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紐約市，上東區。

在久負盛名的某一家意大利餐廳內，賀一絡正在跟她的男朋友共進晚餐。

這一天，是他們交往了六周年的紀念日。

長長的餐桌鋪就純白的桌布，上面擺放着淡粉色的牡丹和96年份唐培裏侬粉紅香槟。

男友的貼心準備令賀一絡十分滿意。

她覺得自己十分幸福。

身上是她喜歡的華倫天奴的裙子，手邊是她喜歡的愛馬仕的包包。桌上放着她喜歡的花，還有她喜歡的酒。坐在她喜歡的餐廳裏，享用着她喜歡的食物。

當然，她最喜歡的，還是餐桌對面的人。

賀一絡彎着眼，溫柔的朝他望去。

幾年間青澀退卻，曾經的小鮮肉花美男已經逐漸長成了矜貴內斂的美男子。

原本垂到了眼前的劉海統統梳到了腦後，露出他俊美的容顏。握着刀叉的那雙手，手指潔白修長，在他優雅的動作下，盤裏的食物似乎都被處理成為了藝術品。

看着他，賀一絡的心裏不由的哼唱起了歌。那是一首滿足而又愉快的小調。

她的男朋友叫做駱榮，是她榮華的校友，高中三年的同班。

那時高一才剛入學，她作為5，明明懵懵懂懂的什麽也做不好，卻不知怎麽入了他的眼。

他迅速向她告白，接着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攻勢。

當時她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也從未見過那樣追女孩的陣仗。又是感動又是慌張，不多久就把媽媽的話給抛到了腦後，什麽高中裏不準談戀愛，才不到一個學期，她就向他繳械投了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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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交往之後，他對她仍舊很好。

在榮華那樣的學校，家世平凡的她能夠平平安安的度過三年，也是多虧了他的庇護和照顧。

他們之間感情一直很穩定，高中畢業之後，他決定出國留學，她就陪他到了紐約。

哈佛大學，轉眼四年。

他們在一起六年，也都長大了。

雖然不再像高中裏那樣的柔情蜜意，但賀一絡對自己現在的生活還是很滿意的。

安穩又富裕，好像不用發愁任何事情。

最近她偶爾會考慮要不要繼續讀研。但這個問題其實也不是說多值得思考。畢竟在她的角度，要是駱榮打算繼續深造，那麽她當時也是要留下來繼續陪他的。

雖然一直不明白他喜歡自己什麽，也不大确定自己喜歡他什麽。但這些年來，她的确是越來越喜歡他和依賴他了。

六周年的紀念，将來他們還會有七周年，八周年……

在這一刻，賀一絡絲毫也不懷疑，她的人生，是一定會繼續這樣平穩又幸福下去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駱榮微微的擡起頭來。

在看了她一眼後，他慢慢放下了刀叉，撩起餐布輕輕的擦了擦嘴。

“畢業以後我打算回國，”他緩緩說道，“我爸的意思，讓我回去先磨練起來。”

氣質變了聲音倒沒大變，仍舊是溫柔低啞，卻又帶了幾分不容置疑。

“嗯。”賀一絡輕輕的應了一聲。對這個決定，并不是很意外。

“你的話……”駱榮話沒說完，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回去還是留下，都随便你。”

賀一絡略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她想要說，我當然是要跟你一起回去了。

不過這句話她并沒來得及說出口。

駱榮的另一句話堵住了她。

“阿絡，”他對她說，“我們分手吧。”

心中的小調戛然而止。

賀一絡微微偏了偏頭，好像沒有聽清他的話：“你說什麽？”

“我說，”駱榮就又冷靜的重複了一遍，“我們分手吧。”

盡管心裏已經驚掉了下巴，但在駱榮悉心為她打造的淑女氣質的支撐之下，她僅僅只是張了張嘴，作出了個略微吃驚的表情。

“為什麽？”她聽見自己問道。聲音也是平穩中正，跟自己惶恐的內心毫不相符。

“因為我覺得無聊了。阿絡，我覺得你很無趣，跟你在一起很無聊。”交往時他對她向來耐心，沒想到分了手也是。她想要知道理由，他就這樣認真仔細的講給她聽。

“回國以後我就要訂婚了。”他看着她精致的妝容，将完美體現到了微小細節的裙子，端莊優雅的坐姿，還有連吃驚都表現到恰到好處的表情，心裏一陣厭煩失望，“原本我以為，你跟那些女孩子會不一樣。可是現在看來，你還不如她們。”

表現的再像名媛，首先還是敗在家世。

當然，他并不是嫌棄她的家世。如果嫌棄她，他一開始也不會追求她。只是最早，他喜歡上的她的靈性已經漸漸的沒有了。現在的她，跟他從小到大認識的大多數名媛一樣。美則美矣，卻已經失去了靈魂。每天追求着鞋子裙子還有包包，只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後成為男人身邊的陪襯。

