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她打開花蜜輕輕嗅了嗅,便知道是好東西,嘴裏高興地一連疊地叫“小姐姐”,但是看到曲笙準備出門,又露出了受傷的表情。

曲笙在桐姝面前總有一種“渣男又要出門浪,賢惠嬌妻獨守空閨”的錯覺。

她摸了摸桐姝的麻花辮,道:“小姐姐只是出去買點補給,一會就回來,你乖乖背《蒼梧道藏》,回來我要考校你十三篇。”

曲笙說什麽桐姝信什麽,她點點頭,乖乖捧着花蜜回屋了。但康纣南可沒那麽單純,他知道師父想做什麽,垂首道:“我昨日已教了師弟引氣入體的法門,師父盡管出門,我們各自修煉便是。”

“有纣南在,為師一百個放心。”

曲笙當然不會白白讓桐姝吃虧,她好歹一派掌門,怎麽可能放任別人欺負桐姝不管?

所以今日,她這是去給桐姝找場子去了。

曲笙年紀小,仙風道骨還沒學全,師父就已過世,她在角子街混了這麽久,別的沒學會,江湖匪氣染得那叫一個痛快,要不是蒼梧祖訓還沒叫狗吃肚子裏,怕是要一統角子街,戰出個晉城別樣紅來!

昨晚她燒了兩桶熱水,把自己和桐姝洗了個幹淨,然後倆人在床上說悄悄話,在桐姝的只言片語中,曲笙輕而易舉地把來龍去脈套了出來。

曲笙現在收的幾個弟子中,大弟子康纣南老成持重,看似平易近人,實則因為出身高,并不好接近;二弟子常鈞語資質不算好,年紀不大卻是個修煉狂人,常年閉關;只有三弟子嚴琮性子跳脫,玩性重,偶然還會陪陪桐姝。結果這一次她前腳出門,後腳嚴琮便偷偷回了家,兩人都不在,桐姝便呆不住了,跟康纣南說了一聲,只身去了南城門。

桐姝守在南城門的第一日,來了幾個混混動手動腳,手段極其下作,桐姝忍無可忍反抗,把人給打了回去。之後,每日都有一群被雇傭的頑童用泥巴和雜物羞辱她,桐姝不會對孩子下手,又不記得開靈力罩,傻傻地挨了這數日折磨。好在築基修士體質比凡人強健數倍,本也砸不疼她,卻沒想到曲笙回來的當天,竟有人趁夜色用法術捉她,桐姝奮力掙脫後,這才吓得跑回蒼梧。

桐姝口拙,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會說話,目光清澈地一直看着曲笙,充滿了依戀。

“小姐姐,小姐姐……”女子柔婉的聲音輕輕喚着她。

曲笙懷裏摟着桐姝,在這雙眼睛下,她只能把辛辣的怒意都埋在了身後,哼着歌哄了桐姝一夜。

心裏一直在盤算。

這晉城中,曾經觊觎過桐姝美色的,也就兩夥人。一個是常年霸着東區集市的彭樹海,另一個是晉城黑市的三把手陶悔,兩人手下各自有一群勉強能引氣入體的小混混,因為這一類人不講究修煉,一顆凡心好擺弄,卻又有一定的殺傷力,在凡人與修士的灰色地帶中,兩邊都靠又兩邊不沾,不魚肉一下鄉裏大概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Advertisement

晉城的城主不過是凡人,屍位素餐了三代,如今在任的這位已年過半百,每日沉迷長壽之法,只要不死太多人,一般是不會屈尊降貴地出他那城主府的。

所以這群混混,自稱只手遮天,晉城無人敢管!

——那她曲笙就管上一管!

修士不得對凡人動手,但只要對方能引氣入體,便是修真之人。蒼梧雖然小,但也是得了天道認可的門派,曲掌門教訓起來天經地義。

當然,只要她能教訓得了的話……就算她教訓不了,不是還有幫手麽?

曲笙帶着夏時,出了幾乎家家閉戶歇息的角子街,離了這晝伏夜出的地兒,走進了已經開始一天新氣象的正常人間。

她換下了魯家村時的凡人打扮,頭上相當寫意地挽了一個簡單發髻,身穿一件飄逸的白色廣袖長裙,整個人清新出塵,看着不像是要去找人算賬,到像是游賞人間的仙子,尤其身邊還有夏時這樣的人物,高挑筆直地往她旁邊一站,兩人皆可入畫,自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一路單憑顏色便能碾壓衆生。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

“那好像是角子街的修士。”

“什麽,角子街也有修士?”

