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以念,(1)

遠遠地,沈以念就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坐在“花嫁”的臺階上,他的臉埋在彎曲的雙膝裏,讓沈以念很難認出他是誰。

初冬的早晨寒意甚濃,對方穿的只是灰襯衫和黑色休閑褲,要不是有什麽急事肯定不會等在這裏。

想到這,沈以念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越是靠近他,她就越是覺得這個人像極了秦宇。

沈以念急得小跑了幾步,停步在他身邊,有些喘息着,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宇緩緩地擡起頭,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黑白分明的眼眸布滿血絲,像只适應不了光線的貓兒一樣,半眯着眼看着沈以念。

沈以念今天将柔順的長卷發披散在後背,穿着白色短款外套搭藍色牛仔褲,腳下穿着一雙白色平底鞋,拎着淡粉色的手提包,簡單而大方的穿着,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也許是因為剛巧有風吹過,撥動了她發絲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她在他正迫切想看見她時,逆光出現在那個位置,用一雙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眸關心地看着他,所以,本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的她,在他的眼裏變得非常特別。

特別到讓他的心劃過一抹久違的悸動,特別到他想永遠被這樣一雙清澈的眼眸注視着。

“真的是你啊,你怎麽一大早在這裏啊?”沈以念訝然道。

由于昨晚她情緒激動,導致胡思亂想,失眠到天亮的原因,所以提前起床,都收拾好出門時,比平常提前了一個小時,沒想到秦宇會比她還要早地出現在“花嫁”的門口。

“你終于來了。”秦宇答非所問,他站起身,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沈以念忙扶穩他,緊張地問:“你怎麽了?”

“沒事,就是腿麻了。”秦宇的雙腿麻得有些站不住,只能伸出一條手臂摟住沈以念的肩膀,以作支撐。

“你在這裏坐了多久了?”沈以念輕擰秀眉,狐疑地問。

“一夜。”秦宇緊接着解釋說,“你哭着和他走後,我很擔心,打你電話打不通,所以我就只能坐在這裏等你了。”

秦宇說完這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容幹淨得像個孩子,他低下頭,用手撓了撓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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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以念隐約聽見秦宇小聲嘀咕說:“這種偶像劇一樣的對話還真不适合從我嘴裏說出來了。”

沈以念心頭傳來陣陣暖意,失笑,說:“知道就好,你不适合走偶像劇路線,別有下次了,走吧,我請你吃早餐。”

秦宇這才放下撓着後腦勺的手,擡起頭,頗難為情,看着沈以念從手提包裏取出鑰匙,問:“我們不是去吃早餐嗎?”

“是,不過你得再穿件衣服,天太冷了,免得生病了。”沈以念打開“花嫁”的門,走進店裏,從一個與秦宇相似體形的男模身上脫下件銀灰色西服,遞給跟着走進來的秦宇,自責地說,“真是對不起,我今早坐地鐵的時候才發現,我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

“覺得對不起,就請我吃貴點的早餐。”秦宇吊兒郎當地說完,穿上西服,這西服仿佛為他量身定做般合身。

他突然用大手溫柔地扳正沈以念看向別處的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

沈以念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秦宇,問:“你幹嗎?”

“吻你啊。”秦宇的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壞笑。

沈以念臉頰泛紅,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

秦宇露出得逞的笑意,大喘氣說:“那當然是不可能的。”随手将沈以念拉回來,站到他對面,說,“別動,我想看看我穿這件西服帥不帥。”

沈以念真是敗給秦宇喜歡整蠱人的惡趣味了。她無奈,指了指旁邊:“那裏明明就有一個寬大的試衣鏡,我眼睛這麽小能看出什麽呀,你別再整我了。”

“能,怎麽不能,我都看完了,很帥。”秦宇不僅回了沈以念的問題,還進行一番自我肯定。

“這麽自戀,看來還沒睡醒。”沈以念回以調侃,說,“秦宇,你醒醒,我們要去吃早餐了,可以出發了嗎?”

