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笙總是胡說八道不可信,但直覺卻慫恿它孤注一擲。
六文錢思索片刻道:“那我就幫你這一次,但是賬要算清楚,這一次,你算我多少工錢?”
“等我回來再說。”
“不行,你又糊弄我!”
曲笙按着它溫潤的小鼻尖,又将它按了回去,笑道:“真是不識好人心,我這次不是論工錢算,而是算你分成……此番所得,本座許你兩成。”
圓滾滾的元寶鼠一聽分成,立刻來了勁頭,也不顧跟曲笙鬧了,六文錢從妖獸天生自帶的空間裏掏出一個袖珍金算盤,上下一搖,爪子飛快一扒拉,開始噼裏啪啦地算了起來。
曲笙站起身,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又說服了一個。
……
五日後,正是出發去青極宗的時候,壬江真人、徐鼓、封笛都已準備好,他們身着蒼梧那身醒目的白色廣袖長袍,皆在小院中等候出發。哪怕是赴一場別有居心的宴,蒼梧弟子的豐儀到底是沒丢,幾人泰然自若,一身仙氣。
夏時再次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已是金丹初期修為,大家都是喜上眉梢,一片祝賀之聲。對于寒酸的蒼梧來說,哪怕只多一名金丹修士,都能在那可憐的勝算上添一筆撫慰。
曲笙看着玉樹臨風的青年,心裏道,說不定蒼梧的一線生機,便應在他身上。
夏時看着從容淡定的少女,心裏道,說不定蒼梧的未來大道,便應在她身上。
兩個人對視一眼,才發現對方眼中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含意,幾近灼人,于是那視線只輕碰一下便各自移開。
曲笙打開了蒼梧小院的結界,對身後弟子們道:“別哭喪着臉,好好修煉,等為師回來,還要考校你們功課,聽到沒有?”
“是,弟子恭送師父!”康纣南帶着魯延啓行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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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姝則是靜靜地看着,她手上捧着一個毛茸茸的團子,正是脖子上系着一塊皺巴巴小披風的六文錢。
曲笙最後看了他們一眼。
她的蒼梧,就在這幾個人身上了,可他們還什麽都不懂……她邁出大門的那一刻,心裏想着:
我得回來繼續守着他們,我不能輸。
……
青極宗離晉城相隔大概三百裏左右,當時夏時帶着曲笙和魯延啓從雲臺城飛到晉城,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如今他已晉階金丹,有他和壬江兩人帶着,禦風一個時辰左右便可到達。
今日便是未月初三,蒼梧一行到達青極宗時,天色已近黃昏,晚霞暗沉,青極宗門口引路的燈籠亮起,發着碧幽幽的光芒。
