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腔調也不是醇正的漢語普通話, 顧言抒雖驚不亂,她抿着嘴不說話。
那個女人見她不搭理, 果然自己便沉不住氣了, “陸夫人可以放心, 我不會為難你。”
“夫人可以先把我的眼罩解開嗎?”視野一片漆黑, 讓人很沒有安全感, 這個時候,婦人即便說她腳下有一條蛇,她也沒辦法反駁,恐怕會吓得跳腳……
中年女人微諷,“這個我不好答應你, 等我拿到錢以後,你安全了, 這一切自然是要抹去的。”
她撇開陽臺上的顧言抒走入內居室,日光斑斓而傾城, 紛紛繁繁的一朵朵淡紫色的花嵌在陽臺的四角, 香味幽深好聞,但是奇異的是, 顧言抒覺得全身發軟,越來越軟……
女人瞥了眼外面似乎已經睡熟的顧言抒,接了一個電話,“現在可以讓夏爾大師過來了。”
她說的是渾正優雅的法語,不同于蹩腳的中文,字正腔圓。但是牆面的玻璃上,清晰倒影着一個清瘦修長的身影,黃發如雲,卻是一個美麗的中方臉孔……
“陸總,如你所料,星期三八點之後,巴黎那邊徹底斷了消息,有點可疑,最近只有一個航班是從巴黎飛T市的,他們回來了。”雷逸均把手頭的一切空出來,全力投入找人的工作。
陸九襄沉凝着臉色,聲音微冷:“席昭在哪?”
“席昭……”說到這個人,雷逸均有點為難,“前天還出現在醫院過,這兩天又不見蹤影了。”
他沒有刻意留意席昭,現在也不知道那個熊孩子是不是跟着他母親一起綁了顧言抒。
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個小時,雷逸均見陸九襄臉色不好,他建議道:“不如報案吧。”
“暫時押着,”陸九襄不确定對方的動機,貿然報案只會打草驚蛇,他起身踱到百葉窗前,淡淡地動唇,“你先走吧,我再想想。”
等到雷逸均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門外,陸九襄終于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他淡漠地開口,“是你。”
沒有一絲疑惑和不确定,篤信而沉穩的語調,讓電話裏的女人微笑地稱贊,“陸總。”
“貪得無厭。”陸九襄嘲諷地撇唇,撥開一扇葉,窗外百尺高樓鱗次栉比,城市一片浮華,在黎明的盡頭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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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也不動怒,甚至笑意更濃,“有些事還是當面談比較好,陸太太昨晚說,她很想你呢。”
陸九襄的手指收緊,手背勒出青色的筋絡,他走到辦公桌前,薄唇一揚,“很高明,你是吃準了我會投鼠忌器。”
“談判當然要有談判的籌碼。”
“可以,什麽時候見面?”陸九襄強迫自己冷靜,可是這一次不能夠,他的小抒被人擄走了一天,單是這一點就讓他心亂如麻。
這個女人的手段他略知一二,小抒會受什麽樣的委屈?
對方報了時間地點,才慢條斯理地先挂斷了電話。對方是有恃無恐的那一個,所以相形之下,倒要沉穩安逸得多。
“陸總,我給席昭那邊打了二十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雷逸均再度走入總裁辦公室,陸九襄正靠着椅背閉目休息。
伊蓮娜女士的意思很明顯,而且時間恰好定在陸思齊手術的那一天……其心可誅。
“不用麻煩了,”陸九襄冷漠地轉過扶椅,“席昭如果不想要那筆錢,他不會找上陸家。”
這出裏應外合的戲的确很精彩。
“伊蓮娜女士要的錢,只怕不止……”雷逸均實在擔心,對方手上有遺囑,有顧言抒作為底牌,談判的結果對于陸九襄來說有多不利不可想象,他最擔憂的還是陸氏易主,這無異于改換江山。
但是如果席昭肯配合就不必這麽忡忡了。
淡淡的晚煙從樹梢間爬出來一縷,将單薄的樹林缭繞得一片迷蒙,顧言抒盤着腿坐在冰涼的木板上,指甲摳出了血,臉色慘白地坐着,想放肆地哭,但是又哭不出來,除了流水和風聲,四周靜得可怕。
陽臺上連只螞蟻都沒有,她似乎正盯着地上的一粒灰塵,盯了許久。
“小抒,”身後響起男人熟悉的嘆息聲,她緊緊繃住的心弦,猛然斷裂,陸九襄疾步躍上剩下的臺階,走到顧言抒的身前蹲了下來,“小抒……”
顧言抒小臉刷白,眼眶殷紅,才三天時間憔悴清減了太多,他一手越過她的膝下,将人橫抱起來擁入懷底,“我來晚了,對不起。”
