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歡妹,莫不是我臉上沾了灰泥?”朱慈煊拂拭着臉龐嘴角,迷惑地問我。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靜靜偎依在他身邊,感受着那久違的溫暖。半晌,我才凝聚心神,悄聲說,“沒有啊,只不過……人家就想看看你,怎麽,看不得嗎?”

他那俊美的臉龐微微一紅,低首不語,但又忍不住擡眼偷偷瞄我,一時間,凄楚的神情消散了,眉梢眼角盡是笑意,那模樣好看極了。

我真是個傻子,隔了這麽久,隔了悠悠一世,才真真切切地發現,他原來是一個如此風華絕倫的男子,值得凝望一生一世的光陰。我不能再想前塵往事了,過度沉溺過往,只會誤了大事。從這一刻開始,我要好好把握現世的每一時每一刻,要好好把握與他共度的每一刻。我不會放任自己沉淪于悔恨與自責,不會輕易顯露自己的怨恨與仇視,我要學會謀定而後動,将一切變數都思慮周詳,然後才小心謹慎地作出決定。因為,我僅有這一生,再不能虛擲,我要掃除橫亘在我與他面前的一切障礙與危險,然後,與他攜隐江湖,相依相伴直至終老。

我牽着朱慈煊的手,柔聲勸慰道,“豬哥哥,我知道明天你就要削發易服,所以心裏很不開心,沒關系啊,過不了許久便是炎炎夏日,那個鞑子發型麽,還算有一個優點,涼快!”

聽我這麽說,他忍俊不禁,擡手撩了一下額邊垂下的一绺散發,苦笑着說,“你呀,還真會勸人,只不過……”沒待說完,他俯身望向舟側倒影,喃喃道,“削發易服不過是我所要經歷的第一次考驗,出谷之後,為了反清複明的大業,我定會經歷更多磨折,甚至恥辱……”

聽到這裏,我心中一震,連忙望着他那凄楚的眼眸,堅定地說,“豬哥哥,無論未來有多少風險波折,我都會陪着你共同面對!”

他感動地看着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我們倆默然無語,相互倚靠在這碧水間的孤舟之上,只覺天地萬物皆在身周流轉飛逝,唯有我們二人相守相伴,堅若金石。

“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寒氣越發重了,別把你給凍病了,明兒又該吵着要好吃的。”他解下外披,披在我身上,輕擁着我縱身躍離小舟,迅捷地回返到湖岸邊。

霜冷露重,我因心事重重,這一整日都沒吃東西,唇齒輕顫,肚子也不争氣地咕咕作響了。“餓了?快吃點兒東西吧。”他關切地說。“是呀,好餓啊!”我伸出手,等了片刻,什麽都沒等來,忍不住催促道,“有什麽吃的快拿出來,人在餓的時候不挑食!”

他不由一怔,怪道,“真真日頭打西邊兒出來,你還向我讨吃的,你呀,就是一個行走的零食口袋,把我們大家的零食都搜刮了去,藏在身上,走到哪兒吃到哪兒,你快自個兒找找吧。”

我,我不由語塞,但盡職盡責地翻了翻身上,連腰間挂的小荷包都不放過,卻連一絲一毫點心渣都沒找到。唉,貪吃的人是經不得餓的,沒了吃東西的指望後,我不争氣地先是頭暈,然後腳軟,最後,很不體面地合身向地面撲去。還好,朱慈煊反應很是迅速,見怪不怪地輕輕一撈,很熟練地将我背在背上,施展輕功,迅捷無比地向零星燈火閃爍的谷地疾奔而去。

他的輕功精妙絕倫,雖然背上背着我,卻絲毫沒有減慢速度,平穩得如同滑行一般,我不由産生了深深的懷疑,疑心過去比試輕功時,他為了照顧我的顏面,逗我開心,才故意比我落後一些。

一展眼,我們已經到了議事廳外面,那裏一片阒寂,燈火全無,還好,師傅他們定然休息了,不然,一定會責備我們私自跑出去。我偎在他背上,夜風吹起他那烏黑的長發,拂在我的臉上,怪癢癢的,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聲音好大,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哼,受涼了吧,一會兒我給你熬點兒姜湯……”他處變不驚地說。“好呀,好呀,再加上點兒紅棗蜜餞和糯米團,壓一壓姜的辛辣味!”