那天送來何簫遺骸的修士正站在這燈籠下,見到蒼梧諸人來,臉上便露出了然的笑容,語氣輕佻地道:“貴派終于來了,若是再晚半個時辰,在下可不敢保證宗主還會有耐心等下去。”
曲笙也是那一身白色廣袖,衣着與衆人無異,只是她身為掌門,唯獨腰帶比其他人寬了許多,且非純白色,腰帶上方刻印着精美的暗紋,正中鑲嵌着一枚玉帶銙,乃是蒼梧掌門歷代相傳的護身之陣。
這刻着護身之陣的腰帶用古法系成,裹出腰臀曲線,将少女的腰束得不盈一握,當她走上前時,楚楚動人,目光直視那修士,竟将他看得一愣。
曲笙把她那專門唬人的派頭使出來,朗聲道:“好酒,要溫過才香。好茶,要有功夫才能喝到。青極宗的度量,一定不止于此,今日,本座前來讨教了。”
這修真界中,有資格自稱“本座”的,除了化神大能或是位高權重之人,便只有一派掌門方能自稱。曲笙雖然修為低,憑着掌門的身份,完全可以當得起這一尊稱。
對方下颚一緊,被這刀子嘴割過之後,他才意識到這少女也是一派掌門,不容懈怠。當下恢複常色,右手一揮請道:“在下譚秋念,有請蒼梧掌門進山。”
曲笙身法曼妙,腳一踩地,行雲流雲一般飛了上去。譚秋念手指輕輕一彈,引路燈籠遙遙随飛到曲笙身邊,他亦是飛了上去。
夏時等人則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曲笙沒有刻意加快速度,也沒有放慢,她的修為在這裏擺着,強撐不會令對方高看,示弱卻會令對方更看不起。
青極宗所在的山頭并不大,但主殿卻修建得氣勢磅礴,檐下盡綴夜明珠,一晚上要燒掉幾十塊靈石的琉璃燈花幾步便是一臺,更別提周圍随處可見的高階靈草。門派中往來弟子個個風雅,青衫潇灑,或是三五成群,在亭臺樓閣間談笑風生,或是淩空飛過,靈氣逼人。
這才是一個宗門該有的氣象,曲笙盡收眼底,想到蒼梧,便覺辛酸。
臨近主殿,前面便是一方以玉石鋪就的巨大庭院,按規矩便不該飛行,但曲笙用的卻非法術,她修為未到築基期無法修煉禦風訣,只是單憑身法優勢,速度不減,穿過庭院,一路沖上主殿大門。
她如一只飄袅白鶴,飛入暗沉的雲霄。
或是龍潭或是虎穴,不闖不知。
哪怕是龍潭是虎穴,闖,便闖了。
19、青之極(四)
曲笙孤身站在殿外,看着裏面一片燈火通明,有若幹修士嚴陣以待,中間簇擁着一名身穿八卦法衣的元嬰修士,心知那便是青極宗掌門彭罡。
她執了一個平輩禮,不卑不亢道:“應彭掌門邀請,本座業已赴會,不知我那劣徒可有打擾貴宗,還望彭掌門将他喚出,好讓我這做師父的,親自教訓教訓他才是。”
曲笙未行晚輩禮,彭掌門本就不滿意,看她直來直去,也不曉得軟語奉承,早已被追捧習慣了的彭掌門哪兒受得了這個,眼中立刻便閃過一道陰鸷,沉聲道:“來者是客,敝宗稍後自會将高足請出,曲掌門不妨進殿一敘,嘗嘗這百年靈茶。”
“彭掌門客氣了,本座人已在青極宗,帶着蒼梧派的誠意應約,想必貴派的誠意,必不會令我失望。”她已經進了青極宗,這姓彭的還叽叽歪歪讓她進殿,那殿中想必有大陣等着她呢,說實話,青極宗要現在就地把她拿下,雷厲風行也算是個真小人,偏偏還擺出正道的譜,反而小家子氣。
彭掌門不悅道:“曲掌門莫非不肯賞光?”