這裏只有他們,只有靜谧安詳的一片樹林,錯落有致的幾幢樹屋,還有溪水潺潺的聲音。顧言抒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所有的委屈和恨突然湧入眼眶,淚水猛地傾瀉噴出……
“小抒,都過去了,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再也不會。”陸九襄心痛難抑,要親吻她的唇,給她真實和安定,可是卻被顧言抒偏着頭躲開,他慘然地抱着妻子走下樹屋,陽臺上清幽的花香不知名且醉人……
樹屋的人手早已撤去,伊蓮娜女士守信地讓人都離開了。
雖然這個代價付出得太沉重,可是比起顧言抒,他可以再割舍十倍那樣的沉重。
“陸總。”施延迎面撞見陸九襄抱着發絲遮了整張臉的顧言抒走來,将他們引到停車的地方,一輛嶄新的越野路虎正停靠在溪邊。
“先上車離開。”施延總覺得這事不簡單。
陸九襄點頭,将小姑娘抱上車,自己挨着她坐上去,顧言抒軟綿綿的随時可能倒下,他又不放心地将人放到自己的膝蓋上,橫着将她抱起來,顧言抒抿着嘴一句話都不說,像是受驚了的兔子,痛苦卻又安靜。
車發動之後,不過兩個小時,就回到了酒店。
陸九襄一直哄着她,“小抒,我們回家了。”
他柔軟着聲音,抱着顧言抒走下車,對施延吩咐了一聲,“不論如何,先聯系席昭。”
一聽到“席昭”,顧言抒猛彈了一下,她一直沒有反應,沉默得像一個畫着哭妝的娃娃,陸九襄驚訝她的舉動,顧言抒猛力地掙紮起來,她已經沒剩多少力氣,這些已經是拼盡全力,陸九襄對施延使了個眼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用低啞頹靡的聲音哄她:“小抒乖,我帶你上去,沒有別人,再也不會有別人。”
心悶悶地疼,揪了起來。他的小抒到底在這三天之內經歷了什麽?
陸夫人豎着出去,橫着回來,讓前臺經理感嘆陸總為人太man的同時,有點擔心自己被炒鱿魚的下場。
陸九襄沒有理會任何人,進了房間,将顧言抒抱上溫暖的床,小姑娘上了床,怯怯地縮成一團,抱着膝蓋,把臉埋入淩亂的發裏,不哭不鬧,但是異樣的安靜和痛苦。
這時分一個電話撥過來,“陸總,您的哥哥手術正是關鍵期,您……”
這個手術的風險有多大他心知肚明,一旦功敗垂成,就是性命之危,陸九襄長吐了一口氣,“我很快過去,麻煩了。”
電話被挂斷之後,他半跪上床,一只膝撐着重量靠近來,修長晶瑩的手指一寸寸挪向顧言抒裸在發外的肌膚,但是沒有碰到,她猛然轉過頭,接着整個人往床上倒去……
他無奈卻又心痛,“我等下回來。”
他離開時,房門輕輕阖上的聲音,沉悶而無力,顧言抒終于哭出了聲,嚎啕不休。
匆匆趕到醫院,李醫生正從手術室裏出來,解開口罩,滿頭大汗卻面帶微笑地告訴風塵仆仆的陸九襄,“恭喜兩位陸先生,手術實在順利。”
幾個随行的醫生護士都如蒙大赦的表情,陸思齊的這一臺手術,雖然順利,可因為躺在病床上的人是陸思齊,他們幾個絲毫不敢馬虎,一路臉色緊繃,心髒沒安定過一秒。
直至此時陸九襄的身體才完全放松下來,往裏瞟了一眼,門已經被關上,“那麽,什麽時候能夠醒過來?”
“大概還需要二十四小時,這個時候最好還是要安靜的環境,親屬就可以不必事必躬親地等候了。”李醫生對陸九襄颔首說道。
陸九襄松了氣息,對李醫生回以敬意,“多謝大夫。”
李醫生微笑着擺手說,“分內之事,手術順利就一切都好了。”
兩人寒暄客套了幾句,陸九襄看望完陸思齊,才終于疲憊不堪地走出醫院,酒店裏有人打電話來,“陸總嗎?”
“是我。”陸九襄這個時候幾乎不願再思考任何事,他只想抱着顧言抒入眠。
但是那邊卻傳來急切的聲音,“陸夫人堅持要離開,回她自己的家,她的情況似乎很不好,我們想攔着,可是——沒攔住。”
顧言抒的家,她指的應該不是馨園。
等了一個小時,馨園也沒有一點風聲,陸九襄終于不能再等下去,他驅車到了顧楓晴的公寓樓下。
他打電話給顧楓晴,對方沒有接,他選擇了語音留言,問她是否知道顧言抒的狀況。
關于小抒被綁走的事情,他此前只是旁敲側擊地試探過顧楓晴,并沒有告訴她,所以現在也不方便說得太多。
天色已經擦黑,遠霧朦胧,陸九襄不忍打攪精神已經重創的顧言抒,将車泊在停車位上,深沉的夜裏微風習習地漏入車窗,才陷入沉睡不多久,身上已經一片冰涼。這輛黑色卡宴似乎堅定不移,足足在一個簡陋的居民樓下停了一宿。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陸先生,事情真多……
從現在開始,玻璃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