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們很快就會收到關師兄的回信,倒是天瀾丹派離晉城較遠,管師姐的回信大概還會晚一些。”
門派都會有特殊的傳遞消息方法,夏時略微放心。
“我會在角子街附近布下一個陣法用來示警,蒼梧弟子不多,約束在門派內便無礙,若是你需要什麽東西,不要親自去,我來幫你。”
掌門是一派之重,若是青極宗真為截氣運而來,曲笙現在就是他們的目标。
曲笙點頭道:“我也正是想拜托夏道友此事,”她從儲物袋中取出二十兩銀子,“我想雇傭一五巷的毛大嬸幫忙采購食物,她一介凡人,青極宗再怎麽喪心病狂也不會對她下手。”
“好。”夏時接過銀子。
“另外……”曲笙咬唇道,“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天瀾丹派的一位長老曾與師父有舊,我想請天瀾丹派從中斡旋,尋求慈祿宮的庇護,但這件事需要證據,我不能空口無憑地指證青極宗。”
夏時沉吟道:“如果我是青極宗,便不會給你這個機會,此時我應該已經封鎖了晉城,然後……我會想方設法逼你出面,在消息還未傳開前,将蒼梧拿下。”
蒼梧實在太弱小了,即便夏時已是蒼梧客卿長老,說起拿下蒼梧,也仿佛屠豬宰狗般容易啊……曲笙握緊了拳頭,纖細的胳膊撐着她那單薄的雙肩。
這是一個比缺錢,缺靈石更難關,生死存亡或許就在一線間,曲笙表面鎮定,但私下裏,她覺得骨頭都要被這壓力繃斷了。
然而喪家之犬的哀嚎不會給她任何幫助,只有憤怒會給她勇氣。
“自始至終,青極宗也只是在引我出手時費了些心思,之後便直接派何簫來捉拿我……他們身為正道宗門,竟沒有一個像樣的人出面與蒼梧溝通,我不明白,修真界只能這樣弱肉強食下去嗎?”
夏時平靜道:“修真界實力為王,他們想殺你,或者是撕碎你,不需要跟你溝通。”
他低頭看着曲笙,心裏有無數辦法可以幫蒼梧度過難關,但他卻選擇聽從曲笙的安排。
路,是需要自己走出來的。
這也是他留在蒼梧的意義,也是因為當她在這個修真界最底層發出吶喊時,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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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笙擡起頭,堅定地道:“我去找壬江師叔。”
……
當兩人從內堂出來時,已是午時。
桐姝守在內堂門口,一見曲笙便飛撲過來。
曲笙強打起精神摸摸桐姝的頭,對她說:“小姐姐有事要忙,小姝自己玩。”
但桐姝的表情卻有點不對,她仿佛有些猶豫,明明想開口,又縮了回去。
“怎麽了?”曲笙問道。
“他,他不聽話,又跑,跑了。”桐姝結結巴巴地道。
曲笙瞬間睜大眼睛,她幾個閃身便來到小院中央,此時正是午飯時間,衆弟子本該在此用飯。
小院中卻只有康纣南和魯延啓兩人。
“嚴琮呢?我不是讓他抄門規嗎?”曲笙厲聲問道。
曲笙的語氣不似生氣,反而十分着急,康纣南敏銳地意識到這一點,立刻道:“嚴師弟抄了半個時辰門規,便說肚子餓,要給我們打牙祭,他出門覓食已有小半日,至今未歸。”
嚴琮是被他爹嚴掌櫃強行送到蒼梧來修道的,平時總喜歡偷偷溜回家,康纣南看不起這種不自律的人,對嚴琮的态度始終不鹹不淡,而嚴琮也自持聰明,不怎麽服這位大師兄,所以曲笙不在的時候,蒼梧裏便沒人能管得住他。
但嚴琮今天的偷溜,真的将曲笙驚出一身汗來,現在正是敏感時期,青極宗絕對不會放過蒼梧弟子。
“夏道友!”她回眸望他,眼裏全是懇求之色。
“我去找他!”夏時轉身便往外走。
“等等!”曲笙又突然叫住他,掏出一枚玉簡遞給他,“這是護院大陣的進出法令,夏道友請拿去。”
夏時接過那玉簡,将神識放入其中之後,迅速習得了進出陣法的法訣,他一閃身,如一道殘影,飛出了蒼梧小院。
曲笙身子一軟,靠在石桌邊坐了下來。
魯延啓已經被曲笙和夏時的陣仗吓到了,張着嘴甚至忘了嚼食物。
康纣南有些不安地問道:“師父,三師弟難道出了什麽事?”
