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不早了,各位夫人慢慢玩,我先失陪了。”
霍青棠要走,季舒連忙站起來送客,霍青棠伸手攔住她,“季姑娘不用忙,我識得路。”丫頭送上來青棠竹青的鬥篷,青棠笑一笑,“失陪了。”
有丫頭在前面帶路,青棠跟着丫頭走進雪地裏。
裏頭有人問一句:“這是誰家的夫人?”
離開了花廳,霍青棠問引路的丫頭,“聽說園子裏有孔雀,今日怎麽沒見着?”
那丫頭回道:“如今天氣冷,大都督讓孔雀挪了地方。”
青棠又問,“這冬日裏的孔雀是什麽樣的?”
丫頭只當青棠是對雀鳥有興趣,回道:“孔雀好些時候都是大都督親自養的,包括修剪羽毛,咱們也不懂這雀鳥應該如何養。”
青棠點頭,心道:壞了,孔雀挪了地方,如今連那兩只孔雀在哪兒都不知道。
她問那丫頭,“孔雀怕生嗎,我能不能去看一眼?”
那丫頭說:“今日恐怕不行,大都督将孔雀挪到主院去了,明日吉時,聽說那孔雀是要給新娘子看的。”
外頭已經設了酒席,丫頭婆子們熙熙攘攘,範明瑰拉住一個小丫頭,“敢問......?”那丫頭竟心領神會,二話不說,領着範明瑰往廁房裏去。
快到之時,明瑰捏了捏衣袖,又清清嗓子,“好了,請這位姐姐先行避讓,在下曉得回去。”那丫頭許是被這位俊俏公子逗樂了,她先是低頭笑了笑,又交代道:“公子莫要往裏走,過了這二門,裏頭就是內院了,公子若是闖進去,怕多少生出誤會來。”
明瑰捏着袖子,連聲應承,“那是自然,多謝姐姐提點,在下識禮,絕不會誤入花圃唐突了小娘子們。”
這話逗得丫頭又是“吃吃”一笑,明瑰道:“多謝姐姐,在下要......”
那丫頭方察覺自己在廁房已然耽擱太久,她低頭道:“婢子先行告退,公子回去之時若是不認識路,再詢問別人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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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瑰略彎腰致謝,那丫頭低頭離開了。和外頭糾纏得太久,明瑰長長嘆出一口氣來,廁房裏有輕微聲響,明瑰擡腿就走,卻聽見裏頭那人說:“過來換衣裳。”
裏頭轉出一個穿丫鬟服飾的大辮子姑娘來,那人将一套粉色的丫頭衣裳丢給範明瑰,說:“少主交代的,讓你換衣裳。”
範明瑰未見過媚春,自然也不知她口中的少主是誰,便問了一句:“哪個少主?”
媚春氣急,少主急忙忙快馬追到南京城來,難不成是為了這個女扮男裝的傻瓢子,想到此處,她态度也不好了。“快些!一會兒來人了,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孔雀在主院,別廢話了,趕緊換衣裳,我在外頭等你。”
明瑰被林媚春幾句話鬧得莫名其妙,又聽見她說孔雀,方知大家都是為同一件事而來。明瑰将身上男裝扒下,又散開發髻,學着媚春編了一根大辮子,兩人一對上眼,都笑了。
兩個梳着大辮子的丫頭往主院裏去,媚春道:“我一早就進來了,在裏面轉了快一天,其實我已經去主院看過了,根本沒瞧見甚麽孔雀,該不是唬我們的吧?”
明瑰接口,“你去的是新房嗎?”
“是呀,就是新房,那裏人最多,不會弄錯的。”
明瑰停下腳步,媚春回頭,“怎麽了?”
林媚春是蒙古人,理不清大宅院裏複雜的妻妾關系,範明瑰官家小姐出身,雖說範錫夕和孟微冬的官階隔着天梯,但禮教格局總歸是不會變的。
範明瑰拉住媚春,“主院是正房夫人住的,這次是納妾,一個妾侍哪有資格住主院。”
“那孔雀到底在哪裏?”