“聽說幾年前搬進來一個什麽什麽派……”

“修士?角子街那破落地方出來的人,恐怕連咱們凡人都不如吧,哈哈!”

“看着倒是人模人樣,別說,這小長相真讓爺癢癢。”

“得了吧你,凡人哪鬥得過修士,不想要命了你!”

“哼,總之,角子街出來的能是什麽好貨!呸!”

……

曲笙先砸的是彭樹海的場子,因為角子街剛好接在東市上,順路。

彭樹海的據點迎風招展,那是東市最大的聲色場所“望月樓”,拐過一個路口,一見門臉,曲笙便掐訣作法,手指一彈,一道法術便打在寫着“望月樓”三個字的巨型牌匾上!

縱然有低等法陣護持,在曲笙這全力一擊下,這普通建築也少不得要動得個心肝亂顫,裏面傳來此起彼伏的倉皇驚叫。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東市挑事了。

周圍路人瞬間退避個幹淨,兩邊小鋪“迅雷不及掩耳”地關門大吉,只是那門縫中間夾着的分明是一雙雙眼睛,都在眯着眼看戲。

從望月樓裏烏泱泱出來五十多號人,個個都有點修為。

彭樹海本人也有兩把刷子,好歹是個煉氣中期修為,他歪着頭,一臉橫肉,手持一柄長劍走了出來,喝道:“是誰敢來望月樓找死!”

曲笙撣撣袖口不存在的灰,坦然道:“蒼梧派,曲笙。”

彭樹海三角眼一豎,他其實一看曲笙就知道是什麽事兒,也不避諱,在實力為尊的修真界,他有後臺有人撐腰,彭樹海有恃無恐。再說了,不過是底下兄弟幫他出氣,用了點小手段而已,誰也不能因為這麽點兒小事治他的罪!

彭樹海吊兒郎當地用劍尖指着曲笙,滿不在乎地道:“別給臉不要,誰稀罕角子街破落戶的傻娘們兒,以為門派有幾個築基就敢跟老子叫號?知道這晉城誰是大爺不?不是慈祿宮,不是城主,而是咱們青極宗!青極宗的彭真人那是爺們兒家祖宗,信不信他老人家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們那個小小的蒼梧捏死!”

“道友聽聽,此人竟然威脅要碾死我蒼梧派,那麽——” 曲笙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對身邊的夏時道,“那麽我出手,就算是正當防衛了吧?”

夏時分外配合,義正言辭道:“此乃奇恥大辱,宗門弟子若不捍衛門派尊嚴,又有何面目立足修真界?”

曲笙笑道:“說得好,夏道友暫且退讓一步,可別濺一身髒血。”

“不必,”夏時看着已經向他們沖過來的彭樹海等人,迅速道,“一起上!”

他人如離弦之箭,一拳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嘴上說着不能縱容,出手卻很幹脆嘛~

10、江湖魚江湖游(四)

曲笙沒想到夏時會主動幫她。

對付彭樹海這些人,她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夏時只用了一拳,便将望月樓前的這群烏合之衆揍得幾乎神志不清,紛紛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彭樹海那般壯碩的彪形大漢嘴裏胡亂叫着祖宗,尿了一地。

這不是單純的招式,曲笙敏銳地在夏時這一擊中感覺出了不同,他的手上仿佛凝聚了一股意念,招式可以制敵,但他這一拳散發出來的氣勢,能夠擊潰人的心志,便是連正經修士恐怕都承受不住,何況是這些根本不煉心的混混。

夏時一襲黑衣,在望月樓前站定。他動起手來如驟雨滂沱,收手時卻又雲淡風輕,雷霆震怒仿佛盡在笑談間。

他帶着點歉意地對曲笙道:“曲道友見諒,在下天生見不得這些髒東西,出手快了些。”

這位夏道友貌美手辣,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大殺器!

曲笙眼神有點飄忽:“道友無須多禮,沒想到被小人打擾了逛街興致,幸而有道友出手相助,不過接下來的風景更是引人入勝……咱們繼續?”

