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十四回合

了一間密室的模樣。

曲笙把小花捧在左手,肩膀上趴着六文錢,右手拎着定軍槍,緩緩走到密室中央,沉聲道:“別裝神弄鬼了,有什麽想說的,想做的,盡管來。”

在修真界,修士和秘境是一種相互吸引的關系,秘境的産生是因為天地和前輩的饋贈,它們需要人來挖掘和開采,還很有可能還肩負着一些任務和遺跡傳承,成為人們口中的“機緣”,甚至在一些人的觀念中,秘境也需要血肉的滋養和人的氣息。修士則從秘境中獲得修煉資源,所以機緣巧合的情況下,兩者是相互促進的關系。

越是危險、蹊跷的秘境,機緣和秘寶也越多,而曾經留下這些秘寶的人,所需的事情也越難辦,直到此時,曲笙也一直相信着,這座迷宮必定對她有所求,當她觸發過一些關鍵物品後,那個躲在背後的機緣,自然會想方設法的與她接觸。

這不是來了麽?

密室的地面扭曲變形,在這昏暗的幻境裏,一棵縮小版的老樹從地上升了起來,曲笙一看便笑了,這老樹的樹幹上還有她所熟悉的樹洞,而這樹又是令人熟悉地扭動了兩下,曲笙不自禁後退了一步,上一次它這麽扭動,吐出的可是成群的山魈。

結果這一次,老樹吐出的卻是本該出現在這件屋子裏的畫像。

那畫像果然與六文錢說的一樣,這一次,男子已經走到了畫像的邊緣,這也是他第一次露出了正面,只是畫面只截到他的半邊側臉——此時正是夕陽殘照,在山石嶙峋的小徑上,他身後血流成河,滿是支離破碎的屍體,男子拎着手中染血的長劍走了下來,他半垂着頭,披散的發絲遮住了臉龐,另一邊臉則隐沒在了畫像邊緣。

而就在這唯一露出的半邊臉上,曲笙似乎看到了有淚水從男子的臉龐滑落。

殺人者并不快樂。

只從這半掩半露的側臉上,依稀也能看出這男子擁有絕代風華,在以往的畫像中,他又是如何潇灑的人物,醉酒紅塵,仗劍江湖,行萬裏路,看無數風光,歷經人世滄桑……可這樣的人,卻在殺了這麽多人之後,流下了淚水。

曲笙手上的小花在見到這畫像之後,再次發出了尖叫聲。

六文錢也豎起了渾身的毛,到了這個時候,它卻不淡定了,緊緊抓着曲笙的衣領道:“這畫像上的氣息,很強大……”

曲笙坦然一笑,她放下小花,拾起了畫像,分出一縷神識,将神識嵌入了畫中。

一瞬間,幻象叢生,她被拉入一個寒風蕭索的世界,四周彌漫着血腥氣,而那個畫像上的男子,正背對着她,手中的劍尖上,還滴着血。

而在這男子的另一側,居然還有一名中年修士坐在山石上,他的腳邊,是一只脊背弓起,戒備地看着她的金色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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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笙心想,這大概就是在迷宮的另一個人了,雖然氣度不凡,不過看上去也是築基修為,應該不足為懼。

不知不覺,天蒙蒙下起了小雨。

曲笙沒搭理那畫中男子,而是向旁邊的修士招呼道:“這位道友想必也不是這迷宮之人吧?不知該如何稱呼道友,我是蒼梧派曲笙。”

那修士淡淡一笑道:“原來是蒼梧派曲掌門,久仰大名。在下名號不足挂齒,我是萬獸觀修士,免貴姓陳,請曲道友相信我沒有惡意……嗯,絲絲,不要太緊張。”他拍了拍豹子的頭,“這是我的靈獸絲絲,因為我受了傷,所以她有些謹慎過頭了。”

曲笙心下便明白了,這是一位老江湖,受傷這種事,遲早也會被對方看出來,索性坦言相告以示好,而且萬獸觀是五大山門之一,那裏出身的弟子也都是一身正氣。

不過她也沒有一聽對方報名號便相信,那種天真的人幾乎都活不長。

她與那名中年修士之間的信任度畢竟還沒到互換情報的程度,也不知這畫像的葫蘆裏買的什麽藥,因此兩人只是稍作寒暄,之後便都将目光投向那背對他們,一直沉默的男子。

曲笙問道:“不知前輩召喚我們來此,有何貴幹?”