曲笙沒有回答他,心中全是自責。
如果我平時管得嚴格一些,如果我不是如此粗心大意,如果我早些将事情告訴他們……也許嚴琮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跑出去當靶子。
然而現實并沒有給曲笙足夠的反省時間,夏時出去不過片刻,便返回蒼梧,跟着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名瘦高的中年男人,他臉上淚痕還沒幹,見到曲笙後立刻跪地大哭道:“曲掌門,小兒被一群修士抓了去,你可要為小兒做主啊!”
來人正是嚴琮的父親,在西市經營當鋪的嚴掌櫃。
曲笙一聽就知道要壞事,她站起身,勉強将嚴掌櫃攙扶起來道:“嚴琮是我徒弟,我怎麽會不管他?你先別哭,将事情經過詳細道來。”
嚴掌櫃顫巍巍道:“今日上午,小兒又回到家中,我猜他定是背着掌門偷溜回家,原準備用過午飯後,便遣人将他送回蒼梧,卻沒想到半個時辰前,有幾名修士闖進當鋪,将小兒抓了去。”嚴掌櫃邊哭邊道,“我大兒攔住那些修士要說理,他們卻笑着說什麽之後還有好禮奉上,然後強行帶着小兒離開了當鋪。曲掌門,我不知道那些修士的來歷,又不敢輕易報上城主府,唯恐他們傷我兒性命,只好來找您了,嗚嗚嗚……”
距離何簫離開晉城,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但青極宗與晉城相距不算近,金丹期的腳程沒那麽快……對方反應如此迅速,看來真如夏時所說,青極宗已派了人手圍住晉城,一旦何簫任務失敗,他們便立刻下手捉人——嚴琮剛好進了他們的局。
下一步,想必就是逼她出面了,青極宗果然雷厲風行。
她深呼一口氣,拼命想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只可惜曲掌門十六歲的身軀中,還沒來得及容下那許多深沉,她只能克制住情緒,不讓自己失控。
蒼梧滅亡,或是嚴琮犧牲——她哪一個都不想看到。
“嚴掌櫃不必擔心,那些人不是亡命之徒,他們捉小琮回去,定是對蒼梧有所求,這些人不敢拿蒼梧如何,才會對小琮一個孩子下手,在未得償所願之前,必不會對小琮動手,近日我蒼梧金丹長老也将出關,本座不會讓小琮受委屈的,你就放心在家等候消息吧。”
“真的不會有事?”嚴掌櫃止住了哭,“那城主府那邊,還需要我去上報嗎?”
“這是修士之間的事,城主大人不會管。你別慌,沒什麽大事。”
“那,那我聽曲掌門的。”嚴掌櫃也只能聽曲笙的,他蹒跚着走出蒼梧小院,回頭看了院中一群半大的孩子,嘆了一口氣,邁出了院門。
可還沒等第二步邁出去,嚴掌櫃便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門坎上,兩手蹭地拼命向後退去。
“死人,死人了!”他嘴裏胡亂叫着。
曲笙立刻沖出小院,當她看看到門外站着的人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個站着的人已經沒有氣息了,但是他的眼睛還睜着,充滿了震驚之色,似是不相信眼前人會對他出手……何簫的丹田處還有未幹透的血,是被人生生擊碎了千辛萬苦修出的金丹,然後送回了他曾經的師門。
那個曾經叛逃蒼梧的大師兄,死後站在落魄的小院門口。
入秋的冷風吹起,像是一曲洞簫凄音。
16、青之極(一)
曲笙正想用引風術将何簫的遺骸運回蒼梧,卻不想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将她拽回小院。
她驚魂未定,回頭才發現出手的夏時。
他将她拉到身後,緩步走上前,站在院門處對着外面道:“閣下何需藏頭露尾,不妨有話直說。”
蒼梧對面是一處荒地,偶爾有人在上面堆放雜物,邊角處放了一些農人器具。
夏時話音剛落,那荒地上方竟出現了一名修士,他一襲青色長袍,衣服上帶有青極宗翠竹标志,有金丹修為。
那人微笑道:“這位道友不過築基後期修為,竟能發現我的存在,真是好眼力。”
夏時冷冷道:“猜測罷了,既然你們送了禮物來,又怎麽可能白送呢?”
