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十四回合

心,忠于自己的一切。”月刑堂堂主赫赤兒這樣對他說過,這也是康纣南自認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

與那些盲目追從衆星意志的人相比,他的消極和猶豫,的确已經是一個異類了。

他心道,這一輩子,既然已經做了蒼梧弟子,那便好好做一名蒼梧弟子罷。

或者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認同了這個門派,并以一名蒼梧弟子自居了?

斷罪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可他心無挂礙。

若是能眼睜睜看着師弟在眼前被戕害,他也不是那個威名赫赫的月刑堂少司了!

就在他的瞳力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斷罪的手已經一點點穿透他的術法,慢慢伸向他的脖子。

斷罪的手指上面加持了不知什麽法術,帶着火毒般的熱,不需要過多了解,也能看出只要這手指沾上康纣南的皮膚,便會将他整個人燃燒殆盡。

只在毫厘之間,康纣南依舊定定地看着前方。

雙眸滲出兩道鮮血,瞳孔卻依然清亮無比。

他的眼眸中映出了那個血腥的天海湖,涯風獸相畢露,那是妖力将盡的征兆,而被抛棄在一邊的常鈞語失血過多,原本已是半死,此時卻像是受到了某種牽引一般,緩緩站立起來。

常鈞語無聲地擡起頭。

那雙眼睛剛好與康纣南的對上。

他的眼睛在說:“交給我吧,師兄。”

康纣南筋疲力盡,他緩緩垂下眼簾。

在雙眼将合未合之時,他看到了前方突然爆發出一片金色光芒。

時間仿佛靜止了。

那個本來半死不活的常鈞語居然站了起來,雙手各掐一個法訣,在他身後,金色的花紋如一面旗幟,幾乎布滿了整個空間,那些流入天海湖的血液一滴一滴從水面跳出,懸浮在半空之中。

萬年世家,修真望族,能屹立于人間,總有些神奇之處。任家的璇玑血脈,便是他們最開始立身的法寶。

——血脈煉成術!

擁有傀儡師最羨慕的任家璇玑血脈,幾乎無須任何材料,僅憑血脈中蘊含的強大能量,加上傀儡師自身的能力加成,便可以瞬間煉成數具傀儡禦敵。如今,常鈞語的血脈中還藏有千機的傳承,于是,比任家現役鴉鐵傀儡更精妙的傀儡從血液中誕生。

此傀儡肋生雙翅,上身人形,下身呈四爪,渾身鑄以玄鐵,粗粗一看,其修為居然可媲美化神期!

這便是經由千機改良後的傀儡,修真界的傀儡不是獸形便是人形,從未有過這種将獸形和人形結合的傀儡,并不是因為這種形狀結合不好,恰恰相反,這種傀儡擁有人形的靈活和獸形的力量,乃是傀儡的最優形态,只是因為穩定性和平衡性極難協調,才沒有投入使用。但千機卻将這種傀儡煉制了出來,并将其煉成之法封印于璇玑血脈之中。

常鈞語的血總共煉成兩具這樣的傀儡,卻足以改變戰局!

第一具傀儡沖向斷罪,制止了他伸向康纣南的毒手。第二具傀儡擋在了涯風身前,幫他接下了那兩名修士的進攻。

斷罪大怒:“小小傀儡,居然也想擋我!”

但他畢竟陰險狡詐,發現有不明狀況打亂自己的計劃,并不貿然攻擊,而是冷哼一聲,向着蒼梧主殿瞬移,一掌放出法術,要将這些已經無用的弟子全部斬殺。

刃風席卷而過,蒼梧諸人中發出一聲粗嘎的鳴叫,只見巨大的灰色羽翼瞬間撐開,羽毛紛紛揚揚灑落,接下了這一道攻擊。

那只不起眼的胖鹌鹑不知何時飛了出來,身形暴漲至兩丈高,翼長三丈,細脖高昂,神态倨傲,哪裏還有剛才那猥瑣的樣子。

封笛大驚失色喊道:“瑜藍!”

瑜藍用力揮動翅膀。

“桐桐!”瑜藍大叫一聲,向着斷罪沖了過去。

老實說,因為親爹紫覃實在太過護短又太過強大,瑜藍的膽子其實并不大,為自己一戰尚且還勉強,何況是為了人類。

但是桐姝是不一樣的。

如果能保護住她所在意的一切,那麽……也許她也會更喜歡自己一些吧?

