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史順亦是點頭,一副憂心不已的模樣,石榴見了,‘哧哧’發笑,“史管家可真不容易,這也操心,那也操心,那以後成了大管家,可不得急白了頭發?”史順瞧她一眼,“嬉皮笑臉。”石榴嘟嘴,“新的一年,難道要我哭喪着臉啊。”

史順嘆氣,“你在我面前說幾句也就算了,你回去若還是如此,恐怕要挨板子。”

青棠側目,史順道:“二公子來了蘇州,我爹也來了。”

石榴睜着眼睛,“真正的史管家來了?真正的史大管家?”

史順點頭,“嗯,真正的史大管家來了,你可小心點,若有行差踏錯,誰也救不了你。”

青棠擱下茶盞,“二舅舅也來了?”

史順低聲道:“二少爺的貨出了問題,老爺正發脾氣呢。”他看青棠一眼,“大姑娘回去勸勸老爺,二少爺也不是故意的,這次......”

外頭月滿敲門,“太太請史管家過去說話呢。”月滿瞥屋裏的人一眼,又道:“太太有些話想單獨同史管家說。”

史順看青棠,見她點頭,才起身道:“在下失禮,這就去拜見太太。”

這頭話才說一半,張氏就來截胡,石榴嘀咕,“太太有什麽可同史管家說的。”

璎珞道:“太太受了委屈,想同人說幾句罷了。”

不知道張氏同史順說了甚麽,當天晚上,張氏就說自己病好了,要出來主持家務,并搬回了正房。

張氏出來以後,那位柳姨娘跟沒事人一樣,照樣掌管霍水仙的衣食起居,似乎完全沒把霍家這位正經太太放在眼裏。

史順只在揚州城停了兩日,便與霍青棠一道動身了。所幸石榴平時就已經将東西物件歸置好,走的時候,也不嫌忙亂。

芳兒笑話石榴,“你呀,整日裏就想着要走,這下可好,東西都收進了箱子,是不是只等着大姑娘一聲令下,你就立馬跳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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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與霍宅衆人告別,柳絲絲領着一幫丫頭們幫霍青棠整理行禮,璎珞則站在霍青棠身後。柳絲絲說:“大姑娘放心,一切有我。”

青棠微微笑,“那就有勞柳姨娘了。”

霍水仙去了衙門,前一日晚上,他同霍青棠說:“爹爹得了空,就去蘇州府看你。”青棠笑言,“那女兒等着爹爹。”

史順賃了兩輛馬車,他在前頭坐着,瞧見璎珞與石榴一道上了車,心開始跳得很快。他原本已經死心,若霍水仙将璎珞收了房,那他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可此刻璎珞依舊跟着大姑娘上了馬車,說明她還是要跟着大姑娘的,日後便與霍水仙再也沒有甚麽關系。史順本已熄滅的心又似燭火跳動起來。

後頭璎珞和石榴坐在一處,神色平平,看不出甚麽悲喜。

“少主,他們行得這樣慢,咱們不若去前頭等他們。”

大辮子姑娘馬缰一拉,夾緊馬腹,駿馬從幾架青蓬馬車旁邊馳騁而去,踏起一潑春日。

......

蘇州城,雲來客棧。

寶卷從外頭進來,拍了拍身上的露珠子,“少爺,我都去打聽好了,霍姑娘年前回了揚州,還沒回來呢。”

顧惟玉穿淡青的錦袍,在窗下坐着,一雙手在算盤上撥弄不停。

寶卷湊過去,“少爺,那個......”

“嗯?”顧惟玉擡起頭來,清淺眸光在寶卷身上掃了掃。

寶卷撇嘴,“史家的二公子也來了蘇州城,就在史侍郎的宅子裏,少爺,你說咱們這回是不是又要給二少爺賠錢補窟窿......”

顧惟玉移開算盤,阖上賬本,寶卷連忙從銅壺裏倒水到盆裏,銅壺在爐子上,裏頭的水也是熱的,寶卷扯了一塊白絹,在水裏沾濕,擰過之後又遞給顧惟玉擦手。

顧惟玉一雙手生得漂亮,手指白淨修長,最關鍵是,他保養得也好,不僅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手上肌膚也瑩潤光澤,混不似一般男人的手粗厚有繭。他将擦手的白絹遞回去,寶卷接過,低着頭,聲音小小的,“少爺,聽說,聽說......”

