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街道兩邊的樹木不時紛飛下黃葉,秋風蕭瑟,涼風陣陣。沈以念不禁将身上的風衣衣帶系緊,與秦宇并肩而行,走向地鐵口。

四季中,沈以念最不喜歡的就是秋天,滿地落葉盡顯凄涼,讓人不免緬懷起了過去。

高中畢業後,她和陸子晨、林澤楓、姚思雯以及老賈五個人在KTV裏唱歌釋放壓力。她正惆悵于有沒有考上和陸子晨同一所大學時,喝醉了的林澤楓對着麥克風,聲音喑啞地說:“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考去北京上大學了,我父母給我安排了去巴黎讀大學。”

這個消息無疑讓他們很震驚,一時無法反應。更讓他們震驚的是,沉默了一會兒的林澤楓突然咆哮地說:“沈以念,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

她呆愣現場,不知所措。

她身邊的陸子晨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牽起她的手,從容沉穩地說:“她已經有主了。”

沈以念想着不由得嘆了口氣。

就是在那天,她和陸子晨确定了戀愛關系,也大概就是從那天起,陸子晨和林澤楓之間才會心生間隙,所以才會在四年後林澤楓從巴黎回來,讓事情發展到了他們都不願意看到的地步。

“為什麽嘆氣?有什麽心事嗎?”秦宇關切地問。

沈以念一臉懊惱,說:“我又不是紅顏,但為什麽會成為禍水呢?”

秦宇看着沈以念,她懊惱的表情在他眼裏看來很可愛,可愛到讓他覺得有點兒心疼,他安慰她說:“你不是一個禍水,但你是唯一的紅顏。”

這個說法,讓沈以念聽來很是新鮮。

“以念,世間再無昨天,所以我們活着的人,可以回憶昨天,但要向往明天。”

沈以念怔愣地看着這會兒像個詩人,又像個哲學家一樣的秦宇,要不是在北京才認識了他,她恐怕會誤以為這個性格多變的秦宇已經知道了關于她的許多事情。

沈以念笑了下,由衷地說:“謝謝你,老朋友。”

“還是笑起來好看,不然太醜。”秦宇一秒變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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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宇,你這樣說話容易沒朋友。”沈以念斜着眼不滿地看着秦宇。

秦宇得意地笑了起來。

和秦宇分開後,沈以念就進了地鐵口,坐上10號線時,接到姚思雯打來的電話。電話裏說她想吃火鍋,讓她買些吃火鍋的蔬菜及肉類回去。

沈以念不得不佩服姚思雯,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能将吃貨的本質發揮得淋漓盡致。既然答應了姚思雯吃火鍋,沈以念一出地鐵口就直奔附近的菜市場。

等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火鍋食材按響家裏的門鈴,姚思雯打開門時,沈以念一怵,只因姚思雯的兩只眼睛腫得比昨天還厲害。

沈以念擔心地問:“你該不會是哭了一天吧?”

“沒有。”姚思雯接過沈以念手裏的食材進了廚房。

沈以念放下手提包,脫了大衣放到衣櫃裏後,就進了廚房,還沒等她問,就聽姚思雯強忍着哽咽說:“我……我今天去見了陳宏偉,跟他說了以後都不會再跟他見面的事情。你說得對,我就算心甘情願地想做傻子,可愛情之上還有道德。我不能這麽自私地去傷害老賈以及另一個女人,為了慶祝我終于狠下心結束這段感情,所以咱們慶祝一下,吃火鍋!麥兜不是說過嗎,傷心還好,要是傷胃就不好了。”

“早知道我就拎幾瓶啤酒上來了。”沈以念故作輕松地說。

姚思雯轉身偷偷抹了下眼裏的淚水,這個時候的她還真怕沈以念安慰她,讓她覺得自己是個悲情角色。

她轉過頭若無其事地看向沈以念,擠出笑容說:“讓陸子晨拎上來不就好了。”

“我住進來的這些日子,發現他都早出晚歸的,今天應該不會這麽早回來吧。”

“不見得。我之前聽老賈說,他們這兩天沒那麽忙。我這就出去給陸子晨打電話,一會兒再進來幫你洗菜。”