“請。”

曲笙頭一次覺得逛街如此美妙,周圍那些指指點點的閑言碎語,以及那些沒有錢財莫進來的店鋪,似乎也沒有往日那般猙獰,統統化身鳥語花香。

兩人又是從東市走到西市,曲笙自然沒忘記出來時用的托詞,盡心盡力地介紹道:“東市多酒肆茶樓,達官貴人們自去尋莺歌燕舞,珍馐海味。西市則是多商鋪買賣,晉城的地下黑市,也藏在西市。”

顧名思義,“黑市”是非明面上的交易,一處城市運營得久了,來往的人流多了,自然而然會生成黑市。修真界的黑市歷來繁榮,以城為單位,其間勢力錯綜複雜,不足為外人道也。

“晉城不過凡人之城,為何也會有黑市?”夏時低聲問道。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西市的牌樓前,裏面看上去比東市還要熱鬧一些。

“晉城的黑市其實是幫青極宗銷贓用的,道友既然流落此地,難道不知玉合府背景最大的修真門派便是青極宗麽?”

“慚愧,絕地觀位于華平道南臺府,我之前從未下過山,因此并不知曉。”

“七國聯盟實行門派‘寬進嚴出’政策已有許多年,但凡入駐七國聯盟的宗門,得了庇護的好處,卻也不得不受各國供奉道門的掣肘,比如楚國有檀淵宮,齊國有懿榮宮,鄭國有九馗宮……還有咱們魏國的慈祿宮,若有必要,慈祿宮可以號令魏國鏡內所有宗門。”曲笙漫不經心地拂開臉上的花瓣,前面一戶商鋪為了招攬客人正大肆抛灑的鮮花,“但青極宗和另外兩個宗門不在此範圍內,因為這三個宗門的掌門,分別姓彭、厲、許。”

夏時那雙桃花眼眯了起來。

“世家?”

曲笙漫步走着,她心情好,笑容便越發甜,甚至引來了不少心猿意馬的男子駐足觀賞,她用細如蚊蚋的聲音繼續道:“如今的世家可不比當年,一個龐大的世家,不僅比宗門強大,而且也可以開宗立派,據說這三個宗門便是號稱‘七國八姓’中的彭、厲、許三家把持的宗門,這青極宗曾明裏暗裏地表明自己是彭家在魏國的據點,彭家也未曾否認過。彭樹海是東市一霸,大抵真的在青極宗有靠山,而這西市的黑市,也是青極宗的地盤。”

“道友與彭家這樣的門閥世家對上,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彭家何等身份,青極宗不過是巴結上了而已,若是真有彭氏子弟坐鎮,他們也不會想對蒼梧這等小門派下手。”

夏時皺眉道:“你是說桐姝的事是他們有意為之,其目的是想吞并蒼梧?”

曲笙眼中有冷意:“如果背後沒人授意,那些半吊子混混怎麽可能敢招惹桐姝這樣的築基修士?天下宗門,若是寂寂無聲的消失,反而是個善終,只怕有些人貪得無厭,以吞并宗門之法,來截取其他宗門的氣運,我蒼梧派這點微末氣運,他們都能看得上眼,要說有彭家的授意,我可不信。”

七國八姓裏的八大家族,确實不會看得上區區一個蒼梧派。

夏時心中一嘆,這姑娘還算有良心,終于跟他交了底。

“那麽這下一處風景,又在何處?”

“晉城黑市的三把手,陶悔。”

“曲掌門收拾了他們的人,不怕跟青極宗沖突嗎?”

“怕,但是我沒辦法。”曲笙那輕盈盈的笑容裏,泛的是無人能知的苦,“他們敢對桐姝下第一次手,就會有第二次,蒼梧弟子太弱小了,下一次換成纣南怎麽辦?換成延啓怎麽辦?所以……不是我打服他們,就是蒼梧卷鋪蓋離開晉城。夏道友,我不能因為怕,就不去做,越是弱小,便越不能害怕,若掌門都任人宰割,那我門中弟子該如何自處?若我為人,連骨氣都散了,還拿什麽去修道呢?”

