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後正好是你們四師伯講經的日子,沒完成的不準聽課,”曲笙不緊不慢地道,“纣南不用準備飯食,既然有了‘紅袖’,為師定保你們錦衣玉食。”
“多謝師父。”
魯延啓興高采烈,康纣南一臉淡定——師父這種跟“錦衣玉食”相關的許諾,聽一聽甜一甜耳朵也就罷了。
只有嚴琮的臉垮了下來,他還以為師父能饒他一次呢,蒼梧派那花式百出堪比骈文的門規,抄起來能要人命!
曲笙抱着琴看向夏時,露出極無害的笑容來:“夏道友,來聽個曲兒不?”
夏時:“……”
曲掌門的琴,恐怕并不是那麽容易聽的。
這一次不用鮮花引路,曲笙跟他一起來到客房外,在花圃中焚香架琴,兩人對坐品茗,曲笙手指已按在琴弦上,卻沒有動。
“夏道友出手利落,以拳鬥法,莫非是體修?”她說完,才輕挑慢撚地彈出一個悠遠的音。
實際上,曲笙心裏遠沒有這麽輕松,青極宗派出的兩個喽啰被她态度強硬地打臉,後面只怕還有損招等着。對她來說,天下之大,已沒有蒼梧的容身之地。一個煉氣後期掌門支撐的宗門,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只是一塊待烹的肥肉,今日不是青極宗下手,也會有其他人觊觎,眼下她能拉攏的,也只有這位身手了得的夏道友了。
“算不得體修,略懂一些而已,倒是曲掌門,出手也不似尋常法修。”修長的手指捏着精致小巧的茶杯把玩,夏時坐姿筆挺,脊背幾乎呈一條直線,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劍。
“我的經脈靈根其實并不适合修煉,不知上輩子修了什麽大德,六歲時遇到了我師父淩海真人,方才走上修道一途,哪怕資質不好,我也從未懈怠,想走一個以武入道的路子,因此我不算體修,只能算是個不倫不類的武修。”她低聲道,琴上泛出一串清冽如泉的奏鳴,似是心境,似是心聲。
夏時淺酌一口,道:“曲掌門獨力經營宗門,着實不易。”
“事到如今,我便直說了,夏道友有一副好身手,又無門派牽挂,可願在我蒼梧做一名客卿長老,享門派供奉?”
他笑道:“方才出手,曲掌門不是已經答應在下常住蒼梧了麽?現在又要我繼續出力,說不得還要沖鋒陷陣,那麽……曲掌門又能給我什麽好處?”
曲笙的琴音明顯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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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友也看到我這門派,弱的弱,殘的殘,唯有問道之心,赤誠一片……道友固然是尋栖身之地,可惜小宗門求生艱難,若蒼梧被吞并,道友豈不是又要流離失所?難道道友便忍看蒼梧同絕地觀一樣被吞并嗎?”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更何況我蒼梧派,寧死也不會淪為他人附庸。”
一番話慷慨激昂,她指下琴音驟然哀婉,清越铮鳴,像是雛鳥渴望掙脫牢籠。
夏時忍不住嘆氣,絕地觀這個假身份本就是他用來做扣兒的,只是沒想到用得這麽早。他微微露出猶豫的表情,此時此刻心裏想的卻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身份的真相,不知會是什麽表情。
“當時絕地觀被吞并時,我無力阻止,心中一直……也罷,我會盡力而為。”夏時放下茶杯,“但是蒼梧的情況,還請曲掌門詳細告知我。”
曲笙停下撫琴,她站起身一拜到底,喜道:“這麽說,夏道友是同意做蒼梧派的客卿長老了?大善,我願舉全派之力供之,絕無隐瞞!”
“……等等,我什麽時候說要當客卿了?”夏時及時閃身,不肯受她這一拜。
曲笙擡起頭,瞪着一雙眼睛水汪汪道:“客卿非門派中人,卻受門派供奉禮遇,只是逢門派大難時才予以援手,若蒼梧真的被吞并,客卿也可以來去自如,夏道友,這個名分并非對你的束縛,而是蒼梧的誠意!”
“道友還未查證我身份,不怕我身懷秘密,心懷不軌,給蒼梧帶來災難嗎?”