瑜藍不想要她保護自己,雄鳥的天性便是将自己的伴侶納入自己羽翼之下,它知道桐姝根本無法接受蒼梧覆滅的結果,所以它在最後關頭毫不猶豫地飛了出來。

當然它心裏還抱了那麽一點幻想——萬一親爹在自己身上放了什麽保命的東西呢?萬一能把親爹召喚過來呢?

然而這點泡沫般的幻想在斷罪使出了法術之後變得粉碎。

斷罪祭出法寶,鎖住瑜藍的身形,一掌扯住它的翅膀,用力一折!

瑜藍口中發出一聲大叫,右側的羽翼便軟軟地垂了下來。

但是這一傷反而激起瑜藍的血性,“桐桐!”它大叫一聲,扭過脖子向斷罪啄去,灰色的羽毛綻放出五色的光芒,抵禦斷罪的法寶攻擊。

斷罪一看便笑:“若是你們那祖宗聖羽王孔雀紫覃在,我倒要顧忌顧忌,如今不過你這一只小崽子也想力挽狂瀾?簡直找死!”他衣袍獵獵作響,引出眉心神通之技,一團黑氣環繞指尖,立時化為一枚長針,向着瑜藍刺去。

封笛臉色慘白,拼命掙紮,蒼梧諸人紛紛驚呼。

在修真界,化神修士鮮少出手,就連門派比拼大多也只到元嬰修士為止,便是因為化神修士真正動起手來殺傷力太大,尤其是斷罪意欲痛下殺手,這一針雖小,卻帶風雷之勢,上含天道規則,下含神通之術,瑜藍這樣在獸族幾乎還算未成年的小獸莫說是反抗,就連動都動彈不得,擦着便要灰飛煙滅。

常鈞語的傀儡已至,卻被另一名斷罪同黨攔在了主殿門外。

康纣南已力竭。

主殿的蒼梧諸人被陣法囚禁,無力相救。

就在這時,主殿外傳來一聲憤怒的吼叫。

随着這聲吼叫,一道流光從山腰溢出,帶着前所未有的聲勢。

驚神通天。

作者有話要說:

常鈞語的這個傀儡,老讀者會不會有點眼熟?

《馴徒記》出現過呦~

以及,祝大家元旦快樂,2017新年新氣象,身體健康吃不胖曬不黑!

咱們也日更走起,道長和大家約定好的, 不是麽~

【小劇場】

在蒼梧生死一線的時候。

康纣南:我有天賦神技,可以一戰!

常鈞語:我有血脈神技,可以一戰!

桐姝:我有隐藏神技,可以一戰!

瑜藍:我有親爹,可以一戰!

……

等等,我爹呢?

247、罪無可赦(四)

在蒼梧山的上空,一道結界沖天而起。

這道結界比原本斷罪所設下的結界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不僅突破了斷罪的結界,沖出了蒼梧山,甚至還在不斷擴大,瞬息間覆蓋了整個宛遼平原。

斷罪也算是見過市面的人,當整個結界剛一放出的時候,他便知道不好。

怎麽回事?蒼梧派怎麽會隐藏衍丹門的修士?而且至少是化神期以上修為之人才能駕馭此等規模的結界術!

這道突然爆發的結界,分明就是衍丹門世代相傳的絕技,只有化神修士方能修習,號稱修真界三大結界之一的驚神通天結界!此結界一出,莫說是阻擋化神修士,就連大乘修士都要頭疼,怎麽會出現在蒼梧這麽一個遍地廢物的小門派裏?

不,不對,當今能使用驚神通天結界的衍丹門修士絕對不超過五人,每一個都是備受追捧的丹修大能,絕對不可能在蒼梧,否則就在他出現對付那兩名太和弟子的時候,這人絕不會袖手旁觀。

眼下這結界釋放在蒼梧山上,阻攔了他的法術,斷罪立刻轉身,随後他便看到一個怪物,竟一時失神。不止是他,在主殿的蒼梧諸人,從斷罪手中剛剛解脫的瑜藍,以及随後趕到的常鈞語和康纣南,都看到了……

那是桐姝,又不是桐姝。

她還保持着人的體型,卻四肢着地,手腳已變成利爪模樣,頭頂探出一雙獸耳,一條雪白長尾在身後招搖,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這種半獸形态與黑崎州那些服用丹藥變為半獸的獸族不一樣,半獸們會保留一部分獸族形态,但整體還是人的樣貌。桐姝現在的模樣似人非人,似獸非獸,是修真界中前所未見的形态。

在場諸人都是修士,只要一眼,便看出端倪。

“她是人修和獸族結合生下的雜種!”一名跟随斷罪的修士叫了出來,“怎麽可能?人修與獸族可以雙修,卻無法産生後代,天道怎麽會允許這種禁忌的東西現世?”