秦宇穿上了沈以念給的西服,感覺像是穿上了黃金戰甲,成為所向無敵的開路先鋒一樣,飒爽英姿,率先前行,聲音洪亮地說:“出發。”

沈以念跟在秦宇的身後,淺笑了下。

怎麽會把秦宇看成是林澤楓呢?明明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茶餐廳裏,沈以念和秦宇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前用餐。沈以念想到上次說好自己請秦宇吃飯,結果付錢的時候卻被秦宇搶了先,因而說:“這次一定要我來付錢,不然下次就不跟你吃飯了。”

秦宇看着沈以念有些苦惱的樣子,他輕輕勾唇,妥協地說:“好,這頓你付。”

“一言為定。”沈以念聽見答案,滿意地展顏一笑。

秦宇小心翼翼地問:“你昨晚在酒吧為什麽哭?”

沈以念擡頭,看向秦宇,不自然地笑了笑,解釋說:“我酒量不好,喝多了。”

秦宇目光沉沉,并不深究沈以念哭的真正原因,他只是配合着打趣說:“原來是酒量差,還以為我歌唱得好聽,你被感動了呢。”

“被感動了,也是一個因素。”沈以念真誠地說,“你唱歌很好聽。”

“像我媽。”秦宇語氣有些得意地說,“我媽生前是歌手,真正的歌手。”

“生前?”沈以念看着秦宇的眼眸,這是她第一次從秦宇的眼眸裏捕捉到悲傷,那悲傷由心底擴散,濃得仿佛永遠都淡化不開一樣。

“嗯,我媽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死于自殺。”

沈以念拿着湯匙的手一僵。

“怎麽會死于自殺呢?”

“她愛上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秦宇的語氣在刻意地輕描淡寫,可還是讓沈以念聽得沉重。

“想起我媽這一生,我就特別替她委屈,為了愛那個男人放棄自己的演藝事業,在無名無分的情況下生下我,獨自撫養。我一天天長大,她一天天抑郁,除了工作以外就是守在電話前等着那個男人打來電話,可那個男人的電話卻從沒有打來過。我媽等那個男人等得太累了,所以在我十四歲時,因為抑郁而自殺了。”

“你是第一個發現阿姨死亡的?”沈以念不禁問。如果是這樣,未免太殘忍了。

秦宇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媽躺在卧室裏像睡着了一樣,可我叫不醒她。”

沈以念倒吸了一口冷氣,關切地問:“那只有十四歲的你,是怎麽生活下來的?”

“說來可笑。”秦宇的目光閃過一抹譏諷,不屑地輕笑,“我媽去世後的一個星期,那個男人就出現了,把我強行帶來北京。他是個所謂的成功人士,有個地位和他相稱的妻子和一個任性跋扈的女兒,所以無論是從事業還是從家庭的角度,都不允許他對外公開我是他的私生子,他就對所有人說,我是他收養的孩子。”秦宇頓了頓,扯出抹桀骜的弧度,冷哼一聲,說,“所以,那年我不僅失去了母親,連父親都已早亡了,我養父對我還不錯,只是我恨他。”

沈以念沒想到在秦宇的身上竟然會發生這樣陰暗的事情。她想安慰他,但又知道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林澤楓去世時她尚且那麽難過,何況對秦宇而言是相依為命的母親了,那年,他還是個孩子。

“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對你說這些。”秦宇讪笑,伸手輕彈了下沈以念的腦門,“別露出那種同情的目光。”

沈以念沉默半晌,低頭,從手提包裏翻出一塊大白兔奶糖,遞到秦宇面前,用哄小孩似的語氣說:“超好吃,吃了就不會覺得難過了。”

秦宇一怔,伸手接過那塊大白兔奶糖,自鳴得意地說:“你也太單純了,這玩笑你也信。”

“秦宇!”沈以念瞬間火了,瞪圓了美眸,氣鼓鼓地說,“你這人開起玩笑來,怎麽這麽沒節操啊?”