媚春才不關心正經太太住哪裏,妾侍住哪裏,少主吩咐說找孔雀,她的任務就是抓孔雀,哪裏管得孟微冬後院裏的住宅分布圖。
“我的意思是說,孔雀不在那什麽勞什子新房裏。”
“為什麽?”
“因為這是納妾,那甚麽新房就是一個妾室的小院子罷了。”
媚春不耐煩了,“孔雀到底在哪裏?”
明瑰瞥她一眼,“你打聽清楚沒有,孟微冬自己的院子在哪裏?”
孟大都督住在哪裏,他住在遠山堂。
遠山堂在哪裏,不在這裏。
媚春想了一想,“遠山堂在那邊。”
這個“那邊”其實不是一步兩步路程的距離,這個“那邊”離內院其實隔着一座山、一條橋、數個小花園、很多的小院子,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堵牆。
是的,一堵牆。
孟府占據虎踞大道半條街,這回迎賓就在孟府名揚江南的後花園裏,媚春指着前頭,“你看,那處的花房”。明瑰跟着望過去,一片小池子,池子裏竟開着蓮花,這寒冬臘月的天氣,池子裏怎會有蓮花。
有些府邸為了裝飾,會請巧手的匠人造一些反季的場景,例如這蓮花,範明瑰曾在別人家中見過玉石打造的睡蓮,放在水中,也栩栩如生。不過人家打造的裝飾也就那麽幾件,絕不會特意挖個池子出來,裝滿池子的玉蓮花。
媚春湊過來,低聲道:“我跟你說,我去摸過了,是真的。”
寒冬盛開的蓮花是真的?
明瑰倒吸一口涼氣,“這花怎麽養的?”
“鬼知道怎麽養出來的,那池子裏裝的是熱水不假,但這天氣,花開在外頭早凍死了。”媚春呼出一口寒氣,這丫鬟的一身行頭穿在身上根本不禦寒,她搓搓手,“走,穿過前頭那個花園就到了。”
遠山堂在一堵白牆之後,長長的一堵灰白的牆,隔開了孟府兩邊的風景,牆的這頭,莺歌燕語,牆的那頭,寂靜無聲。
霍青棠壓着鬥篷,靠近了這堵長的沒有邊際的白牆,她一走進,一個人影子蹿出來,将她拉到了一株梧桐的樹蔭裏。這梧桐樹高聳入雲霄,漲勢極好,想來也是很有些年份了,青棠擡頭,伊齡賀指着白牆裏頭的一座小樓,“等天黑。”
此刻已近黃昏,斜落的夕陽将樹影子拉得老長,青棠和伊齡賀就站在大梧桐的樹影子裏面,伊齡賀道:“那樓裏有人,我來了有一個時辰,應該快要換崗,再等等。”
青棠瞧白牆後頭一眼,果真那小樓裏有人影子在晃動,這場婚禮的守備看上去異常松動,青棠和範明瑰輕輕松松混進來,原來防備森嚴之地在這裏。
遠山堂,孟大都督栖身的地方,才是令人無法輕易靠近之地。
“我剛剛見他了。”
兩人不能這麽幹站着,青棠開口說話。
伊齡賀瞧着逐漸下落的夕陽,“誰。”
“孟微冬。”
伊齡賀轉身,“嗯?”
“他叫我晗兒。”
“晗兒是誰?”
青棠偏着頭,她眼睫毛上有滴落的雪花,又下雪了。
伊齡賀從袖中掏出一塊絲帕,絲帕還帶着他身上的溫熱的暖意,絲帕輕輕擦了擦青棠鬥篷帽沿的露水,又收起來了。他想擦擦她眼睫上的雪花,可雪花已經化了,快得他來不及。
“我母親也叫晗兒,我外祖偶爾會提起她,她字寫得很好。”
伊齡賀回頭看着她,霍青棠自病後,話少了許多,伊齡賀時常見她,她都是寡言的。
今日霍青棠主動說起來,“孟微冬只納妾,不娶妻,我覺得......”