“甚麽?”

顧惟玉說話的聲音很輕,寶卷又覺得自己的呼吸萬分沉重,他嘴張開了又阖上,阖上了又張開,冷風都不知被他吸了幾口,還是沒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顧惟玉坐在燈下,漂亮的手指輕敲木桌,“說。”

寶卷道:“這幾日有風聲傳出來,說關家大老爺要與史侍郎史大人結親了。”

顧惟玉睃了寶卷一眼,寶卷垂着頭,很是喪氣的模樣,“少爺,那位關大老爺家裏只有一位獨子,史侍郎家裏又沒有旁的女眷,說要結親,也只得霍姑娘一人而已。”

兩人都不說話了,屋裏沉悶得很,只能聽見小爐中的火星子噼啪作響。“那個......聽說媒人是霍姑娘母家那邊的舅舅,兩邊都談得差不多了,只差交換庚帖,然後就定親了。”寶卷的聲音越說越低,“霍姑娘興許這次就不回蘇州了,聽人說霍家有喜,那個......”

寶卷猶自嘀嘀咕咕,他說:“少爺,這才幾天,霍姑娘就同人議親了,她根本就把你忘了,她不記得你們之間......”

寶卷站到一邊,換了話題:“少爺,家裏來信了,問你幾時回去。”

顧惟玉鳳眼一擡,“你今日的話格外多。”

作者有話要說: 喂魚哥哥來了...大家慢慢都要來了 ...

☆、鳳陽現

馬車在虎丘後頭的宅子門口停了, 青棠一撩開簾子, 就見到門口站着一位年過六旬的老者,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湛藍的布袍平整得一絲不茍,就連兩邊眼角的紋路都折合得一絲不茍。他上前來,略彎腰, 道:“大姑娘回來了, 老爺在裏頭,大姑娘裏面請。”

青棠從馬車上下來,福了一福, “史管家客氣,青棠不敢當。”

後頭史順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史秀一眼瞧過去,“焉有主家在前頭開道的道理, 回去寫省過書,征求主家原諒。”

青棠忙道:“史順是在後頭替我買東西耽誤了,原本他一直都走前頭的, 史管家莫要責怪他,是青棠的失誤。”

史秀睜開一雙不大也算不上小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平和,卻又嚴厲。他自十多歲跟在史紀冬身邊, 親眼見到自家的公子如何高中狀元,又一步步升到了今天的位置。史紀冬的一生不可不說圓滿,他夫妻和順, 子女孝順,唯一的遺憾,就是長女嫁人後早逝。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大小姐的婚姻有關,因為她嫁了一個讓人不那麽如意的夫君。

史晗嫁了霍水仙,生下一女,這女孩子就是大小姐的骨肉,霍青棠。

史順的目光在青棠身上停留了一息,很快就挪開眼睛,“大姑娘裏面請”。說罷,就轉身帶路。

璎珞與石榴都沒有見過史秀,青棠已經進去,史順給她們使眼色,“快跟上。”

史紀冬與次子在堂屋裏喝茶,屋內沒有燒地龍,只是幾個角落裏擺了炭盆,青棠穿一身緋紅的小襖,她往堂屋裏一站的時候,史東星就沖着她笑,“這就是青棠?”

霍青棠恭恭敬敬行了大禮,“青棠給外祖請安,給二舅舅請安。”

史東星站起來,“不敢,不敢,二舅舅頭一回受你的禮,于心不安。”他從懷中掏了一個荷包出來,“這是二舅舅給你的年禮,也補償這些年對你的虧欠。”

說到補償,史東星自然是說對于長姐早逝之後對她家眷不聞不問的虧欠,否則史家衆人也不會等到青棠長大了才頭一回見她。

史東星是第一回見霍青棠,史秀是第一回見霍青棠,霍青棠又何曾不是第一回見自己母家的舅舅。青棠眨着大眼睛,“舅舅不要這麽說,這些年青棠過得很好,父親待青棠也好,青棠甚麽都好。”

史東星笑,“好好好,見到你好,那甚麽都好。”

青棠微垂着眼睛,她是第一次見史家的人,那霍青棠的原身又何嘗不是。她以後還有機會見洛陽的齊尚書與崔氏,自己親生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還能找機會去京城看一看,興許能見到自己的親爹陳瑄與母親齊氏,自己還有許多時間,有許多機會。

