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有能力送他的新娘一件昂貴的婚紗,而新娘卻不是她。
隐下心頭的萬般情緒,沈以念平靜地應了聲,站起身說:“好,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陸子晨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沈以念臨出門前,聽見陸子晨的手機響了。他接起後親密地說了聲,詩藍。
沈以念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幾步就回到了家,見姚思雯不在客廳,卻聽見卧室裏傳出姚思雯與人通電話的聲音,沈以念剛走進卧室,就見姚思雯急匆匆地挂斷了通話。
從姚思雯臉上緊張又羞愧的表情,沈以念猜得出來,姚思雯剛才在和陳宏偉通話。
沈以念并不說破,只跟姚思雯抱怨了聲陸子晨并不滿意她設計的婚紗,就拿着睡衣進了浴室洗澡,再出來時,姚思雯已經躺在雙人床的左側睡着了。
沈以念輕手輕腳地關了燈,躺在了床的右側。
幾分後鐘,姚思雯動了動身子,聲若蚊蠅地問:“以念,我的心好亂,睡不着,你睡着了嗎?”
“沒。”沈以念閉着眼睛,輕聲回道。
“那我們聊聊天吧。”姚思雯努力地找着話題,想平靜自己煩躁的情緒,“我們有多久沒有躺在一張床上睡覺了?”
沈以念想了想,說:“快七年了吧,最後一次是你來找我玩,玩得太晚回不去學校了,就留在我和……和陸子晨租的房子裏住。那天晚上,他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咱倆睡在卧室的床上。”
“哦,對。”姚思雯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以念,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你有沒有後悔過和陸子晨交往過?或者後悔過和陸子晨分手?”
“怎麽說呢,我和陸子晨是彼此的初戀,初戀最美好的事莫過于,那是你用最純粹的感情去最舍得愛一個人的時候,因為太在乎對方,所以很用力地愛着對方,也正是因為很用力地愛着對方,所以一不小心就傷了對方,但無論是歡喜還是悲傷,我們都覺得酣暢淋漓,那既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折磨。”沈以念睜開眼簾,試圖在黑漆漆的卧室裏尋找到一絲光明,厚實的窗簾卻讓整個卧室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她索性再度閉着眼簾說,“所以,我既沒有後悔過和他交往過,也沒有後悔過和他分手,只能說有些遺憾,畢竟,每個女人都有公主夢,他像王子一樣出現在我的世界裏,卻沒有給我一個如童話般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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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許陸子晨後悔跟你分手了,不,準确地說,他從沒跟你提過分手。我看得出來,陸子晨直到現在也沒有放下你。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好像有話要說。”
“你想多了。今晚他還跟我說,要送王詩藍最好的婚紗,他是愛王詩藍的。”
姚思雯後來說了什麽沈以念沒聽清,深秋的夜晚就連室內都難免有了涼意,沈以念裹了裹身上的被子。
想起她第一年在巴黎過秋天時,巴黎的秋天美如一幅畫卷,和她想象中的一樣美,可也冷得刺骨,每陣風吹過,都好像要将她凍僵一樣。
到了夜晚,她在醫院陪護生病的林澤楓,更是冷得她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覺。後來在巴黎的時間長了,她才發現,并不是因為巴黎的天氣原因,而是因為陸子晨的關系,是他把巴黎締造成了一座荒蕪冰冷的城。
姚思雯說完一通,聽不見沈以念的回答,突然意識到自己很壞,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想把沈以念拉進自己這可恥的隊伍,讓她成為陸子晨和王詩藍中間的“第三者”,只為尋求一份支持。
尴尬地沉默了好一陣,姚思雯問:“以念,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姚思雯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卻又非常沉重。
沉重得讓沈以念慎重地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回答說:“在愛情中,有太多人不願做理性的智者,而願做感性的傻子,可愛情之上,還有道德。”
失眠的姚思雯整夜都翻來覆去,即使翻身的動作很輕,同床的沈以念也還是不免醒來,因而也失眠了一夜。
吃過早飯,沈以念叮囑姚思雯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後,就拿着手提包出了門。
正見在等電梯的陸子晨,問了聲早上好,兩人同時進了電梯。
沈以念強打精神,纖手時不時地揉着眼睛。
陸子晨站在沈以念的身旁,漫不經心地問:“昨晚沒睡好?”
“挺好的。”沈以念含糊着回了句。
陸子晨沒有再接話,盯着電梯壁裏反射出來的沈以念的身影,知道她沒有說實話。
只要一沒睡好,沈以念就會像小孩一樣一遍又一遍地揉着眼睛,這是她的習慣。
記得她剛開始學會化妝那會兒,總忘記化了眼影和刷了睫毛膏,經常揉出個熊貓眼,還怪他不提醒她。
出了電梯,陸子晨對沈以念說:“在這兒等着,我去取車。”
沈以念放下揉眼睛的手,忙說:“不用了,我們不順路,我坐地鐵過去就可以。”
“我去那邊辦事,順路。”
陸子晨箭步離開,再開車回來,讓沈以念坐在副駕駛上。
技術娴熟地開着車,陸子晨的炯眸看着車內倒車鏡裏的沈以念說:“我今天會去看看老賈,思雯的想法是什麽?”