夏時從小都立于強者之林,從未聽過這樣無奈委婉的弱者之聲。他明明知道這是曲笙在用另一種方式向他求援,布下一個感情充沛的陷阱,交底、動情、示弱……将他利用得天衣無縫、水到渠成。

偏生還讓人心甘情願。

好在夏時本來也苦于沒有足夠的理由來幫她,送來的臺階不用白不用,略一沉默便道:“曲掌門風骨令人敬佩,在下既然已經出手一次,自當有始有終。”

……

今日,陶悔有貴客登門。

他與彭樹海那等粗人不同,一身文士打扮,颌下精心蓄出美髯,平時也是文绉绉的一口官腔,完全看不出是個心狠手辣的混混頭子。陶悔雖是三把手,卻負責黑市與背後東家的聯絡,青極宗來人都是他負責接待,此時他正帶着五名手下,跟那貴客在西市的一處茶樓商談,點了上好的靈茶,這才剛上茶,品還沒品一口,便有一名喽啰氣喘籲籲地沖進來,跑到他耳邊準備說悄悄話。

陶悔把人一推,喝道:“急沖沖的像什麽樣子,這位劉仙師是咱們自家人,不用避諱。”

“爺,臨風館讓人給砸了!”

“什麽?”陶悔蹭地站起來,“什麽人幹的!”

“小的不知道,他們只說要見您!”

“哼,那我便會一會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陶悔一怒,匪氣便出來了,他抱拳向對面的劉仙師行禮道,“某去去便回,仙師請在此等候。”

那劉仙師是築基後期修為,他皺眉道:“我不宜在此地久留,也罷,我随你一起去處置了再商談,免得耽誤正事。”

陶悔目露喜色,兩人全力趕往臨風館。

臨風館位于西市東北角,表面上是販賣字畫的店鋪,實際裏面別有洞天,正是黑市的交易所在地,也是陶悔的老巢。

兩人到了臨風館前,只見地上倒了一片打手,嘴裏都還喘着氣,卻一個個吓得如同翻肚的死魚,貼在地上連疼都不敢叫一聲。

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明豔少女,和一個穿着冷峻黑色勁裝的男子一左一右站在臨風館的門前,招牌被砸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陶悔喝道:“來者何人?”

“蒼梧派,曲笙。”

陶悔和那劉仙師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二話不說,便各自掐訣用法術招呼上去。

曲笙和夏時亦是分頭迎上,她躲過陶悔那粗劣得連六文錢都不如的法術,手中祭出雁翎槍,哪怕是凡兵,也端起一腔戾氣,來勢洶洶地破了陶悔的靈力罩,将他打得抱頭鼠竄。

陶悔不過煉氣中期,他暫退之後,身邊的打手便跟着撲了上來。

這些沒有師父指點的野路子混混戰鬥力其實并不低,他們将法術與江湖技藝結合起來,手中都有點路數,十來號人沖上前來,亦是有流火的大刀、纏水的長鞭、能催生藤蔓的匣子、飛沙走石的鐵棍……

曲笙手中祭出八張符箓,一字排開,掐訣道:“五蘊生靈,玄字如令,破!”

符箓飛出,立刻破了對方法門。

符箓激活需要一定道法,那些丹藥催起修為的混混哪裏使得,被曲笙一槍連挑數人,她長裙廣袖在空中飛舞,如翩然而起的一攏白雲,将這杆重兵揮得不帶一絲煙火氣,最後直接刺破陶悔束冠的發帶,一腳将他踹在地上,槍尖直指咽喉,才擡起頭看向夏時那邊。

很顯然,夏時結束得比她還快,依舊是一拳秒殺,對方毫無還手之力,道貌岸然的劉仙師像是一只紮脖的鵝,在夏時手中“哦,哦”地叫着。

曲笙沖着他笑了笑,然後俯下身,輕聲細語地跟陶悔道:“陶館主,說真的,我不怕你們找高階修士來,晉城不講理沒關系,這世間總有講理的地方,只要你沒辦法把蒼梧滿門屠絕,我就敢跟你們死磕到底,你且來試試看!”

她看似是對着陶悔說話,眼睛卻一直看着那劉仙師。

吞并,也得看對方願不願意,骨頭夠不夠硬氣,若是真有人敢強行屠殺弱小宗門,別說魏國的慈祿宮這關過不去,這修真界任何一個正道宗門都不可能容得下這等惡事!

只不過,蒼梧的日子會更難捱一些罷了。

曲笙撤去槍尖,再不正眼看他們,一腳将擋路的陶悔踢開,便揚長而去。

夏時看了看手中的劉仙師,像扔垃圾一樣直接将人扔到臨風館的樓頂,用避塵訣仔仔細細清洗了一番雙手,才跟了上去。

一時間,滿街的人都齊刷刷給這兩位煞神讓出一條寬敞的大道來,很不得他們走得更快一點。

11、江湖魚江湖游(五)

曲笙卻一點都不着急,她甚至還掏出幾個銅板,在一個小攤上買了幾包五香芸豆,客氣地問夏時道:“道友要不要也嘗一嘗?”