曲笙束手而立,笑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罷了,反正……本座也是跑不掉的。”
彭掌門一哂,當下道:“曲掌門此話何來?敝宗雖然籍籍無名,招待客人卻也不含糊,不過是想請曲掌門共品寶茶,既然曲掌門戒心如此重,閱林,你便将蒼梧派的高足請出來吧。”
他身邊一名金丹後期修士應聲而起,走之前,這位閱林真人眯起眼睛打量了曲笙一番,道:“聽聞本真人家中子弟近日受了曲掌門的教誨,甚有心得,不勝感激。如有機會,老夫也希望曲掌門不吝賜教一番,以報答曲掌門對家中子弟的關懷。”
此人大概就是彭樹海口中的“祖宗”了,曲笙輕笑道:“真人不愧是得道高人,本座豈敢賣弄,何況真人家中子弟教導有方,想必都是得自您的真傳,彭家那位小兄弟不愧是晉城東市奇葩,足可光耀門楣,享譽千古。”
打起嘴炮來,彭閱林哪裏是市井出身的曲笙對手,他怒目而向,走過曲笙身邊時,還重重地“哼”了一聲。
談話間,夏時等人也跟了過來。他一眼便看出這大殿有陣法加持,曲笙這小心謹慎的性子救了她一命,若是真踩進去,就算他有辦法救她出來,也難保她不被扒層皮。
煉氣修士識海未成,曲笙沒辦法用傳音之術,但是夏時卻可以對她傳音。
不止是曲笙,夏時對蒼梧一行所有人傳音道:“天乾有刃,火離有陣,山艮下方有盤獸,按照天明陣位序排列,周圍大概有五十人埋伏,已将庭院包圍,另外,主殿中有不明陣法,殿內兩名元嬰,勿闖。”
曲笙手指微動。
看來青極宗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無恥,這彭掌門是不想讓他們回去了。
兩位掌門之間別看客客氣氣,實則氣氛很僵持,在等彭閱林帶嚴琮上來之前,雙方都已經懶得繼續維持寒暄。
直到曲笙聽到不遠處響起一聲微弱的“師父”。
她循聲轉頭看去,彭閱林身後牽引着一個靈力罩,裏面關着一個精瘦少年,那油光水滑的皮勁兒全無,一臉蠟黃,正是嚴琮。
他巴巴地望着這邊,發現曲笙看過來後,嘴張了張,最終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
求救?不會。
問候?沒臉。
他師父為了他站在這裏,看他的眼神裏居然沒有斥責,只有心疼。
嚴琮緊閉着嘴,甚至可以從他那臉皮薄肉上,看出他正緊咬牙關。少年不知在憋什麽,連脖子都憋紅了。
曲笙知道,他是在忍着哭。
不知是否遭了罪,受了委屈,見到親人,瞬間脆弱,但他卻不能哭,不能讓師父心亂。
——他師父的确沒心亂,只是自己家的孩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如此欺負。
曲笙要炸了!
……
嚴琮其實比魯延啓還小一歲,修士入門排輩分,從來都不是看大小,而是看入門長短。曲笙自己年紀不大,養起徒弟來,倒更像是姐姐照顧弟弟,一個小蘿蔔,帶着一串更小的蘿蔔。
嚴琮跟了她将近一年,對于玩性未收的少年來說,每一天都過得稍嫌漫長,他眼中存下了小院中的老樹,摳門成精的師父,不讨人喜歡的師兄們……竟習慣得很快;對于曲笙來說,收徒弟不單單是多一雙筷子,而是人心換人心,将他融進蒼梧的血脈中。
一點一滴,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相濡以沫的情分,就是靠這些慢慢養出來的。
就好像嚴琮心心念念記着她摔碎的那張琴,“紅袖”怎麽可能是他那精打細算的爹送的,分明是他要來的。
就好像曲笙現在,也可以不畏生死地站在青極宗的龍潭虎穴前,願以身換他。
日子艱難,人更惜情。
“小琮,師父來了。”曲笙無聲地道。
她轉過頭看壬江真人。
壬江真人微微點頭,手中立刻放出一招“金擊轟頂”,他與彭閱林修為相當,全力一擊之下,彭閱林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不得不應急躲開。
夏時立刻出手,如一道黑色閃電,迅速沖向嚴琮,沒人看清他用了什麽手法,居然破了彭閱林的靈力罩,将嚴琮挾在臂膀下,救下了人質!
青極宗根本沒想到蝼蟻一般的蒼梧,居然敢突然發難!
大殿中的彭掌門畢竟是元嬰修士,反應最快,當壬江真人暴起出手之時,他便掐訣向曲笙攻去!
但是徐鼓和封笛二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便一左一右站在曲笙身邊,當變故發生時,兩人護着曲笙飛快後撤,徐鼓正面迎上了彭掌門的攻擊,甩袖連放三面棱鏡,封笛掉頭對付帶他們上山的譚秋念,手中一枚玉笛靈活飛舞,每一個空竅皆放出一道法術攻擊。
只可惜他們的對手太強大了。
在元嬰修士的攻擊下,棱鏡瞬間破碎;在譚秋念的法術下,玉笛已出現裂痕。
但是沒關系,躲得過就躲,躲不過,接招便是!
