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時候,神荼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已經很沒有外人提起過了,致使他有些恍惚。
然後他回了頭,看到了江小豬。
“終于看到你了,去喝一杯吧!”過去了三年多,江小豬的變化有些大,身高長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要不是他标志性的眼鏡和笑容,神荼險些認不出他——過去的記憶越發模糊了。
“嗯。”神荼點頭。
兩人坐在咖啡廳的角落裏,各自點了杯咖啡,半晌提不起話頭。
“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終于江小豬開口了,他問的小心翼翼,“你父母和阿塞爾還好吧。”
“嗯,還好。”神荼點頭回道,沉默一秒,然後問道,“你呢?”
“我,我也還好……”江小豬莫名的感到受寵若驚,以前神荼可不會問這些。
“嗯。”
又是沉默。
“你最近在做什麽?”有了開頭,江小豬鎮定不少,寒暄起來。
“導游。”
“哦,我前兩天做任務的時候是在附近看見過你,我還以為我看錯了……所以乘着回國前這幾天來碰碰運氣……”
“你找我有事嗎?”
“也不是什麽要事……”江小豬還是有些不适應面對神荼,“就是……你好幾年沒回過協會,大家都挺想你……而且你的手機也聯系不到,所以……這不是要過年了嘛,所以,想請你回去聚個餐。”
“聚餐……”神荼突然有些恍然,原本深埋的記憶似乎要破土而出。
Advertisement
“對啊,就是我們每年初一晚上的聚餐,”說到聚會,江小豬話匣子打開了,“安岩,胖爺,張天師,瑞秋,還有允諾,龍傲嬌他們,我們這幾個反正也沒家可回,所以聚餐當過年了,哈哈哈,你還記得三年前安岩喝醉了把自己扒光差點凍死的事嗎?哈哈哈哈……”江小豬笑完,語氣稍稍低落,“你除了那次就沒參加過了,怎麽說也是好幾年的朋友,怎麽也不能說忘就忘吧……”
神荼低頭不語。
“而且你連安岩都不聯系了,也不知道你們兩個鬧什麽矛盾……”江小豬嘆了口氣,“安岩這幾年滿世界的跑,協會的任務無論難易,他都接受,身上的傷一個接一個,一道蓋一道,好幾次險象環生……都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拼命,問他,他也不說,問多了他就打哈哈,說是為了攢錢娶媳婦兒,哈哈,像他這麽到處跑,能找到媳婦兒才怪……”
“神荼。”江小豬第一次盯着神荼看,“我不知道安岩發生了什麽,但他這樣子是從你離開開始的,你們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麽,我原本是不應該問的,但——安岩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想看着他再一直這樣下去,如果你們有什麽事,那就說清楚好了,怎麽着也是同生共死過的兄弟,總不能落的個勞燕分飛,再不相見的地步吧!”
神荼的神色終于松動了些許,“我考慮一下……過兩天給你答複。”
“好。”江小豬露出一個笑容。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相互通了電話,就各自離開了。
回到家裏,晚餐正好端上桌——雖然法國人都習慣晚一點吃晚餐,但他們家習慣了國內的作息。
吃完飯,神荼就上樓去睡了,神荼父母對望一眼,只當他太累。
神荼的确是很累,但那不是□□上的——□□上的累可以用睡眠來緩解,心靈上的累就只能越積越厚重,那些不經意或有意為之的壓制只能掩蓋一時,等到避無可避之時,只能仰望着它,感嘆着原來早已經被占據了整個心靈。
神荼仰面躺在床上,睜着一雙眼,無處不在的黑暗淹沒了他,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嘀嗒嘀嗒,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而等到他感受到寒冷的時候他知道他又在做這個夢了——那個他以為早已忘記了的,不,那不是夢。
那是現實。
是過去。
“神荼……我,那個……你……”眼前的人面容模糊,看不清的神情,但神荼知道對方一定是在偷偷的看自己——熱切,真摯。
如同每一次他看過來的目光。
自己沒有說話,只看着他,神荼很清楚自己當時的所思所想——時間會抹平一切——我不能再失去家人了。
“我們出生入死這麽多次了,也算是共患難了……”對方的手在抖,“你以前說……”聲音也在抖,“說我們可以……我想……我也——”
不——
“我要回巴黎了。”
閉嘴!