“就是覺得很對不起老賈,關于在老賈和那渣男之間選擇誰的事情,她還沒決定好。”沈以念說完,困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陸子晨見此就說:“睡一會兒吧。”
“嗯。”沈以念懶洋洋地側頭倚着在座椅上,合着眼簾,不多會兒就安穩地睡着了。
陸子晨平穩地開着車,将車裏的暖風調大了些,瞥見沈以念仍有凍傷痕跡的纖手,他下意識地蹙了下眉。
那年在家鄉哈爾濱,冬天的哈爾濱白天溫度在零下二十至三十度,而那天又大雪紛飛。他在距離高中宿舍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看見了她的身影。
穿着粉色的羽絨服,紮着一條馬尾辮,在雪地上蹦蹦跳跳,以此取暖,不時地把手放在嘴邊用哈氣暖着雙手。
他快步地跑到她面前,發現她的頭發上、肩膀上,即使是蹦蹦跳跳也還是積了不少雪,有的雪甚至已經在頭發上融化結冰了。她白皙的臉頰和耳朵,還有那雙纖細的手都凍得通紅。
他又生氣又心疼地吼:“沈以念,你是不是傻啊?”
她卻笑靥如花,說她都已經等了他六個多小時了,他再不回來,她就要凍成冰棍了。
然後把緊攥在手裏的一把零錢塞進他手裏,為了顧及他的自尊心,說:“喏,你學費不是丢了嗎,我把我最心愛的小豬存錢罐打碎了,所以以後你還我錢的時候,還要再給我買個存錢罐。”
也就是那天,沈以念的手被凍傷了,落下毛病。
每年的冬天都會犯,看她又痛又癢的模樣,他就恨不得手被凍傷的人是他自己。
沈以念悠悠轉醒,發現車已經不知什麽時候停在“花嫁”的門口了。她扭頭看向陸子晨急道:“你怎麽不叫醒我?”
“叫了,叫不醒。”陸子晨很嫌棄地說。
“真的?”沈以念半信半疑,推開車門,身後傳來陸子晨關切的聲音,“你的手,冬天還會犯毛病嗎?”
沈以念拿着手提包的手一緊:“已經好多了。”說完,她迅速下車,頭也不回地進了“花嫁”。
進了辦公室,沈以念放下手提包,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苦澀地笑了笑。
那天,陸子晨把他的圍脖和手套都給她戴上,捂得嚴嚴實實後,問她:“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青春期對愛情懵懵懂懂,她只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你是我同學啊,同學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的。”
陸子晨突然就笑了,如沐春風,足以驅趕走那天的寒冷。
他一邊用手掃掉她頭頂的積雪,一邊說:“笨丫頭,我會把利息一起還給你的,你要等着我。”
“陸子晨說得沒錯,我果然是個笨丫頭,所以他說的每句話我才會都當真,變得愚蠢透頂,然後遍體鱗傷地逃到巴黎。”
……
站在賈萬輝的家門口,陸子晨打電話給賈萬輝,聽着手機鈴聲從室內傳了出來。
陸子晨狂按門鈴無果,正準備找開鎖公司,門被緩緩打開,看見一個酒氣熏天、萎靡不振的醉漢。
“你喝了多少酒?”陸子晨皺了皺眉,繞過賈萬輝進了客廳,客廳像被打劫了一樣狼藉,茶幾和沙發上都是東倒西歪的啤酒罐和零食袋,摔碎的婚紗照擺臺的玻璃碎片躺在地上。
“不知道。”賈萬輝搖搖晃晃地摔倒在沙發上。陸子晨能來,他一點兒也不意外,畢竟沈以念知道他和姚思雯鬧矛盾了,而陸子晨不是兩旁世人,所以一定會知道這件事。
陸子晨用腳踢了踢賈萬輝的腿,說:“想醉到什麽時候?”
“醉死。”賈萬輝将頭埋在抱枕下面,傳出悶悶的聲音。
陸子晨将賈萬輝頭上的抱枕搶了下來,緩緩說:“沈以念和林澤楓剛去巴黎那會兒,我也想醉死過,可醉死沒那麽容易,除了反複折騰自己的身體以外毫無意義。我過來是想告訴你,沈以念說,思雯現在還沒有在你和他之間做出選擇,所以你現在要想的是,如果思雯打算和他在一起,你能不能爽快放手?或者說,如果思雯選擇和你繼續生活,你能不能原諒思雯?”
