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子,也不用端尚書大人出來威懾,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到時候吓到人家,嗯?”
青棠擦一擦手,道:“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麽感情不感情,你倒好,跟她起哄。”
闵夢餘說:“她說得對,我沒有反駁的道理。”
青棠笑一笑,将一盤新蒸的百花糕端過來,上頭還綴着熬好的糖絲,那頭還有一碟子蟹黃包和一籠蝦餃,闵夢餘吃了一塊百花糕,“太甜了,你不能吃甜,怎的還落這麽多糖?”
青棠将有些清苦的雀舌遞給他,說:“明瑰愛吃這個,喏,喝這個,立馬就不甜了。”闵夢餘飲一口茶,道:“孟微冬要納妾,半個南京城都熱鬧,你想不想去瞧瞧?”
納妾,是的,孟大都督要納妾,納的還是藍家的女兒。青棠搖頭,“我不去了。”
闵夢餘放下茶盞,瞧她一眼,“怎麽,霍姑娘如今長大了,不愛湊熱鬧了?”
闵夢餘這話絕不是無的放矢,他認識霍青棠的時候,這姑娘愛笑愛鬧,一切姑娘家喜歡的東西她都喜歡,姑娘家不喜歡的東西她也喜歡,例如賭錢,例如打架?可不就是打架,兩人初次見面,霍青棠就把闵夢餘的胳膊給卸了一條。
霍青棠是個活潑女子,闵夢餘一直這麽認為,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就變得郁郁,心事重重。認真想來,似乎是從天香樓賭船以後,或者是寶珠茉莉中毒之時,樁樁件件,闵夢餘都在她身旁,她的絲毫改變,他也都看在眼裏。
“怎麽不去,孟大都督娶親,半個南直隸的盛事,你也好去瞧瞧,什麽才是真正的十裏紅妝。”
闵夢餘笑話霍青棠沒有見識,霍青棠也不知在想些甚麽,她說:“孟微冬和外祖父有什麽過節?”
孟大都督和戶部侍郎史大人有什麽過節,闵夢餘停了一瞬,回答得頗為認真,“巡撫大人過去與孟微冬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史大人接任應天巡撫并不久,過節談不上。若說交集,也只有一樁是扯得上關系的。”
青棠側頭,“哪一樁?”
時光悄悄的過,轉眼間,冬月就過去了。
臘月來臨,臘月初八,就是孟府的吉日。
範明瑰在家裏求了又求,說想去南京城見識孟大都督娶親的風光,範夫人不同意,說待嫁女子規矩為要,不可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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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又是範大人心軟了,愛女即将遠嫁北京城,他自己則在蘇州,一家人從此山長水遠,女兒一嫁,又不知幾時才能相見了。
範明瑰也不是多想去欣賞那浩浩湯湯的嫁妝,她快要出嫁,心中忐忑,想尋個理由出門避開心中難解的心事罷了。而後軍大都督孟微冬要辦婚禮,這是繼永樂帝薨國喪之後的第一喜事,人們口耳相傳,幾乎忘記了孟大都督并非大婚,而是納妾。
範明瑰捧來幾件新衣裳,說是範夫人給明瑰壓箱底的,見那花色漂亮,順手給青棠也做了幾套。伶俐手裏提着一大包東西,石榴瞧見,趕緊去幫忙,伶俐道:“我家姑娘說想到貴府小住幾日,還望霍大姑娘收留。”
石榴抿着嘴笑,青棠瞧伶俐一眼,“伶俐這是學了誰?”
範明瑰撐着頭,說:“怎麽,還不興人家自己開竅?”
青棠搖頭,“若說開竅,她也開得太晚了些。”
範明瑰瞧着伶俐,“霍姑娘說你蠢笨,你聽見沒?”