青極宗想跟他們談判,那他們偏偏就不跟他們談,因為蒼梧和青極宗之間,在吞并問題上,從來就沒什麽好談的!
這便是他們的計劃,由曲笙來擺出談判的架勢,最終目的是見到嚴琮,而一旦嚴琮出來,就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然而現在局勢兇險,只憑徐鼓一個築基修士,想擋住元嬰修士攻擊實在太困難了。
壬江真人低喝一聲,雙手張開,掌心翻出無數金絲蓮葉,一招美輪美奂的法術迎上彭掌門的攻擊。
夏時一看這種華麗為主的法術就眼暈。
這裏當屬他速度最快,但是他沒有去救場,蒼梧衆人不能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他像是一頭敏捷的豹子,接下嚴琮後,瞬間高高躍起,一拳砸向準備反擊的彭閱林。
說來也奇,這拳頭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彭閱林卻覺得自己根本無從躲避,他通身被拳頭壓制,手中掐着的法訣念到一半竟再也念不下去。
這是體修嗎?他心中大駭。
但随後,彭閱林什麽都來不及思考了,因為夏時對付金丹修士,用的可是比對付彭樹海時多十倍的力道,他只覺拳風捶在了臉上,耳邊聽得一聲轟鳴,便眼前一黑,全身失去了知覺。
彭閱林整個人被夏時砸進了腳下的玉石板中。
這一拳之後,夏時一手挾帶嚴琮,一手掐訣,從他眉心處飛出四柄小劍,按照四方之位懸立于主殿四角,而後齊齊發出嗡鳴,靈力暴竄!這四柄小劍在主殿上空交織出一張靈力巨網,将裏面那些快要沖出主殿的修士險險逼了回去!
這一系列變故,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主殿被控,那些裝模作樣埋伏在主殿附近的青極宗弟子才反應過來,紛紛操起法寶撲了上來。
曲笙被師叔師兄們護在身後,她轉過身,一手祭出雁翎槍,一手五指間夾着數十張符箓。
“風緊,扯呼!”白衣靈秀的少女毫無形象地喝道,她雁翎槍開路,手中符箓盡數砸了出去。
可惜這一句黑話在座所有人都沒聽懂,不止蒼梧諸人,連青極宗弟子也齊齊看向她,曲笙咬牙含恨,不得不再次大叫一聲:
“逃!”
掌門令下。
此時此刻,曲笙的身法才展現出真正的妙用,這本是她專門學來逃命的凡間輕功,雖然是凡人修煉,卻意外好用,甚至有些時候不亞于用禦風訣的築基修士,曲笙幾個閃身,就要沖出主殿範圍。
可惜的是,青極宗的人反應比蒼梧幾人還快幾分,左右各有三名青極宗弟子放出法術攻擊,曲笙不敢硬接,她符箓甩出,騰身躍起,雁翎槍打在這些修為不過築基期和煉氣期的弟子身上,不求突破靈力護罩,只為将他們抽開。
別擋路!
20、青之極(五)
曲笙往青極宗山下沖,她身後,壬江真人已經接下彭掌門的攻擊,他噴出一口鮮血,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然而這位哭包師叔倒退了數步,還是堅定地擋在衆人前方。
徐鼓毫不戀戰,壬江真人尚有一拼之力,他真挨上元嬰修士一擊,怕是要直接灰飛煙滅,他轉身與封笛一同對付譚秋念。
夏時将那四柄小劍的陣法激活後,掏出一枚丹藥喂嚴琮服下,手中一道勁風将他送出,喝道:“去助你師父!”