修士笑道:“本真人前來,是為了告知你身後那位曲掌門,今日我家宗主見了貴派高足,起了提攜後輩之心,便邀請至宗門作客幾日,不想蒼梧道法果然博大精深,宗主有意請曲掌門前去論道,結兩派世代之好,特此發下請帖,望曲掌門于下月初三,前往青極宗一敘。當然,掌門也可以不來,屆時我派為了表達誠意,還會繼續送上大禮,誠意恭候曲掌門大駕光臨。”
他手中夾着一枚翠色請帖,指尖一抖,便輕飄飄落下,剛好飛入何簫的衣襟中,之後便朗聲一笑,轉身而去。
夏時方才将何簫移動到蒼梧小院中,他伸手将那請帖取出,神識略作檢查,再遞給曲笙。
曲笙看都未看,便将其撕了個粉碎。
她一言不發地拎起已經癱軟在地上的嚴掌櫃,将他送出大門,之後掐訣做法,将原本簡陋的蒼梧小院重新變回門派本樣。
雷厲風行,銀牙暗咬。
曲笙手一抖,祭出雁翎槍,刺入院中某個陣穴。地面瞬間發出光芒,曲笙眉色不改,喝道:“亟啓蒼梧第五代掌門令,有請壬江真人奉令出關!”
這聲音經由陣法加持,聲音隆隆入耳,響徹天地。
康纣南臉上一驚,便是他這首徒,也不知道蒼梧竟然還有金丹真人,康纣南身後的魯延啓更是震驚,他原本被一連串轉變和突如其來的屍體吓到,但這一刻,曲笙身上散發的掌門威嚴,終于讓這個少年産生了膜拜之感。
掌門令發出後,天空霎時間一片暗沉,蒼梧小院中為數不多的靈力都被吸了去,在空中漸漸凝聚出一個人影。
“掌門大人,壬江奉令前來。”還未成形,人影便行禮道。
曲笙擡頭望去,口中道:“壬江師叔不必多禮。”而後又提起雁翎槍,向另一個陣穴刺去,“徐鼓、封笛,你們也給本座出來!”
封笛出來得倒是快,耳朵上還夾着一支筆杆,手上拿着竹簡,慌慌張張從一處宅院中跑出。
“出什麽事了?師妹你居然用上了掌門令?”他飛到半路就已經看到何簫的遺骸,才驚叫道,“大師兄?”
封笛飛過來後,看着何簫說不出話,他只弄風月,哪見過這等陣仗,一臉震驚:“掌門師妹,是誰人下此毒手?”
另一個面容有些倦怠的英俊男子不知什麽時候也出現在院落中,他斜倚着主屋的門,低聲道:“師父座下九人,又折了一個。”
曲笙對那男子道:“徐師兄,事後勞煩你将大師兄的遺骸收入門派墓藏。”
這人便是曲笙的三師兄徐鼓,他不比封笛行事散漫,為人倒是沉穩,墓藏秘境也是由他來打理。
徐鼓微微點頭。
兩位師兄現身後,空中的人影也已聚成,卻是一位樣貌俊秀的年輕男子,皮膚蒼白如玉,頭發散散地披着,着一身廣袖白袍,看上去跟曲笙、封笛、徐鼓身上的是同一款式,這便是蒼梧派的弟子服了。
男子縱身飛下,衣袂飄飄,落在了曲笙身邊。
“何簫?”他也發現了何簫的屍體,驚得眼角一抽。
“師叔容我禀報詳情,”曲笙眼睛掃過小院,對康纣南、魯延啓、桐姝,以及徐鼓、封笛等五人道,“你們也聽一聽,時值蒼梧有難,你們也該細思自己的本分。”
說罷,曲笙将事情來由逐一講述,沉聲道:“桐姝被欺,不過是一個引子,如果我不出頭,那麽下一個遭殃的便是其他人,青極宗布局之後便不會收手,所以即便我明知是雷,也不得不踩上去,這是對方心計,也是我等不得不為之的無奈。青極宗想将我控制起來,截取蒼梧氣運,這種行為本就違逆天道人和,但只要他們不對蒼梧下殺手,我們便沒有證據去慈祿宮指控青極宗,如今何簫為了蒼梧被他們滅口,嚴琮也被抓走,我只能去青極宗赴約。”
聽到曲笙要去青極宗,壬江真人大驚失色,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不可,你是一派掌門,怎能以身犯險?”