青棠道:“那是你說的。”
兩個姑娘這頭在打嘴巴仗,那頭兩個丫頭已經把東西都攤開了,範明瑰拉着霍青棠,“你看,這鬥篷漂亮吧,我娘拿這料子回來的時候,我就說适合你。”石榴也點頭附和,“姑娘,這個好看,姑娘穿這個顏色最好看。”
這是一件緋紅色的缂絲鬥篷,鬥篷的毛邊兒是淡到泛白的輕粉色,細細一看,也不盡然是粉白色,裏頭還隐了些許金絲,陽光一招,金色立見。鬥篷的肩部有細細密密的赤金打的小花,小花兒形态各異,連在一處成了一圈滾邊,石榴拿起來仔細一看,提高聲音道:“這裏頭有石榴花!”
伶俐點頭,“裏頭有牡丹萱草、杜鵑月季,還摻了幾朵石榴花,我家夫人說了,石榴取多子多福之意,希望霍家姑娘婚事順利,将來嫁進好人家。”
範明瑰要出嫁,範夫人竟也給霍青棠做了寓意婚嫁的衣裳,青棠将鬥篷擱下,說:“收好。”石榴道:“姑娘,這衣裳是應季的,你不穿嗎?”
明瑰也瞧過來,“明年就過季了,現在就能穿啊。”
“這衣裳我很喜歡,明瑰,替我多謝你娘。”
青棠先道了謝,範明瑰搖頭,“是我要多謝你,若不是你......”
見範明瑰又要提起舊事,青棠笑一笑,想勸她幾句,誰料範明瑰突然想起什麽來,她說:“馬車裏還有一件,方才忘記拿下來了,伶俐你去拿。”
石榴忙道:“我去幫忙。”
兩個丫頭都出去了,霍青棠瞧範明瑰一眼,“怎麽,你是不是又有什麽幺蛾子?”
範明瑰捂嘴一笑,低聲道:“還是你了解我。”兩人低着頭密語幾句,聽範明瑰說完,青棠皺眉,“就我們倆?”
範明瑰低聲道:“我同我娘說到你家住幾天,我想過了,咱們去南京路上三天,咱們還能在那兒呆上三天,等觀完禮,咱們立馬回來。”
青棠若是說要去南京城,史侍郎也是不會阻止的,最多讓她帶上史順和丫頭出門,人一多,麻煩些罷了。關鍵在于範明瑰,她到青棠這裏小住幾天,範夫人同意了。若她說要去南京城住上幾天,範夫人是絕不會同意的。
範明瑰頭壓得低低的,跟做賊似的,還時不時看看外頭,生怕兩個丫頭回來了。青棠考慮半晌,“伶俐怎麽辦?”
明瑰笑道:“帶她去也行,不帶她的話,就讓她在這裏住着,和石榴搭伴。”
青棠嘆口氣,“你都想好了?”
明瑰捂着心口,語氣鄭重又神秘,“我跟你說,我這兒慌得很,我不能呆在家裏,在家裏我吃不下飯,也睡不着覺,我難受死了。”
範明瑰指着心口,霍青棠遙遠想起陳七那個時候,那個時候自己和惟玉哥哥訂了婚,說好了來年的三月出嫁,若是自己還活着,此時已經是顧家婦了罷。
那時候的自己,有這種心慌的感覺嗎?
不,沒有。
那時候的自己,日子過得寧靜而甜蜜,因為知道前頭的人是惟玉哥哥,是那個永遠都讓人安心的惟玉哥哥,有他在的地方,自己是從不慌張的。自己走路太慢,他會在不遠的前頭等着,自己固執又別扭的時候,他會理解并且包容。
他是遠山,自己是溪流,溪流繞着遠山,無風無浪,天經地義。
心若無波瀾,不會心慌。
陳七要嫁的人是惟玉哥哥,又怎會心慌?
“闵家哥哥同我說了,他會去南京城觀禮,你不若同他一道?”
範明瑰反應極快,“我同他去,你不去?”
青棠搖搖頭,說:“那是別人的婚禮,我不想看。”
“別人的婚禮?那我呢?”
範明瑰抓住話頭,“我也快要出嫁,你......”
我的婚禮,你看不看?