斷罪卻沒心思顧及這些,驚神通天結界一出,勢必驚動四方大能,他厲喝一聲:“蠢貨!你們還不動手,難道等着被人發現嗎?”

殺了釋放結界的人,也是破除結界的方法之一。

但随後發生的變故卻令斷罪錯愕。

這驚神通天結界居然只釋放了短短一息時間,突破了斷罪的結界後,便消失不見。但斷罪臉上并未露出喜色,只要驚神通天結界一出,其所覆蓋的地方都由結界施法者調動,緊縛住蒼梧諸人的陣法也被毀去,不等獸化後的桐姝進攻,那些原本行動不能的蒼梧弟子已經開始反抗了。

高階修士的威壓是對低階修士的致命打擊,可這股威壓也不是随時随地都可以釋放,驚神通天結界剛過,斷罪心神不穩,身上的威壓便也去了十之七八,足夠金丹修士和元嬰修士反撲了。

壬江師叔散出了漫天金花,徐鼓祭出了他最精妙的機巧法寶,封笛手中妙筆生花,關瑟灑出的種子立時生出了荊棘藤蔓,嚴琮和魯延啓從旁掠陣,莫星洲再次祭出了那枚神奇的小鈴铛,阿維的長鞭似靈蛇般飛竄而出……與蒼梧弟子并肩戰鬥的,還有從結界中脫困而出的長烜神君,火熱的長劍如同他心中的憤怒,斬向了面前的敵人。

每個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戰鬥下去!哪怕只有短短瞬間的機會,也要為自己精彩的活一場,貫徹自己長久以來修道的信念。

失去結界和護山大陣的蒼梧山,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耀眼的法術光彩,這璀璨的剎那,便像是在向所有人昭示自己的不屈和頑強。

蒼梧根,就在腳下。

※※※※※※※※※※※※

東勝州,衍丹門。

清涼殿竹簾半卷,穿着白色弟子服的衍丹門弟子三三兩兩地席地而坐,姿态随意放松,但臉上的神情卻十分嚴肅,齊齊望向坐在正中央的那名俊雅修士,他正手執一卷丹書,在空中畫下一道丹符,口中侃侃而談,講的正是煉丹之道。

殿外有弟子路過,豔羨道:“南淮老祖親自授課講解丹方,若我有幸聽上一次該多好。”

旁邊的人溫言勸慰道:“師弟莫急,你現在方進入金丹期,得元嬰期的前輩指點即可,南淮老祖授業的對象可是化神修士,所講解的丹方也是以咱們的修為無法煉制的,咱們只要悉心修煉,定能有聆聽老祖傳道的一天。”

那師弟點點頭,正想答話,卻發現清涼殿裏的宣講突然停止,南淮元君長身玉立,他一甩衣袖,一指淩空劃破虛空,人已踏入那詭谲的黑洞之中。而此時,同在清涼殿的衍丹門掌門雲霞神君亦是大驚失色。

不止是他,所有清涼殿內的化神修士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們皆面向一個方向,有一人喃喃道:“怎麽可能,中陸州方向怎麽會出現驚神通天結界……”

衍丹門內修習驚神通天結界的一共五人,其中有四人可以自如使用結界,還有一人正在閉關修習之中,此五人皆在衍丹門內,無人前往中陸州。

雲霞神君沉聲道:“諸位莫急,南淮師弟已前去查探。”

※※※※※※※※※※※※

斷罪并不懼怕這些法術,如果不是那種越級挑戰的天才或瘋子,再強大的元嬰終究是元嬰,再努力的金丹依舊是金丹,境界的天花板不是那麽容易跨越的。

他一個化神後期修士,怎麽會怕這些雜碎?也就是出身自太和青弭峰的長烜神君難纏了些,哦,還有那個半獸半人的怪物,壞了他的好事!

