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接下來的日子,我越發感到身處于旋渦急流之中了。一個又一個旨意,一次又一次謝恩,再加上很快便舉行了的禮儀無比繁瑣的封妃大典,我覺得暈頭轉向,渾渾噩噩。我早已不在那個不可言說名稱的偏僻準冷宮居住了,康熙親自擇定了一處臨近乾清宮的雅致宮苑,賜名并禦筆親題為永樂宮,喻永享福樂之意,賜給我作為獨居之宮室。
賞賜之物與恩旨如流水一般湧來,我實不知該如何推卻,只能茫然地一次次謝恩,不知這恩典的洪流會将我和朱慈煊席卷向何方。我的位份已經到頂兒了,依據舊例,從未有過漢女封妃,因此,對于封號之事,康熙也就不再堅持,同意了太皇太後的意見,不以賢良淑德中的任何一字作為我的封號,而是簡單地沿用歡妃這個尋常稱謂。
而朱哥哥的情況就更為複雜了,我的冊妃大典舉行後的次日,康熙便頒旨,封朱慈煊為乾清宮侍衛,并在乾清宮侍衛處賜居所,恩準禦前行走。不幾日,便下旨加恩,因朱慈煊除逆有功,擢升為郭什哈轄,賜黃馬褂。此旨一出,內廷嘩然,因自立朝以來,從未有過漢人充任郭什哈轄之位,此職守甚為重要,乃随駕扈從大臣之一,下一步便是位高權重的領侍衛內大臣了,因此,向來都是自上三旗的清貴子弟中擇優選任。康熙的一道道恩旨頒下,朱慈煊倒是處變不驚,安然領旨,不似我那般憂心忡忡。
這一日,我奏明皇上,備了一些精致湯品,探望朱慈煊。他的身體還需精心調養,而且,侍衛處的官所還需粉飾修整,因此,他還是暫居在太醫院,只不過,居住之處改為太醫院內的一個獨立院落,雖屋舍偏小,但布置十分雅致。我命宮人們候在院外,自己拎着食盒走了進去。
只見朱慈煊經過太醫們的精心照料,已經恢複泰半,正慢慢踱到院子裏散步。多日不見,恍若隔世,他看見我,停住了腳步,癡然地凝望着,默然無語。
我忍不住目中酸痛,落下淚來,急忙用手抹了幾把,破涕為笑道,“能到院子裏散步,哥哥這可是要好了。”我扶着他,靜靜行走在柔和的陽光下,什麽都不想說,只想與他相依相伴。
“主子無須挂念,臣已經沒什麽大礙,只要再運功調理一下,便可痊愈。”他偏過臉,看了一眼我所穿着的妃子宮裝,神情一黯,悄聲道,“歡妹,都怪我一時不慎,中了鳌拜的暗算,病了這許多日,才害得你深陷宮中,不能獨自脫身。”
見他神情酸楚,我便趁着院內無人,向他細細說明康熙這些恩典的真實心意,聽着聽着,他不禁感動地輕嘆道,“沒想到,這小皇帝雖與我并未謀面,但卻能如此處心積慮地為我們的安危着想,真是心地寬仁,我們助他除掉狠毒的鳌拜,為天下除去一大害,是做對了。”
我們倆面對面坐在涼亭石桌邊,樹影綽綽,越發顯得他的面色瑩潤如玉,俊逸不凡,只不過,他的神采還未恢複如初,不過坐了一會兒,便感到疲倦,忍不住以手支頤,斜靠着石桌輕輕打着呵欠,那模樣透着幾分惹人憐惜的慵倦。
看着他那俊美的容顏,我覺得心跳得有些快,面龐也微微發燙,連忙從食盒中搬出一樣樣細點蜜餞,以定心神。唉,朱哥哥現在真有些像我給他起的綽號了,在我忙于倒騰點心茶水的當口,竟然雙目微合,頭一點一點地打起盹兒來。
讓你這麽貪睡,我壞笑了一下,揀了一枚酸酸的梅子幹,雙指一拈,将那梅子幹如彈子一般彈向了朱慈煊。眼看那速度很快的梅子幹便要打中朱慈煊的臉頰了,他卻依然閉目沉睡,我有些慌了,生怕打傷了他。瞬息間,朱慈煊并不睜眼,輕輕張口,噙住了那枚果子,酸得蹙起了眉。
“朱哥哥,可吓死我了,還以為會打到你呢!”我拍着胸口後怕道。
