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榴回去的時候,璎珞在門口迎她,青棠下車之時,璎珞一個快步就迎了上去,“姑娘。”

她眼中有淚意,青棠瞧她,她依然梳着未嫁的頭發,一切都與她們剛剛離家時無異,似乎青棠只是出了一趟遠門,萬般都沒變。

只是離家時是初夏時分,如今已是新年,這出門的時分,太久了一些。

張氏從屋裏迎出來,“哎呀,我說換套衣裳,這就出來遲了,大姑娘路上辛苦了,快,快進屋裏歇着。”

石榴跟在青棠身後,張氏朝後頭看,只道:“姑娘只帶了一個丫頭,這怎麽夠使喚,我叫璎珞回去伺候姑娘吧。”

張氏嘴裏說着璎珞,實則問的是江兒,青棠道:“江兒能幹,我讓她留在蘇州照顧外祖父起居,這次沒随我回來。至于璎珞......”

璎珞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青棠,青棠撇過頭,“璎珞既是夫人的人,怎好勞她來服侍我,夫人另外找個小丫頭來便可,無需勞動璎珞姑娘。”

張氏笑,“好好,那就另外找人來伺候姑娘。”

璎珞絞着一雙手,目光垂了下來,聽聞青棠言語,她呆滞半晌,才跟了上去。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青棠曾經住過的氣味已經淡了,張氏招呼人奉茶,當青棠是個遠客一般,讓人渾然忘了青棠才是這霍家的大小姐。

“老爺去了衙門,晚點回來,大姑娘先歇着,晚上我讓疊翠過來接姑娘用飯。” 張氏叽叽喳喳,青棠只是點頭,張氏又指了一個小丫頭過來,說:“好生伺候姑娘,眼睛睜大點,出了岔子,當心你的皮!”

石榴去整理箱籠,待稍微得空,石榴才道:“姑娘為何不讓璎珞姐姐過來,婢子方才瞧璎珞姐姐很是失望的樣子。”

青棠擡手,示意石榴不要多言,她仍是那句話,“璎珞是夫人的身邊人,到我身邊來,不合規矩。”

作者有話要說: 停了好些日子,小夥伴們都已經離我而去了,好吧,我還是要寫完,寫完!

☆、自在嬌莺恰恰啼

石榴整理了一應箱籠,青棠坐在窗邊看書,疊翠從外頭進來,急慌慌的,“大姑娘,快,快跟我來,夫人和黃......黃莺扭打起來了,就在、就在外頭的園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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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的宅子不大,青棠放下書,仔細一聽,還能聽到黃莺的聲音,她本就有一副好嗓子,此刻放寬了聲音,依舊清脆的很。“聽說咱們大姑娘回家來了,我特意來看看,怎麽反倒不讓進門呢?”

這邊是月滿的聲音,“黃莺姑娘,這不合規矩,您還是請回吧。”

‘啪’,一聲耳刮子乍響,那聲氣仿佛就蕩在青棠耳邊,青棠起身,石榴跟上去,“姑娘,這......這該如何是好?”

黃莺穿一件湖藍窄身交領小襖,下頭配淡紫合身長裙,堪堪遮住腳上一雙小腳,她腰上挂珠絡,瞧見青棠,竟開始抹眼淚,“我的大姑娘啊,你可算回來了,某些個陰毒的婦人,将你攆得老遠,這山長水遠的,你就是出了什麽事情我們都不知啊!”

霍青棠在不遠處站着,這是陳七變成霍青棠之後第一次瞧見黃莺,原先的霍青棠則正是因為這個鳴柳閣的黃莺姑娘丢了性命。

青棠的眼神有些生,并不十分打量黃莺,也不過分厭惡,一雙杏仁般的明眸裏竟然顯出幾分無悲無喜的光彩來。

黃莺身形纖瘦,即使腹部略微隆起,也仍是瘦美玲珑的,她撲上來拉青棠的手,“我的大姑娘啊,姨娘許久不見你,怎的就成了這副樣子,難道是不認得姨娘了?”