斷罪的幫手主要與長烜神君和常鈞語的傀儡纏鬥,斷罪眯眼看去,桐姝的進攻沒有章法,也不過是個一捏就死的蟲豸。事實上,對于一直接受人修培養的桐姝來說,她沒有正經妖獸那般善于運用自己的四肢,全憑野獸的本能。斷罪冷笑一聲,便先朝她下手,而那只蠢鳥又“桐桐”“桐桐”地叫着撲過來,斷罪索性雙手各掐一訣,凝聚出法術,将這兩只妖獸全部滅殺。可就在他将要出手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輕飄飄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斷罪聽到身後的人輕聲道:“剛才那道驚神通天結界還欠火候,那麽,我便讓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驚神通天結界吧。”

斷罪渾身的骨頭都在咯吱作響,他想逃,想動,想反抗!但是身後的威壓牢牢鎖在他身上,這只能證明,來人的修為并非化神期,而是……

大乘期!

整個修真界,能使出驚神通天結界,且修為還有大乘期的只有一人。

“南淮……元……君……”斷罪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然後他看到有光芒從自己胸前溢出,波光漣漣,如一道水紋,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所有人都被定住了身形。

南淮對驚神通天結界的氣息無比熟悉,只略一掃視,便移步來到桐姝面前,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

桐姝發現自己可以行動,本能地想要進攻,擡眼卻看到來人正溫和地看着她。眼前人有些熟悉,她一下子想起曾經在蒼梧祭典上見過此人,立刻收起了手爪,又因為感覺不到威脅,獸性漸漸褪去,人又變得拘禁羞澀起來。

“我記得你,”桐姝道,“你是好人。”

南淮的目光掃過她身上顯露出的獸态,心中微微嘆息。

“是你放出的結界術将我召喚至此,小姑娘,是誰教會你這種結界術?”他問道。

桐姝露出迷茫的神色,她低聲道:“沒有人,我不知道。”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爪子,将它們收在了身後,“我變成怪物了,小姐姐……”

“在天道之下,所有存在之物都有其位置,這個世界上,沒有怪物。”南淮看着桐姝,就算沒有用神識查探,也察覺到了她的不正常,他輕聲道,“小姑娘,我想你與我的門派有緣,你可願來衍丹門,讓我們幫你解開身上的秘密?”

桐姝有些警惕地看着南淮,她搖搖頭道:“我要等小姐姐,不離開蒼梧。”

南淮道:“我以此結界護住蒼梧,等蒼梧掌門歸來,一定會告知你,吾乃衍丹門至高長老,一言九鼎,絕不欺你。”他伸出手,引過一縷結界的氣息,送到桐姝眼前,“這結界術與你剛才放出的結界術一樣,你身世的秘密,也許就在此處。”

桐姝最後還是跟着南淮離開了蒼梧,在此之前,南淮助長烜神君擒住了斷罪一幹人等,送他們和險險活下來的北海鲛人涯風一起去了太和,等待斷罪的将是玄武樓的嚴苛審訊,以及對蓮衣大師一案的徹查。

備受創傷的蒼梧再次封閉起來,只是這一次,覆蓋在蒼梧山上的不再是尋常的護山大陣,而是出自當世唯一大乘期丹修之手的驚神通天結界。

直到這一切塵埃落定,他們的掌門,那個遠赴魔界的姑娘,依舊未歸。

248、山河蕩(一)

在楚國檀淵宮的高壓統治下,七國的內亂在歷經兩百年紛争之後,随着最後一支義軍的消亡,終于落下了帷幕。

楚國都城萦都的茶樓中,多是竊竊私語聲,已極少看到之前八方來客高談闊論的景象,負責招待的茶博士臉上也淡了笑意,不是因為他們不想笑,而是最近發生的事,實在讓人笑不出來。

“每個國家都有一個莫名其妙的陣法,當這個陣法啓動,所有人都在檀淵宮的監視下,還叫人怎麽活?”一名身着翠袍的金丹修士壓低了聲音,憤憤不平地對他身邊一名中年樣貌的金丹修士道。

“道友莫要多言,雖然你是楚國修士,但若是被檀淵宮發現你有不敬的言辭,一樣會被當做叛軍抓起來。”中年修士憂心忡忡地道,可他似乎也頗有怨怼,“今年宮主驅逐了多少魔修和妖獸,再這樣下去,七國故步自封,與修真界其他宗門斷絕了關系,對咱們可不是好事。”