範明瑰話題抓得極好,青棠果真看她一眼,神色有些松動。
外頭兩個丫頭進來了,範明瑰抓起包袱裏的東西,展開一抖,道:“這個你喜歡嗎?”
淡青色雲錦繡竹枝鬥篷。
這正是當日璎珞在端午送給青棠的荷包樣式,明瑰道:“我記得璎珞給你的那荷包就是這樣的,那荷包呢?”
那荷包,青棠想了想,似乎從璎珞送給自己之後,那荷包就不見了。
範明瑰湊過來,“你是不是弄丢了?”
青棠嘆口氣,“也不知是幾時不見的。”
範明瑰跟着坐下,撐着腦袋想了想,“是不是那日......”
那日青棠與明瑰在天香樓的轉角處商量買哪一艘船,有個姑娘偷聽,青棠和她打了一架,或許就是那個時候不見的。
打架的姑娘是藍浦,後頭跟過來的是顧惟玉的小厮,後來自己在寒山書院見過他們二人的,那時候他們跟着顧惟玉去書院找伊齡賀,還是自己給他們一行三人帶的路。再後來,路上下了雨,自己與他還共行了一段,他身上依舊還是那香,天竺雲煙。
那荷包......在他手裏?
霍青棠有些心慌,瑩白的手指握成一團,她掌心裏還有些汗。
陳七與顧惟玉是夫妻,那自己呢,自己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存稿幾天,大家稍安勿躁...
☆、十裏紅妝
這是一場十裏紅妝,樂鼓唢吶之聲蔓延開來,孟大都督府上賓客如潮,過往路人無不往孟府中回望幾眼。範明瑰坐在茶樓的靠窗處,嘆一聲:“要是能進去觀禮就好了,我還沒見過一品大都督的威風呢。”她手一擡,朝後頭道:“伶俐,給我倒茶。”
後頭空無一人,範明瑰拍自己一下,“我怎麽忘了,丫頭沒跟出來。”
伶俐與石榴都留在了史家,青棠同她們二人交代說:“誰來都不見,你們就同平日一樣,不許旁人進來就是了。”伶俐當時眼眶就紅了,非要跟着出來,明瑰唬她:“我過幾日就回來,你要是鬧起來,我就不回來了。”伶俐愈發慌張,石榴反倒沉靜,“姑娘,要不要同史管家說一聲?”
青棠找了史順過來,史順當即表示要作陪,青棠道:“你跟着我出門,大家都知道我們不在家,那明瑰又去了哪裏。”
史順又說要帶着丫頭護院,青棠擺手,“不必,我跟着闵家哥哥,你放心。”
家裏一一說了一遍,總算讓石榴伶俐二人都留下了,青棠和明瑰互看一眼,低頭一笑。兩人并未跟着闵夢餘出來,她二人一人一匹快馬,就上了南京城。
今日并非婚禮正期,但孟府已經鞭鼓齊鳴,範明瑰朝大街上瞧一眼,瞧見一個滿頭小辮子又梳起來結成髻的人,那人不是伊齡賀是誰。
範明瑰穿着男裝,她想起身喊伊齡賀,伊齡賀不期擡頭看了她一眼,範明瑰将手縮回來,喃喃:“他這眼神好嚴肅,他在兇我。”
青棠笑言,“誰敢兇你,未來的侯府夫人。”
明瑰手指朝下頭指一指,伊齡賀已經出現在了她身後,範明瑰奇道:“方才還在,怎麽不見了?”
伊齡賀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你在找我?”
明瑰猛地轉身,嚷起來:“吓我一跳,你做甚麽?”
伊齡賀自己坐下了,他也不回答範明瑰,只看着霍青棠,“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在問霍青棠出門為什麽不告訴他,青棠還沒說話,範明瑰就接口了,“你是她什麽人,為什麽要告訴你?”