曲笙苦笑道:“不瞞道友,眼下蒼梧已遇難關,要是走不過這一步,還談什麽将來?夏道友放心,本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全都仰仗夏道友了。”
夏時心情更複雜了,蒼梧的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他本來制定的循序漸進計劃幾乎都沒用上,便如此順暢地達到了混進蒼梧的目的。
不知道為什麽,開心不起來……
他送出一道柔和的勁力将曲笙服起來,正色道:“既然曲掌門如此誠心,那麽今後,便請掌門大人多多指教了。”
曲笙笑得明媚:“夏道友客氣,從今日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她這副模樣落在夏時的眼裏,像是一只得償所願的小狐貍,那種不能太嬌慣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他咳了一聲,沉吟道:“那貴派的供奉……”
曲笙彎腰抱起琴,突然頓了一下,表情無辜地道:“我這就去給夏道友賺供奉,至于本座的那些徒兒,就先餓上幾頓吧……”
夏時:“……那好吧,供奉的事我不着急,但是貴派總有個供奉客卿的章程吧?”
“蒼梧從未有過客卿,若是夏道友不嫌棄,我會抽出門派盈利的一成,作為道友的供奉。”
這一成盈利可大可小,若是那種大型宗門,絕對是一筆巨款,但是在蒼梧來說,恐怕連七塊靈石都沒有吧?
夏時側過身為曲笙讓路,無奈道:“那在下便期待蒼梧蒸蒸日上,若掌門有什麽吩咐,我一定随叫随到。”
曲笙欠身行禮:“夏道友有心了,不過我現在去的地方,你大概幫不上忙。”
“何解?”
“我要去豔陽樓。”
夏時一愣。
修士并不斷七情六欲,他們知道何為歡愉,卻不會耽于歡愉,又因雙修可以促進雙方修為,所以露水情緣也是有的,願共同承擔天道因果的雙方,還可以結為雙修道侶。
仗着天資聰穎,夏時幼時也算博覽群書,長大後自然知道男歡女愛是怎麽回事。在進角子街之前,他對這些世俗生活還停留在書本認知上,真正進了萬丈紅塵,他才知道聲色犬馬、紙醉金迷是個什麽概念。
夏時從小受正統教育長大,潔身自好不說,還略有點兒潔癖,對這些花樣兒是真正沒興趣。當時溫娘子的冒犯雖然沒往心裏去,但如果進了那搖曳生姿的豔陽樓,他不敢保證自己的脾氣。
而且他完全沒想到曲笙會去那種地方。
“你去豔陽樓做什麽?”他問道,一時間卸去了溫厚的假面,聲音極冷。
曲笙瞄了眼夏時的臉色,意識到他的不悅,才解釋道:“我偶爾會客串豔陽樓的琴師,上一張琴不小心在那摔壞了,我已經好久沒去,如今有了‘紅袖’,正好再去賺點銀子,我想請個廚娘,給徒兒們吃點好的……”她看着夏時越發冷峻的面孔,安撫地笑笑,“不過是賣藝而已,溫三春一直照顧我,再說了,修士能吃什麽虧,不過是一群凡人。”
夏時的神色還是未暖,不知在氣些什麽。
曲笙突然有點懷念這種感覺。好人家的姑娘去那種地方,應該是有人來管教的,若是師父還在,一定不會讓她去。
可如果師父在的話,她何至于此?
曲笙躬身行禮,抱琴遠去。走到碎花小徑的盡頭,她才想到……夏時那張臉,生起氣來,居然比他笑起來還好看,真是活生生的美人,宜嗔宜喜。
曲掌門沒心沒肺,夏時卻穩不住了。
他回到客房後仍舊沒緩過來——堂堂一派掌門去歡場賣藝,這在正統修士眼中簡直無法想象!
他低聲道:“月刃,你在嗎?”