太陽沒進了地平線,小樓裏人空了,伊齡賀将霍青棠的手一拉,“走。”
兩人逼近白樓,伊齡賀徒手翻身上牆,青棠跟上。
這是巡防在輪班了,瞬息之間,遠山堂裏就混進了兩個不速之客。冬日的天總是黑的特別快,太陽一下山,燈籠就該亮起來了。提着燈籠的丫頭們列成一隊,走上長廊,分列開來到廊下挂燈籠。
伊齡賀悄悄上前,捂住隊伍最末那丫頭的嘴拖進暗處,那丫頭睜着眼睛就要叫嚷,霍青棠一手掐住她脖頸,“別嚷,你一嚷,我就扭斷你的脖子。”
那丫頭瞪着霍青棠,這女子站在暗夜裏,明明生的那樣好看,怎麽周身透着一股子殺意,也不知是冷風吹的,還是被這女子給凍的,那丫頭無端打了幾個寒顫。她開始相信,自己要是開口嚷了,這個眉目如畫的女子真的會擰斷自己的喉嚨。
“說,孔雀養在何處?”
那丫頭指着自己的嘴,伊齡賀松開她,“在......在小花房......”
“帶路。”
“噓,小聲點。”
範明瑰不會武功,根本翻不了牆,媚春只得帶着她從白牆下頭的小拱門穿進來,還念幾句:“幸好守門的是兩個婆子,換做兩個身強力壯的來,肯定就暴露了,誰讓你不會武功!”
林媚春直接敲昏了守門的兩個婆子,又摸了婆子身上的鑰匙,才開門讓明瑰進來。
兩人一通瞎撞,總算轉到了遠山堂後頭的小花房,花房是琉璃所制,看上去是百花外頭裝上了一個大型的琉璃罩子,媚春嘟囔,“怎的和那蟾宮裏頭的閣臺如此之像?”
作者有話要說: 前頭有讀者說,看見孟微冬這個名字眼熟,
其實應該不是名字眼熟,而是他的官名眼熟。
明朝五軍大都督府,有前、後、左、右、中軍大都督各一,統領全國最高軍事機構。
後軍大都督常駐留都,也就是南京。
作者在《明月別枝驚鵲》中寫了同樣的官名,所以,孟大都督和餘九兮撞上了。
至于孟微冬這個人,作者只能說,故事還很長,請各位多些耐心。
還有讀者說,見不得男女主感情受折磨,作者表示,這是故事不可分割的一段,也請給點耐心。
多謝大家支持!
☆、孔雀翎
“你們是哪房的,怎麽躲在此處偷懶?”
那邊有一人呼喝她們,媚春肩膀挺得筆直,随時準備去拿腰間的雙刀,明瑰攔住她的手,轉過身來,低着腦袋道:“回這位大人的話,婢子二人本是在浣溪閣掃地的,只因聽說此處有孔雀,才壯着膽子來看一眼。不過奴婢們并未躲懶,奴婢們都是掃完了地才過來的。”
浣溪閣就是新進妾室的院子,那妾室名字叫藍溪,院子便也改成了浣溪閣。那人打量她們一眼,明瑰和媚春二人都穿着丫鬟衣裳,又見她們梳着最為簡單的辮子,便知道這二人是不得臉的丫頭,任一個有些臉面的丫頭都不會打扮得如此寒酸。
“快些回去,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今日是好日子,那人并不欲追求兩個丫頭的過失,哪個年輕丫頭是不貪玩的。那人道:“前頭開餐了,大廚房有剩餘的,你們也去讨些吃食。”
這人并不壞,天寒地凍的,兩個丫頭衣衫單薄,說要來看孔雀,可這遠山堂哪裏是她們該來的地方。
“快走,快走,當心被人瞧見,和守門的婆子賣個好,便不會為難你們了。”
明瑰連連點頭,“多謝這位大人,婢子們馬上就走。”
這人點頭,正要轉身離開,後頭有人照着他的後頸就是一記重手,這藏青衣袍的男子癱軟在地上。
媚春一擡頭就瞧見伊齡賀,“少主,你來了?”