可霍青棠沒了,她是真的死了。

小姑娘的大眼睛裏泛出淚花來,史東星連道:“是二舅舅說錯了,說錯了,你不要怪二舅舅。”

霍青棠的眼睛本已泛紅,她又笑一笑,“沒有,二舅舅沒有說錯,是青棠想念你們,青棠這是高興的。”

史秀的眼睛一度在霍青棠身上掃了掃,初見她一眼,便覺得她像自己家裏的那個姑爺,形貌上好,餘下不知。

此刻見了她說話亦算得體,言語中并沒有怨憤之音,也是讨人喜歡。兼之她反過來安慰史東星,更見她心地善良。史秀松了一口氣,甚好,這丫頭心善,這點倒是像大小姐,不折不扣的像他們家的大小姐。

史順領了璎珞和石榴進來,璎珞與石榴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禮品和食盒,青棠回身看她們,道:“這是父親給外祖和舅舅提的節禮,那裏頭有揚州最好的酒佛手香,還有揚州太平樓的點心,那裏頭的是涼糕,有菊花味兒的和桂花味兒的,還有今年家裏自己腌制的醬肘子。這些都是柳姨娘安排的,她說不知道外祖和舅舅喜歡甚麽,便每樣都提了一點......”

璎珞和石榴都微微垂着頭,史東星笑,“好了,好了,這兩丫頭都提不動了,快幫她們拿。”史順過去接了手,又領着兩個丫頭下去了。

下頭又有人端了茶上來,一通熱鬧之後,堂屋的人總算都散了,只剩史家父子與史秀,再加霍青棠四人。

“青棠,這是我給你的壓歲錢。”

史侍郎從懷裏拿了個紅封出來,青棠過去,雙手接過,“多謝外祖父。”

“好了,我有個事情說一說。”史侍郎開口了,方才一通忙亂,他也才得了說話的空子,他說:“你父親寫信給我,說起你的婚事。”

女兒家的婚事向來都是難以啓齒的,況且這屋子裏一堆滿滿當當的大男人,史侍郎道:“你母親當年出嫁之時,我也是這樣問她的意思,她同我說,她喜歡那位游街打馬的探花郎,她說她遇上了世間最好的男子。”

史侍郎的音色有些低,也含着感慨,“你母親嫁人以後,去世得早,這些年過來,家裏也沒有過第二個需要議親的女子。”

史侍郎頓了一頓,說:“想不到年景過得這樣快,家裏第二個要議親的女子會是你。青棠,我還是要問你一問,你自己怎樣想。”

堂屋裏很安靜,史秀是不會做聲的,史東星也端着茶盞子,靜悄悄望着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外甥女。猶記得長姐出嫁那回,她脆生生的說:“我誰也不嫁,我要嫁給霍水仙,他就是我心中最好的男子。”

當日長姐史晗的話語猶在耳旁,數年過去,今日她的女兒也要議親了嗎?當真是年華眨眼過,歲月催人老。

青棠停了一瞬,道:“青棠并不中意關家的那位公子,恐怕要讓外祖父和父親失望一回了。”

史侍郎沒有言語,史東星問:“難道是因為關家是商家?”

史東星記得自己依稀見過關絲絲與他家獨子一回,那孩子眉目俊美,極為漂亮,就沒聽說有哪家小姑娘不喜歡的。若要挑剔,也只得關家是商戶這一說了。

青棠搖頭,“二舅舅誤會了,并非因為關家是商戶的緣故,而是我并不中意關家這位公子。”

霍青棠回絕得幹脆果斷,她說她不喜歡關家公子。

史東星反倒笑了,“原來如此,那青棠可有意中人了?”

這像是句玩笑話,又更像是個圈套。

霍青棠低頭,道:“母親嫁人之後,就不是原先的史家大小姐,您也知道,範知府家的小姐也要嫁人了,嫁的是魏北侯家。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青棠還不想困在深門高院內,只想多過幾天快活的日子。”

史東星還要再逗逗這位小外甥女,史侍郎應聲了,“嗯,既然你不喜歡關家的公子,那我同你父親說一說,日後再商議更好的。”

“好了,你長途勞累,回去歇着吧。我去衙門一趟。”史侍郎起身,擡腳要出門,史秀連忙跟了上去。

“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青棠,你可是有蕭郎了?”