“少主可有什麽疑問?”那銀色小蛇顯出身形,擡頭望他,“你知道我的任務,我充其量只能做一個引導者,你的一切行動我都不會幹涉。”
夏時自然知道,月刃本體是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大妖獸,久經人間變遷,他下山前,是母親特意拜托月刃随他同行的。
只不過,月刃的任務并非為了保護他……哪怕他死在月刃面前,它也不會出手。
“我只想知道,以你的閱歷來看,曲笙的資質,有沒有改造的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掌門大人果然賣藝去了。
另,《列子禦風》是一首琴曲。
13、列子禦風(二)
洗筋伐髓通常只存在于人間的傳說中,若是真的有這等逆天的法術,資質好的修士豈不俯拾皆是?但也有一些可以小幅度改善修士體質的方法流傳下來,通常要用更大的代價去換,非正途。
眼下曲笙未築基,只有兩百年壽命,對于修士來說,兩百年太短暫,也許是一次秘境,也許是一次閉關,也許只是入定了一會兒罷了。他必須想辦法改善曲笙資質,蒼梧才有未來。
“我勸少主還是從其他方面着手,這位曲掌門的師父算是明白人,如今她能循正道修煉的方法,唯有以武入道,方有轉機。”
他按着眉頭道:“那不如我教她修劍。”
“半途轉換道統,根基不穩。”
夏時反笑:“……難道我要幫她教徒弟不成?”
這的确是一句玩笑,越俎代庖是修真界大忌,眼下夏時也沒什麽好的辦法,更何況有眼疾的康纣南一副風一吹就倒的樣子,閉關的常鈞語還不知是什麽情況,滑不留手的嚴琮心思太浮躁,魯延啓品性還不錯,但資質也就比他師父強那麽一點……簡直不忍心想下去。
“既然以武入道的話,便從‘武’入手好了。”
他一揚手,空中浮現出一張人體經脈圖來,上方所畫經脈隐隐有靈力流動,乃是專門為修士所設的經脈運轉圖。
夏時一整晚都盯着這張圖,直到天曉雞鳴,神情才舒展開來,有恍然大悟之色。
而此時,曲笙正哼着小調,一手抱着琴,一手拎着食盒,懷中揣着十多兩碎銀走出了豔陽樓。
她剛走上角子街,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天剛蒙蒙亮,角子街上的店鋪都已經歇了下來,但絕對不該這麽安靜。
氤氲的晨霧中,不知誰家的貓正從房檐上走過,綠幽幽的眼睛望了曲笙所在的方向一眼,而後從房檐上躍下,向她撲過來。
曲笙沒躲,那貓卻穿過她的身體,邁着小碎步跑開了。
她立刻便知,自己這是進了結界之中!
曲笙咬住下唇,将手中雜物都收入儲物袋中,手心裏已經扣住一張符箓,緩緩向着回家的路一步步走着。
漸漸地,那晨霧中出現一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陰恻恻的聲音道:“何師叔,這便是那位不把青極宗放在眼裏的臭丫頭,待擒住後,還望何師叔将其留給我,哼,好教她知道青極宗的厲害!”
旁邊那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他的右手慢慢擡起,道:“劉師侄慎言,青極宗可不是邪門歪道,咱們不過是來了結因果,至于這位掌門有什麽下場,還得看她是不是識時務。”
“何師叔說得有理,是晚輩造次。”另一個人影躬身道。
曲笙心中一片冰涼。
那“劉師侄”的聲音正是昨日在夏時手中“哦哦”亂叫的“劉仙師”,青極宗居然這麽快找上來了!
她将靈力罩打開,手中符箓祭出,正要作法将靈力輸入符箓之中——
對方怎會給她這個機會,那“何師叔”身上立刻放出威壓,曲笙瞬間扛不住了,她半跪在地,手都在顫抖,更別提掐指作法。
那是金丹期的威壓!
修為境界一共分: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元嬰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個境界,高階修士對低階修士皆有威壓壓制,在橫跨了一個築基期的金丹威壓之下,煉氣期的曲笙幾乎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換句話說,若不是當天她找了夏時做幫手,這築基期的劉仙師一出馬,她很難全身而退。
如今對方一個金丹期,一個築基期,她怕是要折在這裏了。
“你們青極宗自诩名門正派,觊觎他人宗門氣運……難道就不怕,不怕報應……嗎?”她斷斷續續,幾乎從牙縫中擠出這麽一段話。
那“何師叔”本已祭出一件法寶,正要将她收拿,卻沒想到曲笙說出這一番話之後,他身形似乎震動了一下,立刻将已經快要發動的法寶收回,手指改為虎掌之勢,一陣風起,将曲笙淩空抓到自己身前。
曲笙完全無力反抗,她像是吊起的木偶,直直飛了過去。
可是她分明感覺那“何師叔”氣息有些紊亂,威壓竟不自覺收斂,直到她來到他面前,擡頭看上一眼,才目露震驚之色。
眼前人無疑也是英俊的,他有一雙狹長而深邃的雙眸。
她不敢置信道:“師兄,大師兄?”