這聲姨娘來得蹊跷,今年正逢國喪,霍水仙還未曾迎娶黃莺過門,說白了,黃莺不過是個剛從鳴柳閣出來且無名無份的外室罷了。

青棠後退一步,淡淡掃開黃莺撲過來的手,“不知黃莺姑娘有什麽要緊事,這大冷的日子,莫要凍壞了自己。”

黃莺擡起一雙淚眼,她眉眼精細,一個動作能擺出唱戲的身段來,要是說上一句話,真那堪比一只黃鹂鳴翠柳。她嬌滴滴的,“大姑娘這是什麽話,姨娘肚子裏還有你的親弟呢,你就是不認我這半道姨娘,你也要認你的親弟啊!”

青棠抿着嘴,可以理解霍水仙是如何被這個女子念的《竹枝詞》所俘獲,又是如何被這樣的嬌美女人弄失了心。這女人唱作俱佳,若在戲班子裏,定然已經成了名伶。

月滿先前就挨了黃莺一巴掌,此刻臉還紅着,當下插了一句嘴:“黃莺姑娘說甚麽胡話,大姑娘的親弟好端端的,怎的與大姑娘又龃龉上了,姑娘說話好沒道理!”

疊翠在後頭‘嗤嗤’笑,“月滿,這話你就沒聽明白了,人家黃莺姑娘說的是她肚子裏的小公子,哪裏是咱們的蝶起少爺,她是怕大姑娘不認她肚裏的那個,這才慌了神......”

旁邊的張氏終于開口,“老爺不在,黃莺姑娘先請回罷。”

臘月底的天氣,即使有暖陽相照,腳下的冰層也是極厚的,牆角下還窩着一灘灘融化了的雪水,青棠身上未着大氅,只穿了一件緋色繡夾竹桃的襖裙,她側目看了張氏一眼,目光冷飕飕的,張氏穿着夾棉的鬥篷,無端打了一個寒顫。

這丫頭真的聰明了,知道黃莺上門尋她是假,自己想借她的手将黃莺攆出門是真。

青棠并不與黃莺糾纏,“石榴,送黃莺姑娘出門,這大過年下,別把黃莺姑娘摔了。她要是摔了碰了,咱們都賠不起。”

黃莺彎着一張敷了薄粉的眉眼,有些不甘,“大姑娘一回來,老爺就不往我那兒去了,往日裏這個時候,老爺都在我的院子裏與我溫酒吃,我......”

青棠心中好笑,張氏正要抓着自己壓制黃莺,霍水仙不回家,張氏早已恨得牙癢癢,偏偏黃莺今日還送上門來張牙舞爪的炫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張氏招呼黃莺,“黃莺姑娘慢行一步,老爺快要下衙,大姑娘又剛剛遠行回來,大家一道吃餐飯,也好圖個熱鬧。”說罷,真的叫疊翠過來,“來,扶黃莺姑娘去花廳休息,且等着老爺。”

石榴轉頭看霍青棠,青棠笑一笑,“那就讓黃莺姑娘去花廳裏歇着吧。”

外頭天已經沉了,青棠偏着頭在屋裏坐着,石榴拿了暖爐給她,“姑娘,這......”

這當家奶奶也太不成樣子了,姑娘遠行回家的第一日,怎的就鬧出這一樁事來,還留了一個不明不白的外室在家裏吃飯,真是教人摸不着頭腦。

“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青棠笑一笑,“石榴,你說這屋裏,是張氏夠得上這句話還是黃莺夠得上這句話?”