史東星站起來,在青棠面前晃了晃。青棠也不理他,提了裙子轉身就走。

“诶......別急啊”,史家二公子從口袋裏又摸了個物件出來,“喏,這是外頭來的舶來品,當二舅舅給你賠罪。”

史東星拿出來的東西是一枚火鑽,粉紅剔透,這種鑽石,青棠曾經在張士洋手上也見過,只不過張士洋的那枚是黃色的,并且鑲嵌成了戒指戴在手上。

這一枚粉滢滢的火鑽鴿子蛋大小,拿在手上,分量不輕。史東星道:“這是二舅舅給你壓箱底的嫁妝,你好生收着,嗯?”

今日是個晴好的天氣,青棠背對着門,擋着光線都能看見火鑽蓋不住的光芒,她說:“二舅舅,這個貴重,我......”

史東星笑了笑,“這是舅舅的私藏,你只管收着,你愛戒指就做成戒指,你愛項圈就做成項圈,配金配銀都使得,誰能管你?”

青棠握着火鑽,一陣幽幽的香氣傳過來,青棠攤開手,鼻子往上頭一嗅,“二舅舅,這上頭的香味哪兒來的?”

史東星仰起頭,笑嘻嘻的,他彈了彈青棠的額頭,“小鬼靈精,鼻子還挺靈的,這是蘇木香,許是這石頭和蘇方擺在一起,沾上了味道。”

他說:“你要不喜歡這味道,不妨事,過幾天這味兒就散了。”

粉色火鑽上沾染的的确是蘇方味兒,除了蘇方,還有胡椒,這些都是舶來品,受政府嚴格控制,并不許商人私自買賣。

史東星擡腳要越過門框,霍青棠在背後道:“二舅舅,你是不是私自下番了?”

前頭要邁出去的腳步停了,青棠轉身,對着史東星的身影,“二舅舅,民間禁了海船,敢有私自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凡番香番貨,皆不許販鬻。”

“政府明令,凡私自買蘇方、胡椒一千斤以上者,俱發邊衛從軍,貨物并入官。”青棠緩緩道:“惠帝年間就下了禁令,不問官員軍民之家,但系番香番貨等物,不許販賣留存。二舅舅,你的胡椒和蘇方,究竟販給了何人?”

面前的小女子義正言辭,史東星從最初的驚詫中鎮定下來,他換了一張笑臉,“小鬼頭,你懂的不少,不過你二舅舅做的是正經生意,并沒有私販香料,你想多了。嗯?”

語罷,還彈了彈霍青棠的額頭,“小鬼,心眼子倒挺多。”

史東星并不與霍青棠說實話,青棠回了房裏,石榴在鋪床,見青棠回來,“大姑娘,璎珞姐姐去了廚房,這還不到晚飯時候,她說怕你肚子餓,先給你蒸盤子點心吃。”

窗子半掩着,青棠在窗邊坐下了,要把窗戶阖上,石榴望窗外一眼,“剛剛江兒還在外頭晃了,這刻又不知去了哪裏。”

青棠擡頭,“江兒?”

石榴放輕了聲音,“嗯,江兒。她從姑娘屋裏出去之後,就在外頭院子掃地,也不知怎麽的,撞上了史大管家,她說她是姑娘的屋裏人,史大管家就讓她回了姑娘的院子。方才還見到她,怎麽一會兒就不見了。”

青棠捏着茶杯,“史順呢?”

石榴将窗子阖上一點,輕聲道:“史小管家說想同璎珞姐姐單獨說兩句,婢子就先回來了......”

青棠嘆口氣,起身道:“替我更衣,我出去一趟。”

石榴取了一件茜紅的鬥篷出來,給青棠系上,又道:“姑娘要去哪裏,婢子陪着姑娘去?”青棠目光瞟向窗外,“你盯着江兒,不許她在院子裏轉悠,她要是閑着,你就給她找點事情做。”

“嗯,婢子明白。”石榴被青棠牽着一轉,思維便轉走了。

正月裏的天氣,寒風瑟瑟,青棠轉過幾條街道,駕輕就熟鑽進了珍珠巷,才到巷口,忘言就瞧見了她,“青棠姐姐,你來啦?”

