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不知不覺,我已經來到了朱慈煊居所的門外,還是那番清幽的景象,門旁種着幾竿修竹和數蓬蘭草,除此,與谷內尋常人家并無差別,不過細細查看便可發現,院牆比較厚重,因為師傅們在牆內安置了衆多機關暗器,如果有外人擅闖,便會觸發機關,血濺當場。

我立在門外一箭之地,揚聲喚道,“豬哥哥,你在嗎?”半晌,屋內無人應聲。難道朱慈煊還沒有回來嗎?我自問着轉身剛要離開,忽然,頭頂傳來衣袂破空之聲,瞬間,四位谷內資深高手自院落附近的高樹躍下,圍在我身邊。為首的林伯伯對我拱了拱手,面露喜色,悄聲說,“你可算來了,我們都不知該如何勸太子用膳呢。早上衆位師傅為他削發易服并拜祭完先帝之後,他便獨自待在屋中,這都過了中午了,也沒有開門,我們誰都不敢貿然進去……”他伸手遙指了一下院牆邊的石桌,續道,“你看,午膳只好撂在外面,還好郡主來了,快勸勸太子吧,聽說昨日就不曾用過膳,這今日又過了大半天了……”

“無需多說,包在我身上!”好幾年沒有正經吃過天下第一廚朱師傅的美味佳肴,心中很是期待,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盡快和朱慈煊再一次開始“舉案齊眉”的日子。

我信心滿滿地拎起食盒,敲了敲門,揚聲喚道,“豬哥哥,叫了半天你也不應聲,還以為你不理我了呢,是不是我又有什麽事情惹你生氣了?快開門!”

朱慈煊悶聲答道,“我不想你看見我這副醜怪模樣……”“別犯傻了,你能躲我一時,還能躲我一世不成?醜夫君總要見媳婦的!”屋內傳來撲哧一笑,門開了。朱慈煊行動得太快,門打開的瞬間,我只見人影晃動,倏忽間,他便迅疾回返屋內,面壁而坐。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他已經更換了滿人服飾,帶有竹葉底紋的天青色長衫,束着鑲有淺碧色美玉的腰帶,越發顯得腰身挺拔。只是,那辮子實在綁得不地道,毛毛糙糙,讓我看得很不順眼。對了,我記得,朱慈煊改換成滿人發辮之後,一直都是他自己默默梳理結束,羞于讓別人幫忙,這一開始,定然很不熟練,發辮淩亂。我默默走到他身後,悄悄解開了他那松松散散的發辮,從随身香囊中掏出一把牙梳,輕手利腳地開始梳理起來。

“歡妹,你要做什麽?”朱慈煊大驚,擡手護住了頭,但依然害羞得不肯轉身,因此掙了半天也沒什麽用處,便只好任由我給他梳理頭發了。不一會兒,我便給朱慈煊打好了辮子,并用同色的天青色絲繩系好,理了理絲繩末端的紅珊瑚珠子璎珞。

“好看多了,豬哥哥,這回你總該回頭讓我瞧瞧現在的模樣了吧?”我拍了拍手,得意地說。朱慈煊低垂着頭,一動也不動。

我眸子一轉,便有妙計,奄奄道,“我好餓,頭好暈……”話未說完,我便哎喲一聲,直直往地上摔去。情急之下,朱慈煊将害羞怕醜置之腦後,縱身扶住了我。他轉身得太緊迫,發辮被甩至身前,紅珊瑚璎珞恰恰停駐在他的胸口,映着那天青色的淺淡,仿若一顆顆豔豔欲滴的血珠兒,一瞬間,我只覺心如針刺,劇痛得快要無法呼吸。我心痛得無法言語,在心中暗暗盤算,定要用顏色更為清淺的碧玉珠子換下這紮眼的紅珊瑚璎珞。

朱慈煊見我臉色蒼白,一言不發,着急地說,“都是我不好,害得你這麽晚都沒吃東西,餓壞了。”

我略定了定神,嗔怪道,“那你還不快和我一起吃飯!我早就惦記着朱師傅的天下第一美味了!”

朱慈煊不由一愣,伸手彈了下我的額頭,苦笑道,“你還真是餓暈了,說什麽胡話?自打兩年前你不再和我一起用膳之後,我便停了一切額外菜品,現在,我的飯食和谷內兄弟姐妹們的并無差別,你有什麽可惦記的?”

我失望得差點兒真地暈了過去,不甘心地拽過食盒,打開一看,不過是兩碟當季瓜菜,一碗米飯而已。我不敢相信地抖了抖碟子,确認無誤後唉聲嘆氣道,“豬哥哥,是不是今天趕上齋戒啊,平日都是這樣嗎?連個肉星兒都沒有,難不成你背着我偷偷當了和尚,戒了葷腥……”

朱慈煊忍不住又給了我一個輕輕的鑿栗,帶着笑說,“你呀,這麽大了還口無遮攔,只要虧欠了這張嘴,便百無禁忌地什麽混話都說。這就是大家平日的飯食啊,難道你一點兒都不知道?”說着,他取出了飯菜,揭起了食盒的第一層隔板,如同變戲法一般,拿出了一個淺碧色荷葉盤,盤上錯落有致地放着各色花朵形的細點,桃紅,杏黃,蕊白,襯着那瑩瑩淺碧,若朵朵落花飄落在幽潭。

啊,我不由歡喜得跳了起來,這些都是我最愛吃的花糕。我飛快地吃了兩塊,真是芬芳馥郁,入口即溶。我詫異地問道,“豬哥哥,你怎麽知道我會來找你,備下我最愛吃的花糕呢?”

朱慈煊拈起一塊花糕,幽幽道,“兩年來,我的日常飲食與谷內其他人無異,唯有這花糕,我還是央求朱師傅每日送過來,因為……我怕你萬一過來,如果吃不到最愛吃的花糕,該有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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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朱慈煊,張看着他那幽黑眸底隐約可見的落寞,不禁心中酸楚,哽咽難言。我默默坐在朱慈煊身邊,半晌,輕聲道,“原諒我,我不該……”我不該任性妄為的事情太多了,充塞胸間,讓我不知該從哪件事說起。

靜默中,我的肚子不争氣地發出了咕咕聲,朱慈煊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如溫煦春日,暖意融融,讓橫亘在我胸臆間的凄冷絕望瞬息消融,我定定凝望着他那恬淡輕淺的容顏,只覺一股奇妙的力量與愉悅充盈心間。回返現世後,我第一次感到安然,因為,我和他在一起,而且,我會盡我所能,逆天改命,與他永遠在一起。

朱慈煊讓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站起身,說道,“餐盒裏只有一副餐具,不夠用,我去找找。”他自多寶格最上層取下一個錦盒,放在我面前。我打開一看,裏面都是大大小小的銀餐具,原來是我們倆從小到大依次用過的,因此大小不一。我特意選了兩雙最為細小的銀筷子,調皮地說,“我們現在又要開始舉案齊眉了,回到最初的日子……”最初的日子,我在心中反複思忖着這幾個字,只覺眼目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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