“自然是殺人。”那男子轉過身,終于露出全貌。

曲笙很難形容這男子的長相,修真界境界高的修為都各有各的風采和氣質,很多時候容貌已不是評價一個人的标準,而是他散發出的氣息。

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對女人而言,非常非常充滿誘惑力,可他偏偏又根本不在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遭逢極大的苦難,那張俊美的臉滿是抑郁之色,又因處此乃是殺伐之地,他眼神中又增添了許多狠戾。

曲笙不怕他,能在秘境畫像裏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封印了,留下的不過是執念罷了,她坐在了另一側的石頭上,還不忘撈起那朵也跟着進來,卻瑟縮成一團的白色小花,笑道:“那麽,前輩得先說說條件。”

那男子沉沉笑了兩聲,挑起眼角看向曲笙,又是幾分邪氣幾分挑釁地道:“條件?你們已經進了游離境,竟還要跟我談條件?”他擡起手,用劍尖指着曲笙,“若有一人,你們不殺,那麽所有人都要死,是殺還是不殺?若有一人,你們不殺,你們自己便要死,是殺還是不殺?若有一人,正欲殺你,那你們是殺還是不殺?”他說罷,又自笑起來,“……自然是要殺的,血煞喉腸,人間快哉事,不過就是殺該殺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小天使們再容道長緩緩,下一更應該是後天,隔日更。

183、東邊日出西邊雨(四)

這世界上有很多自诩名門正派的人,他們在殺人的時候總喜歡糾結一個相當簡單的問題——殺還是不殺?

這其中,有道義、有情意、有倫理、有心結……種種不堪,種種不舍。又有那放過該殺之人,後世被稱為“聖母”,也有殺死本不該死之人,後世被稱為“屠夫”。在殺與不殺之間的衡量上,目前修真界有一條以太和鐵律為宗旨的不成為規定——即,不義者殺。

為此很多門派開設了《義經》,與“天演術”一樣成為門派弟子的必修課,但令人驚訝的是,這種關于道義的拷問,在道魔生死相争的前九個紀年很少發生,在天元2018年人間十萬年大劫之前也很少發生,反而是在修真界進入前所未有的和平年代之後,人們将“殺”看得越來越重,因此産生的紛争也不少。

人命的價值,心魔的考驗,令無數修士夭折在大道上。

然而在曲笙看來,這都是扯淡,是名門弟子的無病□□罷了。她九死一生,路都是殺出來的,對她來說,世人只分三種:親人、敵人、路人……在敵人面前,她從來不手軟。

于是她第一個答道:“殺人非快事,但不義之人,皆該殺!”

那男子冷冷笑了兩聲道:“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想來是殺伐決斷之人,那這第一關,就由你來破好了。”

曲笙心道正題來了,立刻精神抖擻,微笑道:“便是我來。”

男子垂眸看劍,緩聲道:“你們通過種種機緣巧合來到游離境,卻不知這裏有三處迷宮,各不相通,分為銅紫、朱紫、黯紫三座。目前,這三座迷宮都有人進入,我不妨告訴你們,銅紫迷宮中,有與你們相熟之人也在其中,而另一座黯紫迷宮裏,則是兩個與你們不相幹之人。如果想出迷宮,得到機緣,就要先消滅一個迷宮,我這裏有一張符箓。”他兩指夾起一張黑色符紙,将它放在曲笙面前,“只要用些許靈力就能激發,足以毀掉其中一座迷宮……你,選哪一邊?”

一邊是朋友,一邊是不相幹的陌生人,從中選出一個去送死。

這個選擇,可真是陰險啊……

曲笙沒有接符箓,她把腳邊蔫嗒嗒的小白花抱起來,像是愛撫貓咪一般揉着那小花瓣,笑眯眯地看着男子道:“這符箓,我想炸誰就炸誰?”