“明明是你太單純,這麽大一個人,兜裏還揣着大白兔奶糖。”秦宇笑得更加肆意。

“不過這種玩笑,我寧願被騙。”沈以念微笑說。

秦宇不着痕跡地攥緊了手裏的大白兔奶糖,若有所思地看着低頭吃早餐的沈以念。

由于工作環境的原因,他身邊不乏谄媚的女人。沈以念并不是他所認識的女人裏最漂亮的一個,但沈以念絕對是讓他最想照顧的那個,以至于現在變成最動心的那個。

沈以念有種來自骨子裏的倔強,還有能觸碰到他心底柔軟且有治愈的力量,她總是笑而不語,安安靜靜的,可就是這樣的她,即使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也還是不容被人忽視,所以他昨晚才會在酒吧那麽多人裏,一眼就看見了她。

他看見了她的驚訝,看見了她的動容,看見了她的傷心,在他還沒來得及安慰她時,他看見了那個叫陸子晨的男人帶走了她。

從陸子晨看着她的眼神裏,他看得出來,陸子晨一定愛她,而且深愛……

“以念姐,秦宇……秦宇有女朋友嗎?”下午,韓姍看着在一層整理婚紗的沈以念,害羞地問。

“聽他說沒有。”沈以念扭頭看向韓姍,見韓姍臉頰緋紅,垂着眼簾,羞澀不已,讓沈以念想起那時喜歡陸子晨的自己。

她不禁問:“韓姍,你是不是對秦宇有好感?”

“嗯……是。”韓姍的貝齒咬了咬粉唇,大方承認。

“以念姐,我從看見秦宇的第一眼起心就跳得很快,我想我是對他一見鐘情了。我不想因為自己的膽小而錯失了可能和他在一起的機會,所以拜托你,能不能撮合下我們?拜托,拜托!”

沈以念看着韓姍懇求的模樣,知道韓姍拿出了莫大的勇氣才對她說出喜歡秦宇的這番話。

她也知道秦宇對她的關懷超出了作為朋友的範圍,知道秦宇對她有意,而單身的她接受他的心意也實屬正常,只是因為陸子晨,她已經愛傷了,傷深入骨髓,蔓延到了心髒。

她一直認為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她以為六年的時間足以将她治愈,可當再看見陸子晨後,她才發現,時間治愈的不過是表層,那顆心如蟻啃噬,潰爛在她刻意遺忘陸子晨的日子裏。

一個連心都潰爛了的人,該拿什麽去談愛情?

好在不能再愛戀人,卻還能愛朋友。

秦宇是個難能可貴的朋友,他應該和一個明媚的女孩談一場彼此都用盡力氣的戀愛。

沈以念點了點頭,微笑着說:“下次他來,我正式介紹你們認識。”

“謝謝,謝謝以念姐!”韓姍激動得一把抱住沈以念,笑容甜美,沈以念也跟着笑了起來。

處理完樓下的事情,沈以念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手機已經充滿了電。沈以念打開手機,顯示有一條未讀的短信,是來自陸子晨的手機號碼,時間顯示是昨晚她在酒吧時。

她狐疑地點開,消息內容極為簡短,加上标點符號不過四個字。

“回家去!”

沈以念盯着這條短信,能想象到如果陸子晨說出這句話,那語氣該是多麽生硬。良久,她按下删除鍵。

既已無緣,何必再有如此牽連。

臨近下班的時候,姚思雯打來電話,約沈以念逛商場,買換季的衣服。沈以念如約來到指定的商場門口前,在流動的人群裏一眼就看見了姚思雯,她穿了一件黃色大衣,一頭短發,特別顯眼。

只是幾天沒見而已,姚思雯卻看起來瘦了很多,整個人也無精打采的。沈以念走到她跟前,看着她擔憂地問:“你回去後,老賈對你不好嗎?”

姚思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好意思,你這語氣讓我想起了瓊瑤阿姨筆下的女主角。”

“姚思雯,你還真是沒心沒肺。”

姚思雯笑盈盈地摟上沈以念的胳膊,進了商場。

“好啦,我知道你關心我,不過你放心,老賈對我很好,就是……”

“就是什麽?”沈以念問。

“就是好得讓我覺得有負擔。”姚思雯抿抿嘴,說,“我發現我就是犯賤,以前和老賈鬧小矛盾的時候,覺得他對我不好一點兒都是他大逆不道,不可饒恕。可現在我犯了這麽大的錯誤,他卻對我非常好,讓我覺得簡直是逆天而行啊,特有負擔。”

“大逆不道、逆天而行,小詞兒用得很棒,給你點個贊。”沈以念給姚思雯豎起大拇指。

“請注意重點,謝謝。”姚思雯提醒道。

“重點啊,重點就是老賈真的很愛你,所以你也要努力愛他,知道嗎?”