“驅逐魔修和妖獸?哼,檀淵宮做的又何止這些,只是你們楚人事不關己罷了!”旁邊有一桌修士聽到了這兩人的談論,其中有一名少年站了起來,拍着桌子道。

他身邊有一名元嬰修士,急忙将這少年拉了下來,帶着歉意地對那兩人道:“徒兒無狀,請兩位念他年幼無知,莫與他計較。”

那翠袍修士也是面色尴尬,他若是個飛揚跋扈的楚國修士也就罷了,但凡心中有點良知的楚人,也會為檀淵宮所行之事對其他六國人民心懷愧疚。他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對那少年道:“小兄弟,算我這次多嘴,這七國之事,咱們還是不提為好。”

那少年冷哼一聲,竟是不吐不快道:“檀淵宮的行徑天下皆知,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不從檀淵宮的七國門派,都被悄無聲息地鏟除;各地義軍皆被殘酷鎮壓,甚至手無寸鐵的平民也不放過;曾經的七國八姓何其榮耀,但彭家卻因為鐵骨铮铮,被檀淵宮惡意陷害中傷,被歹人滿門屠盡,其他七姓莫不膽寒,只得俯首稱臣。現在七國修士都被檀淵宮召集起來,哼,別以為大家都是瞎子,檀淵宮這是狼子野心,要訓練出一支修士軍團,他要……”少年還欲繼續往下說,他身邊那名元嬰修士卻祭出一道符箓,往那少年身上一貼,立時便叫他有口難言,嘴裏只能嗚嗚作響。

然而這整個茶樓,卻沒有一個修士出來反駁這少年的話。

因為他說的,确确實實都是真的,都是他們經歷過,以及正在經歷的現狀。

倒是靠窗的位置上,有一名披着鬥篷,看不出修為的修士問道:“修士軍團?這可有意思了,莫非偌大一個七國聯盟都填不滿宗離神君的胃口嗎?”

這種帶着挑釁意味的言論可就更危險了,一時間,有些敏感的修士已經起身離開,只有少部分修士還留在茶樓。

翠袍修士身邊的中年修士長嘆一聲,道:“看來這位道友是剛出關不久吧?這楚國的修士軍團倒确實有,聽說人數衆多,遠超五大山門,所到之處,無不臣服。”

有旁的修士冷笑道:“臣服?分明是殺到服!不過,我看檀淵宮不趕盡殺絕,恐怕還是因為忌憚五大山門,不敢做得太過分,不然前陣子檀淵宮征伐的幾個鄭國邊境外的小門派時,怎麽會留下活口?”

有些消息略閉塞的修士都是心頭一驚,在所有人都以為七國聯盟會在檀淵宮的統治下閉關鎖國時,沒想到宗離神君會帶着修士軍團去征讨七國聯盟以外的宗門,這種舉動在修真界前所未有,除非兩方有不可調和的仇恨,否則任何宗門都沒有審判另一個宗門的資格,檀淵宮這麽做,簡直是以天下之主自居。

那披着鬥篷的修士對面還有一名披着白色鬥篷的女修,她輕聲道:“人心如饕餮,永遠不知滿足,檀淵宮聚積這樣的力量,果然志在七州啊……”

這時候,茶樓的掌櫃擦着汗小跑了出來,堆着笑拱手行禮道:“諸位仙師,小人這茶樓有點不方便,這就要打烊了,還請諸位仙師體諒小人全家老小三十多口人,小人真是……唉……”這位掌櫃已經不知說什麽好,只能苦苦哀求。他是被這些人的言論駭到,生怕被檀淵宮找上門來,他身為凡人,誰都不敢得罪,只好關門打烊了。

這些修士也不至于為難一個凡人,紛紛起身結賬,那少年最後也被解開了符術,他氣沖沖地走到門口,然後回過頭看向茶樓大廳的諸人,低聲道:“你們也只會說說罷了,彭家被滅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六國義士被殘忍殺害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天陶館、汀泊書院、黃龍派、赤雲門……等六十三個七國鏡內門派被鏟平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到如今,檀淵宮的爪牙已經不限于七國聯盟,而是伸向了七國境外,依舊沒有人站出來……好,好得很,看這天下,還有誰人敢站出來,看這天下,最後究竟落入誰手!”