“你說了算。”

曲笙只略一想,心竅便通。

她一臉高深莫測,自然而然地擺出忽悠人的神棍姿态,說道:“首先,這是一個僞命題,因為你說的話我并不相信,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選擇就去毀滅他人,你就算是把劍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去做。再者,假設我相信你,這種兩難選擇也只是一個陷阱,無論殺了任何人,都是人命,在天道下,他們是平等的,無論如何我都因為自己的利欲而殘害他人性命,那麽……”她嫣然一笑,舉起了定軍槍的槍尖,“我豈不是成了那該殺的不義之人,想必接下來,我便會被你殺死吧?”

聽了曲笙這一番話,坐在她對面山石上的中年修士露出了笑容,而那男子也是哈哈大笑道:“這等七竅玲珑心,卻生在一個修道廢物之人的身上,真是浪費。”

這話曲笙不愛聽,她淺笑着回道:“前輩心腸如此歹毒,卻長了一副人見人愛的好相貌,也真是浪費得緊。”

那男子冷哼一聲,他沒握劍的左手食指微動,似是想出手,卻又忌憚着什麽,曲笙并沒有看到,但那乾煞元君卻是看到了,他擡起頭,溫聲道:“既然這樣,那麽這第一題,應該算是曲道友破了,接下來,該我了。”

“等等,先別急!”曲笙突然阻止道,“既然要破題,總得有個章程出來,一共多少關,如何算過關,過關之後又怎樣?煩勞前輩說個分明。”

那男子笑得有些諷刺:“我若說了,怕你也不信的。”

曲笙不客氣道:“秘境自有規則,前輩什麽時候說真話,什麽時候說假話,也定是有一番考量的。”

那男子額頭隐隐有青筋冒出,能成為秘境中的機緣,他怎麽也是個人物,若不是礙着……又怎麽會忍着曲笙的冒犯之詞。

“道友很有膽量,”那男子言不由衷地說道,“至此,我也該介紹下自己。我名狄或,曾經犯下一件無法彌補的過錯,因此被封印于游離境的畫像中。因游離境因我執念而起,我于世人有贖罪之心,所以,只要你們通過三道曾在我人生中發生過的選擇題目,自然便能出得迷宮,得到游離境主人留下的機緣;未能通關者,也會被游離境吞噬,成為這迷宮裏的幽魂。”

狄或說話的時候,曲笙一直在觀察他的神情。

曲笙的手心裏,其實都是汗。

她其實并不能看透狄或是否說謊,她只能詐,但詐這種招數只能用一次,他應該已經起了戒備。就像她剛才,其實也不是真正想要挑釁他,而是在試探他的底限,從而确定了他一定在這個秘境中受到某種束縛,與這座朱紫迷宮一樣,只要沒有達成某種條件,他應該不會對其他人動手。

狄或說得不錯,她的确是個修煉的廢物,若不是步步小心,也活不到現在了。

她現在只能暫時選擇相信狄或所說的話,與對面的陳道友通過這三關試煉,無論如何,秘境中的試煉總是真正存在,且做不得謊的。她不知道這位姓陳的萬獸觀修士究竟心性如何,也只能靜觀其變。

狄或再次出題。

“既然這位曲道友放過了其他人,但你們或許忘了一件事。”他目色沉沉地看了曲笙一眼,“既然這座迷宮裏有這道選擇題,那麽其他的迷宮,也會有選擇題出現,其他兩座迷宮的人或許也已經找到了畫像的秘密,面對我提出的問題。那麽,這第二個問題的關鍵,便是彌補你們上一次選擇的結果……我給你們一次反攻的機會。”

乾煞元君點了點頭,“哦”了一聲,問道:“曲道友放棄了進攻對方,但是對方很可能不會放過我們,所以,你給了我們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對嗎?”

狄或道:“游離境對外來客總是很仁慈。”

“仁慈”到會出這樣人命關天的考題嗎?

乾煞元君道:“以前輩氣度,想必也曾是非常人物,只是近些年,我從未曾聽過有大能被封印,不知這游離境又是誰所創?創在哪個紀年?”

“無可奉告。”狄或重新拿出一張符,祭在乾煞元君面前,“這張符,不能攻擊,只能反彈傷害,它會在你激發後,攔向某一座迷宮的攻擊,你可以選擇擋下銅紫迷宮或者黯紫迷宮的攻擊,裏面的人将會受到攻擊反彈而死。”

乾煞元君同樣沒有接這道符,反問道:“這個選擇的生效時間是什麽時候?”