伊齡賀猛地盯了範明瑰一眼,這一眼嚴肅又冷漠,範明瑰本來要回嘴,瞧見他皺起的濃眉,不自覺心虛,便軟了口氣,“是我慫恿青棠出來的,你別怪她。”
三人坐在一處,伊齡賀奇裝異服,範明瑰穿着男裝,唯獨青棠一人,穿着竹青的鬥篷,只露出一張側臉,便讓人想多瞧她幾眼。
範明瑰一手搭在欄杆上,“好想進孟府去瞧一眼,聽說那後花園裏養着一對孔雀,我還沒見過哪家的院子裏養着這麽矜貴的玩意。”說罷,她又嘆息,“在外頭看真沒意思,我還想看那新娘子的臉呢。”
“孟大都督的新夫人是個大美人,傾國傾城的美人!”
“說得跟你瞧見過似的?”
“哼,我沒見過,倒是有人見過。”
“誰?”
那一桌顯然也在讨論後軍大都督孟微冬的新夫人,那人說:“新娘子姓藍,是江上來的,今年才十五歲。”
“你真的見過?”
“我一個朋友在江上讨生活,他是見過的,他說藍家四個女兒,最标致的是老大藍煙,這嫁給孟大都督的卻是老幺藍溪,他見過藍煙和藍河,兩個姐姐好看,妹妹想來也差不到哪兒去。”
“藍河又是誰?”
“藍家四個女兒,藍煙、藍河、藍浦,還有這位新娘子,藍溪。藍河是藍家的老二,聽說也是個漂亮女子......”
那頭話題岔開了,說到了城中哪戶女子最為美貌,哪一戶小姐的嫁妝又最為雄厚,紅妝十裏,浩浩湯湯。
青棠飲一口茶,問伊齡賀,“你怎麽來了?”
伊齡賀瞧她一眼,“雲娘去找你,沒找到你,你家的丫頭說你出門了。既是出門,八成是來了南京城,我就跟過來看看。”
青棠笑笑,範明瑰哼道:“你倒是聰明,這以後青棠出門都得帶上你?”
不過一句玩笑話,伊齡賀竟點了點頭。
範明瑰瞥他一眼,念一聲:“癡兒。”
街上禮樂之聲又起,爆竹響起第二輪,一個禮花沖起,在範明瑰耳邊炸開了花,碎屑飄進來,明瑰身上竟被火星子燎了個小洞,她手忙腳亂胡亂揮舞,生怕要着了大火。
伊齡賀嗤道:“沒事,坐下吧。”
範明瑰驚魂未定,青棠又道:“一點火星子,燃不着的,回頭換件衣裳。”
明瑰這才坐了下來,嘴巴緊緊抿着,顯是氣急了。可這街頭禮花,就是要算賬,都不知該找誰。
“雲娘怎麽了?”青棠問伊齡賀。
伊齡賀瞧着拐過這個街道,那座幾乎占據半條虎踞大道的大都督府,說:“她要孔雀膽。”
“雀之膽?”
青棠一樣望向那渾雄的孟府,伊齡賀點頭,“她本來要自己來的,說是把命擱在此處也不後悔,她去向你告別。”
青棠眉頭緊鎖,“她要同我永別?”
過去雲娘在外頭行騙給父親治病,如今雲娘又是為了雲端生的病情幾次犯險,她說:“我只有這一個爹,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也是他給的,此刻就是以命換命,我也絕不可惜!”
這一刻靜默的可怕,範明瑰湊過來,“雲娘是誰,她要雀膽做甚麽?孟府裏不就養着兩只孔雀麽,要不然就給他偷出來?”
伊齡賀難得沖範明瑰笑了,“你也有聰明的時候?”
青棠起身,攏了攏身上的鬥篷,“走吧。”
伊齡賀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媚春已經先進去了,這匕首你拿着防身,必要時候,你先走。”
這匕首造型绮麗,外頭的刀鞘上寶石閃爍,範明瑰一眼就瞧上了上面交相輝映的紅藍寶石,她哼一聲,“你們蒙古人真會暴殄天物,這麽好的東西都被你們拿去裝飾刀鞘了,你什麽時候也送我幾顆紅寶石壓箱底啊?”