那一直在少年身邊的元嬰修士正要起身阻攔他,然而,當少年用那憂傷清悅的聲音訴說着心中悲憤的時候,這元嬰修士也不禁動容,他雙手握拳,再松開,終究是無聲地走出了茶樓。

這外面灰蒙蒙的天,又下起了雨。

※※※※※※※※※※※※

那一男一女兩名披着鬥篷的修士離開了茶樓後,徑自去了萦都通往燕國都城鼎合的傳送陣。到了鼎合,兩人走在街道上,心中都是一嘆。

這是他們所見到的最蕭條的都城,在七國內戰之時,燕國是受戰火荼毒最重的國家,平民大量流失,修士不停戰死,整個都城的常駐人口不足盛時的三分之一,街上偶爾見到的行人都是匆匆而過,整座城市陷入恐怖的沉默中,像是一座死城。

披着白色鬥篷的女修掀開了兜帽,露出一張足以驚豔整座城的容顏,她用一雙明亮卻情緒內斂的雙眸靜靜打量這座半空的城,對身邊之人道:“魔尊和界主前輩讓我們查探七國,果然有他們的道理,一開始不過是魏楚邊境的小摩擦,最後卻演變成七國內戰,到如今,七國已不複存,這個被統一的七國,已經成為某個人手中的利器,用來完成他的野心。”

這兩個突然出現在七國聯盟鏡內的,便是從羅剎海回到人間的曲笙和夏時,他們用了二百年時間在羅剎海穩固境界,又算好了進入人間的時機,方才回歸。曲笙并未先回蒼梧,而是與夏時一起在七國聯盟鏡內明察暗訪。

所見所聞,觸目驚心。

“你被那少年的話觸動了。”夏時握住了她的手,“先不要急,外界一向無法插手七國內政,濟世會已通過各種途徑向七國聯盟運送了大量濟世甲,在戰争中拯救了許多平民的性命。再者,檀淵宮在七國內可以橫行霸道,可一旦出了七國聯盟,外面的各大宗門世家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胡來。”

七國這個爛攤子,已不是某一個宗門可以插手的,就算是五大山門,也只能暗暗救助被迫害的修士,幫助難民逃離七國,通過各種手段将濟世甲送到平民手上。

但這裏面卻有一件事十分怪異。

宗離為何不限制難民逃出?按理說,只要在邊境的結界術上加強防禦力,就可以将這些人都留在七國。

曲笙微微嘆口氣,她一直皺着眉頭。

“希望是我多慮了。”

當她與夏時疾行至燕國邊境斷龍嶺,越過邊境結界,回到了久違的宛遼平原,看到了蒼梧山腳下聚集起無數星星點點的村落,和越發欣欣向榮的角城的時候,她心頭的危機感越來越強烈。

七國內亂,大量難民逃離故土,這些凡人不好長途跋涉,他們優先選擇的新落腳點便是七國邊境不遠的修士主城或門派,蒼梧與燕國邊境相隔只有三千裏,自然是燕國難民的首選。

她默默觀察了一番,才回到了蒼梧。

只是在臨近靠近蒼梧山之時,夏時伸出一只手臂攔在了她身前。

“這是結界,不是我們當初設下的護山大陣。”

曲笙心中一凜,她将自己的一道氣息打入山中,只見蒼梧山浮起光芒,一道結界護住了蒼梧山,裏面傳來聲音問道:“來者何人?”

曲笙眉頭一皺,認出了那聲音,立時回道:“延啓,是我。”

結界産生了波動,一個塊頭不小的年輕修士從裏面沖了出來。

“師父!”魯延啓立刻跪在了曲笙腳邊,忍着淚道,“您總算回來了!”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終于見到了親人。

曲笙将他扶了起來,溫聲道:“延啓,別難過,我回來了。”

若是她以前的性子,若是看到這一幕,定要立刻問清詳情,可現在她已不再是那個總是憑一己之力保護門派的小姑娘。

因為蒼梧,該自己長大了。

249、山河蕩(二)

蒼梧諸人看到曲笙回來自是欣喜萬分,壬江師叔好久沒留的眼淚又不要錢般地落了下來,看着曲笙不住地道:“好,好,師兄看到定會欣慰,我們的阿笙也已到了元嬰境界。”