“啊?”對方愣住了,笑容僵在臉上。
“我要回巴黎了。”
閉嘴!!
沉默。
“是嗎。”對方扯着嘴角,呼出的白氣飄飄揚揚,“怎麽沒聽你說……”
不要笑了。
“前兩天決定的。”
“哦,這樣啊,恭喜你啊,哈哈——什麽時候走。”
不要笑了!
“過幾天。”
“哦。”對方不說話了,頓了好一會兒,“恭喜你啊。”
“嗯。”
呼——
寒風吹過,這是一年中最冷也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
“我走了。”
站住。
“哦,好,以後我……和小豬他們會去看你的。”對方笑笑,“到時候要當我們的導游啊……而且現在都有電話網絡了嘛,長途加漫游雖然貴但還是打得起的——你也沒買手機,我的號碼你記得不?要不我寫給你……大概不用,你以前就打過……哈哈……”
“嗯。”
沉默。
“我走了。”
站住!
“好。”
轉身,一步,兩步,三步。
“神荼!”
轉過去——
不。
不!
“再見。”
咚——
神荼媽媽煎蛋的動作一頓,她擡頭看了看,轉過頭去叫阿塞爾,“去看看你哥哥,他怎麽?”
“沒事兒。”阿塞爾見怪不怪,“大概又掉床下去了吧——媽媽,你的蛋要糊了。”
“哎呀!”神荼媽媽連忙去翻她的蛋了。
阿塞爾瞟了一眼樓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然後繼續去看他的電視——感情就是麻煩。
過了一會兒,神荼穿好衣服下了樓,跟兩人打了招呼,倒了一杯水,坐在餐桌旁慢慢喝。
很快神荼爸爸也下了樓,打完招呼,四人開始吃早餐。
早餐很安靜。
很快,神荼和阿塞爾吃完了。
“你們這麽早要去哪兒?”神荼媽媽叫住了兩人。
“我去找工作。”神荼道。
“我陪他去!”阿塞爾道。
“找工作?”神荼媽媽想了想明白過來,對着神荼問道,“你的工作又丢了?這次是為什麽?”
“因為前天他帶團但半路上卻去追小偷了,所以被炒了!”阿塞爾在一旁搶答。
神荼沒反駁,默認了。
“怎麽又是……”神荼媽媽無可奈何的嘆口氣,“我知道你下次還是會這樣的,我也不是說這樣不好,但總被開除也不好——我希望你穩定下來,你現在也二十八了……而且阿塞爾——”
“好了好了。”神荼爸爸在一旁安慰,然後向神荼眨眨眼,“凡事得慢慢來嘛,他們這麽多年就這麽過來了,怎麽可能一下子就安定下來呢?你不用操心,他會早顧好自己的——是吧?”最後一句是對神荼說的。
“嗯。”神荼點點頭,“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媽媽你不用擔心。”
“我也會照顧自己的,爸爸媽媽你們不用擔心。”阿塞爾回道。
“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唉,我只是……你們兩個啊……媽媽對不起你們……”神荼媽媽又忍不住掩面哭泣。
四人抱做一團,又是好一陣安慰。
等到兩人出了門,已經是十點了,在國內這個時間早已上班很久了,但對于以懶散悠閑出名的法國人來說,這才剛剛是新的一天的開始。
“唉哥,”阿塞爾跟在一旁,很是不耐,“你不會還要去找那些無聊的工作吧?!”
“嗯。”
“要我說啊,這些工作真的不适合你,”阿塞爾指了指身旁悠閑的人,“你看他們,要麽是慢騰騰的去工作的,要麽就是去觀光享受的。工作無聊的要命,除了打打字喝喝下午茶半點有趣的事也沒有,而那些觀光旅游的就更無聊了——這裏看看,那裏摸摸,除了購物,真不知道他們能帶走什麽。”
神荼不語,似是沒聽見。
“這些真的太無聊的!”阿塞爾繼續道,“你除了帶帶團,做個導游還能找到什麽工作?你做這些真的是太埋沒了!想想看你當初!”