封笛也道:“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徐鼓未發言,但他的表情明顯也不同意。
曲笙看着他們道:“如果我不去會怎樣?眼睜睜看着他們對嚴琮下手,而蒼梧只能龜縮在角子街,永生永世不能擡頭做人嗎?”
壬江真人一下子松開曲笙,他頭扭向一邊,淚珠成串落下。他一邊用衣袖拭淚,一邊哽咽道:“都怪師叔沒用,若我已晉階元嬰,青極宗怎麽敢觊觎蒼梧氣運,悲呼哀哉,我壬江愧對蒼梧列祖列宗,愧對師兄的教導!”
壬江真人資質是雙靈根的資質,當年人間十萬年大劫時,他還只是個跟在師兄們身後流鼻涕的小孩,蒼梧三代掌門逢朗真人與大部分弟子戰死,所以壬江真人幾乎是淩海真人一手帶大,名義上是師弟,實際上也是當徒弟來養。
金水雙靈根的資質,幾乎傲視整個蒼梧,壬江真人一直都是淩海真人的希望,他苦修不辍,只是元嬰豈是那麽好晉階的?秘境去了,歷練也游了,就連師兄淩海真人都到了壽限……壬江真人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他本就性子軟弱,一想起就要大哭一場,再加上如今要年紀還這麽小的師侄,舉全派之力供養他修煉,更是悲從中來,哭得情真意切,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別說夏時,連曲笙都快看不下去了,然而她沒辦法,這哭包就是現在蒼梧唯一的金丹真人了。
“師叔哭什麽?”曲笙皺眉道,“蒼梧還沒滅絕,本座還沒死呢!”
“可咱們該怎麽辦?門派裏老的老,小的小,就算将所有人都召回,咱們也打不贏青極宗……”壬江真人哭訴,可他随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能這麽打壓士氣,便舉起拳頭道,“但是師叔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會跟掌門一起去青極宗的,我這條命不算什麽,師叔不怕死,我只是……只是,我蒼梧的數千年基業啊……”
又哭得不能自已。
曲笙強迫自己把這魔音過濾掉,對衆人道:“現在晉城應該已被青極宗的人封鎖,我們可以用門派秘法傳遞消息,但人卻沒辦法随意出入,我已将詳情告知管師姐,她在天瀾丹派應該沒有性命之憂,若蒼梧真的覆滅,她便會動身去都城丹平,找慈祿宮的修士指控青極宗為氣運屠殺宗門。”
封笛道:“可你若去了青極宗,豈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才需要你們,請師叔師兄與我同去,在此之前,我會立下掌門诏令,若我身死,掌門便由關師兄接任。”
關瑟人在晉城外,也是唯一能接任掌門的五代弟子。
壬江真人立刻道:“掌門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先聽我說完!”曲笙打斷師叔,不容拒絕地道,“夏道友與我已經商量出一個方案,請師叔和兩位師兄與我們同去青極宗,我們的首要目的,是将嚴琮換出來,他還只是個六代弟子,斷沒有讓他冒險的道理,這一點相信大家都沒有異議。”
衆人皆覺得理所當然,壬江真人道:“有我等在,自不該讓小輩遭難。”
曲笙繼續道:“其實我們去了青極宗,未必會死,因為他們要的是門派氣運,需要我同意簽訂門派合并契約,蒼梧的氣運才能與青極宗合二為一,在此之前他們不會傷我性命。所以我會盡力與他們周旋,一旦嚴琮得救,你們便返回蒼梧,有壬江師叔在,只要對方陣容不超過兩名元嬰,逃命應當不成問題。”
封笛:“那師妹你怎麽辦?”
“這就得看青極宗要下多大成本來對付蒼梧了,他們若是真的殺了我,宗門裏的本命元神燈自然會提醒你們,到時候,你們就可以想方設法去丹平城找慈祿宮做主。若是能留我一命,我會想方設法拖着,給你們謀劃的時間。”
壬江真人雖然是個哭包,人卻不糊塗,他紅着眼睛質問道:“想什麽辦法?你分明是準備死在青極宗,與他們結成死仇,好讓我們去找慈祿宮求救!”