“不用,多謝。”夏時實則已是金丹真人,無需進食,且他常年自律,也無口腹之欲。

曲笙看着老板戰戰兢兢地包好豆子,方笑道:“晉城的五香芸豆可是一絕,下酒時拌上一小碟,神仙都不換。我一直覺得師父當年挑了晉城,就是為這五香芸豆而來。”

“看來尊師是位性情中人,不知名號為何?”

兩人出了西市,仍像是散步般慢慢走着。

提起師父,曲笙神情柔和了下來,甚至透着點兒不易察覺的孩子氣,她輕聲道:“家師道號淩海真人,一生止步于金丹中期,但他老人家運氣還不錯,趕上了修真界的太平歲月,從天元2018年繼任掌門至今,一直活到了壽限的盡頭,是個性子極好的人。”

天元2018年,是一個讓修真界刻骨銘心的年份,那一年人間應十萬年大劫,隕落了無數正魔兩道修士,看來蒼梧的掌門也在那一役中隕落,因此才由淩海真人繼位。

如今已是天元3415年,金丹修士的壽元只有一千五百年上下,這位淩海真人果然是活到了壽限,在這競争激烈的修真界中,确實是一件幸運的事。

夏時對那個動蕩的歲月似有感觸,聽她說完便沉默不語。

曲笙也沉默了下來,她對這位一直任勞任怨,話也不多的美人略微有些歉意,心中糾結了許久,快走到角子街時,她才小聲道:“我出門前曾經說過,可以盡量滿足你一個願望,這是真的,我不是白讓人打工的惡東家。”

夏時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這人居然還真的有良心一說,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這良心的來之不易,在小心謹慎的試探中,還帶了一絲婉轉的讨好。

他便不客氣道:“不瞞曲掌門,在下其實也想找一個容身之所,但因為某些緣故不方便拜入其他人門下,希望曲掌門能大開方便之門。”

曲笙一聽,整個臉上都散發出光彩,這樣的助力,簡直求之不得!

“完全沒問題,道友想在蒼梧住多久都行!”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那倒黴的七塊靈石,畢竟有了一起打過架的交情,談靈石多傷感情啊……

夏時微微低頭道:“這次,不怕我是心懷不軌的壞人嗎?”

“當然不怕,我蒼梧的護宅大陣可不是紙糊的!”曲笙驕傲地一挺。

她到底修為低年紀也小,對師父留下的陣法深信不疑。

夏時忍不住要去扶額。

你那所謂的護宅大陣,還真就是紙糊的。

一想到那滿是漏洞的防禦陣法,他就有一種把琉璃石裏收着的各種極品陣法拿出來,直接扣那破院子上的沖動。

……

用了大概一包五香芸豆見底的時間,兩人已經可以看見角子街那紅妝金粉的豔陽樓,時值午時,走過在白天安靜得近乎詭異的角子街,回到了蒼梧小院。

曲笙剛一打開陣法,裏面便适時傳來了白粥的香氣,魯延啓坐在天井擺放的石凳上,石桌上面正是熱騰騰的一罐煮好的粥。

魯延啓看到他們便起身行禮,然後朝主屋叫了一聲:“大師兄,師父和夏前輩回來了!”

曲笙将包着五香芸豆的油紙包放在石桌上,将六文錢也放了出來,對夏時道:“我記得屋裏還有靈茶,夏道友跟大家一起吃個午飯吧?”

夏時也想好好觀察下蒼梧諸人的性情,自是應下。

這一頓飯極其簡陋,一看便知,整個蒼梧大概都沒會做飯的人。

曲笙的四個弟子,除了閉關的常鈞語和未回家的嚴琮,魯延啓在家裏連火都沒生過,勉強還能用法術點火的也就康纣南了。

這位病弱的貴公子也只會煮白粥,其他的飯食都是曲笙從魯家村帶回來的,桐姝跟夏時一樣,在旁邊啜飲着放了兩三根茶葉的靈茶,幾個人吃得異常清淡,連點油水都沒有,最後六文錢都看不下去了,它雙手捧着一粒五香芸豆,後爪一蹬,将另一包沒開封的豆子推到了魯延啓面前。