沈以念見姚思雯已轉身走了出去,于是沒有阻止,她總是要習慣面對陸子晨的。

“他說一個小時左右回來,這哥們兒夠會踩點兒的,一個小時左右進門剛好就可以吃了。”姚思雯進廚房說。

如姚思雯所言,陸子晨拎着一提啤酒進門的時候,火鍋已經沸騰,煮的東西正是可以吃的時候。沈以念接過啤酒,讓陸子晨去洗手間洗了手。

三個人圍坐在餐桌前,姚思雯撬開三瓶啤酒,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瓶,說:“來來來,咱們今晚不醉不結束。”

“你倆喝吧,我可不想喝完明天中午還頭痛。”沈以念吸取上次喝醉酒頭痛到中午的教訓,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我就喝這一杯。”

姚思雯知道沈以念不擅酒量,也就沒有勸酒,只說:“那也行,來,老陸,咱倆喝。”

“行,我陪你喝。”

“夠意思。”姚思雯豎起大拇指。

姚思雯心情不好,拉着陸子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沈以念則随時往火鍋裏加菜加肉,聽着兩人聊天,偶爾笑笑。

室內熱氣騰騰,驅趕走了秋的涼意,那種暖讓沈以念覺得暖到心底,她已經有很久都沒有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溫暖了。

姚思雯喋喋不休地說,陸子晨惜字如金地應。沈以念出神地望着陸子晨帶着笑意的臉,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陸子晨這個人一向話少,但通常他一說話就很有分量,讓人接觸起來覺得既精明又舒服。以前他倆在一起的時候,他只有面對她時,才會話多些,顯得幼稚些,不然說他少年老成一點兒也不為過。

他還是一個不太喜歡笑的人,但他只要一笑,就會讓你覺得連西伯利亞最寒冷的冬天都會因為他的笑容而變得溫暖。

“以念!沈以念!”

聽見姚思雯的叫喚聲,沈以念猛然回過神來,不經意間與陸子晨的視線對視,讓她有種思想被暴露在他眼前一樣的尴尬感覺,她忙看向已經有了醉意的姚思雯,問:“怎麽了?”

“打電話給林澤楓那小子。”姚思雯臉上緋紅,打着酒嗝說,“讓我跟他說幾句話。”

“打……打電話?!”沈以念緊張地推脫說,“按照巴黎和中國的時差,他現在還在睡覺,而且他睡覺的時候手機通常會關機,所以打不通。”

“你打一個試試嗎,萬一他沒有關機呢?我想跟林澤楓那小子說幾句話。”姚思雯撒嬌地搖晃着沈以念的胳膊,“給我打一個吧,就打一個好不好?以念……我都想林澤楓那小子了,不管你們仨……”

“好好好,我打。”沈以念趕緊打斷姚思雯的話,免得姚思雯說出影響和諧氣氛的話。

沈以念用手機撥了林澤楓的手機號碼,遞給姚思雯聽,又叮囑了句:“我們住的地方信號不好,所以即使沒有關機,也應該打不通。”她說完,無視陸子晨看向她的目光,低頭吃着蔬菜。

陸子晨的目光犀利到好像能穿透她的靈魂,看出她的全部心思,讓她心生不安,生怕自己的謊言已經被陸子晨戳穿了。

“沒關機,只是沒人接。”姚思雯懶懶地倚在座椅上,嘟囔着說。

沈以念并不把姚思雯的話當真,只當是姚思雯已經醉到連空號與接通都分不清了。

林澤楓的手機號碼在他去世後,她就已經幫他辦理了注銷,所以話筒裏應該傳來的是空號才對。

“接通了!”姚思雯歡呼一聲。

與此同時,沈以念手裏的筷子猛然掉落在地上,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兒一樣地狂跳。

接通了?!

沈以念腦海裏“嗡”的一聲,她竟然忽略了被注銷的手機號碼是會被通訊公司收回,再度進行出售的這一點。

“就那麽意外他會在這個時候接電話嗎?”陸子晨彎腰把筷子撿起來放在桌上,重新遞了一雙筷子給沈以念。

“沒有。”沈以念牽強地笑了下,心裏卻掀起驚濤駭浪。想把姚思雯手裏的手機搶過來,但姚思雯卻左躲右閃根本不給她搶過來的機會。

“你急什麽?讓我跟林澤楓聊會兒天。”姚思雯緊攥着手機,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卧室,對陸子晨說,“老陸,你把以念給我按住,免得她又來搶手機。”