過了個年,忘言長高不少,這孩子眉目清隽,望過去就如瞧見三江暖水,潺潺得很。只是往下頭一掃,就瞧見他穿着不知何年的舊棉鞋,前頭有洞,後頭拖着腳,外加身上補丁露棉花的青布襖,因他常年靠在牆上,已經成了灰黑灰黑的石灰襖。青棠拿出一錠碎銀,“這是姐姐給你的壓歲錢,自己喜歡甚麽便買甚麽,買雙鞋也成,買吃的也成,都随你。”

忘言接過青棠抛來的銀子,露出不太明顯的笑臉,他說:“我們幫裏今年新來了幾個孩子,我将來是要做長老的人,我得看顧着點兒他們。姐姐給我錢,我得給他們買饅頭,我自己不忙買鞋,姐姐這錢,我日後會還的......”

青棠看着忘言,他自己不過都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還說要看顧他人。青棠眼睛一彎,從荷包裏拿出一錠大些的銀子,“那你請他們吃燒雞,就說是過年的飯。”

忘言這才露出笑臉,“我告訴他們,說是姐姐請的。”

青棠也笑,“有餘下的,你買鞋子穿。”

那頭一個破門板裏露出三四個圓圓的小腦袋出來,幾個孩子羅漢似的疊在一起,青棠眼睛掃過去,那幾個孩子又縮了回去。

忘言沖他們招手,“來,都過來......”

那四個都是男孩,最大的七八歲,小的看着不過四五歲,忘言站在他們中間,的确是最大的,也是領頭的。忘言指着青棠,“這是青棠姐姐,她請你們吃燒雞,大家一起謝謝她。”

最小的那個只會‘吃吃’笑,他肉乎乎的小手要往嘴裏放,大的那個攔住他的手,“小寶,不要吃手。”然後對着青棠行了個禮,“多謝姐姐。”

青棠眉眼彎彎的,她瞧着最小的那個,“你是小寶?”

那孩子還是笑,最大的那個說話已經有些條理,他說:“嗯,他是小寶,我是大寶,我是他哥哥。小寶開蒙晚,他還不太會說話,姐姐不要見怪。”

青棠點頭,“嗯,我家裏也有個像他這麽大的弟弟,他......”

雲娘家的門開了,雲娘在裏頭喊一句:“你進不進來,不進來我就關門了。”

青棠笑看着幾個孩子,“那你們跟着忘言去吧,叫他領你們去吃好吃的。”

大寶将小寶的手一拉,忘言則跟青棠道別,“青棠姐姐,我們先走了。”

“嗯,去吧。”

青棠進了雲娘家的院子,道:“幾個孩子而已,做甚麽生氣?”

雲娘穿一件珍珠白的小襖,領口是五顆梅花盤扣,扣子上嵌了珍珠,下身是八面的百蝶穿花馬面裙,她嘴角一勾,“你也知道我生氣了,我跟你說,他們......”

青棠低頭跺跺腳上的冰碴子,“怎麽了?幾個新入丐幫的孩子,同他們計較甚麽。”

雲娘轉身,裙子在小院中撒出一圈春花來,“你當他們是幾個孩子,我告訴你,他們......”

‘咳、咳’雲端生在裏屋咳嗽,“雲娘,不要這樣同霍姑娘說話。”

雲娘端着一碗藥膳,青棠跟着她,雲端生依舊躺在床上,皮膚蒼白,鬓邊華發依舊生在那處,只是氣色比之上次好多了。

青棠道:“雲伯伯,您好些了嗎?”

雲端生淡淡的笑,“好多了,霍姑娘,多謝你,要不是你,我早就......”

“不許胡說,甚麽生生死死的,不許說!”

雲娘叱她父親,雲端生還是輕輕笑,“霍姑娘,多謝你的藥。雲娘這孩子孝順,她心是好的,只是嘴上不饒人,念在她自幼沒有母親教導,請你多擔待她。”

雲端生說不幾句,就開始咳,雲娘道:“好了,藥食放在這裏,你餓了就吃。我同她出去說幾句話,就在外頭,你要不舒服了,就叫我一聲。”

雲端生沖着霍青棠笑,“霍姑娘,外頭有一盅梅花酒,是雲娘她自己釀的,她說要送你做節禮,到時候千萬莫要忘了拿走。”

雲娘瞪她父親一眼,“我自己會說,要你多嘴。”

青棠微微笑,“好,我會拿走的,您先歇着,我出去了。”