神荼神色不變,“爸媽希望我們平平安安的。”
阿塞爾瞬間就洩了氣,嘟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沒說要做什麽危險的事……我就是覺得太無聊……”
“你這話說了很多遍了,我也知道你私下裏做了些什麽。”神荼道,“我不會幹涉你很多,只要你不做得太出格,讓爸媽——”
“我知道我知道!”阿塞爾不耐煩的打斷了神荼的話,“不讓爸媽為難,不讓爸媽知道嘛……我知道……”
“嗯。”神荼不說話了。
阿塞爾瞟了眼神荼,也不說話了。
兩人走了一會兒,阿塞爾就半路開溜了,神荼也不去管他,只讓他小心點,五點之前在這兒集合,阿塞爾還在氣頭上,連頭也沒回一個就消失在了街角。
神荼輕輕嘆口氣,繼續去找工作。
因為沒有高的學歷——忙着滿世界找父母練馗道,神荼被拒了好幾次,但他也不願去餐廳端盤子——他想要自由一些,所以他又一次選擇了導游這個職業。
現在國內的游客越來越多,會漢語的導游又太少,所以雖然神荼有丢下過游客去追小偷的“黑歷史”,旅行社還是将他收了下來,并定下過兩天過來簽協議并工作的約定。
工作定下了,而時間還早,神荼就坐在街角的長椅上發呆。
發呆這種事在三年前是不可想象的,那時他忙着滿世界找弟弟,找父母,常常為了一個線索要奔上好幾天,乃至好幾個月,連停下來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大概他也是不願意停下來的,因為那時的他只要一閉眼就是弟弟在耳邊的呼救,而他無能為力——那是他一生的夢魇。
後來雖然有了THA的部分幫助,也認識了不少人,但那畢竟是有限的,所有人的關心都只能浮于表面,他不願意也不能夠讓他們進到心裏——很少人能感同身受,而他也不能将他們拖下水。
他感到最輕松的時間大概是在遇到安岩之後吧——自以為想起這個名字會感到痛苦,但溫暖首先包裹住了他——那個看似有點傻,有點二,但看的最清楚的那個人,他的心也是千瘡百孔的,但他很好的掩飾了過去,讓所有人認識他的人都感到溫暖——他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就算是曾經的神荼,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溫暖包裹了,所以為一開始的決定痛苦猶疑不已。
而現在,發呆——倒是他常做的事了。
沒有了失去親人的痛苦。
沒有了被追殺的驚惶。
沒有了滿世界追尋的疲累。
好像除了發呆也無事可做了——曾經的種種都随着飛機的轟鳴結束了。
阿塞爾常常笑話他提前進入老年期,他從不反駁,因為他知道事實的确如此——一切塵埃落定,剩下的其實并不是原來想的滿足——這一切都是他一早就決定好了的——找回父母弟弟然後相守在一起,這也是他們所希望的。
但他還是不由得去想,如果他不曾轉身離開會怎樣。
但是。
沒有如果。
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是如此了。
況且——
神荼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安岩有多堅強他是知道的,過去了的,他會遺憾,會原諒,但不會回頭——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
永遠往前看——這是他經歷種種驚變還如此樂觀的原因。
安岩早已經丢下了他,而他,還在泥潭裏掙紮,看不到時間的盡頭。
這是懲罰吧。
那從沒有說出口的,以後也不會有機會說出口了。
神荼呼出一口氣,早就習慣處變不驚的臉上露出些許疲态。
他拿出手機,手指劃過那個早已爛熟于心但只發過一次短信的號碼,然後撥出了那個新收錄的數字。
不過兩聲,那邊就接了起來,“喂?神荼啊,你決定了?”
“嗯。我還是不回去了。”
像是料到了,江小豬并沒有很意外,“這次不回來也沒事兒……下次也是一樣,你哪天回來就提前告訴我們一聲,我們也好提前去接你,哈哈……”
“嗯……謝謝。”
“不用不用……兄弟嘛,哪能說謝……”江小豬那邊頓了頓,似是猶豫了一番,“那個……神荼啊,你不回來沒事兒,但——可不可以給安岩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也行……我說什麽他都跟我打哈哈,我想也就只有你說話他才會聽一聽……安岩他這樣我們真的很擔心……”
“……好。”
“啊,那就好那就好……”江小豬語氣輕松不少,“那我把他的號碼發過來,你等會兒就——”
“什麽號碼?”神荼突然打斷了江小豬的話,心裏飛快的掠過了什麽。
“……啊?”江小豬被神荼問得一愣,“就是安岩的電話號碼啊——你還要微信和QQ嗎?”