“思雯,晚了,別吵他了。”沈以念焦急地要起身,陸子晨卻猛然用手按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動彈不得。

沈以念疑惑地看着他。

“從思雯要打電話給林澤楓開始,你就在說謊。你們之間到底怎麽了?”陸子晨緊蹙着眉宇,盯着沈以念一臉驚慌的神情問道。

“我……沒有說謊。”沈以念矢口否認,心虛地回避着陸子晨的視線。

“你又在說謊!”陸子晨有些激動,漆黑的眼眸愠怒,沉聲說,“沈以念,我們從初一就認識,到今天已經十六年了。其中我們幾乎朝夕相處了十年,而這十年裏談戀愛又談了四年,你參與了我目前人生中的一大半時間,從你的行為就可以判斷出你是否說謊,我最清楚不過了。你告訴我,是不是林澤楓對你不好?”

沈以念緩緩地擡起頭,局促不安地看着陸子晨說:“不是,他對我真的很好。”

“那為什麽你和他結婚,連一件婚紗都沒穿?”陸子晨不依不饒地問。

他記得沈以念曾說過,結婚的時候她一定要穿純白色蓬蓬式的婚紗,頭發要盤起來,上面戴着皇冠,她要像公主一樣出嫁。

她繪聲繪色地描述着,臉上的燦爛笑容,即使到了現在他都忘不了。

沈以念詫異地看着陸子晨,本以為那頓飯局上陸子晨根本就沒聽她講了什麽,可他不僅聽了,還記下了重點。

耳畔突然響起姚思雯在卧室裏講話的聲音,沈以念情急之下,憤怒地脫口而出:“他對我好與不好,跟你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陸子晨臉色難看,咬牙切齒地說,“我寶貝了你那麽多年,林澤楓他憑什麽在把你搶過去後又對你不好?”

沈以念瞬間失去了和陸子晨争辯的能力。

“你們嚷嚷什麽啊?”姚思雯從卧室裏走了出來,雙眼迷離,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兩人說,“林澤楓那小子說了,等他回來請我們吃飯。”

陸子晨陰沉着臉,沒有說話,起身箭步朝門口走去。

門被哐當一聲合上了,沈以念的心頭跟着一震,震得像是恢複了思維能力。她迅速起身,帶着滿心的疑惑忙從姚思雯手裏拿過手機:“你确定林同學說回來請你們吃飯嗎?”

“當然了,你還真以為,醉得我連話都聽不明白了?”姚思雯迷迷糊糊地說,“你也不能怪陸子晨生氣,這年頭都是男友和女閨蜜劈腿,結果你是女友跟好兄弟劈腿,愛情和友情的雙重背叛,換誰身上都一時難以接受。”

“我和林同學,從沒有背叛過他!”沈以念紅着眼睛激動地說完,緊攥着手機,快步回了卧室,再重撥林澤楓的手機號碼,已然傳來關機的回複。

距離那晚已經過去五天了,關于姚思雯撥通林澤楓手機號碼的事情,對沈以念來說至今都是一個謎。

因為無論她什麽時段撥打那串手機號碼都是回複已關機的消息,要不是回複已關機的消息,要不是手機通話記錄清楚地顯示那晚的通話時間,她不禁會認為那是一個夢。

夢中,姚思雯将那通電話撥打給了天堂裏的林澤楓。

姚思雯在那晚後的第二天就被賈萬輝接回了家。沈以念不知道姚思雯和賈萬輝的生活是否能回到以前,但眼下能試着重新接納對方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至于陸子晨,自那晚後她就沒見過他。她不知道他是在忙,還是氣沒消,故意避着不想見她。

也或許陸子晨并沒有有意避開她,而是失去了緣分的兩個人就算住在對門,只一步之遙,也會在眨眼間錯過彼此相見的機會。

沈以念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本來他們就是兩條交錯了的平行線,不應該再有過多的交集。坐在辦公室裏,沈以念認真地畫着婚紗草圖,聽見敲門聲說:“進來。”

來人走了進來,将一個精致的手提袋放在沈以念的辦公室桌上。

沈以念困惑地擡頭,見是王詩藍,友好地微笑着說:“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王詩藍笑着,指了指放桌上的手提袋說,“給你帶了小禮物,希望你收下。”