這一瞬間,曲笙連掙紮都忘記了。
“何師叔”立刻将她丢開,虎掌反而抓住了旁邊的劉仙師,他出手極快,就在劉仙師剛要大叫前,一手扼住了他的脖頸,幹淨利索地收力,那劉仙師只掙紮了兩下,便頭一歪,雙目圓瞪地死去了。
曲笙看着他殺人滅口,臉上慢慢浮現出冷笑:“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再次見到大師兄,已經物是人非……何簫,你如今好出息,做了青極宗門下打手,只是你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嗎?”
原來那“何師叔”,正是蒼梧派五代弟子,前任掌門淩海真人座下首徒,何簫。
何簫将劉仙師的屍體收入儲物袋,方才轉身看向曲笙,他表情冷漠,開口道:“沒想到你們已經搬到了晉城,連曾經的削月洞都呆不得了麽?”
曲笙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大師兄說得哪裏話,若不是當年你以首徒的權限将門派大半資源偷走叛逃師門,我們又怎麽會連削月洞都呆不下去?”
“蒼梧這樣的道統,本就不适合在修真界生存,你們到現在還沒看破嗎?倒是師父,他不思進取,只知作畫怡情,現在蒼梧會被青極宗盯上,你們居然還在這裏等死?師父由着你胡鬧……他越來越老糊塗了。”
“何簫,你混賬!師父已經仙逝一年多了!”
“師父死了?”何簫驚道,他後退兩步,“怎麽可能,門派裏明明還有一顆壽元丹,我……”
除非已修到渡劫期,可與天地同壽,否則所有修士都有其壽限,只不過年限不同罷了。也因此,壽元丹是修真界最昂貴的幾種丹藥之一,煉制此丹不僅材料苛刻,且失敗率是所有丹藥中最高的,最高極品九轉壽元丹可以增加修士一千年壽命。
何簫當年将門派中像樣一些的資源都打包帶走,唯有這顆壽元丹,他留給了師父。
“師父賣了壽元丹。”曲笙看着何簫的眼神是帶着恨意的,“他不是你這樣的小人,師父他寧可自己到壽限,也希望宗門能繼續走下去。何簫,你是蒼梧之恥!”
何簫暴怒,他一把将曲笙抓了起來,揪着她的衣領将她擡高。
曲笙幾乎無法呼吸,她眼角流下淚來:“誰能想到你會做這種事,師父悄悄用壽元丹換了物資,門派裏所有人都只知道你同六師兄一樣遠游,直到他臨死前,才将此事告訴我一人。師父說自己糊塗了,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他不希望我們知道真相,那個平時和藹可親的大師兄,居然會做出這種自私無恥之事……他甚至還想着你有朝一日想清楚後,會重新回到蒼梧,他還給你留着一道門……何簫,我的大師兄,師父那個糊塗人,連你小時候給他紮過的草蝈蝈都留着,你真是混賬啊……”
何簫眼睛通紅,他的手漸漸無力,放下了曲笙。
“青極宗不知從什麽地方請來了一個可以測算門派氣運的修士,方圓三千裏內的小宗門,只有你們,既有氣數将盡之勢,卻又暗含生機,最适合吞并,所以青極宗不會放過蒼梧的,他們對你們勢在必得。”他低聲道,“逃吧,離開晉城吧。”
“他們給你的任務是什麽?”曲笙比他冷靜得多,低聲問道。
“我來之時,并不知道在晉城的是蒼梧,他們只說此地掌門跋扈欺人,吩咐我将你捉回去,但事情并不難猜,一派氣運皆在掌門之身,只要拿捏住了你,他們便可以細細謀劃吞并蒼梧了。”