這又是一句玩笑話,伊齡賀點點頭,“我回頭送你,藍寶石好不好,紅的沒有藍的大。”
範明瑰“哧哧”笑了,她拉拉青棠袖子,“诶,這人有錢,你不妨考慮他,嗯?”
青棠拍開她的手,笑道:“侯府夫人不能這麽貪財,無端的失了面子,嗯?”
三人走到街角,孟府前頭停着數頂轎子,伊齡賀敏捷鑽進最後頭那頂,不多時,他摸了一張請柬出來,範明瑰捏着請柬,“一張不夠啊,你還穿成這樣子,人家瞧見就奇怪,你怎麽進去?”
“你們先進去,我有辦法。”
伊齡賀指着街角拐彎處,他會翻牆進去,範明瑰不會武功,要進去只能從正門進,所幸她穿着男裝。青棠點頭,“我們後院見。”
範明瑰握着請柬,将衣擺理了理,又牽了霍青棠的手,“夫人,這邊走。”
這是南京工部員外郎鐘毓的帖子,工部員外郎,從六品,伊齡賀請柬摸得極好,這等低階小官,一般是沒幾個人認得的,更不必說大都督府裏的管家了。
那管家接過請柬,略瞧了範明瑰和他身邊的女子一眼,就讓人領路,末了,他還嘀咕一句,“鐘大人幾時娶親了?”
☆、花嫁
這是婚期的前一晚,孟大人宴請同僚,明日方是正期,要見新娘子,則要等到明日的吉時。
範明瑰滾在人堆裏,鐘毓無名小卒,所識他之人寥寥無幾,即使有識得他的同僚,此刻也不認識頂他之名的範明瑰,大家都只當範明瑰是哪個新晉的小官罷了。
霍青棠則跟在衆女眷身後,她生的好看,也有人過來問她是誰家的小娘子,霍青棠只管低着頭,她一言不發垂着頭的小模樣,倒教衆人都不好追問,有人說:“這位妹妹怕醜,大家不要逗她了,我領大家上園子裏去瞧。”
孟府的後花園,不說鎮下江南,名揚半個南京城是有的,各位夫人太太都來了興致,“好的呀,只要不妨了主人家的事兒。”
“是的呀,讨主人家嫌的話,我們就不去了。”
衆位夫人小姐咿咿呀呀,這莺莺燕燕、吳侬軟語,倒是點亮了這偌大府邸的一角熱鬧。
“不會,不會,各位且跟着我。”原先替霍青棠解圍那人過來,同青棠道:“這位妹妹也跟着來,院子裏很漂亮,妹妹會喜歡的。”
這人溫柔的很,霍青棠起身,垂着頭道:“多謝。”
那人笑了,說:“妹妹是頭次過來吧,你莫要害怕,她們不吃人,只是吵鬧些罷了,你以後多來就會習慣了。”說罷,她又添一句,“妹妹真好看。”
霍青棠不肯說話了,這人是個自來熟,再說下去,恐怕她就該問自己是誰家娘子了。見霍青棠實在是個悶葫蘆,那人也不勉強,只道:“妹妹跟着來,我先去前頭打點。”
那女子先走一步,霍青棠跟在衆女眷後頭,有人冷聲道:“真當自己是個角色,領我們去看,也不看看她自己是個什麽身份?”
“是的呀,官家女子過來做妾,無端失了身份。”
那頭又有人湊熱鬧,“季大人快被她氣死了吧,季大人一世清貴,家中的榮耀都敗在這女子身上了。”
“我要是季大人,我就攆了這逆女出門,省的敗壞門風,還遭人恥笑。”有位夫人趁機教育身邊的女兒,“這是國子監季大人家的嫡親女兒,甘願過來給人做妾,你日後要是敢這樣,我就讓你爹敲斷你的腿,再攆你出門,大家斷絕了關系,也就清靜了。”
“喲喲,看咱們黃夫人開始教女兒了。”
大家聊得愈發熱鬧,方才那人是原國子監祭酒季冷之女,永樂帝還未遷都之時,國子監祭酒就是季冷季大人,永樂十九年遷都北京,季大人留在了南京。
季大人留在南京城之後,國子監祭酒則由傅衣淩接任,不過傅衣淩也只上任了三年,永樂二十二年,傅大人就卸任歸鄉了。齊尚書過去總說,“季冷是個有風骨之人,南京高山深水、鐘靈毓秀,總比北邊那破地方好多了。”
國子監祭酒,正四品,祭酒大人官階雖不高,但在天下學子中聲望極高,祭酒大人家的女兒怎會給人做妾?