狄或答道:“每個迷宮進展的速度不同,所以你們的當前選擇不會立刻觸發,而是直到三座迷宮的人都選好後,按照選擇順序依次觸發。你們很幸運,這座朱紫迷宮,是最先開始選擇的,但我還是很遺憾,因為第一關你們将自己置于險地。”

狄或話中明顯有責怪之意,是因為在第一關的時候,曲笙放棄了攻擊。

乾煞元君看向曲笙,安撫地笑了笑,然後垂眸沉思。

曲笙也同樣在思考狄或給出的第二個選擇命題。

這個選擇看上去毫無惡意,甚至只是幫他們自保,在很多人看來,只要對方攻擊你,那麽給予反擊是一種正當防衛,如若不然,那便是“聖母附體”。曲笙本人也不是受了欺負不反抗的人,但她隐隐覺得,這個命題沒有那麽單純。

這依舊是一個陷阱。

首先三座迷宮,任是誰都無法保證對方是否會在第一道選擇的時候選擇攻擊,所以在第一道選擇題之後,很可能會有迷宮遭到攻擊。

其次,第二道選擇題看似可以自保,然而當他們迷宮選擇了使用符箓的話,同樣有可能會使出手的迷宮失去性命,從保全自己的方向去想自然沒問題,但是……游離境裏為什麽會有三座迷宮?為什麽要讓他們做出這種選擇?為什麽每一道選擇都是在試圖讓迷宮消失?

最後,從狄或出題的邏輯性來看,第二道題與第三道題也應該互為因果,那麽在做第二道選擇的時候,就不能不考慮第三道選擇。

事到如今,不是舍己為人的時候,也不是殺伐決斷的時候,聖母與否根本不重要……而是需要他們用嚴密的邏輯,在這三道足以奪命的選擇題中自保,最重要的是,曲笙心中一直懷疑,為什麽這些選擇題的最終目的都是想要消滅迷宮?

曲笙猛地擡眼,她知道那位陳道友一定在全身心運算天演術,而他演算到最後,将會根據第三道選擇題的內容來确定第二道題的選擇。

但她的天演術太低級,當她開始推演的時候,乾煞元君就已經淡淡地回道:“抱歉啊,我這人年歲雖然大了,卻最喜歡賭一賭人性本善,所以我跟曲道友的選擇一樣,這道題,我放棄使用符箓。”

狄或一直沒有擡頭,沒人看見他聽到乾煞元君的選擇時,瞳孔猛地一縮,裏面如驚天風暴一般旋轉着幽暗的邪氣。

“秋浮君,他們做出這種選擇,你一定很得意吧?”他低下頭無聲地道,“但是無論如何,這一次我都要離開游離境……”

遠處的鐵塔中,額頭長着水晶獨角的白色駿馬眼中依舊一片憂郁,秋浮君喃喃道:“曾幾何時,游離境足有六座迷宮協力困住狄或……這一次不能再減少迷宮了,否則他一旦重歸人間,勢必要……”

血流成河。

184、東邊日出西邊雨(五)

最後一道題。

不知什麽時候,山間小徑的雨已經停了。狄或斜倚在旁邊的峭壁上,長眉入鬓,冷冷地看着曲笙和乾煞元君。

狄或道:“兩位前面都放棄了使用符箓,我對你們處境很是擔憂,因為第三個選擇題,不會再給你們轉機,而且這一次,需要你們兩個人一起做出選擇,若是你們給出的答案不同,那麽之前的符箓都會被激發。”

乾煞元君突然伸出手制止了狄或繼續說下去,他道:“在聽第三道選擇題之前,我可否與這位曲掌門說上幾句話?想來我們是三座迷宮裏第一個做選擇的組合,說幾句話的時間,應當是有的吧?”