明瑰則瞧見了伊齡賀身後的霍青棠,她撲過去,“青棠,你去了哪裏,這當了半天丫頭,我都快凍死了!”
範明瑰瞧見霍青棠就開始撒嬌,她身上丫頭穿的坎子只縫了一層夾棉,如何能抵禦這刮人的臘月寒風。青棠笑笑,伸手去解自己肩上的鬥篷,誰知伊齡賀已經先她一步,将自己暗黑的鶴氅丢給了範明瑰,“穿我的。”
明瑰連忙往自己身上套,嘴裏直道:“這丫頭可不好當,剛剛差點就露餡了。”
“這就是小花房,裏面根本沒有什麽勞什子孔雀,那兩只孔雀到底在哪裏啊?”明瑰指着琉璃門道,“你們看,裏頭就幾根掉落的孔雀毛,孔雀呢?”
伊齡賀點頭,他看青棠一眼,“走。”
明瑰跟上去,“去哪裏呀?”
媚春喊一聲:“少主......”
伊齡賀回頭看她,“什麽事?”
媚春又搖頭,“沒事。”待前頭三人都走開了,她才低聲一句,“我也冷啊!”
孔雀并未在小花房裏,裏頭只落了幾根翎毛,說明裏頭确實養過孔雀,可這兩只孔雀到底去哪兒了,總不能平白就失蹤了吧。
範明瑰跟在霍青棠身後,小聲道:“青棠,我覺得這裏頭怪怪的。”
霍青棠側頭,“怎麽了?”
“你看啊,明日就是大婚,你看這裏頭,人影子都沒一個,這像是主家要大婚的樣子嗎?雖說是納妾,可也不能一絲喜氣都不沾啊。”說起這些婚嫁布置,範明瑰竟還頭頭是道。
“她說得對。”
伊齡賀也開口附和,明瑰點頭,“真的,這算個怎麽回事啊,看這冷冰冰的院子,哪裏是給人住的,我......”
有腳步聲傳來,伊齡賀和媚春迅速沒入暗處,霍青棠拉着範明瑰躲入樹後,青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明瑰點點頭,緊緊抿着嘴。
“藍姑娘來了?來,裏邊請。”
青棠微微探出頭朝外頭看一眼,說話的人側臉對着她,雖瞧不見正臉,也能辨認出這是誰了。
明瑰又扯扯青棠袖子,張開口型,“他是......”
青棠點頭,是的,這人就是白日在門口迎賓接請柬的那一位,孟府的管家。
那管家身後跟着一個人,後頭的人穿着一件厚厚的大氅,瞧不清顏色。青棠朝她面上看過去,又被大氅的毛邊擋了大半張臉,只瞧見了一根白玉簪。青棠嘴角抿起,正當時,那位藍姑娘就轉頭看過來了,青棠拉着明瑰往樹後一縮,那頭看過來,只有幹瑟的枯枝和淩亂的碎影在寒風中搖曳。
那女子輕飄飄問了一句,“他人呢?”
即使霍青棠已經認得這把聲音,此刻聽在耳中,也不禁彎了嘴角。藍河幾時有過這麽溫柔可人的一面,光憑借這嬌滴滴的嗓音,就能迷倒江上諸位好漢了。
管家說:“大都督在前頭會客,藍姑娘且進去喝杯熱茶,晚些大都督就會過來了。”
那兩人走上長廊,進了遠山堂的正房,不多時,正房裏就燃了燈,院子裏寒風瑟瑟,依舊只有柯枝剪影咿呀搖晃。伊齡賀與林媚春從暗處走出來,青棠拉起明瑰,“走吧。”
四人迅速繞到正房背後,伊齡賀看媚春一眼,媚春翻身勾上房檐,她身姿柔軟,整個人彎身嵌在鳳凰式樣的檐角上,竟貼的嚴絲合縫。明瑰看了驚奇,“她......?”