石榴鮮少聽青棠說些話,一則她來得晚,不如青棠與璎珞貼心,二則如今的霍青棠變了,變得寡言少語,甚少說些閨房小姐的俏皮話了。石榴看不懂她家小姐,也不懂青棠到底在說誰,便讷讷回了一句:“想必她們兩位都當得上吧。”

‘嗤嗤’青棠發笑,石榴連忙低頭,“婢子錯了,婢子是胡說的,都是胡說的,求姑娘莫要見怪。”

青棠瑩白的手指敲打在桌案上,“野花進門是家敗的征兆,黃莺大抵是進不來了。”

這語調太過幽涼,石榴低着頭,慢慢從裏面琢磨出幾分狠戾來,可青棠面色如常,眉眼平靜,真要去看,又甚麽也瞧不出來。石榴道:“姑娘想要做甚麽,婢子去做,姑娘未嫁之身,莫要壞了自己的名聲。”

天要黑了,石榴點亮油燈,青棠起身,“一個人就該呆在她自己的位置,想要僭越,也要看自己是不是有魚躍龍門的本事。”

燭火晃悠悠的,青棠的側臉越發明晰,剪影在窗上都是美絕了的樣子,石榴點頭,“石榴記得姑娘教誨,斷不會有其他的念頭,石榴若敢有二心,以後不得好死。”

月滿提着燈在外頭,霍水仙下衙了,她過來喚青棠吃飯。

怎知一來,便聽見大姑娘屋裏的丫頭立下死誓,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屋裏安靜了,月滿也呆滞片刻,怎的大姑娘會變成了這般模樣,這樣厲害,不動聲色就讓身邊人立下死約,這都是什麽時候的事?

月滿覺得自己有些緊張,聲音也有些發幹,她清一清嗓子,“大姑娘,老爺下衙了,請你過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想看這本的話,請在文下留言。

作者看見,會盡快更新的。這是舊文,還有讀者惦念,作者很感恩。

☆、亂花漸欲迷人眼

月滿提着燈在外頭站着,見到霍青棠與石榴主仆二人,立即迎了上去,“大姑娘慢些走,地上滑。”

霍青棠手裏抱着一個暖爐,石榴跟在她後頭,地上還有些殘餘未化的冰碴子,月滿回頭替青棠照亮,嘴裏道:“馬上就要正月了,老爺說過了正月裏,就要迎黃莺進門。”

沒有人做聲,回來的第一日,張氏就将黃莺招惹進門礙眼,此刻又留了黃莺吃晚飯,不知是想惡心誰。

青棠眼珠子微微垂了垂,只怕張氏誰都惡心不了,只會氣壞了自己。前頭有臺階,月滿回頭給青棠照亮,說:“大姑娘在蘇州府可好,大姑娘不在家,小少爺很是挂念大姑娘,常常念着要去蘇州找大姑娘呢。”

月滿是張氏娘家帶來的丫頭,自然與張氏一條心,她說了幾句話,全部是圍繞黃莺不能進門的話題,青棠不理她,她便拿了霍蝶起出來嚼。

此刻安靜,月滿回頭便看了霍青棠幾眼,她說的話都是張氏讓她轉達的,此刻話已經帶到,可咱們這位大姑娘硬是一點表示都沒有。莫說跟着張氏同仇敵忾罵黃莺幾聲賤蹄子了,就是聽了黃莺要進門,眼珠子都不帶動的。

月滿收了考究的眼神,心道,這大姑娘去了蘇州府念書之後,果真不如往日莽撞,自家太太想借刀殺人這一樁算盤只怕是要打錯了。

晚飯擺在暖房裏,青棠擡腳進門的時候,疊翠過來撩簾子,“大姑娘來了?快,裏面請。”

青棠除下大氅,石榴接過去,她才往裏面走,就聽見黃莺清脆的聲音。

也不知黃莺在學誰,只聽她沉了嬌滴滴的嗓子,慢悠悠從鼻尖裏噴出一句:“年輕人,不需要同本公公打官腔......”

她模仿得似模似樣,這下子不止黃莺自己在笑,連同張氏都笑了。青棠在外頭聽着,許久才聽見霍水仙道:“那位都知監的何公公此來揚州城是為了為臨清船塢購買木材一事,并不會停留太久,若是與他生出龃龉,反倒不美。”

黃莺的聲音清清脆脆,她道:“誰說不是呢。那位公公雖說是個太監,但出手大方,照我說,他又不能人道,無非是陪着喝酒猜拳罷了。”

說罷,她又嘆口氣,“不過柳絲絲非不肯去照應,鳴柳閣的媽媽好說歹說都勸不動她,最後還要找到我這裏來,說是讓我去勸。你們說說,這柳絲絲是不是故意登臺擺架子,來日傳出去好提了自己的身價?”