“我不過是身體還未複原,又不是變成了聾子,這麽大的破空聲還聽不見嗎?”朱慈煊笑着睜開眼睛,改為正襟危坐,低聲道,“有人來了……”依據宮規,即便得到恩準,可以探望兄長,但卻決不能孤身一人與他會面,我思及此,急忙躲到了涼亭旁的假山後面。
我展眼望去,面上蒙着玉色薄紗的雪傾城端着一碗湯藥,袅袅婷婷而來。她來到朱慈煊身邊,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确認無人後,頹然坐倒在石凳上,一把扯下面紗,臉上滿是淚痕。
“傾城,出什麽事了?”朱慈煊見雪傾城如此傷心模樣,忙關切地問道。
雪傾城定定地凝視着朱慈煊,那哀切動人的神情,連我這個很了解她套路的人都為之心顫不已。“大師兄,你和小師妹入宮後,我原本便無須入宮,但為了給你解毒療傷,我在衆位師傅的安排下,冒充山西總兵舒建的女兒舒婉心入宮。本以為入宮為你解毒之後,便可尋機逃出皇宮,不料,那小皇帝竟然将我封為妃子,行動皆不得自由,無法脫身……”她聲音一哽,忍不住低泣道,“現在,我暫且請求服侍太皇太後,逃過了侍寝,若有一日逃不過,傾城必以一死,保全清白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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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煊聞言,眼泛淚光,不禁捏緊了拳,柔聲道,“傾城,對不起,都是為了救我才讓你身陷這龍潭虎穴。待我身體複原,定會設法救你離宮,不會讓你再身處險境。”
雪傾城微仰着頭,哀怨地說,“你對我只有一句對不起嗎?大師兄,如果能護得你的平安,傾城何懼生死……這麽多年,你還不知道傾城的心意嗎?我的心裏只有大師兄你,別無他人……”說着,她握住了朱慈煊的手,羞怯地微垂着頭,嬌羞滿面,風情旖旎。聽着看着雪傾城諸般作态,我那一絲感動瞬間蕩然無存,只是冷冷旁觀她如何演戲。
“傾城,你的心意怕是錯付了。自幼我便與歡妹訂下婚約,青梅竹馬,我心中和你一樣,只有一人,并無他人的位置。”說着,朱慈煊輕輕移開了被雪傾城握住的手。
雪傾城目中閃過一絲怨毒,旋即,嘴角微挑,綻出明媚的微笑,喃喃道,“大師兄,你不說我也懂得,這本就是我的癡心妄想,我并不奢求你能喜歡我,只要能讓我默默地喜歡你就行了。剛才,見到你過于歡喜,以至于口不擇言,望大師兄不要責怪傾城。今日之事,就當全然不曾發生過,好嗎?”
朱慈煊鄭重地點了點頭,感激地說,“多謝傾城深明大義。”
雪傾城的神情轉為憂愁,懇切地說,“大師兄,我這邊不用擔心,甫一入宮,我便向太皇太後禀明心意,只願日夜侍候她老人家,如此,便可避免……侍寝之事。我是擔心小師妹,她年少無知,且自幼被大家嬌慣得喜愛錦衣華服美食珍馐,而小皇帝坐擁天下,應有盡有,且年少英俊,怕易歡妹妹難以應對這種種誘惑吧……況且,小師妹如此美貌,小皇帝又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唉,你還未曾痊愈,不說這些煩心事了,相信小師妹心中自有主見,必能處置得妥妥當當。”
聽到這裏,我真是怒不可遏,不想看戲,只想打人了。雪傾城為朱慈煊奉上湯藥,眼見他一飲而盡之後,便戀戀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