霍青棠有意再多聽幾句,那些夫人們卻又轉移了話題,只剩方才那位黃夫人還在說,“季大人桃李滿天下,本應為天下學子之表率,季舒非要給人做妾,把季家門風敗壞了個幹淨!”
那位小姐嬌柔,聲音也是怯怯的,“方才那位姐姐叫季舒?”
“不許叫她姐姐!”
黃夫人一聲呵斥,“忤逆之女,如何當得起你這一聲姐姐!”
那姑娘被母親突如其來的嚴厲吓壞了,捂着鼻子抽抽搭搭,夫人們瞧見,又轉身來勸,“阿如,你母親是愛之深責之切,她怕你走了季家女兒的舊路。”
這個叫阿如的姑娘回了一句,“我如何會走季家姐姐的舊路。”
黃夫人嘆一口氣,顯然不想與女兒多說。
那夫人瞧見母女倆鬧脾氣,只得又道:“你家裏原先與季家是故交,你母親也算是看着季舒長大的,如今她自屈身份給人做妾,你母親也是心裏難受罷了。”
阿如還有些天真,她說:“或許季家姐姐過得自在,或許孟大人愛她如珠如寶。”
聽了這話,衆位夫人們都笑了,有一個顯然與孟家相熟,她說:“孟府裏确實珠寶如山,但咱們孟大人絕不會愛她如珠如寶,因為珠寶本來就太多,孟大人愛惜不過來啊!”
大家哄然一笑,惹得那頭的男賓都頻頻望過來。
阿如哼道,“改日季姐姐成了這裏的女主人,也就不算敗壞門風了。”
黃夫人氣急,“孟微冬如何會娶她!”
這話有些放肆了,有人道:“小聲些,快別說了。”
霍青棠瞧她一眼,這位黃夫人顯然也是有品級在身的,瞧她打扮,就知不是普通官家夫人。黃夫人脾氣已經上來,說話愈發直白,“孟微冬是不會娶妻的,更不會娶季舒,他身邊的女人都是妾,沒有正妻一說。”
阿如愈發疑惑,“那季姐姐圖什麽,難不成是貪圖富貴?”
沒人知道季舒貪圖什麽,總之孟微冬又要納妾了,黃夫人說得不錯,孟宅的女人全都是妾,孟大都督未娶妻子。
霍青棠嘆一口氣,跟在這些夫人小姐的後頭,季舒果然安排了位置給夫人們喝茶,還有幾桌骨牌。有個夫人道:“來來,那些花兒草兒有甚麽好看,還是打牌好玩。”
夫人們顯然都是更愛摸牌,有一個道:“這是什麽制成的,摸着竟是暖的,難不成是那生溫暖玉?”
藍田日暖玉生煙,季舒笑一笑,“是的,這是藍田玉。”
寒冬的臘月,孟宅這後院的花廳裏花繁似錦,水仙、秋菊、山茶、蘭草,甚至還有月季,通通都開得盈盈爍爍,現在更好,花廳裏擺的幾套骨牌,都是藍田玉制成,幾位夫人互相交換個眼神,似乎在回答方才黃家阿如的問題,季舒貪圖什麽?
富貴。
是的,正是富貴。除了這個解釋,還能怎麽解釋。
孟微冬驚人的富貴,這滿園異常的春光夏景,除了孟府,還有何處可尋?