“噓!”
青棠将範明瑰拉進廊角,果真有兩個丫頭過來了,一個手持燈籠,一個端着托盤,上頭顯是茶水。端着茶水那丫頭道:“真真是不知廉恥,自己的親妹要嫁進來了,她卻和自己的妹夫混在一處,要是讓咱們那位新夫人知道,還不知掀起多大風浪呢!”
那位提燈籠的丫頭顯然沉穩些,她開口道:“胡說什麽,大都督的事情豈是你我可以議論的,快些閉嘴!”
“哎!我看咱們府裏今後要熱鬧了,姐姐妹妹共侍一夫,咱們大都督就更加豔名遠播了。”這端茶的丫頭不知悔改,猶自感慨。
提燈的丫頭倒是被她弄笑了,接一句:“什麽豔名遠播,那是說那些下九流戲子暗娼的話,你哪裏聽來的就敢這麽用?藍河姑娘和大都督的事情或許與咱們想的不一樣,莫要張口胡來,壞了人家的名聲。”
“哧哧”,那丫頭笑得托盤中的茶水都晃了幾下,“我哪裏又胡說,我那日分明瞧見大都督和她摟在一處,還......”許是害羞,這丫頭關鍵時刻又說不下去了。
“還什麽?”
那丫頭壓低了聲音,“你答應我,別說出去。”
提燈的丫頭也放慢了步子,“你說,我不說出去,我哪裏敢說大都督的閑話!”
那丫頭順了口氣,壓着聲音道:“我前些日子瞧見了,也沒多久,就上個月罷,我瞧見大都督和那個叫藍河的進了書房的內室,還下了帳子,我當時就在外頭候着。那一日大廚房說吃餃子,我就等着外頭進來換班,結果換班的一直不來,我只能在書房候着,我站得都發暈了,裏頭才說,要水。”
“要水?”
“是啊,要熱水,沐浴。”那丫頭頓了頓,“我一直覺得咱們大都督是個癡情的,結果那日一看,甚麽癡情,甚麽不娶妻,都是騙鬼的!如果真的癡情,莫說娶妻了,連納妾都不該。這堵牆那頭有多少院子,就有多少妾室,如今還和外頭的女人纏上了,真讓人灰心得很。”
提燈的丫頭笑一笑,“男人本就都是薄情的,你灰心甚麽,難不成你......?”
端茶的丫頭嘆一口氣,也不知嘆息什麽。
提燈丫頭催促,“快走,茶水都涼了。”
兩個丫頭從長廊穿去了前頭,青棠瞧着那兩個丫頭早已尋不見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範明瑰聳聳她,不期說一句,“這深門大宅裏真龌龊啊!”
是啊,這滔天的富貴豈是常人可享。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偏偏人人都渴望這潑天富貴與只手遮天的權勢。有些事情,明白與做到,就是兩回事。
明瑰四下一看,“诶,伊齡賀呢?”
青棠跟着轉身,她方才過于專注兩個丫頭的談話,忽視了伊齡賀去了哪裏。
廊檐上瓦動,青棠朝高頭一看,伊齡賀不就在房頂上趴着嗎。明瑰瞧見,“快帶我上去看看,我這輩子還沒上過屋頂呢。”
青棠瞥她一眼,還沒說話,伊齡賀已經跳下來,“不用上去,裏頭都散了。”
媚春也從檐角上下來,“孟微冬沒回來,那個叫藍河的坐了一會就走了。”
範明瑰跺腳,“那怎麽辦,孔雀也找不到,明明說有兩只,怎麽一只都沒了?”
媚春接一句,“好歹見了一地孔雀毛。”
孔雀翎毛。
伊齡賀與霍青棠對視一眼,青棠道:“這孔雀只怕找不見了。”
明瑰側頭,“為什麽?”
伊齡賀搖頭,“我看就在這院子裏,毛落一地,還怕找不到膽?”
媚春也不解,“少主,孔雀膽不見了?”