青棠在外頭聽着,石榴沒有做聲,兩人隔着簾子在外頭聽了許久,直到疊翠轉身過來,“大姑娘,怎的還沒進去”。說着,便朝裏頭回了一句:“老爺、太太,大姑娘到了。”

霍青棠進去的第一眼沒有落在黃莺身上,也沒有落在霍水仙身上,她在看張氏。霍青棠倒是想問問張氏怎麽想的,黃莺一個身份尚且不明的外室在霍宅出入廳堂也就罷了,怎麽在飯桌上還任由她說些鳴柳閣的事。那處是煙花地,黃莺既然要從良,怎麽還拿了青樓歌姬的話在家裏說。

青棠望着張氏這一眼,張氏沒有反應過來,只當她是與家裏生分了,不好意思看別人罷了。張氏對上青棠這一眼,連忙起身,道:“瞧咱們大姑娘,出去小半年,如今都長大了。”她走到青棠身側,将青棠往前面一拽,“老爺,您心心念念的大姑娘回來了,來,快些瞧瞧,瞧瞧咱們大姑娘有沒有甚麽變化。”

黃莺在那邊捂着嘴嬌笑,“照我看沒有甚麽變化,倒是人瘦了些,也愈發标致了。”

霍水仙坐在正位上,張氏将青棠往前面一拽,正巧将青棠拽到霍水仙面前,青棠低頭看了霍水仙一眼,霍水仙穿着鴉青色滾同色毛邊的錦袍,衣襟上扣着玉墜,神色尚好,一雙桃花般的眼睛水汪汪的,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些皺紋。

霍青棠盈盈一拜,“不孝女給父親請安。”

自青棠進了暖室,霍水仙就一路瞧着她,女兒進來之後,第一眼看的人竟然是張氏,而不是自己,霍水仙的眉眼裏就已經有些失望了。女兒去了蘇州府,雖說蘇州離此地不遠,但為人父母的,一顆心總歸是落在兒女身上的。尤其是霍青棠年幼喪母,霍水仙給她的關愛就格外多些,青棠長至十多歲,就不曾離開過他身邊。

長女此去蘇州,半年不見,女兒最挂念的人竟然不是自己,這一番想起來,也是教人沮喪的。

霍水仙擡起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瞧自己女兒,霍青棠微微垂着頭,兩人唯有方才短暫的目光相對,到了此刻,又相對無言了。

張氏在旁邊笑盈盈的,“哎喲,看看這一對父女,互相瞧見了都還不好意思的。”她湊到霍青棠身邊,“你爹爹時常記挂你,尤其是聽說你在蘇州大病了一場,簡直都急白了頭發。喏,你瞧瞧,他過去哪裏有這樣多的白頭發。”

霍青棠目光掃過霍水仙的發鬓,霍水仙向來發黑如墨,今日一瞧,當真隐隐有了幾絲淡發藏在烏發裏,她後退一步,彎腰道:“不孝女讓父親操心了。”

聽女兒今日連連自稱不孝女,霍水仙的眉目又松下來,青棠年紀還小,自己又同她計較些甚麽呢。

霍水仙指着身邊空着的座位,“來,用飯罷。”

張氏将青棠拉到霍水仙身側坐下,口中說:“是啊,這就開飯罷,大姑娘這一路奔波,想是餓狠了。”她伸手給青棠挑了一筷子魚,“來,這是自己家裏做的松子魚,大姑娘嘗嘗,和過去有甚麽不同。”

張氏這樣殷勤,石榴連忙過來,“不敢勞煩太太,太太快些坐下,婢子來伺候太太和大姑娘就好了。”