魯延啓哪好意思搶小動物的口糧,正要将油紙包還回去,卻不想曲笙按下了他的手。

“小蠻牛,你跟纣南不一樣,沒引氣入體便不能用靈氣補充體能,多吃點吧,長身體呢。”曲笙摸了摸儲物袋道,“待到中秋,為師一定去東市訂一桌上好的席面。”

康纣南笑道:“師父這一願,可是從端午一直許到了現在。”

曲笙難得紅了紅臉道:“那是因為你們都已引氣入體,延啓不一樣。”

魯延啓稀裏嘩啦把豆子往嘴裏一倒,牛嚼道:“沒事,我吃得慣!”苦孩子出身,能吃飽就足夠了。

曲笙也在犯愁,修士基本都是遠庖廚的存在,康纣南能煮個粥已經不容易了,她還真不知道該給徒弟們吃什麽,難道真的要雇廚娘麽?好心疼銀子……

正琢磨着,小院上的結界突然又是一陣波動。

誰回來了?

她往正門方向看過去,卻不想東牆那邊出現一個人影。

一個身形矯健的矮個少年從東牆外翻了進來,落地跟只貍貓似的連響動都沒有,只是這院子就這麽大,他就是再輕,裏面的人也是齊刷刷地扭頭看過來了。

“哎呦,師父回來啦!”這矮個少年是個圓臉,見人先帶了三分笑意,透着一股活潑伶俐的自來熟架勢。

他笑,曲笙也笑。

“嚴琮,為師沒想到你還知道回來?”

“師父說得哪裏話,弟子這是回去拿東西孝敬您了。”少年從儲物袋裏掏出一個包袱,放在石桌上一打開,裏面竟是一個食盒,裏面傳來了肉的香氣,然後又拿出一個長長的木匣,食指在上面敲了敲,神色飛揚地看着周圍,仿佛才發現魯延啓和夏時般,禮貌周全地一笑,然後道,“看來我這東西拿得巧,正好蒼梧來了貴人。”

他手一抖,從那木匣裏翻出一張朱紅色的古琴。

曲笙立刻眼睛一亮,她伸手摸了上去,輕輕按壓了一下琴弦,挑抹空弦,而後雙手覆在琴上彈了幾個音,便道:“不錯,琴音沉而悠遠,松而不散,上品。”

“我爹新收的,名為‘紅袖’,想起師父原來的琴已毀,特意叫我把這張琴帶給您。”

“嚴掌櫃有心了。”她将琴重新放回木匣,收進了儲物袋,“有了琴,即便不燒機緣竈,大家以後也有肉吃了。”

夏時心裏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她想用這張琴去幹什麽?

嚴琮臉上表情一松,覺得自己是蒙混過去了,繞在曲笙身邊笑眯眯道:“師父從哪兒迎來這兩位貴客?”他偏過頭對着魯延啓和夏時,眨了眨眼睛,“我師父可是琴技高手,兩位有耳福。”

“這位是你的師弟,名魯延啓。延啓過來,嚴琮是你的三師兄。”曲笙果然一副被嚴琮哄舒坦了的模樣,“至于旁邊這位,是我回晉城時偶遇的道友,你們須尊稱夏前輩。”

“夏前輩有禮,”嚴琮行禮端莊,但也僅限于行禮,立刻又活蹦亂跳地對魯延啓道,“四師弟初來蒼梧,若有什麽不懂不習慣不好意思開口的,盡可來找你三師兄……對了,師父還不知我為什麽回來這麽晚吧?這修真界可出了一件大事!”

曲笙一邊調着琴弦一邊問道:“修真界幾天一個風向,物價一天一個樣,還能有什麽大事?”

“前日,天極金丹榜的前十名又是一番大動,第一名仍是虛妙山的魔修莊小舟,但是從第二名到前五十名動得叫一個天翻地覆,許多排在五十開外的人紛紛爬了上來,聽說這些人都去了一個金丹秘境,得了大機緣,才會導致榜單劇變。”

曲笙停下手,沉吟道:“沒聽說在秘境能有這麽多人同樣得大機緣的……不過天極金丹榜這麽一動,怕是又要引起一段紛争。”

嚴琮道:“可不是麽,天極榜一出,因為榜單排名殺人奪寶的,私下也有不少。”

曲笙又想起了什麽,叮囑道:“現在說一說也就罷了,別在你二師兄面前提起這天極榜,免得他又要激動。”