“不——”神荼沉默一秒,得出結論,“他換號碼了?!”
“是啊……”江小豬被神荼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驚住了,“怎麽了?”
神荼知道自己很不對,但他有些控制不住,一個混亂的猜測占據了他的大腦,迫切的需要一個關鍵的證據。
“什麽時候換的?!”
江小豬更懵了,“好,好像是從三年前……他已經換了好幾個了,最新的是上個月換的,他老是摔手機,有時候連手機都找不到了就換一個……怎麽了?”
“最早的那個——三年前的那個!”神荼稍稍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但心髒劇烈的跳動卻怎麽也控制不了,“具體是什麽時候換的!”
“這個……”江小豬很少聽到神荼這樣的語氣,緊張的快哭了,“我也不記得……就,就那次聚餐之後大概五六天就換了……再具體我真的不記得,要不你去問安岩?”
“五六天。”神荼默念了一遍,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原來他那天沒來是換了號碼沒收到短信。
神荼突然覺得胸口悶的厲害,面部快要在下午的暖陽下僵住了——自己究竟在做什麽?問了又能如何呢,不過是在獲得救贖的同時被打入更深的地獄罷了——他連唯一的聯系都早就掐斷了。
手機與心裏的那串數字終究只是數字而且,它維系的過去早已被它的主人抛棄的一幹二淨。
沉默。
“神荼……”
“我挂了。”
“唉等等!”江小豬突然出聲,生怕神荼挂了電話,語速很是快,“我想起來了!安岩那次說是出任務所以把手機掉了!我記得他為了那個破手機還差點丢了一只胳膊——現在他右胳膊上還有一圈藤蔓勒出來的勒痕!”
話音鑽進神荼的耳朵,在大腦裏回蕩,明明是如此的刺耳,卻似乎比夏日的驕陽還要暖人,直烤得內裏像是着了火。
“神荼?神荼——你還在嗎?我知道的真的就只有這些了!神荼——神荼——”
阿塞爾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神荼這樣了——面無表情,神游天外。
雖然阿塞爾知道他哥自從回了巴黎就一直這個樣子,但今天,他能感受的出,他哥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就在他離開的幾個小時裏。
而回了家,坐上餐桌開始吃飯的時候,神荼父母也看出來了。
神荼對望一眼,然後去看阿塞爾,阿塞爾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該怎麽開口詢問。
沉默的吃完晚餐,神荼上樓睡覺去了。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第二天,神荼除了一日三餐,其他時間窩在房間裏,神荼爸媽去問,神荼只說沒事。
第三天,神荼去了旅行社工作。
第四天第五天帶團。
第六天窩在房間休息。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帶團。
第十天窩在房間休息。
第十一天——
神荼放下碗筷,站起身準備上樓,神荼媽媽開口叫住了他。
神荼很平靜的轉過頭。
神荼媽媽看着神荼望過來的眼神不知怎的一時語塞——她知道,在她不在的日子裏,她的兒子們已經成長了很多,可以說是過度成長,這讓她在內疚的同時感受到了一絲危機——她的兒子們不再需要她。
這種心情在剛和兒子們團聚的時候,尤為鼎盛,甚至讓她做出了和家人遠離過去的一切的決定。
她知道這個決定很自私,剝奪了他們的意願和感情,尤其是神荼——身為母親,她很敏感的知道她的兒子有了心靈上的寄托,在做下回巴黎的決定的時候,他的痛苦與焦慮雖然掩飾的很好,但他的眼神騙不了人,尤其那個人是他的母親。
經過了這三年的相守,她早已漸漸明白,放手——也許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無論她接不接受,都必須得承認她不能陪兒子們一輩子的事實,最終她都要為他們找到能夠相度一生的人。