蒼梧不是養嬌花的地方,就連何簫那樣的人都知道在最後關頭保住門派,嚴琮為何不能上戰場?
嚴琮身形靈活,他被夏時扔在半空中之時,立刻看出曲笙正在勉力突圍,這少年平時鬼點子多,腦子轉得也快,一拍腰間儲物袋,雙手各抓着一把又毛又綠的東西,口中喊道:“看暗器!”
那些煉氣修士一驚,紛紛撤出戰團,但築基修士哪管他一個毛孩子,照攻擊不誤,嚴琮将手中東西灑了出去,赫然是一條條扭動的大青蟲!
這不是普通的青蟲,而是一種招人惡心的妖獸,它沒有任何殺傷力,但是它的最大特點在于,除非身上塗抹過特殊的靈草汁液,否則這青蟲會一直貼在人身上,上到金丹修士,下到普通凡人,都拿它沒辦法。
這東西比曲笙的符箓還有用,被大青蟲糊臉之後,大部分修士都要抓狂了。
嚴琮嗷嗷叫着:“師父,接住我啊!”
曲笙手中槍出如龍,一槍穿了嚴琮的衣領,将他從半空中挑了下來。
“小皮猴,跟師父後面!”
嚴琮利落地打了個滾兒,蹬地翻起,跳到曲笙背後,他可不止有大青蟲一個陰招,那儲物袋不知道放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什麽會叫的草,只有一張嘴的頭,能咬人的口袋……就靠着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師徒兩人還真的殺出一條路,快要接近庭院邊緣,眼看前方便是下山的石階和茂密的樹林,這種地勢比寬闊的庭院更容易逃命。
然而就在此時,一層閃着光芒的屏障驟然亮起,大地震動,天空“蓬”“蓬”“蓬”出現幾個陣圖。
“不好,他們啓動了陣法!”曲笙急道。
壬江真人回頭一看,眼睛又紅了,他通身靈氣暴漲,一邊哭一邊往曲笙身邊飛:“阿笙閃開,師叔給你開路!”
這是要自爆!
曲笙一槍把師叔攔住,她把嚴琮撈過來塞壬江真人懷裏,低聲道:“找機會,帶嚴琮和他們走!”
“那你怎麽辦!”
曲笙根本沒回他,而是用上了幾分靈力,大聲對主殿方向道:“彭掌門且聽好了!蒼梧派曲笙,今日若是被你們逼死在這裏,我派長老定去丹平城為本座讨還公道,若你們收手放我門人回去,我便留在青極宗!”
主殿裏傳來一聲陰測測的聲音。
“晚了,大陣一開,你們誰都別想走,就算你們去丹平城又如何?慈祿宮會因為你們一個不足十人的小門派為難彭家人?別做夢了!”彭掌門站在殿門處,手持一柄青鋒長劍,“這氣運你交了,我保你弟子性命,若是不交,只怕你蒼梧派不得善終!”
陣法加大了力度,幾個反應過來的青極宗弟子齊齊攻向壬江真人,他正要還手,卻不想身下突然燃起一道火柱,直接将他困在了火光沖天的結界中。
而徐鼓和封笛也終于支撐不下去,譚秋念畢竟是金丹修士,将人制住後便用靈力把二人震暈,手中黛青折扇一收,沉着臉向曲笙走過來。
圍困主殿的劍陣已漸漸有些支撐不住,那主殿裏的金丹修士和另外兩名元嬰修士正在協力破夏時的陣法。
彭掌門擡起腳,已快要邁出殿門,夏時掐訣撐住陣法,攔住他的去路。
曲笙退無可退,她強行鎮定道:“你就不怕有人去太和告發你們嗎?”
“太和劍修?你們還是擔心自己能不能出得了魏國地界吧!七國聯盟自治,太和若是敢管,被冒犯的慈祿宮才是最受不了這口氣的,哈哈哈!” 他語氣猖狂,一手拍在阻攔他的陣法靈力罩上,“只怪你離開了晉城,自投羅網。小丫頭,想做一派掌門,你,還差得遠啊!”