張氏連看了石榴幾眼,笑道:“這個丫頭真是好樣的,果真是侍郎府裏出來的,确是比咱們這小家小戶養的丫頭強多了。”

石榴也不知張氏是個甚麽意思,忙道:“奴婢不敢,太太過譽了。”

青棠笑一笑,她朝石榴伸出手,石榴将一雙手都伸過來,青棠握住石榴的手,輕輕拍了拍,說:“太太誇你呢,你當得起。就算太太不誇你,我也是要誇你的,千萬要記好了,當丫頭要懂當丫頭的本分,凡事想多了,也只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石榴回道:“婢子省得自己的本分。”

青棠沖着她笑,石榴又遞上一杯茶水,“大姑娘喝茶。”

屋子裏安靜極了,從青棠拉了石榴的手開始說話,屋子裏就安靜了。張氏沒有吭聲,霍水仙不知在想些甚麽,就連黃莺,都是一筷子肉夾在碗裏,還沒往嘴巴裏面塞,就頓住了。

唯有外頭的一絲冷風吹過,掀起珠簾的碰撞之聲。

疊翠掀開簾子,端着一個瓷盆子進來了,嘴裏念叨:“哪個不小心的,把湯放在外頭,也不端進來,這樣冷的天氣,再擱上片刻,可不就要涼了。”

璎珞躲在暖房外頭,雙手捂着嘴,喉間有斷斷續續的哽咽聲。

她方才要端着湯進裏面,誰知剛到門口,就聽見大姑娘說話的聲音,“丫頭有丫頭的本分,凡事想多了,只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璎珞不知這話大姑娘是說給那個叫石榴的丫頭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但她知道,她和大姑娘再也回不去了。

璎珞貼着外牆,從窗子縫裏看了屋子裏頭一眼,那裏面有霍青棠,那是她的小姐。那裏面有霍水仙,他是她曾經想要的追逐和歸宿。可那裏面還有張氏和黃莺,她們都是她根本邁不過去的坎。

夜風吹過,天将欲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等我,謝謝。

☆、晚來天欲雪

“綠蟻焙新酒,老爺,來,今兒高興,大姑娘回來了,多飲幾杯。”

黃莺果真勸酒是一把好手,霍水仙原本只喝了小小一盞,黃莺硬是勸得霍水仙将酒壺裏面的酒喝了個七七八八。

喝到末了,霍水仙又看向霍青棠,口中喃喃:“囡囡,爹爹......”

不等聽清霍水仙嘴裏說些甚麽,黃莺已經扶起他,“老爺,你醉了。”

霍水仙喝得迷迷糊糊,黃莺一個人擡不動他,只得看着張氏,“太太,老爺喝醉了,你看這......”

張氏喚疊翠進來,“扶老爺回去休息。”

疊翠與月滿架着霍水仙走了,黃莺卻‘咿呀’一聲,跌坐在椅子上,她扶着自己的腰,“哎呀,腰酸得緊,我......”

張氏四周一看,疊翠和月滿都不在,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她自己走上前,“你......”張氏正要彎腰去扶黃莺,那頭已經伸出來一只手,“太太不懂得伺候人,還是婢子來吧。”

石榴扶起黃莺,“黃莺姑娘怎麽了,是否腹痛,婢子來給姑娘揉揉。”石榴的雙手往黃莺腹部按,黃莺驀地坐直了,她說:“不勞煩你,我沒事。”石榴道:“黃莺姑娘剛剛都說身上痛,怎麽此刻又不痛了,還是讓婢子揉揉。”

黃莺一把擋開石榴的手,站起身道:“好了,時間也夜了,我先回去了。”臨走時,又朝霍青棠道:“大姑娘,姨娘改日再來看你,你要是想吃甚麽,想穿甚麽,都和姨娘說啊,姨娘那裏有好多新鮮花樣的緞子,到時候都給你裁了做衣裳。”

說罷,黃莺笑着瞧了張氏一眼,扭着就往外頭走。待黃莺出了門口,張氏才哼一聲:“呸!也不怕閃了腰!”