假如都是這樣，那麽他為什麽不選擇家世更好，于他更有助力的那一個？

她很無趣嗎？賀一絡這樣質問自己，然後很不服氣，想要質問他，他憑什麽說那樣的話？她到底哪裏不如她們，她們空有家世，而她可是全國第……

那些不忿有了幾秒的停滞。

是啊，她是全國第一，可是她現在在做什麽？跟随一個男人的腳步，按照他喜歡的樣子改變自己，完全成為他的附庸，再被棄若敝履。

人生沒有體現出絲毫的價值，這樣的她，有什麽臉去質問他？

駱榮在等她說話。可是她什麽都說不出口。

“那麽，我就當作你答應了。”駱榮掩住厭煩，再看向她，就有幾分憐惜。畢竟交往了六年，交付了彼此間最青蔥的歲月，就算分了手，他也不會就那樣撒手，完全不管她，“你還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麽？”

他想，不管她提什麽要求，他都會盡量來滿足她的。

有的，賀一絡杏子一樣的眼睛盯着他看，她想要對他說，fxxkyou！

外國待久了，爆粗口不由的也有了幾分英倫範了。

她由剛才的吃驚到自責再到現在，只剩下一肚子的怒火。

是，她是很不争氣，可就算她再怎麽不争氣，她現在的樣子，那也完全都是按照他的喜好變化出來的樣子。

用他喜歡的樣子笑，用他喜歡的樣子哭，吃他喜歡的食物，學他喜歡的樂器。

明明是他，當初嫌棄她不夠優雅，不夠有品味，從頭到腳的把她給改變了。到了現在，卻也是他，那樣輕描淡寫的埋怨說跟她在一起很無聊很無趣……他駱榮是有多大臉？

d……

內心裏英倫範已經轉成了标準國罵。面上賀一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在他面前，她罵不出來。

她很怕他用那樣的目光看着她，對她說，我沒想你還有這樣的一面。

那樣的目光，就好像是她第一次跟他去高級餐廳，喝湯時發出了聲響時他看過來的目光——因為她而感到有些羞恥，也很不贊同的目光。

也是就是受了他的那個目光的刺激，她才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變的再好一點，一定不要再讓他露出那樣的目光。

因為他太好了，所以她努力掩蓋自己不好的那一面。

她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迫切的改變的渴求源于內心自信的缺乏。

直到現在，她才願意認可這句話。也許在駱榮面前，她從來都是有那麽一些自卑的。

而他說的也沒錯。不管她再怎麽努力，她也始終都比不上那些家世好的孩子們。她就是個普通女孩。舉止行為再像，她的心裏也不是真正優雅從容。

她也的确有他不知道的另一面。就好像剛才，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在跑火車。她就只是裝的好。心裏的那頭小怪獸，知道他不喜歡，所以從來都沒有在他的面前放出來過。

在這一刻，賀一絡突然很傷心。因為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活成這樣了。

她為她的那頭小怪獸感到傷心。

“阿絡，”駱榮最後說道，“你好好想想看，你的人生，接下來要做什麽吧。”

周年紀念吃成了分手宴。這件事在同鄉會成了大新聞。

駱家老二一躍成為金光閃閃黃金單身漢一枚。

賀一絡呢，之前在圈子裏的幾個好閨蜜，随着她分手的消息也都消聲覓跡，逛街派對下午茶再也不帶她一起玩耍。

之前明明說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原來看中的就只是她駱家少奶奶的身份。

賀一絡以為自己早就融入了他們的那個圈子，現在卻才發現，沒有了駱榮，其實她什麽都不是。

說風涼話落井下石的什麽人都有。

賀一絡就算不上微博不刷朋友圈也能猜到他們說了什麽。

無非就是不自量力，或者門不當戶不對什麽的。當時他們兩個剛在一起就有好多人唱衰他們。能堅持六年已經跌破好多人的眼鏡。然而那又怎麽樣。最後還不是被他們給說中了。

這些話，不去看不去想也就算了。最令賀一絡生氣的是，駱榮給她轉了一筆錢。

她只恨到手的不是現金，不能回過頭去甩他一臉。

這算是什麽意思？她當初跟他好又不是因為他的錢！

他也變了。當初那個溫暖的少年如今也快變成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了。

賀一絡非常的傷心。

這一回，并不是因為她心裏的那頭小怪獸，而是為了記憶裏曾經那個溫柔又有點倔強的小少年。

駱榮讓她想一想接下來的人生要做什麽。估計也有很多其他人等着看她要怎麽辦。

在家窩了整整一周。賀一絡覺得，這一回，她很想要任性一把。

不去考慮別的太多因素，只做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她把錢退還給駱榮，然後買了一張回國的機票。

她打算休學一年，回家待上幾天，接着去旅行。

世界很大，她想去看看。

理想是很豐滿，可現實就……

現實是，她的飛機，在降落時遇上了事故。

急速的墜落，令人暈眩的颠簸，然後是火光，大概是難逃一劫。

在那個過程中賀一絡的腦海裏閃過了許許多多的念頭。而在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她想的是，果然任性也是不行的。

第一次任性，沒有聽媽媽的話，答應了駱榮，丢了心。

第二次任性，不好好待在學校，買了張機票，丢了命。

一切都不在意料之中。

賀一絡沒有想到飛機會出事故，也沒有想到她竟然能活下來，并且還回到了六年前，初三的那個暑假。

之前的六年就好像是夏日裏悶熱午後的一個夢。

當她醒過來，赤着腳跳下床打開卧室的門。她的媽媽正站在客廳，手裏拿着一張報名表，嘩嘩甩動着問她：“阿絡，榮華你到底要不要去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