這次回來,晉階元嬰的曲笙和已經是化神初期修為的夏時着實驚豔了蒼梧山,但是蒼梧的弟子們也沒有懈怠,經歷了與斷罪一戰後,被驚神通天結界封閉山門的蒼梧弟子再一次陷入狂熱修煉模式,再加上衍丹門不知為何送來了大量有助于修煉及養傷的丹藥,許多弟子都借機晉階。

如今當年本就是金丹期的弟子,大多都已有了金丹後期的修為,而築基期弟子也大批晉階金丹期,如今的蒼梧主力竟是以金丹期修士居多。令人驚喜的是,除了壬江真君以外,蒼梧還多了三名元嬰修士,分別是常鈞語、莫星洲,以及當年斷龍門唯一活下來的昆兒,如今的斷龍。

當然,蒼梧現在的努力,不僅僅是因為與斷罪一戰激發了大家的心志,也是因為七國聯盟形勢的嚴峻,尤其自鄭國邊境的幾個宗門出了事之後,在七國邊境的各個宗門都産生了危機感。

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檀淵宮的下一個目标。

在召見過所有弟子之後,曲笙将自己一脈的嫡系弟子留了下來。

康纣南似乎已忘了自己曾在與斷罪一戰時候力挽狂瀾的功績,他重新回到那個溫文君子的模樣,一雙眼眸缥缈憧憧。

“能從魔界回到人間,師父和夏長老已是修真界第一人了。更何況師父和夏長老都晉階一個大境界,實是蒼梧之福。”康纣南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并不因為自己的境界被師父和師弟落下而有不甘,“弟子也不負師父所托,角城的建設已完善,除了容納平民,也有許多修士入駐,已初具修士主城的規模。”

曲笙深深地看了這位自己座下大弟子一眼,自從她知道機緣竈的來歷之後,便知道康纣南絕非池中之物,身上必定有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但這又怎麽樣,他依舊是她的弟子,是蒼梧的一份子。

“纣南,辛苦。”曲笙點頭道,“我回山之前曾去過角城,作為修士主城,已足以護佑一方生靈了。”

常鈞語倒是毫無保留地将自己得到的機緣坦白說出,當曲笙問及任家的下場,他搖頭道:“從九重天外天的事件就可以看出,任家的現任家主是個有大魄力的,我的證據只能證明崇雪長老有問題,卻不能拉整個任家下水,現在任家已将崇雪長老和其一脈近百名弟子都交予修真界,可崇雪長老在進入玄武樓的當夜便自盡身亡,與此同時,任家發動了人脈,向五大山門施加壓力,在裏面和稀泥的高階修士不在少數,許多都是有名望的大能,所以任家研制禁忌傀儡一事竟成了無頭公案。”

“鈞語,你可甘心?”她問道。

常鈞語笑得高深莫測:“不甘心,但我知道,這件事,遠遠還沒有完。”

曲笙微微颔首,然後又将目光移向嚴琮。

嚴琮之前就是個性子不定的活猴兒,這些年修為見長,性子倒是也安靜了許多,他耐着性子等師父問到自己,立刻道:“師父,您別看我現在只有金丹初期修為,但是我身上可有您最想知道的消息。”

曲笙略一挑眉。

“說來聽聽。”

嚴琮從小就喜歡四處打聽,現在這毛病還沒改,不過這毛病……曲笙挺喜歡的。

他侃侃而談道:“師父一路從七國聯盟行來,想必也看到了七國生靈塗炭,門派凋敝,我有可靠消息渠道,現在五大山門已試圖插手七國之事,派出使者與檀淵宮接觸,只是效果似乎并不理想,那位宗離宮主是個油煙不進的主兒,奉行的是一個‘拖’字訣,可惜的是,五大山門也拿他沒辦法,因為此人做事幹淨利落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他濫殺無辜的把柄。”

曲笙雙手在袖中握拳,她想起了當日在茶樓,那少年了臨走的時候說的話,心中一涼。

竟連五大山門都無法插手麽?

在她看來,檀淵宮的目标再明顯不過了。

“宗離不會滿足于七國聯盟,七國的版圖對他來說太小了,他現在正是在以鄭國邊境的小門派來試探修真界的反應,一旦他得逞,那麽……”曲笙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憂慮,“那麽,七國聯盟邊境附近所有的宗門都面臨被吞并的危險,他的修士軍團還需要擴張,遲早有一天,他會對整個修真界下手,達成他的野心。”

“師父,我們該怎麽辦?”魯延啓問了出來。

宛遼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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