青棠同張氏道:“太太,我先回房了。”

小婢将青棠的鬥篷拿過來,石榴接過去給青棠穿上,張氏轉過身笑道:“回去吧,夜裏冷的話,就多添幾個炭盆子,不要聽那個小浪蹄子胡說,家裏甚麽都有。”

青棠也是笑,“太太今日辛苦了,也早些休息。”

青棠進了自己屋子,才微微嘆了口氣,石榴端了水過來,說:“姑娘淨淨臉,然後早些睡,今日就沒消停過,定是累了。”

水是滾燙的,石榴擰了熱帕子給青棠,帕子上還冒着汩汩熱氣,青棠握着帕子沒有動,石榴道:“姑娘是不是在想黃莺姑娘的事情?”

青棠擡起頭,“方才黃莺學話的那個太監,你還記不記得姓甚麽。”

“大姑娘容婢子想想”,又停了一瞬,石榴才道:“婢子記起來了,姓何,那太監姓何,好像是甚麽都知監的買辦太監,方才他們就是這麽說的。說他從臨清船塢過來收購木材,還有......”

“臨清船塢,收購木材,何太監......”

青棠腦子反複地轉,嘴裏道:“這太監我好像在哪裏聽人說過,現下又想不起來了。”

石榴将青棠手中的帕子放到熱水裏重新擰了一遍,“那就明日再想,反正那位何太監還沒走,不如咱們明日出門找人打聽打聽,大姑娘興許就都想起來了。”

床頭上擺放着青棠舊時的箱籠,石榴移開幾個小箱子,“這箱子放在這裏不甚方便,奴婢替姑娘移開。”石榴先搬開兩個小的,再去搬那個大箱子的時候,外頭就有了一個人影子,那人說:“姑娘,你睡了嗎?”

來人是璎珞,她站到屋裏的時候,還帶着一身寒氣。

青棠坐在燈影裏,并沒怎麽看璎珞,反倒是璎珞瞧見石榴在搬箱子,主動過來幫忙。

一時間,屋裏氣氛有些尴尬,石榴先開口道:“璎珞姐姐,這些箱子都是裝什麽的,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用?”

“嗯,你手裏的過去是裝針線的,方才那個是裝襪子小衫的,還有那個大的,是裝一些年時禮品的,裏頭還裝了些風筝毽子這些小玩意。”璎珞這麽一回答,石榴便笑了,“璎珞姐姐真有條理,不似我,什麽都做不好。”

璎珞低頭,“妹妹哪裏話。”

石榴又搬開一個箱子,青棠瞧了一眼,那是她過去裝銀子的小箱子,總之裏頭一直是有幾個小元寶的,璎珞過去又喜歡縫幾個荷包将碎銀子和小元寶都分開裝起來,總之是将一點子錢財都照看得很仔細。

璎珞說:“姑娘,裏頭還有二十兩銀子,是你原先沒用完的,我替你收起來了。”說着,璎珞便從袖中取了一個荷包出來,荷包繡的精美,裏頭鼓鼓囊囊的,她将荷包放到石榴手裏,轉頭就要走。

石榴勸道:“姐姐喝杯茶再走。”

璎珞回頭看了霍青棠一眼,眼底有深深的留戀,她輕輕搖頭:“不了,這個時辰,姑娘該安置了。”

“那我送送姐姐”,石榴跟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口,璎珞手剛要撩開簾子,就聽見青棠道:“年初我病了一場,期間有誰來看過我?”

此話一出,這便是在同璎珞說話了,那時候石榴又不在。

璎珞捏着手指,她抿抿嘴,回頭道:“那時......”