彭掌門和殿內全力破陣,他劍尖閃着藍光,嘴角帶着勢在必得的笑容。
曲笙右手持槍,左手漸漸摸上了胸口的暖冰。
最起碼,要讓這信物飛回蒼梧去。
——她正要将信物扯下,卻在這時,夏時眉間閃過一道戾氣,他突然收起四柄小劍,低聲念誦法訣道:“天地浩氣,合衆為生,劍為吾道,萬法皆破!”
“開!”
四柄小劍閃着紫金色雷光飛出,分別釘在曲笙身邊的幾個陣眼上,原本阻擋她去路的陣法屏障終于散開一個口子!
曲笙一看有希望突圍,立刻持槍去救徐鼓和封笛,譚秋念怎會容她放肆,他祭出一件圓形法寶,正要施法對付曲笙,卻不想身後突然襲來一人,一拳将他轟了出去。
正是夏時!
他把徐鼓和封笛丢給曲笙,然後一掌滅去圍繞在壬江真人身邊的烈火,傳音道:“帶着他們跑,我殿後!”
曲笙二話不說,撈起兩位師兄就跑,這時壬江真人也展開護身罡風,抱着昏迷的嚴琮,向着他們疾馳而來。
可壬江真人的身後,卻是黑壓壓一群人。
夏時撤走四柄小劍後,主殿已失去陣法壓制,裏面的修士蜂擁而出,打在頭陣的正是彭掌門。
“你們誰都別想跑!”
元嬰修士怎麽可能沒有傍身的法寶,他除了手中青鋒劍,他另外祭出了一黑一白兩面小旗,輕輕一揮,便是黑白兩條巨蛇出動,被陣法籠罩的主殿外分別騰起數道火焰之柱。
眼看那兩條巨蛇就要追上曲笙壬江一行,夏時及時揮出一道掌風,将他們往前一送,蒼梧諸人終于逃出了青極宗大陣的鉗制。
可就在他們逃出的瞬間,夏時收起了四柄小劍。原本被四柄小劍開出一條通道的陣法重新閉合,将他一人留在了青極宗陣法內。
……
曲笙驚魂未定,她只覺一陣勁風從身後吹過,他們借着力道被推出青極宗大陣,而後……他們周圍一片寂靜。
天已入夜,風也輕,林也幽。
她猛地回頭,除了她帶着的兩位師兄,身後便只有一個壬江師叔,他懷裏抱着被靈力沖暈過去的嚴琮。
“夏道友呢?”曲笙不敢相信,他把自己一個人留在裏面了?
壬江真人掐訣放出神識,不一會兒,他便淚眼婆娑地道:“青極宗的陣法那般強悍,定是他們的護山大陣,夏道友用法寶破開了陣法,為了牽制敵人,他才留下來斷後。多仁義的人啊……”嗚嗚大哭。
“不對,這裏不是青極宗!”曲笙認得上來的山路。
“護山大陣那等規模的陣法威力何其大,咱們出陣的時候,因為靈力劇烈震動而改變位置,實屬正常。”壬江真人拭淚道。
“我不能把夏道友一個人留在青極宗,我得回去。”曲笙轉身便欲走。
壬江真人抓住曲笙的胳膊,哀聲道:“夏道友千辛萬苦把咱們送出來,你反而要回去送死嗎?”
曲笙停了下來,她轉過身,看着已經形象全無,鬥得狼狽不堪的壬江真人,心裏悠悠嘆了一口長氣。
她反手握住師叔的手,低聲問道:“師叔,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來救嚴琮,為什麽不帶着你們逃出晉城嗎?”