“何簫,我不會走。你大可告訴青極宗,蒼梧寧死不降,我寧可斷了這氣運,也不會任由青極宗鯨吞蠶食。”
“你果然……師父他最後……”師父最後,還是看對了人,将蒼梧交到你手上。
曲笙手中指甲刺入掌心,她扭過頭道:“師父臨死前都在盼着你回來,大師兄,你若是肯回來,還是我們心目中那個雲游歸來的大師兄。”
何簫慘然一笑,他低聲道:“我回不去了,我有何顏面回蒼梧……師父是被我害死的……哈……”
他揮袖撤去結界,飛行法寶也未祭出,在那破曉的一線紅光中,跌跌撞撞地禦風遠去了。
曲笙也是搖搖晃晃,結界撤去後,她突然出現在角子街的街道上,身邊是一只正在洗臉的貓。
她腿一軟,将要倒下之時,一道勁風撐住了她。
曲笙擡頭,便映入一雙桃花眼中。
她露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夏道友……”
14、列子禦風(三)
她額頭上都是汗,看上去有些狼狽。
當她落在夏時眼中,臉上還有沒來得及收好的心事。
夏時沉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借着夏時的力道,曲笙緩緩站直了身體。角子街上空,陽光已經出來了,周圍還有零星幾個老街坊在拾掇東西,看到她突然出現也不驚訝,點個頭便各忙各的。
她慘白着臉,勉強笑道:“沒什麽事,遇到了個熟人,要朝本座借銀子,那怎麽行,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啊,他說三分利,我說七分利……”
夏時知道她在說謊。
出門在外,他若不在自己的落腳地方做好準備,也就枉費師父教導了。何簫跟劉仙師剛一來到角子街的時候,他便有所察覺,之後,何簫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好在何簫對曲笙沒殺意,否則他還真不好解釋自己怎麽以築基後期修為突破了金丹修士的結界。
蒼梧的門派私務他不便參與,也不會刨根問底為難曲笙。
“大家準備吃早飯,我正好無事,康纣南拜托我出來接應你一下。”
“有勞夏道友。”
她一路都心不在焉。
青極宗的事情比她想象得複雜,那個神秘的修士是誰?引導青極宗來對付蒼梧,是無心還是有意?
何簫回去後會怎麽說?青極宗還會不會派人來?
若真的硬碰硬,她還如何自處?她的同門、她的弟子們,又該如何自處?
一時間心亂如麻,她進了院子,只是敷衍地摸了摸桐姝的辮子,将從豔陽樓帶回來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嚴肅地對等着她開飯的少年們道:“今日飯時不必叫我,纣南自行修煉,嚴琮帶着延啓繼續抄門規。”然後轉過身看着夏時,“請夏道友随我入內堂一敘。”
……
“剛才在街上,我并未對夏道友說出實情,乃是因為人多眼雜,不得不防備,望道友勿怪。”
“自是不會。”
兩人在空蕩蕩的內堂對坐,從這裏便可以看出蒼梧家徒四壁,屋裏沒任何擺設,連個待客用的茶桌,都是曲笙從儲物袋中取出的。
曲笙将與何簫的恩怨一筆帶過,細細講了青極宗的目的,以及那個神秘的修士,而後道:“青極宗不會善罷甘休,我雖誇下海口,卻也不會只逞匹夫之勇,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曾經我答應過夏道友,将蒼梧情況和盤托出,不知道友現在願意聽否?”