範明瑰終于聽明白霍伊二人在說什麽,“你們是說......活孔雀沒了?”
青棠點頭,“活的沒了。”
伊齡賀指着遠山堂正房,“活的沒了,東西還在,找。”
☆、情人結
人人都有舊日戀人,有的戀人成了今日的眷侶,這種人們稱之為有情人終成眷屬,雖然不知這眷屬是否真的賽神仙,不過總有人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還有一種舊日戀人,人們将之藏在心底,它猶如刀疤,時時割得你的心鈍痛。因為舊時光裏總有遺憾,而這些遺憾随着時光遠去,再也不能回來。
孟微冬的心底也有這麽一根刺,那可望不可得的刺時時提醒他并不是無所不能的,他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朝中除了同樣年輕氣盛猶能與他一較的蘇星賦,再也沒有別人能在三十開外的年紀就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揮臂即可呼風喚雨。
但孟微冬有遺憾,他見過無數的風景,見過無數的美人,卻只在二十歲的年紀見過青春正好的她。
永樂七年。
那一年斜風細雨,他在錢塘觀潮,潮水湧起,他堂堂男子都避開來站在水塔上,那潮水一來,水擊三千裏。他被眼前的勝景所震懾,天上地下,他覺得世間唯獨自己一人矣。待潮水褪去,他朝下頭看了一眼,那處還站着一個小姑娘,潮水襲來之時她只是略後退了幾步,根本沒上水塔。
他好奇極了,這鋪天蓋地的水浪,勢要毀天滅地的拍打,她怎的不怕。孟微冬去問她:“姑娘怎的不避開?”他懷疑她是因為太害怕,才忘了登上水塔。
那姑娘笑了,她并不是一等一美人,但她一雙眼睛裏全是智慧與狡黠,她說:“我計算過了,水花拍到此處時,就該退了。所以我就站在這裏,看我計算得錯是不錯。”
她說她會計算水浪,孟微冬不信,他覺得這個姑娘信口胡言。那姑娘卻似知曉他的想法一樣,她說:“再過一刻,還有一次漲潮,你且等着,看我說得對是不對。”
孟微冬本已要走,他卻停了下來,他想看看也無妨,一刻鐘也不是太久。
潮水遠遠拍來,快到岸邊時掀起驚天巨浪,孟微冬想也不想就要躲上水塔,那姑娘卻拉了他一把,她說:“不要躲,就在這兒看,潮水拍不到你。”
巨浪滔滔,水勢遮天蔽日,那姑娘真的動也不動,孟微冬心悸,這姑娘該不會腦子壞了,若是她根本腦子就壞了,那自己豈不是比她腦子還要壞?
潮漲潮退其實瞬息之間,待孟微冬從驚悸中回神,其實潮水已經褪去,那姑娘笑了,她說:“我沒說錯吧,站在此處,潮水拍不到你。”
那姑娘竟是一個人來,她身邊連個婢仆小厮都沒有,孟微冬攔住她,“怎知姑娘不是蒙的?”
“水流、水速皆可測算,否則船行速度如何預測,公子不懂,找個懂得工事水利的,公子便知我所言非虛。”那姑娘瞧了孟微冬一眼,眼神中帶着不滿,或許是覺得孟微冬是個草包,讀書不夠還要丢人現眼。
自錢塘一別,孟微冬真的去詢問了工部的幹事,那幹事說水流可以測算,那姑娘把握得精準,或許是個中高手,并不是胡說一氣。
孟微冬一直想見見那個姑娘,問她當日的眼神,是不是在鄙視自己。孟微冬覺得自己就算不是學富五車,也不能算不通文理,那姑娘這樣瞧自己,顯是譴責自己無知妄言了。
永樂九年。
再次遇見她已經是永樂九年,她長大了。
那一日風和日麗,那日正好也是殿前三甲打馬游街的日子,那個年紀一大把長得傻兮兮的狀元郎背着花簍,也不知他到底接住了幾朵花。
榜眼稍微比狀元強一點,但也強不到哪裏去,無非是面貌更端正一些,但年紀也大了,沒甚麽看頭。
後頭跟着的是探花郎,聽聞這人字寫得漂亮,季冷很是欣賞他,聖上也有意點他做狀元。可,你瞧,他做了狀元,難道讓那兩個老頭子來做探花嗎?