“如果愛情通過努力就能做到,那錢就能起到作用了。”姚思雯嘆息一聲。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姚思雯取出包裏的手機,看着來電顯示,對沈以念說:“說曹操曹操就打電話來了。”

“快接吧,我進旁邊的店逛一下。”沈以念說完,進了距離兩人最近的一個服裝店。一進店,她就後悔了,鮮亮的顏色,前衛的搭配,都是一些年輕小女孩穿的,而她早已過了小女孩的年紀。

沈以念轉身剛想往回走,卻看見一對背着書包的情侶走了進來。男孩一臉焦急,很讨好女孩,幾次要拉着女孩的手,都被女孩氣呼呼地甩掉了。

女孩不滿地嘟囔說:“情侶穿情侶裝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怎麽就那麽固執呢?既然你這麽固執,我只好給你兩條選擇:第一,和我一起穿情侶裝;第二,我們分手,你選吧。”

沈以念站在原地,失神地看着男孩極力讨好女孩,向她解釋。

“你到底是不喜歡穿情侶裝,還是不喜歡和你一起穿情侶裝的我啊?”那年,她低着頭,難過地問陸子晨。

她希望和陸子晨穿着情侶裝,混入人群,以一種無聲的方式對所有人宣布,對,沒錯,我們就是情侶!

可陸子晨卻固執地怎麽也不肯穿情侶裝,非說幼稚。

“我們不是穿校服了嗎?”陸子晨回答得很沒誠意,用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給她一種主人在安慰小狗一樣的錯覺。

“校服怎麽能算情侶裝呢?如果校服算情侶裝,那學校幾千人就都是情侶了。”

她擡頭,滿眼希冀地看着他問:“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穿情侶裝?”

“念念,別任性。”

陸子晨哄小孩子一樣無奈的語氣,着實把她惹生氣了。

情侶之間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到他這怎麽就任性了呢?

交往了一年多,她第一次和陸子晨鬧了脾氣,一天一夜都沒理他,她也郁悶了一天一夜,都不知道是在用不理陸子晨來懲罰陸子晨,還是懲罰她自己。

思來想去,怕她不理陸子晨,陸子晨也不再理她了。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來到教室準備和陸子晨和好,就看見陸子晨穿着她買的那件情侶裝T恤,筆直地坐在她的位置上,認真地看着書。

……

“你這品味也太嫩了點兒吧?”

沈以念扭頭,收起眼裏的黯然,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姚思雯。

沈以念故意風情萬種地撩了撩卷發,笑着回道:“其實我打扮打扮也還是可以冒充大學生的,我堅信!”

“是誰給你這麽無恥的自信?”姚思雯調侃說,擺了個要吐的造型。

沈以念搖了搖頭,萬分惋惜地說:“嫉妒的女人真可怕。”

“為了證明我不是一個嫉妒的女人,大學生,我們可以走了嗎?”

“看在你的嫉妒心還有救的地步,那就走吧。”沈以念和姚思雯邁開腳步,聽着身後的女孩對男孩不依不饒的聲音,沈以念不由自主地轉身,走到女孩的身邊,清明的眼神,溫聲說,“有許多穿過情侶裝,許過誓言的情侶,都輸給歲月開的玩笑,所以不要幼稚地用穿情侶裝特意去證明什麽,更不要因為這點兒小事鬧脾氣。只要你們心中有對方,不用言明別人也知道你們是情侶,能在一起的時候就要好好珍惜彼此,要一起贏過歲月,去開歲月的玩笑。”

在男孩和女孩呆愣之際,姚思雯連忙拉着沈以念出了那家店。

“人家小情侶吵架吵得好好的,你這樣勸架是很不道德的,還噼裏啪啦地說一堆大道理,沒把你當精神病處理了,算我拉你出來得快。”

“我沒有對他們說。”

“那你是對誰說?”姚思雯驚疑道。

是對她自己說。沈以念笑眯眯地看着姚思說:“走了,趕緊買完衣服,好找個地方吃飯,我都餓了。對了,老賈給你打電話說了什麽?”