夏時颔首道:“洗耳恭聽。”
“蒼梧派,得名于燕國附近的蒼梧山,由我派開山祖師明潛真君,于銘古紀3942年創立。”
如今是天元3415年。在天元紀年之前,人間曾經歷經長達近十萬年的九大紀年,而在九大紀年之前,還有更早的上古時期、洪荒時期、混沌時期。
銘古紀,便是九大紀年中的最後一個紀年,在整個人間歷史中,也是極為重要的一段時期——那是一段充滿争鬥的漫長歷史。
人間界始于混沌,有上古十二神降世,他們裂大地,造七州;填內陸,引天水入就十二湖;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分割水域,方有四海;而後定山河,安乾坤,歸天道,創造規則,方有今日人間雛形,得稱“人間界”。
洪荒混戰,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輪回道、天道、修羅道。六界并不像如今泾渭分明,而是一團混沌,除仙道獨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間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紛争不斷。
當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爆發神魔大戰。上古十二神于彼岸之門封印魔界,以衆神神格殉難,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但因為上古神厄離愛上魔後,導致心魔橫生,封印時留下一道暗門,因此人間每萬年一場大劫。
魔界洩露的魔氣會滋養出魔尊,人身魔心,覺醒前與普通修士無異,但覺醒後會得到人間登頂的渡劫期修為,擁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間沒有渡劫期大能與之抗衡,不能及時殺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會開啓,屆時修羅道主宰人間,六界重回生靈塗炭。
于是人間已經歷上古紀、元古紀、溯古紀、間古紀、聖古紀、沉古紀、諒古紀、函古紀、銘古紀等九個紀年,前八個紀年都産生了一位魔尊,之後被正道修士誅滅。只有到了銘古紀,太和靈端峰出身的魔尊,覺醒後并沒有屠殺人間修士,而是與人間界主一同進入彼岸之門,自此之後,彼岸之門消失,再無魔氣洩入人間,也不會再産生新的魔尊。
魔尊與界主相攜鎮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紀年的太平盛世,靈端峰峰主“太和桃花”阮琉蘅與夏承玄,亦是成為人間一段佳話。
曲笙繼續道:“只可惜,銘古紀4745年,明潛祖師遭同門師兄清吾神君迫害,蒼梧道統,講究的是‘無欲無求,與世無争’,當年除明潛祖師一人為元嬰期,座下弟子僅有四名金丹期罷了。在此一役中,門內弟子慘遭屠戮,最後只餘第二代蒼梧掌門彥之真人,帶着二百七十二人,從蒼梧山撤離,随後隐匿在深山之中,幾乎不問世事。”
夏時心中一震。
曲笙所訴,竟與他所知的當年真相不同!
他按捺住心中觸動,問道:“銘古紀4745年正是銘古紀年的最後一年,之後便是天下大定,為何要撤離蒼梧山?”
曲笙道:“夏道友有所不知,當年彥之真人不過是築基後期修為,放眼宗門竟無一個金丹修士,其他弟子也不過是煉氣期,自是守不住蒼梧山,只好隐居避難,彥之真人于天元元年成為蒼梧第二任掌門,在位一千四百年,壽限終了逝世。”
夏時垂眸道:“彥之真人臨危受命,以築基後期修為将蒼梧維系下來,已是不易。”
“蒼梧第三任掌門為逢朗真人,乃是彥之真人三徒,于天元1412年繼任,卻經歷了天元紀年最動蕩的一段歲月,”講到蒼梧歷史,曲笙臉上是超出她這個年紀的沉重,“天元2018年,歌留山老祖陌降元君欲勾結北冥界之人吞并人間,發動失心魔修與人間大戰,戰火荼毒人間全界,便是連隐居的蒼梧都不能幸免,逢朗真人投身大戰,被失心魔修所害,且門派好不容易晉階成功的數名金丹長老盡數隕落于此戰……之後,便如修真界典籍所記載,當年的魔君晏修,如今的太和青弭峰峰主與其道侶柳元君,誅盡奸邪,還人間朗朗乾坤。同年,尚才築基後期的師父淩海真人成為了蒼梧第四任掌門,帶領其餘的弟子,在魏國附近的一處山坳裏,尋到一個無人洞府‘削月洞’,在那裏安頓了下來。”
但凡修士大戰,修真界和人間都不能幸免,又何況是天元2018年的十萬年人間大劫……蒼梧這樣弱小的宗門,能保住一點血脈不散,已是造化。