孟微冬想想就一陣哆嗦,不忍看,簡直不忍看啊。
那姑娘就在白馬寺前,她還沖那探花郎的花簍子裏丢了一枝花。
霍探花背上的花簍子其實已經裝滿,她一個姑娘家,如何能有準頭将花投進去。
孟微冬走過去,說:“我幫你。”
也不知那姑娘還記不記得他,她又摸了幾枝鮮花出來,交到孟微冬手裏,“勞煩都幫我投進去,多謝。”
孟微冬武将出身,千軍萬馬中殺出來,幾枝鮮花的投擲怎會在話下,他幫她全部投進了那個探花郎的背簍。回身一看,她又不見了。
永樂十年。
他從北漠回來,預要上門提親,她卻已經嫁人了。
她嫁給了當日的探花郎,霍水仙。
成婚才三年,霍水仙從翰林院調任揚州,她去世了。
孟微冬時常責怪自己,若不是自己多事,她的鮮花也就投不進霍水仙的背簍裏。若不是自己遲遲不肯開口,她又怎會匆匆嫁人,還落了個早逝的下場。
孟微冬很悔恨。
他恨史紀冬眼光不佳,女婿選了個繡花枕頭,霍水仙除了一副皮囊,還有什麽能勝過自己。
他恨自己言語遲鈍,當初明明是自己先認識她的,怎會被人後來居上鑽了空子。
他恨霍水仙,他娶了她,為何不待她好,任她在最好的年紀就早逝了。
他真是恨得很啊!
不過不要緊,他們欠晗兒的,他們欠自己的,通通都要還回來,都要還回來的。
孟微冬真是頭疼得很,他許久沒有想起他的晗兒了,今日見了那姑娘的臉,他就開始頭疼,頭疼得睡不着覺。
一雙手溫柔撫上他額邊穴位,孟微冬猛地睜開眼,季舒道:“又頭疼了?”
孟微冬笑一笑,捉住季舒的手,“什麽時候來的?”
“方才見都督熟睡中還皺着眉,便想替都督分憂,誰知擾了都督,季舒沒用。”
這些女人啊,漂亮話一套一套的,孟微冬擡起季舒精致的下巴,“我怎會怪你。”
這話溫柔,任誰聽了心裏都舒暢,季舒笑一笑,又靠在了孟微冬肩上,“明日藍妹妹進門,妾身打算送她一面玉屏風,這樣可好?”
孟微冬握着季舒的手,“你送什麽都是好的,誰敢不喜歡。”
季舒愈發笑吟吟,一雙手不安分往孟微冬衣領裏鑽,孟微冬捏住她的手,“方才孟仁尋我,我出去看看,你先睡,我一會兒回來。”
孟微冬起身,季舒替他穿上大氅,“夜深了,都督莫要走遠了。”孟微冬又回身吻了她一下,才掀開簾子出去了。
孟微冬一走,季舒的眼神便冷冽冽瞧了外頭一眼,“藍河?”