想起阿塞爾的話,神荼媽媽知道,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
“神荼。”
神荼爸爸握了握神荼媽媽的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很愛你們。”神荼媽媽看向神荼和阿塞爾,“我對不起你們,讓你們承受了你們那個年齡不該有的苦難,我很抱歉。”
神荼張了張口,還沒說話,神荼媽媽就打斷了他,“但你們要知道——我愛你們,我和爸爸都愛你們——我希望你們幸福。”
“媽——”
“媽媽……”
“只要你們幸福,我們就很開心了——你們可是爸爸媽媽的小寶貝兒。”
“媽媽!”阿塞爾撲過來,有些羞赧的叫了一聲。
神荼也走過來埋進神荼媽媽的懷裏。
神荼爸爸将三人抱進懷裏。
“你們一定要幸福啊。”神荼媽媽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四人抱了一會兒,神荼爸爸宣布了回老家過年的決定。
阿塞爾顯得很興奮——他在法國這慢悠悠的地方早就呆的不耐煩了。
神荼的神色空白了一瞬,他看向神荼媽媽。
神荼媽媽含着淚點點頭。
一瞬間,似乎有什麽活了過來——神荼茫然着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行程定了下來,神荼去請假——但旅行社見因神荼而多了不少客源——都是些小姑娘,加上要到新春旅行高峰了導游人數不夠,以違反合同要付三倍違約金為由不放人。
還不待旅行社的人“苦口婆心”的勸導,神荼眨眼間就在違約金合同上簽了名,然後開口問道,“現金還是刷卡?”
旅行社懵了一瞬,然後神荼在衆人驚奇的眼神中走出了大門。
東西收拾的很快,在春節前五天,神荼一家登上了回國的的飛機。
花了一天來倒時差,第二天購置了過年的必需品,第三天就驅車去了老宅拜訪還在世的親人。
在老宅待了兩天,幫着布置過年的行頭。
晚上,吃過晚飯,神荼拿着手機在院裏發呆,呼出的白氣在屏幕光芒的照耀下飄飄搖搖。
“喂,要打電話就快點打呗。”阿塞爾出現在身後,“幹嘛磨磨蹭蹭的,這都回來幾天了。”
神荼收起手機,光芒消失後,他的面容隐在黑暗裏,“是你做的?”
阿塞爾聽不出他哥的情緒,不過他也不懼,“我只是開了個頭,其它的我可不知道。”
神荼沉默半晌,然後肯定道,“是安份。”
阿塞爾一驚,随即笑了,“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哥,一想就想通了,安份那小子看來是要大出血了——哼,這次看我不整死他。”
神荼沒說話。
阿塞爾摸了摸頭,不清楚神荼是不是生氣了,所以他試圖解釋,“啧,這也不能怪我們啊,我是為了你,安份那小子是為了安岩——看着你們兩個這樣我們也幹着急不是——我們是為了你們好!”
“哼。”神荼還是不說話。
阿塞爾有些心虛了,“好吧,我也……是為了自己——我實在是不想再呆在那個無聊的地方了,而且我絕對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我和安份那小子原本是想着要你們見面就好,哪知道突然殺出了個江小豬,所以我們就将計就計推波助瀾了一把,嘿嘿,效果還不錯……”
安靜。
“我錯了。”阿塞爾幹脆的承認。
“錯哪兒了?”
“額……我……我——”
“好了。”神荼知道他說不出個什麽,也就趕人了,“走吧,回去睡覺吧。”
“那你呢?”
“我還要坐會兒。”
“啧,你還在猶豫什麽?”阿塞爾就不明白了,“到現在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安岩他等了你這麽久,難道你現在連個電話都不敢打?”
“……你不懂。”
“哼!不要把我當小孩子!”阿塞爾氣沖沖的走了又回來,“安份那小子說安岩這幾天在外面執行任務——你要是實在不知道怎麽去見他,就參加那什麽聚餐,安岩他每次都去的,到時候人多,他也不好跑,”最後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要把握機會啊老哥!”