見霍青棠肯理會璎珞,石榴連忙把璎珞往屋裏拽,“璎珞姐姐,快,有話屋裏坐着說,我去給你倒杯茶。”

璎珞坐在窗下的八仙椅上,袖子裏的兩只手握在一起,她緊張得很,她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麽要這樣緊張。這屋子她明明再熟悉不過,這屋中的每樣物件、每個角落,她都是轉過無數無數次的,可今日,她很緊張。

燭火在風燈裏跳躍,蠟燭還是蠟燭,燈罩子也從沒變過,可屋裏的人變了。如今的霍青棠變了,變得陌生無比。

璎珞一時手足無措,她站起身來,道:“姑娘那些日子病得厲害,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也是有的,當時大人打了姑娘板子,姑娘就卧床了。期間除了老爺日日來看姑娘以外,太太隔日會來,除了老爺和太太之外,旁的人就只有黃莺姑娘來過了。”

“黃莺來做甚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數一數,大家是不是都回來了...

☆、夜雪初霁

璎珞手裏捏着帕子,略想了想,道:“黃莺姑娘來送藥,來了兩次,第一次的藥姑娘抹了,沒有甚麽起色。第二次的藥姑娘也抹了,後來......”

石榴從外頭進來,手裏端着茶水,接口道:“然後咱們姑娘就好了,是也不是?”

璎珞笑了笑,“是啊,說來也怪,第二次的藥很有些奇效,姑娘抹了的第二日就不昏了,後頭就能慢慢下床了。在用這藥之前,來看過的大夫都說......”

霍青棠眼睛微微垂着,只怕黃莺送來的傷藥不是治好了霍青棠,而是治死了霍青棠。

原先的霍青棠就是折在了黃莺的手裏,她一個風塵女子,敢謀害人命,真是好大的膽子。

兩個丫頭在那邊道:“那是咱們姑娘福大命大,是也不是?”石榴又将手裏的茶遞給璎珞,璎珞接過去,兩個丫頭對視一眼,都笑了。

青棠總算掀開眼皮子掠了璎珞一眼,“那藥呢,還有沒有剩下的?”

“嗯,好像還餘下一盒,就在姑娘手邊,收銀子的那個小箱子裏。”

璎珞對霍青棠的起居照顧得事無巨細,她果真從方才的小箱子裏翻了一小盒子藥膏出來,又問:“姑娘,你這是......?”

青棠也不搭腔,只道:“夜了,你先回吧。”

璎珞手裏的茶還散着熱氣,她輕輕擱下杯子,退了出去。

暗夜的天上又飄起小雪,璎珞望着沉沉夜色,心道,還好,大姑娘還是願意理會自己的。

屋裏的燈火輕輕搖曳,璎珞順着窗子中透出的光一步步在檐下慢行,夜雪初霁,荠麥彌望,這揚州城裏何處燈火不熄。

城東的一家藥鋪子裏,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坐在有些年頭的八仙椅上打盹,有人敲敲桌面,“請問有大夫在嗎?”

老者掀開耷拉着的眼皮子,只見兩個年輕丫頭盈盈俏俏站在這老藥鋪裏,那個穿石榴紅夾襖的丫頭活潑些,她上前來,“請問有大夫在嗎?”老者用眼皮子睃了一眼這兩個年輕女子,慢悠悠哼道:“二位是從外地來的吧?”

石榴沒有答話,她确實是從外地來的,可她家姑娘卻是确确實實的揚州人呀,這老頭子頭一句就這樣問,難道還是想欺生不成?

蘇老頭斜着眼皮睃一眼這一主一仆,他撇撇嘴,有些不高興,試問這揚州城裏有誰人不識他蘇大夫。他坐堂問診三十年有餘,先且不自誇是自己個名震江南的神醫,換個謙虛點兒的說法,就只在這揚州城裏,自己怎麽也得是塊名頭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然,這兩主仆進了他蘇家藥鋪,竟然開口就問有沒有大夫坐堂,明明全揚州府最好的大夫就坐在這裏,她們豈不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蘇老頭目光掠過紅裙的丫頭,又瞧了一眼後頭穿竹青色鬥篷的小姐,那姑娘小半張臉都藏在鬥篷的帽檐裏,唯見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他眼珠子一轉,裝模作樣的搖搖頭,道:“今日坐堂的大夫沒來,二位來得不巧,正好大夫不在。”

那個穿紅裙的丫頭急了,回頭問她身後的小姐,“姑娘,既然大夫不在,不如咱們換別家吧?”