“謝謝,讓你破費了。”沈以念也不扭捏,收好放在抽屜裏,繞出辦公桌,說,“我正想着通知你,你的婚紗草圖已經重新設計好了。”

“真不好意思,之前的婚紗草圖我都聽子晨說了,他要求比較高,所以麻煩你又重新設計了。”王詩藍略顯歉意地說。

“沒關系,你太見外了。如果還有哪裏不滿意的地方,可以随時提出來,我再進行修改,力争完美。”沈以念将婚紗草圖遞給王詩藍,又給她講了這兩款婚紗的設計理念。

“聽你說完,我都好喜歡,不過婚紗的事,我還是希望子晨給些意見,所以我想把這兩張草圖發給子晨看下,讓他幫我做決定。”

“好的。”沈以念看得出來,王詩藍非常愛陸子晨,所以才連婚紗都要以陸子晨的喜好為主,“子晨說,就這款。”王詩藍高興地指給沈以念看。

“好,我會讓人盡快加工出來。”

選定婚紗後,王詩藍又跟沈以念客氣了一番,沒再多逗留就離開了。沈以念送王詩藍到門口,轉身準備回辦公室時被韓姍叫住,說晚上同事們要去後海的酒吧玩玩,問她去不去。

沈以念本是不想去的,但想到來了這麽久和大家都不熟,因而答應下來,想借機和同事們處好關系。

進入十二月,已經是初冬,夜晚涼意更濃。後海的人卻絲毫沒有減少,霓虹閃爍的各個大小酒吧不時傳出悠揚或激昂的音樂,讓人陶醉其中。

酒吧對于沈以念這種不喜歡喝酒又不喜歡夜生活的人來說,實在沒什麽吸引力,因而她只是跟着同事們行走在流動的人群中,路過了一家又一家酒吧,最終依她們的意思進了一間名為“80時代”的酒吧。

原因是同事們都覺得這家酒吧的男歌手是這麽多酒吧裏長得最帥的。沈以念感嘆,這是個看臉的世界,一點兒都沒錯。

十來個正值青春年華,氣質較好的女人一同進入酒吧,難免會引起他人的注視。

服務員上前熱情招呼,沈以念和同事們很快就分成兩桌坐下。

沈以念最先點完一杯名叫“天使之吻”的雞尾酒,就百無聊賴地在昏黃的燈光下環視四周。

這間酒吧從外面看起來不算大,進來後倒有種別有洞天的感覺。整體感覺以懷念為主,裝飾着80後記憶裏的東西,最靠裏面的位置由珠簾半掩,隐約能看見更優質的紅色沙發以及地上鋪着的白色地毯,很明顯是VIP消費區。

她們斜對面的位置就是樂隊,此時一個長相帥氣的男歌手,正唱着光良那首紅極一時的《童話》,有不少年輕女孩拿出手機拍他,或者和他一起低聲合唱,以各自舒服的方式享受着當下時光。

VIP消費區裏,一個三十五六歲,西裝革履的男人笑着對同桌的五個男人說:“進來這些女的,我就覺得那個女的最漂亮。”

“哪個?”

“就是那個穿白襯衫,黑色高腰裙,長卷發的女人。剛才我看見正臉了,是這裏面長得最好看,氣質最好的。”

坐他旁邊的中年男人揶揄說:“劉總,這我得批評你了,你說你一個已婚男人還總想來個豔遇,你看看人家陸總,還沒結婚呢,就這麽潔身自好。”

“不是,老薛,關鍵是這女的真是讓人見了就覺得心癢癢,氣質非常好。”劉成尴尬地笑了一下,繼續說,“不信,你問問陸總,陸總坐在那個位置正好能看見她的臉。”

不經意間被攪進了這趟渾水中的陸子晨,臉上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放下手中的酒杯,依着劉成所描述的位置,擡頭在酒吧裏尋找那個讓劉成色心大動的女人,這一看,不禁定住。

那張熟悉的臉,帶着溫婉可人的笑意與一起來的同事在交談着,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麽優雅迷人。

陸子晨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只因那個女人是沈以念。

那種屬于他的女人被其他男人當成獵豔對象,窺探并遐想了的感覺,讓陸子晨十分懊惱,他更懊惱于他現在不應該有的懊惱。

“不好看。”陸子晨移開看着沈以念的目光,違心地說道。

“是不好看還是陸總你的眼光太高了?”劉成調侃說,“也不知道什麽樣的女人能入得了陸總的法眼。”