壬江真人愕然:“……因為他是蒼梧弟子。以咱們的實力,若青極宗有心,逃也逃不出去。”
她一點點地扯開壬江真人的手。
“不僅僅是因為嚴琮是蒼梧弟子,在成為蒼梧弟子之前,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知師叔還記不記得,一千多年前,人間遭逢十萬年大劫,那時逢朗師祖守在番平鎮,他本可以帶着弟子逃走的,但他沒有逃。”曲笙平靜地看着師叔,“師祖非但沒有逃,他還出手護住了整個小鎮,最後隕落在了那裏……您說,師祖他為什麽沒有逃?”
壬江真人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道:“為什麽沒有逃?為什麽……是了,我不懂這些……所以師祖把掌門傳給了淩海師兄,淩海師兄又傳位給了你……”
“夏道友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所以師祖的道,今日由我來守……師叔,既然我已經接任了掌門之位,蒼梧全派上下,當以我為則,以我為範,就算我死了,就算這個門派消亡了……可咱們蒼梧,從未愧對過天地,從未放棄過任何一個生命,這便是我身為掌門的職責所在。”
“好,你去,你去……”壬江真人掩面而泣。
“請師叔帶師兄他們回晉城,我若有事,掌門信物自會飛回蒼梧小院,屆時你們再商議掌門事宜。我只希望師叔能記住我說過的話,咱們蒼梧道統,講究‘恬淡自怡,無為知至”,秉承“道反自然,海闊天空’,數千年來,蒼梧弟子也是以此為修煉根基——但師叔你卻不知,所有蒼梧掌門,繼任之時,都會發下一道誓言。”
“什麽誓言?”
曲笙向着東方蒼梧山的方向,輕聲道:“在祈願未成之前,我将不入紅塵、不思享樂、不耽于私情。我将不再彷徨,不争不昧,只證大道。終其我一生心力,振興蒼梧。”
壬江真人一臉震驚,他竟不知蒼梧掌門背負着這樣的誓言!
“師叔,能擔得起這句誓言的人,才能任蒼梧掌門。”曲笙留下這一句話,幹淨利落地轉身而去。
壬江真人突然覺得,比起他這位年方十六歲的小師侄,自己這麽多年幾乎都白活了!
他哽咽着擦幹眼淚,為今之計,只有不給她拖後腿才是,想想自己這麽多年不理世事,又是哭得眼淚汪汪……
壬江真人掐訣将地上暈着的三人打包在一個飛行法寶上,正要禦風飛行,卻沒想到曲笙又原路回來。
少女氣急敗壞道:“師叔,我迷路了,快用神識給我指個方向,對了,你祭一張禦風符拍我身上……別這麽吝啬,要兩張,對了,你身上還有靈石嗎?我要補充體力……什麽?你肯定有,我上次給了你三百塊!”
壬江真人被她喝斥得團團轉,可他打心眼兒裏覺得,這樣的阿笙,才最适合做蒼梧的掌門。
21、燈火闌珊不入夢(一)
青極宗,主殿庭院。
當青極宗的護山大陣關閉時,夏時在陣法中做了點手腳,将曲笙一行傳送到了離此地七十裏的海棠鎮外。因為他不敢保證大陣外還有沒有埋伏的青極宗弟子,蒼梧那群人在他眼中就像是脆弱的嬌花般,怕是個阿貓阿狗都能給他們造成傷害。
從海棠鎮一路往南,順着官道,就能回到晉城。
他轉身面對那些氣急敗壞的青極宗修士,能感覺到手腕上的月刃一直在提醒他不要出劍。
夏時笑了。
不用護着蒼梧諸人,也不用隐藏實力,要對付這些雜碎,他還真用不上本命劍。
他伸手向前,輕輕打了一個響指。
——從指尖溢出幾乎可以籠罩整個青極宗的雷霆之力!
彭掌門脫口而出:“這是雷靈根!萬年難得一見的雷靈根!”
另一個元嬰修士立刻道:“不好,這是雷陣!快啓動防禦陣法!”