狄或冷哼一聲,道:“可。”

曲笙心裏覺得這位姓陳的萬獸觀修士氣度不凡,雖然修士展現人到中年的老相已是晉階無望,不過是在熬壽限罷了,可他卻一派鎮定自若,不徐不疾。

他的态度,讓她想起了她的師父淩海真人,心中莫名有些親近。

她站起身,施了一個晚輩禮,然後道:“我其實與陳道友一般,寧可以人性一搏,也不願做滅絕人性的那一個。有什麽指教,請陳道友盡管直言。”

乾煞元君微笑着看眼前只有三百多歲的曲笙。

她的事跡,其實修真界高層都有所耳聞。當年晉城一戰驚天動地,誰都沒想到,在那樣的情勢下,主持戰局的竟然只是一名年方十七歲的築基期修士。如今一看,此人心性果然不一般,只是她還太年輕,修真界中危局重重,她能看透陷阱,卻看不透人心。

這三道選擇,最兇險的便是這最後一道。

他心裏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就算游離境壓制了他的修為和境界,可他畢竟是大乘修士,如果最後真的出了意外,他也會用盡一切辦法護住這迷宮裏的人,将這游離境毀滅也不可惜。乾煞元君早已看出,這裏之所以有這麽古怪的規則,極有可能是封印了某種東西,而迷宮就是其中關鍵。

乾煞元君摸了摸金色豹子的頭,對曲笙道:“修士修行,總是講究個機緣因果,如今我和曲掌門都入了這個局,自是也在游離境的因果中,而人生種種選擇,也無非是一個‘因’的開始,或是一個‘果’的結束,你自來,我自去,只得心中自在便好。這一番話,原不該我多嘴,也只是盼你我能共勉,所謂天機一線,是非曲直,就在這一線之地了。”

曲笙聽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

她一直将這個秘境當做對個人的一個考驗,或是當做普通秘境一般去闖蕩,卻從未想過游離境出現的“因”和他們為什麽會來此地做選擇的“果”,狄或的選擇題看似是在讓他們做一個簡單的選擇,其中卻包含與整個游離境的因果聯系,他們這不是在冒險,也不是在争搶機緣,而是……

生死關頭!

這個游離境的天機,就在于最後一道題上!

她點點頭道:“晚輩明了。那麽,請前輩出題吧。”

狄或似乎也已不耐煩,他提起劍尖,在峭壁上劃過一道刺耳的聲音,就像他的聲音一樣,帶着金屬般冰冷的質感。狄或再次取出一張符箓,放在兩人中間,對他們道:“第一道題的時候,你們放棄了攻擊;第二題的時候,你們放棄了自保。既然這樣,當三座迷宮的選擇都開始激發後,無論你們是否活着,都要做出一個選擇——是否要激發最後這張符,向毀滅你們的人複仇?”他頓了一頓,又出做出了解釋,“毀滅你的人不僅僅是指對方迷宮裏的人,也可能策劃這一切的人,是幕後之人……也許是我,也許是整個游離境也說不定。”

曲笙輕咬下唇,她一聽到這個問題便緊皺眉頭,而乾煞元君亦是一臉凝重。

她開口問道:“如果我們還活着怎麽辦?這第三道選擇就算作廢了嗎?”

“自然作廢,就像前面你們放棄的兩張符一樣。只要你們能活下來,游離境的機緣便歸你們所有。”狄或将兩枚木制令牌丢給二人,示意兩人在上方寫出回答,“現在,兩位便做出選擇吧。”

曲笙有些茫然。

對普通人來說,就算是再聖母的人,若是被人害死,也是有複仇的覺悟的,而“複仇”二字,又在許多心有不甘之人心中發酵,最易生成心魔。

向殺害你的人複仇,天經地義。

但她現在做的是一道選擇題,曲笙一點點推演着這三道題的脈絡。

第一道題,考驗你是否會為了利益選擇主動攻擊;

第二道題,考驗你是否會為了自保選擇被動攻擊;

第三道題,考驗你是否會為了複仇選擇攻擊。

她放棄了第一次主動攻擊,是因為她無法因為想要自己活下來便掠奪他人性命。

陳道友放棄了第二次被動攻擊,是因為他在試圖與狄或給出的選擇抗争,減少其他迷宮受到的傷害,甚至願意自我犧牲。

到了第三道題,他們的選擇範圍終于不僅僅局限于迷宮,而是直面規則。

複仇嗎?

曲笙看向懷裏的小花。

她知道那小花害怕狄或,因為它一直在微微顫抖,但它還是跟了進來,也因此,曲笙一直都沒有忘記這朵小花也是一個關鍵所在。

它曾經唱過:“秋風葉落,浮生一夢;殺人者快哉,救人者悲矣……”

在這座朱紫迷宮裏,她和陳道友都沒有考慮自己,而是想救下更多的人,那麽在其他迷宮呢?那四個他們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究竟是願意做“快哉”的“殺人者”,還是“悲矣”的“救人者”?