17、青之極(二)
曲笙頓時無語,這人還真是添亂。
但她的确是這麽想的,也沒人比她更合适了。一個資質堪比廢物的掌門,死在青極宗也不可惜,只要蒼梧沒毀在她手上,就算到了地底下見到師父,她也問心無愧。
“師叔,你還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嗎?如果不能,那便聽從掌門吩咐,別逼我再出動掌門令,我這兒還得省着點靈力用呢。”曲笙無奈哄道,“青極宗沒那麽可怕,他們沒那麽傻,為了咱們蒼梧這麽點兒氣運,不值得他們背上屠滅宗門的因果。更何況,咱們好歹有三名築基一名金丹,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衆人都沉默了,其實這個陣容,對一個宗門來說已是相當寒酸。
長輩們一臉哀色,康纣南終于忍不住良心煎熬,他上前一步道:“師父,是我不好,如果我看住嚴琮師弟,就不會發生這些事……弟子對不起師門。”
“現在可不是清算的時候,你安心修煉,便比什麽都強了。”曲笙笑了笑,她對着魯延啓道,“只是委屈了延啓,你剛入門,師父就這麽忙,沒時間好好教導你,你別怪師父。”
魯延啓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他緊繃着臉,直到曲笙問到他,才機械地搖了搖頭。這修真界的殘酷,如此迅速地侵入了他的世界,魯延啓不知是悲是怒,他發現修士與他想象中的仙人完全不同,也會争,也會搶,也有種種手段。雖然他們說的話他只能隐約聽懂一些,可他知道,師父是要去鬼門關了。
只有桐姝還有些懵懂,她發現大家都是一臉苦澀,便取出那罐花蜜來,塞到曲笙的手中,趴在她耳邊悄聲道:“給,給他們,吃。”
在桐姝的認知裏,糖是甜的,解苦。
曲笙看着那罐只下去淺淺一層的花蜜,柔聲道:“小姝自己吃,別舍不得,等小姐姐忙完回來,再給你買新的。”
“好。”桐姝甜甜地笑了起來。
然而蒼梧院中的氣氛,并沒有因兩個女子溫暖明媚的笑容而緩和,恰恰相反,這種笑容,反而令每個人心頭更沉重。
夏時終于開口道:“現在是午月二十八日,離請帖上的日期還有五日,我可以嘗試沖擊金丹期。”
衆人都是一驚。
曲笙心頭震動,無論如何,她都沒想到夏時能為蒼梧做到這一步,她有些愧疚,才想起還沒來得及對師兄和師叔介紹夏時,立刻道:“這位夏道友,已是我派客卿長老。不知道友沖階可有需要之物,蒼梧一定全力供給。”
“無需。”
封笛展眉道:“青極宗是小宗門,平時不過是仗着有彭家撐腰,門內元嬰想必不多,若是咱們有兩名金丹,倒可以虛張聲勢一番。”
曲笙走到夏時身前,鄭重行禮道:“那便拜托道友了。”
……
夏時回到自己的院落後,立刻布下結界。他垂眸而立,輕聲念動法訣,撤去掩飾修為的法門,重新回到了金丹初期修為。
當初掩飾修為,是為了降低曲笙的戒心,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晉階,也正好免去了今後的麻煩。夏時坐了下來,将手放在桌子上,月刃便十分默契地顯露了身形。
“沒想到剛來蒼梧,就有一場硬仗要打。”話是這麽說,但夏時面上看不出任何愁色,反而有些躍躍欲試,“希望青極宗不會讓我失望。”
“少主準備怎麽做?”
“太和劍修奉行天道鐵律,畢生只斬天下不義人,若是這青極宗真的手段惡劣,我當然不會手下留情。”
十萬年前太和建立之初,開山祖師雲和道尊也曾開壇請示天道,從此後,太和便成為修真界中唯一因戰力超群,而被天道以“畢生三斬”鐵律束縛住的門派。此三斬即:不義者斬、叛宗者斬、修魔者斬,若有違反者,将會受到天道制裁。
後天元2018年人間歷十萬年大劫,魔修地位提升,在魔君領導的“守夜人”組織監守下,成為與道修一樣的存在,如今太和鐵律也簡化為一條,即不義者斬。
夏時是太和弟子,自然也會遵守鐵律,可不知為什麽,月刃還是緊張了起來。
“請少主切記,不可妄殺!”它提醒道。
夏時看着月刃一笑,只是那笑帶了絲邪魅之意,與他平時在蒼梧諸人面前裝模作樣的謙良完全不同。
“你怕什麽?我修的并非殺戮之道。月刃,你也該牢記你的任務,莫要矯枉過正才是。”
月刃的蛇瞳瞬間豎成一條直線,沉聲道:“少主,太和的‘十年磨一劍’法門正是為了既能磨練殺人技,又不會造殺孽,在砺劍石中的百年殺戮,你還沒領悟嗎?”