神荼看着阿塞爾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點亮屏幕,上面是一條剛剛發出去的短信——我會去參加聚餐,不要告訴安岩。
第二天,忙活了一天的衆人合在一起吃年夜飯,酒足飯飽後大家坐在一處聊天磕瓜子——在這一天,他們與尋常家族沒什麽不同。
期間,好幾個不太熟識長輩問起神荼的婚姻大事,神荼爸爸和媽媽看過來,剛要解圍,就聽神荼開了口,“我犯了錯,還在等待他的原諒。”
神荼爸爸和媽媽怔了一瞬,想起阿塞爾的話,最終沒有說什麽,甚至還笑着要神荼快點把人哄好。
神荼的神情松了松,笑着說好。
很快,禮花被搬了出來,排成一排。
時間一分一秒的倒數。
神荼劃開屏幕。
突然,砰——
随着禮花的升天,神荼手指按下,冰藍色的瞳孔裏色彩炫目。
新年快樂。
安岩。
聚餐的時間被定在了初一晚上,神荼早早就買好了車票——上午九點的車,坐三個多小時,運氣好還可以趕去吃個午飯。
但當神荼在心裏演排了好幾百次相逢時要說的話,連臉上的每一塊肌肉的顫動都仔細安排,生怕有什麽閃失的時候,只強迫自己睡了六個小時的神荼——守完歲,要不是想着不能一臉倦容的去見安岩,神荼怕是一分鐘都無法合眼,一開機就收到了一條來自江小豬的短信。
短信發出顯示為淩晨三點。
短信很長,開始是祝福,看得出是從網上搜羅來的,似是将很多話揉在一起,前言不搭後語,甚為冗長——要不是短信字數有限制,江小豬怕是會發個幾千字過來。
神荼看着看着,嘴角不由得上揚,帶着僵硬了一晚的面部也柔和起來。
他滑動手指,不消一分鐘就看到了最後。
然後,他就僵在了那裏。
臉上的笑意一絲一絲收回,眼睑下垂,冰藍色的瞳仁在有些陰冷的房間裏反射着冷光。
有那麽幾秒,神荼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想,很快,屏幕暗了下去。
神荼将屏幕再次點亮,将短信的最後一句看了又看,一個字一個字的拆開又組合起來,似是想從裏面看出花來。
不過,再怎麽看也就只有幾個字入得了眼——安岩回家了。
回家了?
是他發現了什麽,所以躲着自己嗎?
還是江小豬直接跟他說了,所以他——
還是……
還是真的只是一個意外,就像江小豬說的,安岩只是突然想回家看看了——但為什麽偏偏是現在,神荼控制不住的猜測着,為什麽偏偏是這次,據他以前了解到的,安岩和家裏的關系并不好,應該好幾年沒回過家了,但這次,為什麽突然——
神荼閉了眼倒回被褥裏,用胳膊蓋住了雙眼,好半晌沒動,任憑涼氣僵硬了身體。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阿塞爾見神荼還未出來,以為他哥昨晚太興奮了,睡太晚,這會兒睡過頭了,所以看了看點兒,伸手敲了敲門,喊了句起床了就推門進來了。
神荼聽到了敲門聲,也知道有人進來了,但卻懶得動,無力感籠罩了他,讓他提不起任何勁兒來。
秦家的古宅很老了,有着勝于一般古宅的陰寒,阿塞爾挑了一間朝陽的房間都有些受不了,更不提神荼這間背陽的了——他一進來就打了個寒顫。
“哥,你還沒起呢?”房間裏沒開燈,阿塞爾也沒細看,就見着床上鼓起了一團,就這麽問了一句。
但沒有應答——甚至于呼吸都輕的要命。
阿塞爾有些疑惑,又喊了聲哥,伸手開了燈,然後心下一跳——他哥一手遮着眼,穿着單薄的睡衣橫窩在被褥裏,雙腿垂在地上,也不知道穿了拖鞋沒有。
“哥,你怎麽了?”阿塞爾邊問邊向着神荼走去,心裏雖然吃驚,但還算鎮靜,不過要不是他能感受到他哥充裕的靈能,他都快以為他哥被人偷襲至死了。
“沒怎麽……”神荼終于回了一句,但聲音喑啞的厲害,一聽就知道不對勁兒。
“這怎麽了?”聽到神荼的聲音,阿塞爾才隐約知道事情大條了,不過還是習慣性的調侃着,順便瞟了眼神荼的的腳——嗯,很好,連鞋都沒穿——“難道是昨天終于忍不住給安岩打了電話,然後被臭罵一頓果斷拒絕,所以失戀了?”