但是晚了,雷霆震怒,落雷劈下,青極宗地動山搖!那追得曲笙狼狽不堪的兩條黑白巨蛇被壓制成兩條長蟲,滾在地上扭動,驚起塵土飛石,所有弟子被攪得亂成一鍋粥。
而夏時此時還有心情跟月刃聊天。
“五大山門不允許弟子參與天極榜,世人多诽謗,多輕蔑,可他們不知道,若是五大山門的弟子出手,天極榜的前一百,怕是見不到其他人的名字了。”
月刃嘆道:“五大山門何必争這些,劍修未出,太和韬光養晦,修真界的這些排名不過是娛樂罷了。”
夏時眉間閃過一星凝成三道寒光的神通印記,從他腳下開始,一層巨大的波浪式雷網迅速鋪陳開來。天有雷陣,地有雷網,所有修士逃無可逃,被擊中者輕則暈倒,重則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那就讓這群人見識見識太和劍修的實力!”夏時嘴角噙笑,他的興致終于上來了。
修真界早有定論,“同境界下,劍修無敵”。可惜夏時從未跟同境界的弟子交過手,不是他不想,而是晏修元君不許,畢竟以他的資質,幾乎可以算是太和金丹弟子第一人。對于這樣的弟子,通常太和都采取“高壓磨砺”的方式培養,所以夏時的對手,幾乎都是比他強數倍的化神期劍修,還未嘗過碾壓敵人的滋味,青極宗的這兩個元嬰,剛好給他練手。
月刃則是搖了搖頭,在它看來,夏時到底還是年輕,心性不穩,大概多打幾場架就好了。銀色小蛇懶洋洋地團着,恨不得打個哈欠,這種毫無懸念的戰鬥着實無聊。
……
半柱香後,所有青極宗弟子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夏時一擡手,把彭掌門和另一明元嬰修士拎到面前。
“彭掌門,聽說你有彭家做後臺?”
“對!你,你快放了我,否則彭家跟你勢不兩立!”
“哦?彭家的子弟,為何連彭家特有的天罡符都放不出來?彭掌門,看你年歲也不小了,修真界的水,可不是你這條慫魚能游得起來的。別說你有彭家背景,這修真界但凡出來行走,誰又沒點兒關聯,你說對不對?”夏時聲音本就好聽,此時用了循循善誘的語氣,要命的溫柔,完全看不出他在威脅人。
“我不會再為難蒼梧,我保證!”彭掌門急忙道。
“這我信,不過我覺得青極宗得付出代價。”他環顧四周,冷聲道,“從今天起,修真界就沒青極宗這個門派了。”
“你要做什麽!”彭掌門肝膽俱裂。
“也沒什麽,廢了你的道場罷了,之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散了下面的弟子,別讓我看見你們。當然,你想報複,我也恭候大駕,不過我只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下一次犯我手上,廢的就不是你的道場這麽簡單了。彭掌門,我看你資質也不錯,好歹活了這麽久,人要惜命……你能聽懂嗎?”
“懂,我懂!”彭掌門不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丹田,雖然他看不出此人的骨齡,但金丹期便已如此厲害,此人絕對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高手,自己惹到了他,真是倒黴!
“那個給你測算宗門氣運的人,在什麽地方?”
“他是游方散修,早已離開青極宗了。”
“修為如何?”
“是一位元嬰修士。”
修真界已有許多法寶可以遮掩容貌修為甚至可以改變骨骼,但只有一點,高階修士可以壓低修為裝扮低階修士,但低階修士卻沒辦法假扮高階修士。夏時心中有數,此人必定是個元嬰或元嬰以上的修士。
他記在心上,手中掐訣,天降無數巨雷,将青極宗所在的山頭轟平了一半。原本還一派繁榮的宗門,就此成為一片廢墟。他将已經軟成一團的彭掌門丢開,轉身離開青極宗。
夏時悠哉地往晉城的方向飛去,這會兒他還記得放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