夏時笑道:“那怎麽能一樣?砺劍石中的殺不過是極盡逼真的幻象,他們可以掌握所有的鬥法技巧,甚至靈力也不輸于任何一個真正的築基修士,但他們不會哭不會笑,沒有人的情感……我來人間歷練,不正是為了見更多真實的人,品更多的苦嗎?”
不過,這苦是他來品,還是別人來品,可就不好說了。
他那一雙桃花眼微微迷醉,手指輕敲扶手,慢悠悠道:“人情世故,芸芸衆生……這就是太和想要守護的,可即便是太和的劍,也有許多無法顧及的地方,修士內鬥,門派傾軋,為了一己私欲不擇手段,就如同這青極宗……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拿青極宗來祭劍,最多幫蒼梧欺負回去罷了。”
月刃吐了吐信子,放心地盤成圈兒,仿佛只要夏時不出劍,它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至于青極宗,一人一蛇似乎完全沒放在眼裏。
月刃是不知活了多少歲月的大妖獸,自是不在乎。
而夏時的年少驕狂,此時可見一斑。
說到底,這世間又有誰能比他更有驕狂的資格?誰家弟子二十八歲便能修到金丹期?要不是太和捂着關于他的一切信息,只怕修真界早就炸了。
夏時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的父母,他的家世足以讓他在這修真界呼風喚雨,這且不論,前任魔君、現任太和青弭峰峰主晏修的親傳弟子身份,也足夠他坐吃黑白兩道、橫行無忌。
但他若真這麽做,也就辜負了所有長輩的教導,畢竟他的師門是太和,人間基石,萬劍之宗,為天下劍修道統之源。曾屢次拯救人間于危難之中,只要太和振臂一呼,誰人能不應?甚至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這個門派便是一種信仰。
自人間有太和,劍道不隕,正氣長存。
而那群天生為戰而生的劍修們,對小輩寵溺的最直觀表達,大概就是跟你打上一架。
十倍的關愛,便是百倍的嚴苛。
初次見面——
“拔你的劍。”靈端峰副峰主紅湄神君擦幹眼淚,她柔聲道,“我是你母親座下首徒,當得起你一聲師姐。”
“很好,從今以後,在青弭峰的課業結束後,你便來靈端峰,為兄與你喂招。”有“人間雙璧”之稱的栖遲神君抑制不住激動,他近乎貪婪地看着夏時的眉眼,仿佛透過他看着另一個人。
“你的眼睛,很像你娘。”有着一雙湛藍眼眸的大乘元君季滄海輕聲道,“她入我門下的時候,差不多跟你一樣大。”
“既然拜入太和門下,當抛棄一切過往,無論榮耀恥辱,從此後,你在天地間的唯一身份,便是一名頂天立地的劍修!”泱泱一派之首,太和掌門槐山神君對他道。
“……這兩闕《悲回燕》,乃太和弟子之本。四千年過去了,自那一日之後,我再沒演練過此劍舞,今日為你舞之,望你守本心,不為心魔噬;固道念,不為外物惑。”木下峰月澤神君一襲白衣,于懸崖之颠為他舞一曲“悲回燕”。
“你就是夏時?”一名綠衣女修笑眯眯地道,“那我們來比一比結界之術。”
除此之外——
“小兄弟,可否讓我試一試你的劍?”有文質彬彬的。
“這就是你的極限嗎?身為太和劍修,劍要直!心要正!給我看你真正的實力!起來繼續打!”有氣勢洶洶的。
“疼嗎?這就是兵器之利。不見皮肉疼,怎麽知道打架的真滴?須知劍為骨,心為疆……”有一邊滔滔不絕指點,一邊毫不留情的。
他在太和,住的是跟其他弟子一樣的地方,用的是一樣的丹藥,儲物袋裏放的是整個修真界數一數二寒酸的太和制式裝備。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些特別的“優待”——被一群壓低了修為的化神期長輩們每天摔打,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裏,他身上就沒下過傷。
沒有人因為他的體質而有所保留,所有人傾心盡力,一身技藝傾囊相授;
