是真的,之前和她沒鬧這麽僵的時候,有一次她拿錢包付錢的時候,被我看到了。不過沒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譚峥。”夏林杏想了想,又補充說道:“也就是寒假的那時候。那之後沒幾天,譚峥就和她在一起了。”

因為這件事,夏林杏十分看不起慕可欣。這次她立場堅定地站在徐馳一邊,徹底和慕可欣鬧掰了,劃清了界限。

顧言抒擔心徐馳醒着,她不敢再多說話,讓她聽見。

和夏林杏沒有聊幾句,暮色漸淡,她抱着一本古代漢語詞典上床,想要學習,但心思全不在這上面。

正逢開學,社聯裏有一些迎新活動,往年這些都是由席昭負責的。

但是最近,找不到他的人了!

顧言抒正好也是迎新項目的負責人,她聯系上了席昭。

“那麽多人等你一個,你到底在想什麽?”在企鵝聯系,簡略的一行文字看上去有點生硬。

對方回複極快:你不知道我請了一周的假期嗎?

這個顧言抒知道,就在今天請的,理由是,親人生病了需要照顧。

他現在生病的親人——

顧言抒皺着眉敲下一行字:你是因為陸先生?

席昭不耐煩了:不然你以為我還有哪個“親人”生病了?

他不嫌麻煩地在文字上加了上下引號。

顧言抒把手裏的詞典胡亂翻了幾張,指尖猛然停頓。

她撥通了席昭的電話,那邊不過響鈴兩聲就信手接過,一片鬧哄哄的舞池音樂聲,和吵嚷的人群推搡聲,啤酒瓶破碎的震耳欲聾的響聲,那邊正有男人重錘過一張桌子,扯着嗓子罵着粗話。

顧言抒一驚,“席昭,你在幹什麽?”

你叔叔躺在醫院,你借故請假,可是你現在在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的事兒一起來了,小抒,要撐住!

唉,跟陸叔叔不愉快了呢。不過小抒很有骨氣的那一挂,這件事陸叔叔太武斷了一點,小抒絕對不會是先低頭的那一個。(^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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