“各位夫人們都來了,大家好呀!”
一聲略帶輕松戲谑的嗓音靡靡響起,衆人望向花廳門口,一個穿寶藍直綴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他腰間挂着碧玉帶,碧玉與銀色絲縧結在一處,又顯出幾分俏皮的年輕來。
有夫人招呼他,“喲,咱們孟大都督來了,方才還在念你呢!”
名震江南的孟大都督不過三十來歲,霍青棠側目瞧了他一眼,覺得這人身影竟有些像霍水仙。她低頭想想,霍水仙也是三十出頭的年紀,這二人相似,也不出奇。
孟微冬又走近兩步,臉上帶些許笑意,“當心江大人回家罰你跪地板。”
衆位夫人又是大笑,有人笑道:“江夫人思慕孟大都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江大人也是知道的,我看這地板一時半會兒跪不了。”
孟微冬接口,“難道丁夫人希望江夫人回家跪地板?”
衆人又笑,這花廳裏本就溫暖,孟微冬過來說了幾句話,夫人們笑得前仰後倒,直道:“真真是個壞東西,快快離去,莫要耽誤我們打牌。”
孟微冬也笑,他指揮丫頭們幫各位夫人整理手中暖爐和皮套大氅,又親自給摸牌的太太們端上茶水,“來,丁夫人的百花蜜,江夫人的六安瓜片,李夫人的姜糖黃酒......”端到黃夫人面前時,他才頓了一頓,“大紅袍,可好?”
這短暫停頓大家都留意到了,黃夫人也不作聲,季舒走過來,輕聲道:“黃夫人好些年不喝紅茶了,還是改銀針吧。”
大家的呼吸都輕了,黃夫人過去對季舒簡直視如己出,她自損身份給孟微冬做妾,黃夫人連着看孟微冬也有三分不滿意。此番孟微冬又上錯茶水,衆人生怕黃夫人又出驚人之語,連阿如也站起身瞧着母親。
“不必,大紅袍很好,孟大人家的甚麽都好,希望你們也好。”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阿如也呼出一口氣,生怕母親在大喜的日子說出甚麽不讨喜的話來。霍青棠瞧了黃夫人一眼,這是個不一般的女子,她進退有度、言之有物,這種時候,她是絕不會鬧出讓人難堪之事的。
黃夫人說希望大家都好,希望你們也好,言下之意就是讓孟大人不要有了新人忘記舊人,她在為季舒撐腰。
季舒顯然也聽明白了,她低頭一笑,“大人對我很好。”
這話暧昧,已經是屬于夫妻之間的情話了。夫人們都在笑,小姐們都扭開了頭,或者裝作幹脆沒聽到,孟微冬也笑,他牽起了季舒的手。
夫人們笑的更加暢快了,“快些放開她,好教她跟我們打牌。”
孟微冬拍拍季舒手背,“去吧。”
屋裏三桌牌,裏頭正好十位夫人,算上招呼客人的季舒,也只得十一位,将将有一桌缺了一角。
霍青棠本來與未嫁的小姐們坐在一處,有的小姐在賞花,有的在吃點心喝茶,霍青棠則低着頭在賞畫。花廳裏挂了幾張名家之作,其中似乎還有一幀《快雪時晴》,霍青棠全副注意力都在這快雪時晴帖上,這字,霍水仙的書房裏也有一張。
青棠看得投入,因為霍水仙書房的那一帖是臨摹之作,她原先以為是霍水仙自己的手筆,後來才聽說,那是她母親的手筆。或者說,是霍青棠生母的手筆。她的字寫得好極了,若不是當中特意留了名鑒,那一幀看上去簡直與書聖的真品無異。
那頭有人招呼,“妹妹,過來打牌。”
霍青棠沒有動,她也不知道那頭是在招呼她,她一直盯着那幀字畫,直到身邊有人同她說:“快雪時晴,佳。”
又是那慵懶醇厚的聲音,霍青棠猛一轉身,正對上孟微冬含笑的雙眼。
☆、愛情
“晗兒?”