“想知道簡單啊,陸總婚期都定了,等他結婚那天,我們就能看見弟妹是何方神聖了,不僅能入得了陸總的法眼,還能把陸總給收了。”其他人跟着調侃。

“女的,活的。”陸子晨風趣幽默地說,惹得五人哈哈大笑。

不着痕跡地瞟了眼沈以念,陸子晨舉起酒杯說:“來。”

“等下,這喝酒之前啊,我得說兩句。感謝陸總的盛情款待,以後去了我那兒,一定得聯系我,好讓我盡下地主之誼。”

“來日方長,少不得讓你盡地主之誼的時候。”陸子晨勾唇淺笑,和五人再度聊了起來。

陸子晨在房地産這個行業圈為人相當低調,成績卻是相當高調,像一匹崛起的黑馬突然闖了出來,并在首都站穩了腳跟,因而即使是比他年長的合作夥伴,也會尊重地叫他一聲陸總,打好關系,方便日後有個照應。

而陸子晨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這個圈子的人本來就少,交個朋友總比交個敵人強,所以即使和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也還是大方地盡地主之誼。夜總會那種地方他一向排斥,沒想到領他們來酒吧會遇見沈以念。

一曲《童話》已經唱完,沈以念只顧着和同事聊天,完全沒有注意樂隊已經換了主唱。

韓姍突然狂拽正和同事聊天的沈以念的衣袖。

沈以念不解地問:“怎麽了?”

韓姍激動地指着樂隊主唱:“你看,那是誰?”

沈以念扭頭看去,一束聚燈光剛好打在低着頭的男人身上。

他的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柔和而憂郁,頹廢地坐在吧椅上懷抱着吉他,撥動琴弦,發出悅耳的聲音,蠱惑般迷人。

他緩緩地擡頭,如炬的目光與沈以念對視上。

沈以念驚訝不已,低喃:“秦宇?”

秦宇朝沈以念暧昧地眨了下眼睛,嘴角噙上一抹看起來有些小壞的弧度,惹來不明所以的年輕女孩的一陣尖叫。

“《天使的翅膀》送給你。”秦宇泛着笑意的眼看着沈以念說。

動聽的歌聲自秦宇好看的唇瓣而出:“落葉随風将要去何方,只留給天空美麗一場。曾飛舞的聲音,像天使的翅膀……”

時間如同定格,沈以念一眨不眨地看着秦宇,眼裏漸漸泛起晶瑩的淚花,透過晶瑩的淚花看着柔和的燈光下,坐在吧椅上唱歌的“林澤楓”。

“相信你還在這裏,從不曾離去,我的愛像天使守護你。若生命只到這裏,從此沒有我,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沈以念仿佛看見林澤楓坐在醫院的草地上,懷裏抱着吉他,眼神憂郁地望着天空,問她:“以念,你相信有天使的存在嗎?”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人迷信鬼神的存在。可這一刻她明白了,面對逝去的親人,唯有相信鬼神的存在,才有可能見上他們一面,這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慰藉。

所以她回答說相信,然後她聽到林澤楓又說:“既然以念相信,那我會努力變成天使。你要記得,以後要是有人唱起了這首歌,就是我來到你身邊的時候。”

“哥兒幾個,你們看唱歌那小子就對着那美女唱,估計一會兒就得要手機號碼了。”劉成賊心不死,漲紅着臉,躍躍欲試說,“你們說我能不能先要來那美女的手機號碼?”

“酒吧這種地方,男的來了多半是找豔遇,女的多半也一樣,肯定能要出來。”

“我說不能。”

“賭什麽?”

聽着五個男人熱情高漲地讨論着賭注,陸子晨眼神睿智,在秦宇和沈以念身上來回掃了眼,就低頭擺弄手機,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

陷入回憶裏的沈以念看着秦宇出神,完全沒有注意手機來了短信。

半掩的珠簾後,陸子晨皺着眉看着不為所動的沈以念,暗自覺得自己的舉動可笑。

“陸總,你賭老劉能要來她的手機號碼,還是要不來?”