宴席已經散了,有些醉酒的同僚直接下榻在了孟府,孟仁在前頭安排客房,等一切事畢,他才前往遠山堂回話。
遠山堂的正房裏,兩個丫頭點了燈,地下燒着地龍,屋子裏暖融融的,孟微冬除了大氅,丫頭過來接,回道:“今日也沒甚麽特別的事,只是藍姑娘來過了,她略坐了一會兒,說只是過來看一眼,并沒甚麽要緊的事。”
孟微冬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錦袍,衣領上滾着鴉青的毛邊,他手指上還帶着一枚藍寶石戒指,他伸出手指在領口上撫了撫,說:“這衣裳顏色配得不好,下次換個師傅。”
丫頭垂着眼,只管回答:“是的,奴婢會交代下去的。”
孟微冬手指又在紫檀的小幾上敲了敲,“這紫檀做桌子也不好看,顏色太暗,換一張黃花梨。”末了,又指着那丫頭發間的一根鍍金的簪子,“這花不好看,以後不要戴了。”
那丫頭連着退後幾步,有些畏畏縮縮,自己的簪子就是普通的梅花分心,大都督說不好看,自己這樣的身份,除了梅花丁香這樣的花兒能戴,牡丹總歸是不合适的罷。
大都督今日瞧甚麽都不順眼,那丫頭很快明白過來,大都督心情不好,還是不要往跟前湊的好,她退到一邊,道:“奴婢去外頭迎孟管家。”
孟仁踏着雪走過來,進正房之前,他先在石梯上踩了踩,把靴上的雪刮幹淨,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才肯進去。
有丫頭在廊下站着,孟仁瞧她一眼,“怎的不進去伺候?”
那丫頭說:“大都督讓奴婢出來迎孟管家。”
孟仁瞧她一眼,“得了,你去門房歇着,一會兒過來鎖門。”
“诶!”那丫頭應一聲,忙不疊跑了。門房還有炭盆烤着,站在這裏,簡直要被涼風灌迷了眼睛。若是在裏頭站着吧,雖說身子暖了,可大都督明顯就不大高興,蒼天保佑孟管家不會被挨罵吧。
孟微冬端着一個甜白盞,撩開茶蓋,熏人的熱氣蹭的往他鼻尖上蹿,瞧見孟仁進來,哼一句:“來了?”
孟仁回話,“不知大都督這麽晚了找小人有何吩咐。”
茶盞子“砰”的往小幾上一擱,孟微冬擡起晶亮的眼眸,他眼珠子鎖在孟仁身上,“你是不是年紀大了,若真是老眼昏花,不如回鄉種地?我給你幾畝良田,也能讓你衣食無憂。”
孟仁聞言,馬上就要跪下,孟微冬揮揮手,“別跪,瞧得人心煩。”
孟仁仔細想了想,今日也未曾做什麽讓主家不開心的事情,難不成是為了藍河?他思慮半晌,開口道:“藍河姑娘并未走遠,她就住在臨街,若是大都督要見藍姑娘,小人這就去找。”
孟微冬哼一聲,“今日你放進來的那個姑娘是誰?”
孟仁又開始回想,哪個姑娘?
今日進來這麽多姑娘,有好些夫人都帶着家裏的姑娘,到底是哪個姑娘?
“想不起來了?”
孟微冬道:“我提醒你,那姑娘穿着一件淡青色繡竹枝的鬥篷,你好生想想,她是誰家的姑娘,又是同誰一道來的?”
感情大都督是瞧上人家姑娘了?孟仁混亂的腦中峰回路轉,心中突然一片清明,“回大都督,那位姑娘是随鐘大人一道來的,鐘大人說是他的新婚妻子。”
“哪個鐘大人?”
“回大都督的話,是工部員外郎鐘毓鐘大人。”
鐘毓?
孟微冬只思考了片刻,便有了結論,“胡說八道,鐘毓幾時成親了?我前日才見了他父親,他父親說他只知醉心學問,根本不論婚嫁,家中老人都憂心得很。你這會兒反倒說鐘毓成親了,他幾時成的親?”
孟仁腦殼一跳,心道:壞了,這下當真說不清楚了,如果鐘大人并未成親,那他身邊的女子又是誰?
正房的燈又亮了,伊齡賀貼在屋頂聽牆角,媚春則勾在檐角的老地方,寒風一刮,她打了個寒顫,燈籠一晃,便把她的人影子照了出來。
“誰?”
孟微冬不是藍河,先前媚春在檐下聽了半晌,藍河毫無所覺。這會兒是孟微冬坐在裏頭,這遠山堂的任何風吹草動他都了如指掌,這燈影中似乎是個人影,孟微冬聲音先到人影也至,他推開窗戶就站在了外頭。
伊齡賀吊下半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