“說他一會兒過來接我……”

臨近晚上九點,沈以念和姚思雯買完衣服,拎着大袋小袋地站在商場門口等着賈萬輝,兩人說笑間,先後兩輛車停在兩人的眼前。

其中一輛是黑色寶馬,車牌號沈以念只見過一次,就銘記于心。

車窗搖下來,露出陸子晨英俊的臉,幽深清冷的眸,看着沈以念說:“上車,老賈的車在後面。”

果然,老賈從後面的車裏探出頭,跟沈以念打招呼說:“以念,我讓老陸過來的,這麽晚了,你和他一起回去,我和思雯才能放心,趕緊上車吧,天挺冷的。”

“老賈你行啊,考慮得真周全。”姚思雯贊賞有加,和沈以念揮了揮手,就歡快地上了賈萬輝的車,而沈以念同時也坐上了陸子晨的車,兩輛車背道而馳。

“老賈真是的,還特意麻煩你過來,其實完全不用,我一個人回去也沒問題的。”沈以念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打破車內令人尴尬的安靜。

“我來接你,就讓你那麽難受嗎?”陸子晨開口,聲音異常冰冷。

自昨晚認清他還在乎着沈以念這個事實後,煩躁的心情延續到了現在,他氣自己在這場早已死亡的愛情裏還不清醒。

沈以念睨着陸子晨的一張臭臉,他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難道是因為工作上的事?

“不是,而是像我這樣的女漢子,沒什麽可不放心的。”沈以念自我調侃地說。

陸子晨冰冷的聲音緩和了些,說:“即使你是女漢子,也終究是個女人。”

沈以念沒有再接話。

陸子晨在男人和女人這個問題上,始終是有點兒大男子主義的,但他的大男子主義從不會讓女人覺得反感,反而有一種可以依賴的安全感,也就是因為這份安全感,讓她忘了防患于未然。

“林澤楓現在怎麽樣?”陸子晨突然問道,冷漠的語氣,又好似漫不經心。

沈以念顯得局促,心虛地說:“挺好的。”說完,她又補了句,帶着美好的期許,“從事攝影工作。”

她想,林澤楓如果還活着,應該會從事他喜歡的攝影工作。他曾說過,攝影是能把光陰留住的唯一方法,他要将最美好的光陰都留在照片裏,可惜他還來不及實現就去世了。

他去世後,她在他的書櫃裏發現一本相冊,相冊很厚很精致,翻開第一頁,是他用行楷寫的一句話:“最美好的時光。”

她一頁頁翻開,看見一張張照片上自己稚氣的臉,都是在她不經意間被拍下的。

她笑的模樣,她嗔的模樣,在班級裏、操場上、公交站臺上,都被定格在了照片裏。更多張照片裏的她目光專注,似乎被什麽所吸引,移不開眼球,直到她在一張照片裏看見一個背影,即使那個背影看起來既小又模糊,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吸引她視線的來源,是陸子晨。

從初中到高中,她默默地注視着陸子晨,忽略了林澤楓注視着她的眼睛。

相冊裏剩下的三分之一,全是她到巴黎後被不經意間拍下的,照片裏的她目光無神,沒有焦點,偶爾有一張笑的照片都好像用盡了全部力氣。她知道自己那個時候因為和陸子晨剛分開,又因為林澤楓生病的事,狀況很糟糕,但她從不知道糟糕到這種程度,像一具行屍走肉。

翻到相冊的最後一頁,仍是林澤楓用行楷寫下的話:“以念,可惜我不是陸子晨,但願來生,我為你所愛,願用生命,換你笑靥如花。”

沈以念不禁嘆了口氣。如果她早早地發現那雙注視着她的眼睛,如果她愛上的是林澤楓,林澤楓就不會帶着遺憾離世,而她的心也不會覺得這麽冰冷了。

畢竟,死亡能将人與人分開,卻不能将心與心拆散。

“不錯。”陸子晨不鹹不淡地回道,末了說了句,“你們都能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都不錯。”

“那你呢?為什麽沒有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沈以念問出一直想問又沒有機會問的話。

陸子晨從小就學習很好,學霸類型,以至于她這個學渣在高考複習時将智商飙到了人生的巅峰,才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不同專業,而陸子晨所讀的專業和他現在從事的房地産工作完全不搭邊。