“要不來。”陸子晨斬釘截鐵地說。

“陸總,你可想好了,現在就你一人說要不來了,剛才老薛也改變了主意,你确定?”

“确定。”

劉成一臉興奮,迫不及待地說:“那我去了啊。陸總,你就等着輸吧。”

兩分鐘不到的時間,劉成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回來說:“還真讓陸總說對了,被她拒絕了。”

“那你也不至于受挫成這樣吧?”

“老薛,我問你,我長得很吓人嗎?”劉成郁悶不已地說,“不然為什麽我一開口,她就哭了?”

陸子晨騰地站了起來,五個男人的目光同一時間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反常,陸子晨耐人尋味地笑了笑:“你們信不信,我不僅能猜中她會拒絕給劉總手機號碼,還能把她領走?”

“不信。”五個男人異口同聲,帶着看好戲的心态。

“賬單已經結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陸子晨自信滿滿地說完,箭步走到沈以念的面前,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腕說,“回去吧。”

沈以念擡頭,淚眼婆娑,看着突然出現的陸子晨。

由于陸子晨和王詩藍在“花嫁”定做婚紗,所以韓姍等同事都知道沈以念和陸子晨是老同學關系。

此時看見陸子晨就像看見救星一樣,韓姍忙把沈以念的外套遞到了陸子晨的手裏,說:“以念姐酒量真差,都沒怎麽見她喝酒就醉成這樣了,麻煩你送她回去吧。”

一直看向沈以念的秦宇見狀,不顧騷動,忙快步走了過來,對陸子晨說:“我會送她回去的。”

“我信不過你。”陸子晨銳利的眼神掃了眼秦宇,扶着沈以念走出了酒吧。

留下惱火的秦宇和五個原本準備看好戲,現在風中淩亂的男人……

一坐進出租車,沈以念就不能自控地放聲哭了起來。

陸子晨只以為沈以念是喝多了,用手輕拍着她的後背,以此緩解她的難受。可只有沈以念自己知道,其實她一口酒都沒有喝,再清醒不過,又如醉了般相信那一刻臺上的就是林澤楓。

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林澤楓會在年僅二十三歲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她母親去世的時候,由于她才只有七歲,還沒那麽深刻懂得死亡的意義,但林澤楓的去世讓她明白了,死亡是多麽恐怖的事情,那意味着全世界有七十多億人,數以萬計張面孔卻沒有一個人再是他,你永遠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一想到這,沈以念向來隐忍的淚水像決堤了一樣溢出眼眶,積壓了太多的淚水,讓她哭起來便是歇斯底裏。

林澤楓是愛她的,甚至愛到殘忍,讓她成了他離開這個世界最後的送行者。

“沈以念,你真的是喝多了嗎?”陸子晨緊鎖着濃眉,難得溫柔地問。

他目光敏銳,不舍地看着沈以念布滿淚水的臉,他所認識的沈以念就是摔斷胳膊,在醫務室裏疼得嗷嗷直叫也忍着不掉一滴眼淚的女生。

她曾說,那些動不動就哭的女生是因為知道有爸媽心疼,而像她這種親爸不疼,繼母不愛的女生,哭了也沒人心疼。因此她很堅強,極少哭,但也就是因為這樣,她一旦哭起來會特別惹人心疼,疼到人心尖上。

陸子晨不知道沈以念到底有什麽沉重的心事讓她如此悲恸,他只知道,現在他想要抱緊她,想安撫她,想用全部去替換她所有的悲恸。

時光像是回到了以前,無論什麽原因,無論誰對誰錯,只要沈以念一哭,陸子晨就繳械投降,說:“念念啊,求求你別哭了。”

哭得歇斯底裏的沈以念沒有聽見陸子晨所說的這句滿是心疼的話。

陸子晨唯有嘆了口氣,用力地抱緊她。

良久,沈以念在陸子晨的懷裏哭聲漸小,冷靜下來的沈以念因為自己剛才失态而一時無法面對陸子晨,她索性閉着眼睛假裝耍完酒瘋後睡着了。

陸子晨墨眸看着懷裏安靜下來的沈以念的睡顏,漸漸松了抱緊她的手臂。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陸子晨邊向司機付錢,邊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說:“你現在睡着了,不然我會忍不住問清你哭的原因。”