她的二徒弟常鈞語從未提及身世,但只要聽到“天極榜”三個字,情緒便總有失控跡象,只要他在,“天極榜”三個字在蒼梧便是默認的禁詞。

說起這天極榜,乃是近五百年出現的一個修士榜單,分為天極金丹榜、天極元嬰榜、天極化神榜等三個單人綜合實力榜單,起源自中陸州天極山,最開始是幾個聯合起來的宗門為了給門中弟子大比排位用,天極山的隆石真君發明了天極榜,分為“石”“冊”兩體,只要修士在天極石中輸入靈力,便可以在天極冊中錄入自己的綜合實力,當然,修士的各項屬性都保密,出現在天極冊上的只有排名。

當年排行在天極榜第一的弟子,一時間風頭無兩,人也确實有真材實料,幾次秘境擂臺下來,便将天極榜的名號打了出去。

于是又有慕名而來的宗門加入了天極榜,後來經過五大山門之一、專精煉器之道的格物宗掌門中如元君檢測,證明這天極榜确實不會侵犯修士的隐私,且隆石真君又将天極榜交予了格物宗保管,最後經由格物宗長老親手改造,将“石”和“冊”合二為一,只要修士将靈力輸入天極石,便可以實時更新天極冊,所有天極石都會将排行榜名單映射在空中,方便修士查看。

于是這天極榜影響越來越大,歷經五百年後,天極石已與測靈根的石碑一起,遍布七洲各大小城市,成為人間全界修士的排行榜。

作者有話要說:紙糊版護宅大陣其實也沒那麽心塞~

這倆人,一個是眼界太小,一個是眼界太高。

貌似這才是真正的心塞啊……

12、列子禦風(一)

不過,天極榜雖然可以網羅天下修士,卻必須修士親自輸入靈力方可,除五大山門嚴令弟子不得參與天極榜外,也可能另有隐居避世的高手不在排名內。只是參與榜單的修士已有百萬人之多,雖然天極榜只顯示前五百名,修士卻可以用神識查詢自己的排位和前後十名修士的名號。

一時間,與天極榜相關的所有信息,都成為修真界炙手可熱的大新聞,更別提一百年前,那隆石真君又研制出一個天極宗門榜,将除五大山門之外的所有宗門按照表現出的綜合實力排名,排出了百名宗門排行榜,此榜一出,亦是令修真界風雲變色,另有一番角逐。

當然,天極榜受到推崇的同時,修真界也有許多反對聲音。其中以兩大論點為主流:其一,雖然天極榜是經由天極石判定修士資質來确定排名,但還是阻攔不了一些修士的好勝心,修真界時而也會發生為了争奪榜單排名釀成的慘劇。其二,争名奪利好虛名,又怎能修得道心?君不見五大山門從來不摻和這些事,人家的弟子照樣碾壓各大宗門。

以曲笙目前的實力,還有這拖後腿的宗門,天極榜這種高大上的榜單離她很遙遠,她也從未将天極榜作為自己的目标。

她現在的目标非常簡單,一是全力沖擊築基期;二是收夠五個徒弟,好好培養起來,争取在壽限到之前能帶出靠譜的接班人來。

宗門什麽的,能撐住不散,就是她的造化了。

修真界綿延十萬餘年,五大山門中又有衍丹門這樣位專精丹藥煉成的門派,将丹道發揚光大,目前修真界在丹藥上的造詣已登峰造極,又因能夠随身攜帶的芥子石越來越普及,人人都能種靈植,再稀缺的草藥,只要有心也能找到。在這種環境下,只要經脈正常,靈根不那麽糟糕,築基期和金丹期對修士們來說,是單純靠丹藥就能達到的境界。築基用的築基丹,金丹用凝元丹,雖然價格不菲,卻是很容易就能買到的丹藥。

但曲笙卻不一樣,她經脈凝滞,好在煉氣期的丹藥靈力沒那麽強,她這身修為也是師父尋了許多秘法加修煉生生提上來的,若是服用築基丹這種靈力充沛的丹藥,只怕死得更快些。曲笙想築基,只能慢慢攢足了經脈中的靈力,然後一次次去沖擊。當然眼下,還是多多賺錢給弟子們買築基丹,一粒一千靈石,想想就催人老。

“嚴琮未經本座允許,擅自離開宗門,罰抄門規五十遍,正巧延啓剛拜師,你便跟着你三師兄一起抄吧,三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