而她的複仇,最後到底會應在誰的身上?

……

曲笙伸出食指,在那木制令牌上寫下一個字。然後她擡起頭,發現對面的陳道友也已經寫好了字,正和藹地看着她。

一瞬間釋然,兩人相視而笑。

令牌重新回到狄或手中。

他觀之色變!

因為那兩個令牌,一個上方寫着“棄”,另一個上方寫着“否”。

曲笙和乾煞元君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在這場與選擇的對抗中,他們選擇——不攻擊,不反擊,不複仇。

如果是一個在修真界闖蕩的修士,聽到這個選擇大概會失笑出聲。

怎麽可能?

你怎麽敢?

你有什麽底氣,能在這樣殘酷的修真界做出這樣一個必死的白癡選擇?

但有的時候,死亡并不是最終,對與錯的選擇,人性背後的暗湧,規則下的因果……這才是身為一個修士的立場,也是一名修士應有的境界。

而境界,也是修士的修道生涯中,最為抽象的一個關卡。修士可以完全靠丹藥提升到金丹期,然而金丹期之後,就算是資質再好,若是境界提升不上去,也依舊會進入瓶頸期,甚至終生修為不得寸進。

能成元嬰者,才有大頓悟。

而大頓悟,皆非順境所能得。

直到做出這些步步驚心的選擇後,曲笙隐隐覺得自己的境界又要突破,她撫摸着懷裏的小白花。在九重天外天本就已松動的境界,已經又突破了一重,如果能活着出去,再加上充足的丹藥,她大概可以直接晉階到築基後期……或許,挑戰金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領悟天道規則,因果綱常,本就是最能提升修士境界的途徑。

她坦然以對,且相信,陳道友與她做了相同的選擇。

接下來,是死一般的沉寂。

曲笙知道其他迷宮的人也在做選擇,在這個過程中,随時都可能有人用符箓來攻擊他們,也有可能另外兩座迷宮在自相殘殺……不知過了多久,曲笙懷裏的小花突然不發抖了,它像是終于神魂附體,不僅挺直了腰杆,而且将那怯怯弱弱的花瓣打開至極盛,散發出一縷幽香來。

它開口了。

不再是唱歌謠的童音,而是一個成年男子溫潤如玉般的聲音。

“狄或,這一次,你輸了。”

三座迷宮,當最後一個人做出選擇後,霎時間,四周的景色全部更疊,不再是圍牆庭院組成的迷宮,也不再是凄風苦雨的山間小徑,所有人都來到了一座鐵塔面前。

直到此時,曲笙終于知道另外兩座迷宮的人到底是誰。

銅紫迷宮中的是溫三春和賀滄溟。

黯紫迷宮中的兩人,亦是一男一女,那名男子身穿青色道袍,器宇軒昂,而女修則是一身勁裝打扮,英氣十足。

這幾個人一碰面,除了乾煞元君,其餘人臉色都是一變。

賀滄溟自是認識乾煞元君,他一時怔住。

而黯紫迷宮中的那二人看到乾煞元君,亦是震驚。

乾煞元君向衆人微微點頭示意,曲笙也用眼神回應溫三春,兩人看到對方,都是松了一口氣。

就在衆人齊聚之時,曲笙手中的小白花化作一縷輕煙,随之飄入鐵塔之中。

有男子的聲音從中傳出。

“游離境有幸得諸君之力,再次延綿五萬年,請諸君入內,秋浮願為諸位解惑。”

作者有話要說:申明一點,其實道長超級讨厭聖母,不過迷宮抉擇這段,跟是否聖母關系不大,主要講的是與邏輯因果的抗争。

因為這個命題本身是一個陷阱。

接下來繼續走劇情啦~

185、游離之境(一)

鐵塔的門敞開,衆人魚貫而入,便見一名衣衫發絲皆白的年輕男子,站在光線昏暗的廳堂正中,周圍全是冷硬且不知材質的石塊,壁上刻繪的咒文隐隐流動着銀色的光芒。

他正含笑看着他們。

如果說狄或給人的感覺是難以言喻的誘惑力,那麽眼前這名男子,便給人一種極其純淨清澈的感覺,如一匹月光,映照進人的心底,帶來一陣清透的芬芳氣息。也正因為這名男子的存在,沒有人在意這陰暗簡陋的廳堂,仿佛有他之處,便是人間仙境。