神荼沒有回答,但靈能突然的滞讓阿塞爾知道自己大約猜對了——嘶,這就不好辦了,自己可沒談過戀愛,安慰人不是強項啊。
“嗯——不過是失敗了一次嘛,沒什麽大不了的……大不了就……就把人給綁回來嘛,到時候回了巴黎,看他能跑哪兒去……”阿塞爾搜刮着大腦裏安慰人的詞彙,卻發現幾乎空空如也——他什麽時候安慰過人,更何況是他哥這樣看起來牛掰到沒朋友的人。
不過也只是看起來而已,阿塞爾忍不住嘆氣——看起來越強大越容易被擊碎,何況他哥已經被消磨了三年了,小心髒怕是已經經不起半點折騰。
而這能怪誰呢?
阿塞爾說不出話來了,他定定的看了眼神荼,轉身去翻他的行禮,半晌從裏面掏出一套衣褲,然後連着搭在床邊的羽絨服一起丢在神荼的臉上,“快起來,爸媽等着吃飯呢。”
神荼動了動,一手扯下臉上的衣物,一手撐着坐了起來,低着頭沒說話。
“啧,快點兒啊——再磨蹭都要趕不上動車了!”瞧着他哥發呆,阿塞爾有些急了,都到這個時候了,總不能功虧一篑吧,何況這連人都沒見到呢。
“什麽時候了。”終于,神荼一股腦兒脫了睡衣,赤着身體換衣褲——瞧着動作,除了嗓子外,沒什麽大礙。
“六點半了。”阿塞爾回道,随即不放心的問道:“老哥你會去吧?”
神荼套羽絨服的動作一頓,阿塞爾見他不說話,急得想說些什麽,但還沒想好怎麽開口,就聽神荼道:“他回家了。”
“回家?”阿塞爾一怔,反應過來,“他不在燕萍了?”
神荼點頭,拉上拉鏈。
“他回哪個家了?”阿塞爾繼續問道,然後有些生氣——安份那小子竟然沒有把這麽重要的事告訴自己,差點就撲了個空!
“回他媽媽哪兒去了。”神荼邊回道,邊向着衛生間走去,“昨天下午回去的。”
昨天下午——看來是安份那小子也沒來得及得到消息,所以才沒說。阿塞爾跟在神荼後面,火氣小了些,“安岩告訴你的?”
“江小豬說的。”神荼含了口冷水吐掉,然後擠了牙膏,将牙刷塞進嘴裏。
阿塞爾看着神荼面不改色刷着牙,覺得牙齒有點兒疼,不過腦筋幾轉,也就明白了前因後果——肯定是安岩突然準備回家,然後告訴了江小豬,江小豬就又把消息告訴了他哥。
不過安岩只是回家而已,他哥幹嘛搞得跟失戀了似的。阿塞爾想了幾秒,突然靈光一閃,他看着他哥左刷刷右刷刷,疑惑的問道:“哥,你不會以為安岩是知道了你要去,所以突然決定回家躲着你吧?”
神荼聞言手腕一用力,然後頓住了,吐出一口帶血的泡沫。
“老哥……”阿塞爾知道自己猜對了,看着血絲消失在水流裏,心裏頓時不知做何感想——他哥是什麽樣的人啊,這麽多年來獨自支撐着尋找他們,不知受了多少刁難與欺騙,可何時見過他放棄?就算是當初自己被聖珠侵蝕,蒙蔽了心神,對他兵戎相見,說了那麽多傷人的話,他也從未出現過一絲一毫的動搖。但現在,不過是一個毫無根據的猜測而已,竟讓他哥猜疑不定,畏葸不前——如果自己不來問他,他是不是就準備不去了,然後過兩天回巴黎,再也不見安岩?
阿塞爾忍不住在心底嘆息——愛情竟讓人患得患失到如此地步,對于他哥來說,愛上安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