沈以念本想睜開的眼簾,迫不得已又緊閉在了一起。她就知道,她裝睡是瞞不過陸子晨的。

陸子晨下車,背起沈以念,朝他們所住的小區單元走去。

昏黃的路燈拉長了陸子晨背着沈以念的身影,他一步一步,堅定的,緩慢的。

“沈以念,你睡着了,我喝醉了,所以現在你在夢裏聽我說說瘋話。”陸子晨的聲音不高不低,響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落寞到了心底,“念念,你要記住,你是一個女人,不需要時刻都堅強,遇到委屈和難挨的事情,你有随時撒嬌和哭泣的權利,不要把什麽事情都憋在心裏,苦了自己,假如說出來沒人心疼你,那你更要好好地愛自己。你不要做事業上的女強人,幹事業是男人的事,你也不要做所謂的女漢子,因為那樣太辛苦……”

沈以念趴在陸子晨的背上,合着眼簾,好不容易幹了的睫毛又濕潤了起來。

陸子晨曾給予她的傷害,讓她不屑他的關心,可他的關心還是不免觸動了她感慨的神經。讓她不由得感慨,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曾經那麽親密的他們現在竟然只能以這種方式才能心平氣和地聊聊天。

“對了,三年前我爸去世了。”陸子晨說完這句,仿佛聽見沈以念在他耳畔猛然睜開眼睛的聲音,他腳步頓了下,邁開腳步,繼續說,“我爸在老家出了交通意外,當時我在北京,買了機票回去也還是沒能見上我爸最後一面。我爸這輩子不容易,做生意本想賺些錢讓我們母子過上好日子,結果不僅賠了錢還欠了好多債務,他就只能拼命工作,一邊還債一邊養家,把身體累出許多毛病,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長大了,能減輕他的負擔讓他過上好日子了,可他還沒享受到就去世了……”

眼前似乎浮現出三年前因為父親去世而悲痛欲絕的陸子晨,沈以念的睫毛便更加濕潤了。

“我媽已經不是老師了,退休了,我讓她來北京跟我一起生活,她不同意,說自己還沒有老到讓我照顧,勸也勸不動她,我就只能每年抽出一段時間回去陪陪她。去年陪我媽在醫院做健康體檢的時候,我看見了叔叔,他生病了,不是什麽大毛病,但看上去老了很多。我知道,你跟叔叔因為你繼母和妹妹的關系感情一直不好,但你心裏還是很愛他的。其實仔細想想,父母與子女的緣分,不過是在子女出生的時候開始,在父母去世的時候結束,時間短到容不得我們認知這緣分竟有開始和結束。所以念念,你不要像我一樣,在這短暫的緣分裏留下無法挽回的遺憾,回家看看吧……”

沈以念緊咬下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以免打破了這場她貪戀的“夢鏡”。陸子晨感覺到脖頸處有足以灼傷他肌膚的冰涼液體。

“啊!還有,我今年夏天遇見咱班的高中老師了,她家孩子放暑假,她陪孩子來北京玩,她向我問起了你……”寂靜的夜,只聽見陸子晨一個人在滔滔不絕地說,像是要彌補上沈以念錯失了他六年的光陰。

進入電梯後,沈以念在陸子晨背上睜開星眸,若無其事地說:“我竟然不知不覺睡着了,還一覺睡到家,果然不能再喝酒了,快放我下來吧。”

陸子晨沒有接話,依言放下沈以念。

電梯緩緩上升,沈以念垂下眼簾,說:“謝謝。”

“指的是什麽?”陸子晨皺眉問。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王詩藍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兩人眼前。

“子晨,以念,你們怎麽會一起回來?”王詩藍輕擰秀眉,驚訝地看着他們問。

陸子晨同樣驚訝地看了眼王詩藍,目光複雜,深深地看了眼低頭的沈以念後,走出電梯,對王詩藍解釋說:“在酒吧遇上的,她喝醉了。”

“怪不得你們身上有酒味兒,以後你們都少喝些酒,很傷身體的。”王詩藍轉而笑着看向兩人,聲音輕柔得如同柳絮。

謝謝你,讓我能在你懷裏痛哭一場,因為有你在,所以我能痛哭出來。

沈以念在心裏回答完,垂着眼簾,掩飾眸中所有起伏的情緒。

“以念,要不要去子晨家裏坐坐?”王詩藍站在陸子晨的家門口,邀請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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