“嗯。”後頭那個穿淡青鬥篷的女子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眼見那主仆二人要走,“诶”,蘇老頭叫一聲,他還沒鬧夠呢,那兩個丫頭片子怎走得如此爽快。

後頭有人道:“父親大人,是不是有人看診?”

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從後堂穿過來,蘇老頭站起來,對着那兩個女子的背影喊一聲:“喂,大夫到了,你們是不是要瞧病?”

老頭子年紀雖大,但聲洪嗓亮,這麽一吆喝,那兩個女子本已出了蘇家藥鋪的門口,這麽一聲就停了腳步。

年輕人也跟着瞧出去,“父親大人在叫誰?”

紅裙的丫頭先轉了身,她瞧見門口多了一個年輕人,同她家小姐道:“大姑娘,大夫到了。”

年輕人在藥鋪門口看着,一抹淡青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來,那姑娘的臉藏在鬥篷帽子裏,只露出一雙桃花般的眼睛,她眉目如畫,眸色黑亮,年輕人一瞧見那雙眼睛,便覺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兩個女子重新進了門,蘇老頭道:“你們不是要找大夫嗎,喏,這就是我們藥鋪的坐堂大夫,蘇小大夫。”

紅裙的丫頭瞧過來,說:“蘇小大夫好,我家姑娘這裏有一瓶傷藥,想請大夫幫着瞧瞧。”

後頭的青袍女子終于取下帽子,一雙手從鬥篷內露了出來,她掌心裏還托着一盒藥膏,“勞煩這位小大夫。”

人家的話語分明尋尋常常,年輕人卻呆愣在那裏,似丢了魂。

蘇老頭戳了戳自己兒子,“快點,快點幫人家瞧瞧。”

霍青棠将昨日璎珞找出來的傷藥輕放在實木的木桌上,自己則在一旁坐下了。

石榴站在那年輕大夫身邊,一直盯着那小盒子藥膏,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姑娘昨日讓璎珞姐姐尋出來這傷藥,今日就來找大夫瞧,那盒子裏的藥膏指不定有甚麽稀奇古怪,自己還是仔細些的好。

青棠在舊木桌旁邊坐着,那老頭子給她端了杯茶過來,說:“恐怕還要些功夫,丫頭可等得?”青棠擡起眸子,回道:“等得,二位慢些瞧,我們無妨的。”

藥鋪裏有隐隐的藥香,青棠在這邊坐着,那老頭子和年輕人在一處,兩人将藥膏從盒子裏挖了一點出來,然後合在一處低聲讨論。

年輕人說:“這是傷藥,看起來色澤晶瑩,也沒有異味。”

老頭子搖頭,他從身後的櫃子裏取了長針出來,在那挖出來的藥膏裏撥弄,撥弄了幾下之後,撚起那根長針瞧。石榴目光一直跟着這盒子裏的藥膏,此刻見到這老頭子煞有介事的樣子,也不自覺的跟着緊張,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外頭陽光漸起,老頭子抽了一小塊白絹出來,他拿長針的針尖在上頭擦了擦,白絹上除了些許藥膏子,還有了一些細小的幾不可見的顆粒,黑黑的,在光下看,又有些發紅。

見到這樣的小粒子,那位年輕人也很是吃驚,“這......這是甚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會在本周五進v,屆時希望大家多多捧場。其實前頭免費章節有點長,所以後頭也有點長,好了,廢話不說,更新啦。

☆、鏽跡斑斑

藥膏裏已經有了發現,老頭子用手撚起一些顆粒,在鼻下嗅了嗅,他搖頭嘆息,“這樣的藥若是給傷了皮肉的人抹了,不出一個晝夜,那人就活不成了。”

青棠站起身來,“敢問大夫,這藥裏頭到底摻了些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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