孟微冬有些愣神了,他喉間蹦出兩個字。這是個塵封太久的名字,即便知道她已經嫁人,即便知道她其實早逝,但他還是思念她。
晗兒,瞧見這一張臉,孟微冬心就抽動一下,那是一種心弦乍斷的感覺。她是誰,她怎麽生的如此像晗兒?
從孟微冬進來,他就一直背對着霍青棠,霍青棠本身就是濫竽充數混在這群女眷裏頭,更是不想惹麻煩,根本沒往那頭湊。
這廂她才看了半刻書畫,孟大都督竟然無聲無息站在了自己身後。
霍青棠迅速轉過頭去,不願與孟微冬相對。孟微冬倒是好風度,他後退一步,笑道:“吓到這位姑娘了?”
那頭的夫人們等得不耐煩,“孟大人快莫要與這位妹妹說話了,當心季妹妹晚上讓大人跪地板。”孟微冬微笑,說:“姑娘可會打牌?”
霍青棠會打牌,但同這些夫人們一起,她手頭并沒有多少現成的銀子,她笑一笑,說:“抱歉,我不會打牌。”
那邊的夫人們情緒正濃,怎肯輕易放過她,有一個說:“來來,我們教你,輸上幾輪,立馬就學會了。”
霍青棠嘆一口氣,走到那獨缺的一角坐下,她剛坐下,孟微冬竟也跟着在旁邊坐下了,他說:“我教她摸幾把,等她學會了,我再走。”
衆夫人起哄,“孟大人直接上吧,教要教到什麽時候去?”
青棠聞言,立即起身讓位。
孟微冬捉住青棠手臂,只道:“專心。”
一起一落之間,孟微冬已經抓了這位美貌女子的手臂,這一桌的三位夫人面上帶笑,卻又腹诽:“這孟大都督真是死性不改,終究還是孟浪成性,明日新婦進門,怎的今日就拉起了人家姑娘的袖子?”
季舒早已瞧了過來,孟微冬毫無所覺一般,真的認真指點起霍青棠打牌,“嗯,出這張。”
其實青棠牌藝不淺,原先外祖母崔氏就是個中高手,母親齊氏也善于計算,區區幾張骨牌,齊氏早已算個通透。牌的擺放順序,各家出牌的章法,幾輪看下來,齊氏就能摸個明白。在齊氏的教導之下,說青棠摸牌一抓瞎,那是不可能的。
“你上家出什麽,你跟着出,大致是不會錯的。”
孟微冬在霍青棠後頭說話,其他三位夫人連聲說:“孟大都督,這樣不行啊,你這是放水吶!”有一個接話:“我看這位妹妹是會摸牌的,孟大人根本不用操心。”另一個道:“前頭不用招呼嗎,咱們大都督不妨去前頭看看,混在我們這兒多不好啊。”
霍青棠點頭,“我大致學會了,多謝大人指點。”
孟微冬終于起身,丫頭過來給他穿戴大氅,孟大都督穿着一身光亮的紫貂大氅出去了,外頭的雪地裏,一抹紫色,天生貴胄。
方才孟微冬坐在身後,青棠捏着牌,裝了幾把新手,這刻人一走,青棠就放開了牌面,連胡了幾把大的。
“還說這位妹妹不會打牌,我看就很會打。”
“就是就是,方才只怕是咱們孟大都督指點錯了,反倒壓住了妹妹的手氣。”
夫人們嘀嘀咕咕,霍青棠只管摸牌贏錢,幾輪下來,青棠下家的那位道:“錢快要輸光,再摸下去我只能變賣首飾了。”
青棠起身,将面前贏來的銀角子往桌上一推,“今日是運氣好,錢財本是不作數的,多謝大家讓着我。”
那先開口的夫人忽的紅了臉,直道:“玩笑之語,妹妹不要介意,快将錢收起來,這不是打姐姐的臉嗎?”
這是要将贏來的錢散出去,青棠笑笑,看了花廳外頭一眼,“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