陸子晨冷笑了聲,明顯有嘲弄之意:“果然環境塑造人,林澤楓給你的優越生活環境已經把你塑造得忘了人間疾苦了。不是每個人都那麽幸運,可以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更多人得先生存,才有資格談生活,最後才有選擇的權利。”

沈以念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很蠢的話,她忘了依陸子晨當時的家境情況,是不允許他把大把時間和精力消耗在一份他喜歡的工作上的。

沈以念無地自容,低頭,用手擺弄着毛衣上凸起的線頭,用低低的聲音說:“但其實沒有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也不是什麽壞事,誰能保證我們一開始喜歡的,就會喜歡到最後呢。”

陸子晨臉色一沉,猛然将方向盤急轉,刺耳的剎車聲夾雜着沈以念的驚呼聲後,車靠路邊停下。

“陸子晨,你瘋了嗎?”沈以念驚魂未定,生氣地看着陸子晨吼道。

“是!我瘋了!”陸子晨轉頭看向沈以念,眼神悲切,激動地看着她說,“沈以念,我要不是瘋了才會想取消和王詩藍的婚禮?才會讓你肆意地影響我所有的情緒?才會在你一直是開始喜歡的情況下,而我卻偏偏喜歡到了最後呢?”

沈以念怔愣地看着陸子晨,默不作聲。

陸子晨倏地抓起沈以念的手腕,緊緊地:“沈以念,你到底為什麽回來?”他無力地嘶吼,質問着她。

“我……”沈以念張了張嘴,如鲠在喉,說不出話來。

陸子晨放下沈以念的手,由錢包裏取出一張銀行卡,塞進沈以念的手裏,用冰冷而又慌亂的語氣說:“沈以念,這張卡裏的錢不只能讓你去巴黎,還可以讓你去你想去的任何一個國家,可以讓你過上優越的生活。沈以念,我不是當年那個窮困潦倒的學生了,我有錢了,我能給你的生活不比林澤楓給你的差,你可以抛棄林澤楓,回到我身……”

“啪——”

沈以念停在半空中的纖手細長,被來往車輛的燈光照亮,白玉般的臉上仿佛結了層冰霜,顫抖得厲害。

她流動着晶瑩的美眸盯着陸子晨錯愕的俊臉,輕咬下唇,憤怒地說:“陸子晨,你眼裏的我,歸根結底是因為錢才離開了你,可我告訴你,我沈以念從沒有把錢放在眼裏……”

“那你是把什麽放在了你的眼裏?”陸子晨異常艱難地問出了這句話,他半張臉隐沒在黑暗裏,神情難辨。

六年前,沈以念和林澤楓突然離開,他确實認為沈以念是為了去巴黎,為了過更好的物質生活才離開了他。而六年後,再與沈以念相處時,他幡然醒悟,沈以念一直都還是那個送她塊大白兔奶糖,就能讓她高興上許久的沈以念。

是因為他當年窮得自卑,所以想法狹隘,把沈以念想得現實,但他只能繼續将“罪名”扣在沈以念身上,才會讓自己覺得她對他有所虧欠。

他不想沒了虧欠,不想問出真正原因,他害怕沒了虧欠再無牽絆,害怕沈以念告訴他的原因,只是因為她不愛他了,遇見沈以念,他變得膽小。

“愛情,簡單到不允許有任何雜質的愛情。”沈以念扭頭看向車窗外,不想去對視陸子晨審視的眼,“其實王詩藍挺好的,溫柔漂亮,小鳥依人,能勾起男人的保護欲,她具備了你以前對我所有的希望,最重要的是,她還愛着你,別辜負了她。”

沈以念說完,推門準備下車。

陸子晨驀地一把緊緊地抱住沈以念,像是摒棄了所有驕傲,所有尊嚴,聲音卑微,懇求地在她耳畔說:“但她,不是你。”

沈以念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攥在了一起,苦澀淺笑:“是不是我有那麽重要嗎?就算你現在對我是真心的,但這六年所發生的事我們都不可能當成是夢一場。我是林澤楓的妻子,你是王詩藍的未婚夫,時間不能倒流,所以我想要的,你也永遠都給不了。”

“沈以念,我恨你!”陸子晨緩緩松開了沈以念,結了冰似的聲音,痛楚地重複着說,“沈以念,我恨你!”