“你這饞貓!”他很熟稔地回手彈了彈我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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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讓我算着了,你們果然現在回來……”不知何時,雪傾城自暗影處現身,手中捧着一個熱氣騰騰的陶缽,笑意盈盈。

無論如何,雪傾城的廚藝我是服氣的,我低聲歡呼着從朱慈煊的背上一躍而下,直奔雪傾城而去。

“哇,雪姐姐,你這湯做到我心坎裏去了,用早春初發的玉蘭花瓣提味,壓制住黃姜的辛辣氣,還加了我最愛吃的五色糯米團子……啧啧啧,這四種口味我都嘗出來了,綠色的是艾草,橙色的是冬橘,紫色的是香芋,紅色的是山莓子……嗯嗯嗯,這白色的團子,本以為是原味的,可一嘗真不得了,竟然有這麽玄妙的味道,帶有一種寒梅的清冷甘甜!雪姐姐,我真服了你了,我們禦廚大師傅偏心,把畢生絕學全傳給你了……”我邊大口小口地胡吃一氣,邊忙裏偷閑地抽空點評,發現雪姐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她很是揪心地看了眼快要見底兒的缽子,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無奈地笑道,“小師妹,你……還真是餓壞了呀,把兩三人份兒的湯團都要吃光了。我……我知道大師兄這一整天都沒吃飯,所以,特特多做了一些,沒想到碰上你這個貪吃鬼!”

聽了這話,我心中一緊,是呀,應該和豬哥哥一起分食才好,可剩下的五六個湯團已經被我一股腦塞到了嘴裏,也不可能把它們再吐回湯裏啊,更糟糕的是,雖然我有一肚子的抱歉話想說,但嘴裏塞得滿滿當當,根本說不出一個字。

正在我萬分窘迫之時,朱慈煊微笑着擺了擺手,“多謝傾城挂念,但我自來不愛吃這些女孩子家的精巧零食,還好歡妹愛吃,不然就浪費了。夜深了,有勞傾城送歡妹回去,早些歇息。”說完,他轉身欲走。

雪傾城眼中的幽怨之意更盛,酸楚之餘,忍不住輕喚,“大師兄,明日一早我便要和六師傅出谷歷練,少則一個月,多則半年,只怕,再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改換……你已經不是現在這個模樣了,能不能,讓我好好看看你?”

聽了雪傾城的話,朱慈煊轉過身來,靜靜站在我們面前,神情多了幾分無奈與落寞。雪傾城的目光如游蛇一般,一分一寸地在他身上蜿蜒纏綿。

因明日便要削發易服而心情低落的朱慈煊,今日的裝扮與平時嚴整拘謹的模樣迥異,身着一襲廣袖素紗長衣,未戴紗冠,只是用一條銀紋發帶将頭頂散發挽起,松松系着,夜風中,他那垂落至腰際的如墨長發輕輕飄動,眉目如畫,俊美無俦,襯着如水月華,望之不似塵世中人,仿若随時會随風散去。

我和雪傾城一時間都看呆了,只覺天地之間,若沒了這畫中人,定然失了顏色。真希望這一刻永遠停駐,這個人永遠不曾違心地改變模樣。雖然,我知道他變換了發型服飾的樣子,雖然減了幾分飄逸,但卻更為凸顯出五官的俊美,增了幾分俊雅剛毅之氣,反而更為好看,但此時此景,他在月色輝映下那般美好,未曾經歷日後的全部痛苦磨折,我真希望能夠将他這一刻的澄澈明淨銘刻下來。

一時間,我失了神,凝望着他,癡癡道,“你,你怎麽這麽好看啊,站着別動,讓我們給你畫幅小像吧,明日可就不是這番模樣了……”

雪傾城聽了我的話,身子微微一顫,連忙說道,“小師妹,還是讓我來畫吧,要是你來畫……”她捂着嘴撲哧一笑,花枝亂顫地續道,“雖說描摹不出大師兄萬分之一的風神,但是還有其他用處……可以挂在門邊當驅鬼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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