“其實我一直心有疑問,如今蒼梧莫非只有你與封笛,再無其他同門?”夏時問道。
“蒼梧派行至今日,弟子一代比一代凋零,五年前,也就是天元3410年,師父壽限将至,而宗門資源日漸微薄,師父無力晉階,于是點燃機緣竈,推演機緣指向了晉城,師父便将門派從削月洞遷徙至魏國,淪落到晉城貧民窟中蝸居一隅。天元3413年,晉城剛入冬,師父他老人家沒能撐過那一年……他臨死前,将蒼梧托付給了我,也正是這一年,我成為蒼梧第五任掌門。”曲笙臉上沒有表情,但她的手指一直緊緊攥着腰上的飄帶,“夏道友想必也心知肚明,我這堂堂一派掌門,找徒弟基本靠撿,找機緣基本靠懵。然而曾幾何時,我師父淩海真人座下,蒼梧第五代弟子,也有九人之多,只可惜……”
大師兄何簫金丹期,五年前從削月洞叛逃,卷了門中大半資源不知所蹤;
二師兄岳罄她連面都沒見過,聽說不過一百多歲便已早夭;
三師兄徐鼓築基中期,成日鼓搗一些奇怪的玩意,充其量只是個不伸手要靈石花的存在;
四師兄封笛放誕不羁,好枕溫柔鄉,精通琴棋書畫,但偶爾譜個曲換錢養家糊口已是良心;
五師姐管鈴,築基初期修為,已與天瀾丹派的一名內門弟子結為道侶,因此并不在蒼梧;
六師兄韓筝同樣面都沒見過,聽說已經遠游了五十年,除了密室裏的本命元神燈證明他還沒死,其他什麽都沒有留下;
七師兄胡築十年前進了一個小秘境,再也沒有回來;
八師兄關瑟也是築基中期,別看是修士,卻是喜好務農的實幹家,在晉城郊區開荒了兩畝地,專門用來種植他的花花草草,通常是不着家的。
“如今蒼梧五代弟子中,能在蒼梧幫襯一二的,也就只有三師兄徐鼓、四師兄封笛、八師兄關瑟三人,”曲笙平靜地道,“何簫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念及舊情,但夏道友,我蒼梧也并非無一戰之力。”
“願聞其詳。”
“蒼梧第四代弟子,還沒有死絕。”
夏時擡頭看向她。
曲笙一字一句道:“蒼梧派,也是有金丹真人坐鎮的。”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方便大家閱讀,道長請了一位非專業同學幫忙做了人間界的地圖,雖然有些醜但人家盡力啦~想看地圖的小天使可以戳下方按鈕。
看不到鏈接按鈕也沒關系,可以移步道長的微博:吳瑕_正義的碼字機
另外,經過小天使的提醒,做了一個簡單的年代表:
銘古紀3942—銘古紀4745年,蒼梧第一任掌門:明潛真君。
銘古紀4745年(天元初年)——天元1412年,蒼梧第二任掌門:彥之真人。
天元1412年——天元2018年,蒼梧第三任掌門:逢朗真人。
天元2018年——天元3413年,蒼梧第四任掌門:淩海真人。
天元3413年——蒼梧第五任掌門:曲笙。
金丹的壽元在一千五百年左右,不過,也不是一到壽限就會立刻挂掉,是有一個浮動區域的。
15、列子禦風(四)
夏時在蒼梧中并沒有鋪開神識,哪怕他确定不會有人察覺——這是修士在其他門派客居的基本禮貌。
如今他終于知道曲笙敢将人帶回蒼梧的信心究竟何在,于是斟酌着問道:“有幾名金丹真人?可在門派之中?”
曲笙:“只有壬江師叔一人,但師叔已是金丹後期,一直在嘗試沖擊元嬰,苦修不辍。蒼梧搬到晉城後,除了我接任掌門之時他出現過一次,其餘時間都在閉關。說起來,宗門現在日子如此拮據,也是因為我積攢丹藥靈石,好助師叔成功,屆時門派有元嬰真君坐鎮,我定不會如此掣肘。”
夏時心中便有數了,既然有人要晉階,那麽現在的蒼梧對曲笙來說,便是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這位金丹真人,他最好能見上一面。
夏時道:“現在最好跟你這位師叔通通氣,青極宗雖然只是個小宗門,身後卻有彭家之勢,且不論這‘勢’的真假,蒼梧與青極宗的戰力已是天壤之別。這一次何簫念及舊情,放過了你,但他回青極宗後,那些人得知他失敗,定還會有後招,”他站起身,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我們與青極宗之間并未有死仇,所以在晉城,他們不會明目張膽對蒼梧下手,我們只需要暫時守在門派中即可……如果蒼梧還有在外的弟子,不要回來,通知他們盡快遠離晉城。”
曲笙回道:“徐師兄和封師兄都在門派,徒弟們暫時還不适合知道真相,好在我已将他們穩在門派裏了,至于在外的其他弟子,目前能聯絡到的只有天瀾丹派的管師姐和晉城郊區的關師兄,沒意外的話,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