沈以念沉默地下了車,不用再辛苦地面對陸子晨,如釋重負。木然地在人行道走了好一會兒,沈以念才發現,夜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

北京整個冬天下雪的次數屈指可數,初冬便下雪的情況就更少了,而這場初冬的雪,紛紛揚揚,像天使撒向凡間的羽毛,密集而又輕盈,潔白得好似能洗禮所有靈魂,掩埋所有委屈。

沈以念漫步雪中,路燈拉長了地面上她孤單的身影。

雪花落地即化,她突然就想起家鄉哈爾濱。冬天雪花總會不期而至,整座城市銀裝素裹,雪花積少成多,在地面上不會融化,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黑色的寶馬車從沈以念的身邊呼嘯而過,卷起的風冷得讓沈以念不禁打了個寒戰,她站定腳步,仰頭望着飄落的雪花。

暗自埋怨雪花下得太小了,一點兒都不壯觀。

這會兒她非常想哈爾濱的雪花,想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晨晨,哈爾濱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地方了。”

“為什麽?”

“因為哈爾濱有你,還有雪啊。”

“我跟雪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每當下雪的時候,我就能像這樣摟着你的手臂走在街上,一不小心就白頭到老了。”

“你個笨丫頭,我們不用一不小心,經過漫長的歲月我們還是能白頭到老。好了,念念,別轉移話題了,繼續就你出門前沒戴手套做檢查,手有凍傷還總記不住戴手套,必須是深刻檢查。”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總會信誓旦旦地許下天荒地老,現在看來,天荒地老不過是童言無忌罷了……

沈以念在第二天剛下班時,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電話裏護士只說秦宇住院了,讓她盡快趕來醫院,沈以念便急匆匆地奔往醫院。

到了醫院,被護士告知,秦宇是因重感冒昏倒在路邊,是被好心人送過來的。他手機裏最後撥出的電話號碼是她的,所以護士才将電話打給了她。

知道只是重感冒,沈以念一路上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了,想來感冒的原因一定是那晚在“花嫁”門前坐了一夜的關系。沈以念頗為內疚,來到秦宇的病房,看見他躺在純白的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閉着眼簾,還在昏睡。

這畫面,沈以念在照顧生病的林澤楓時看過無數次,每一次看得她的心都會隐隐作痛,因為每一次都意識到林澤楓可能會随時離開這個世界。

沈以念走到病床前,固執地要搖醒秦宇,一邊搖着他的胳膊,一邊叫着他的名字,她怕他昏睡着,就跟林澤楓一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年輕的小護士進病房給秦宇換點滴的藥袋,看見沈以念的這一舉動,忙阻止她,語氣不善地說:“病人還在昏迷,你這家屬怎麽回事?”

沈以念的手一僵,像是回過神來,她擡起頭看向護士,問:“那他什麽時候會醒過來?”

“快了。”護士換完藥出了門。

沈以念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她給秦宇掖了掖被子,起身走了出去。走在長廊裏,她正猶豫着是要給秦宇買粥還是買湯的時候,就看見了陸子晨和賈萬輝坐在外科室門口的座位上。

陸子晨閉目養神,賈萬輝低着頭。

沈以念擔心地走了過去,看見外科室裏坐着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臉上瘀青,撕扯壞的衣服上沾了大片血跡,醫生正在給他處理傷口。

“以念,你怎麽在這裏?”賈萬輝擡頭看見了沈以念,驚訝地問。

陸子晨睜開墨眸,如一汪深潭,瞥向沈以念。

“一個朋友住院了,我來看他。”沈以念避開陸子晨的目光,迅速掃了眼陸子晨,陸子晨沒什麽外傷,倒是賈萬輝的臉上有些瘀青,還好不算嚴重。

“你們呢?怎麽會在這裏?老賈,你臉上怎麽回事?”沈以念擔憂地問。

賈萬輝沉默下來。

陸子晨聲音不高不低地說:“裏面的人是陳宏偉。”

陳宏偉,這個名字讓沈以念瞬間明白了其中的緣由,無非是陳宏偉糾纏思雯,被老賈發現了。老賈氣不過,所以揍了陳宏偉,而陸子晨雖然沒有和陳宏偉動手,但也沒有讓老賈吃着虧,所以陳宏偉才會傷得比較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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