沒有人将他與他的父母比較,因為在太和,劍才是一切的标準;
沒有人送天才地寶給他,在這群追求劍道近乎瘋的劍修眼裏,外物都是累贅罷了;
可他卻得到了最珍貴的東西。
就算是為了這些人,他也會守住自己的道心,守住自己的劍。
夏時那看似驕狂恣意的脾性,剝開了,露出來的……卻是一顆自律到近乎自虐的劍心。
18、青之極(三)
衆人散去,或是滿懷心事,或是準備出行,蒼梧小院裏,只餘曲笙和徐鼓二人。
她出手整理了何簫儀容,對徐鼓道:“門派墓藏非築基期不得入,請三師兄将大師兄的遺骸放入墓藏歸魂。”
在剛才的講述中,曲笙淡化了何簫的身份,對衆人只說他與蒼梧因果已淡,拜入青極宗門下,此次遭了池魚之殃。她沒辦法為背叛師門的人哀傷,卻也不覺得其人罪有應得,何簫做出那等無恥之事,本該逐出師門,但師父不忍心那樣做,她如今更不會做。
因為他到底還是回來了。
何簫為蒼梧而死,該安息在蒼梧墓藏。
徐鼓揮袖将遺骸收起,終于忍不住問道:“大師兄跟青極宗的關系,恐怕不是你說的那般簡單吧?”她這位師兄雖然沉迷各種奇技淫巧,常年窩在院子裏,但若論細心,恐怕蒼梧裏無人能及。
“三師兄何必多問?總之落葉歸根,他遠游回家,生是蒼梧的人,死也是蒼梧的魂……師父會高興的。”她收起雁翎槍,轉身離開。
曲笙沒時間感慨,也沒時間彷徨。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第一件事便是将六文錢喚了出來。
靈獸袋有四種模式:一種是自由模式,可以任由靈獸觀察外部情況,自己進出,适用于緊急作戰;一種是只開啓神識溝通,還有一種是同時開啓視角和神識雙重限制;最後一種則是将靈獸袋完全封閉,除非主人開啓,否則靈獸會一直處于與外界隔絕的狀态。
曲笙用的是第三種,因此六文錢知道蒼梧發生的一切,更知道她準備去青極宗“送死”,它一跳出靈獸袋,便帶着不甘的表情道:“你死了,我也活不了,這買賣不劃算,咱們得解除契約!”
大難臨頭夫妻還各自飛呢,六文錢與曲笙本身也是交易關系,它可不想陪葬。
“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她信誓旦旦地道。
“你哄三歲孩子呢?老子年紀比你大你信不信?”六文錢一下子暴跳如雷,“你留在青極宗,他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逼你就範,簽訂契約之後你就徹底沒用了,他們還留着你幹嘛!”
曲笙按下它張牙舞爪的小爪子,順便彈了它腦門一下,壓低了聲音道:“哀兵必勝,我剛才那是說給師叔師兄們聽的,在何簫的話裏,其實有一個天大的信息,你難道沒聽出來?”
“我沒有,你莫要哄我!”
“青極宗請來的那個可以演算門派氣運的修士,對蒼梧的判詞是‘既有氣數将盡之勢,卻又暗含生機’,所以蒼梧才适合吞并。”
六文錢譏諷道:“你當真是搏命之徒,只一句‘暗含生機’,就覺得自己得天地造化了不成?”
“沒有百分百盈利的生意,也沒有百分百失敗的投資。”曲笙又擺出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你可知,我若是能打壓了青極宗,換來的是什麽?”
六文錢抽抽鼻子,擡頭問道:“能換來什麽?”
“哼,小東西,那些人欺負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們有什麽,我就能換來什麽。”她取出紅袖,右手撥弄琴弦,竟有金戈之聲,“所以我要你答應我,在我走後護住這座蒼梧小院,無論你用什麽方法,必須保住我蒼梧血脈。”
六文錢沒吱聲,它掏出一粒五香芸豆,捧在爪上慢慢嚼着。元寶鼠本為妖獸,之所以能跟人類一樣賺錢,憑借的是它們對投機的天生直覺,這才使得它們無往不利……六文錢理智上覺得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