“原諒?”賈萬輝笑得痛苦,勉強坐起身,睜着泛起血絲的雙眸看着陸子晨,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愛我,她始終都放不下陳宏偉那孫子,但我想只要我對她好,時間長了,她就會忘了他,愛上我,結果我換來的卻是現在這樣的下場!”
賈萬輝用拳頭重重地捶打在心髒的位置上,激動地說:“我的心呢,像被姚思雯拿刀狠狠捅了一樣,疼得我一大老爺們連呼吸都困難了!”
陸子晨用手安慰性地拍了拍賈萬輝的肩膀,收回手,他眉宇緊鎖,深沉地說:“我也是後來才發現了,愛情本身就是一場風險極高的賭注,下賭注的時候,就應該有輸的心理準備。老賈,如果你想翻身,就只能繼續愛思雯,再退一步說,如果這場愛情裏你注定輸,你不想輸得太慘,就盡快去找思雯談談,無論結果好壞,都不要選擇逃避,談完了後,在一起也好,分開也罷,都不要讓兩人的這段感情最後連一句結束語都沒有就結束了。”
自從沈以念回來以後,他的腦海裏總會有個想法冒出來。如果他當年沒有因為害怕聽見沈以念說那句“分手”而逃避。如果他和沈以念發生争執後,在冷靜下來的第一時間跟她道歉,是不是就沒有現在的遺憾了?他當年是那麽害怕聽見沈以念對他說分手,但沒想到,沈以念用了比說分手還殘忍百倍的方式,結束了他們的愛情。
賈萬輝沉默良久,喑啞的嗓音止不住嗚咽,說:“讓我再想想。”
“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就去沈以念家,思雯現在住在那兒。”陸子晨點燃了支煙,沒吸幾口,就煩躁地摁滅,丢在煙灰缸裏。
男人之間的安慰從不是長篇大論,而是三言兩語分析現狀,找出解決方案,餘下的時間,由于男人自尊心的使然,習慣獨處,自我消化所有的情緒。
陸子晨深知這一點,起身說:“我先回公司了,有事電話聯系我。”
賈萬輝沒有出聲,只是隐約發出抽泣的聲音,聽着門被關上的聲音,他重新摔倒在沙發上,哭紅了眼。
他知道陸子晨和沈以念分手後,有多麽痛苦。陸子晨曾說,他之所以會決定和王詩藍結婚,一是因為陸母不斷催促,他不想讓陸母再煩心他的婚事;二是因為他不用給王詩藍愛情,無悲無喜。
一個人若是在愛情中無悲無喜,該是多麽可憐的存在。
他不想像陸子晨一樣面對一個自己沒有感覺的女人過一生,可他也不想跟王詩藍一樣守着一個空心人過一生,所以他能原諒姚思雯的出軌,但卻不能原諒姚思雯這一輩子都不愛他……
坐在辦公室裏,沈以念對重新設計王詩藍的婚紗一事,毫無頭緒。
設計王詩藍的婚紗總會讓她靈感喪失,心煩意亂,她單手撐着腦袋,低頭看畫紙看得出神。
倏地,兩張電影票出現在她的眼前,她順着那條手臂看去,微微驚訝地叫道:“秦宇?”
“朋友給了兩張電影票,下了班一起去看吧。”秦宇的俊臉表情如常,如常到好像約沈以念去看電影已經并不是第一次了的自然。
他拿起沈以念的手,塞了一張電影票在她手裏:“這種愛情電影很适合你們女人看。”
“不好意思,我朋友還在我家做客,所以不能陪你看電影了,你還是找別人看吧。”沈以念将電影票遞給秦宇,婉拒說。
“如果不是跟你一起看電影,就失去了看電影的意義。”秦宇扭頭看了看牆上挂着的鐘表說,“這樣吧,還有半個小時你就下班了,我等你一起下班,送你回家。”
沈以念莫名其妙地看着秦宇。他是屬于那種笑起來有些小壞的男人,長得也蠻英俊的,喜歡他的女人應該不少,但為什麽他總會出現在她一個結了婚的女人面前呢?
“我們之間是不是還有什麽誤會?”沈以念思及問,“或者說,我是不是傳遞了什麽錯誤信息給你?”
“沒有。”秦宇帶有笑意的眸子看着一臉困惑的沈以念,想了想,解釋說,“也許是因為我們之前在哪裏見過,又或許是上輩子見過,總之我對你一見如故,真的想和你成為老朋友。”
沈以念盯着秦宇一臉認真的神情看了好一會兒。
老朋友嗎?或許吧。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麽一種人,一見面你就可以判斷出與他會成為朋友還是敵人,而秦宇對她來說,确實有一種老朋友很踏實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都覺得不可思議。
沈以念笑了笑說:“好吧,老朋友,不過你只能送我到地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