他的聲音,遠比在小白花裏聽到的更動聽,緩緩滑過耳膜,柔風細雨般湧入人的每一個細胞。

“在下便是秋浮,游離境的守護者。”他微微颔首致意,在廳堂中放下六張座椅,邀請他們入座。

衆人依言,只有乾煞元君在入座之前,仍是忍不住看了秋浮君一言,神色複雜。他何等老辣的眼力,早已看出,這秋浮君不是人類,而是異獸。只可惜他目前只有築基期修為,看不出他本體。萬獸觀以禦獸為主,可他們從沒有把獸族當成使用工具,契約獸對他們來說,是可以一同歷經風雨的夥伴,如親人一般。這位秋浮君一身清透之氣,乾煞元君已是生了三分好感。

眼見衆人入座,秋浮君不徐不疾地道:“想來諸位都已見過狄或了,在此,感謝你們做出的三次選擇,如果不是三座迷宮皆做出了相同的選擇,一旦出現了迷宮互相攻擊的情況,那麽……游離境便再也無法鎮壓狄或,人間也将迎來災難。”

從黯紫迷宮而來的那名英氣女修疑惑道:“狄或究竟是誰?為什麽迷宮裏到處都是他的畫像?游離境又是何人所創?”

秋浮君的聲音仍然沒什麽起伏,但他說出的內容卻叫人觸目驚心:“那便要從頭說起了,因為我守護這游離境,鎮壓狄或,已有十萬年了。”

十萬年!

從神魔大戰結束,人間進入前九紀年,到現在為止,也就十萬年罷了。

秋浮君繼續道:“可惜你們之中,沒有太和劍修,否則應當會在門派典錄裏見過一柄劍,那便是曾名列上古紀十大名劍之一的曦光劍,然而典錄上面只提到了它的屬性和能力,并沒有注明它的擁有者是誰,如今……你們已經看到了,它的主人,便是狄或。”

上九紀年,在與魔修魔獸抗争的年代裏,修真界無數英才輩出,而上古紀作為第一個進入紀年的年代,更是百家争鳴,門派林立,道統昌盛……那個新生門派遍地崛起的時期,便是人間陷入修真狂熱的起始,如今的五大山門、九重天外天、海外三千洞府等老牌勢力,都是從那個年代便已創立。

建立太和派的祖師,便是雲和道尊。上古紀十大名劍中,亦有雲和道尊的莫忘劍,狄或的曦光劍能與莫忘劍齊名,可見來歷非凡。

秋浮君繼續道:“狄或乃是不出世的劍道天才,然而不巧的是,他不是唯一一個天才,也不是最耀眼的那一個,在雲和道尊的光芒下,任何人都只能淪為陪襯……所以狄或心魔漸起,又被人有心人利用,使得他在一場戰事中,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殺了許多無辜之人,觸犯了太和的畢生三斬鐵律。因為罪孽實在太過深重,當時的玄武樓,給出了囚禁羅浮兩界門的判決處理。”

羅浮兩界門是太和關押重犯之地,位于太和主峰腹地,與曾經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皆為古神所造的唯二兩座界生門。

“但狄或同樣也在人間立下過累累功勳,他當時的選擇固然有錯,卻也是出于一片善念,因此雲和以掌門的身份,下發了太和第一個赦令,抹去了狄或的功過,給了他一個重頭開始的機會。然而……”秋浮君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野心和貪欲一旦被勾起,就很難放下,狄或的路越走越窄,進階也愈發艱難,他無法放棄對雲和道尊的嫉妒攀比之心,最後,他走入彎路,害死了無數人,又因得了古神歲無的機緣,修煉至半神之軀,便是連羅浮兩界門都無法制服他。因此,上古紀的六位大能,與雲和道尊聯手建造了游離境,以十二座迷牆,三萬餘張丹青符,将狄或鎮壓在了游離境。”

原來這些迷宮,并非真正是迷宮,而是用于鎮壓狄或的法器;曲笙在庭院廂房中看到的畫像,并非是真正的畫像,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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