雲娘在堂屋裏燒了一壺水,又抓了果脯點心出來,她身手靈活,動作亦是麻利,最後小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花生酥、麻糖、米糕,轉眼還給霍青棠煮了一碗紅雞蛋,最後又端了炭盆子過來。青棠扯她,“別弄了,我吃不完。”

雲娘撇嘴,“沒讓你吃完,你就随便吃,免得将來傳出去,說我刻薄了你。”

“你哪裏有刻薄我,只是不待我好罷了。”青棠發笑,又拉雲娘坐下,“快別忙了,我同你有話說。”

雲娘在小方桌另一側坐下來,她往盆裏添炭,“怎的了?回了揚州幾天,見了你爹的黃莺姨娘,氣到了?”

青棠搖頭,“不是黃莺的事情,是關家。”她說:“關家想同我結親。”

雲娘這才正了顏色,“關家?關絲絲家?他家那位公子可不好惹,別看他瘸着一條腿,心裏的彎彎繞繞多着呢。”

雲娘說:“關絲絲關大老爺,家裏産業頗豐,遠的不說,近有春意鬧和閱微齋,還在蘇州城裏有幾塊偌大的地皮。不過說起他家裏那位公子,就一匹布那麽長了,他家的公子叫關葉錦,過去書讀得十分好,人也漂亮,在蘇州城裏很是有名。不過後來生了病,病好了,他一條腿也不行了,後來就出了學堂,也不考鄉試了。如今關公子整日與人談生意,前些日子我還見他在得月樓坐着與花醉說話呢。”

“得月樓?”

雲娘給青棠遞了一塊米糕,“嗯,得月樓。那日我去抓藥,正好看見關葉錦一瘸一拐進了得月樓,後頭花醉出來了,我就多看了一會兒,他們是一道的,在一張桌子上說話。”雲娘偏着頭,“說甚麽我沒聽清,倒是聽見花醉說要保媒甚麽的。”

“保媒?”

雲娘皺着眉,“聽不清楚他們說甚麽,保媒我是聽見的,花醉說他想做這個媒人,然後關葉錦就不說話了,只是笑。”

青棠不做聲了,雲娘吐口氣,“這有什麽難的,我讓忘言去盯着花醉,看他到底想替誰保媒?”

“這個不用盯,關家要娶親,不需幾日蘇州城裏就有風聲要傳出來,咱們只等着看。倒是忘言,外頭那幾個孩子哪裏來的?”

雲娘撇嘴,“你方才也瞧見了,那個叫大寶的孩子根本不是甚麽丐幫的,看他談吐,出身差不到哪裏去,怎麽都是個讀書識字上過學堂的。”

青棠捏着米糕,咬了一口,“蘇州府哪戶人家落難了?”

雲娘說:“我瞧他們不是蘇州的,聽口音,倒像是鳳陽那邊的。不過我去問了,那大孩子不肯說實話,小的又不會說話,真是見鬼了。”

雲娘為了雲端生的病,這些年走南闖北,簡直将南直隸治下的州府走了個遍,她說他們是鳳陽的,便也差不太遠了。

青棠吃了一塊米糕,說:“不過幾個孩子,你也莫要計較,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人家不肯說實話,未必是壞心。”

“哧哧”,雲娘發笑,“你倒是好心,聽說孟微冬瞧上你了,你打算怎麽辦?”

青棠擡頭,“誰說的?”

雲娘起身,她拍了拍手,拿了小爐子上的銅壺倒水沏茶,“這有甚麽?你理他是誰說的,我只問你,若孟微冬非要娶你,你怎麽辦?”

青棠瞧着雲娘的小襖,笑嘻嘻的,“難得見你穿回裙子,怎麽,意中人送的?”

雲娘臉色不變,回道:“我又不是傻子,你莫和我東扯西拉,我聽說孔雀膽你們沒偷着,後來是人家孟大都督親手奉上的,是也不是?”

霍青棠點了點頭,“嗯。”

“唰”,雲娘風一陣在霍青棠身邊坐下來,“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孟大都督說要過來飲咱們範知府的喜酒。”

青棠側目,“誰?”

雲娘哧哧笑,“好了,別裝了,我說孟微冬要過來喝範知府的喜酒,恭喜他嫁女兒,帖子都到了,日子也不遠了,就二月二那天,龍擡頭。”

作者有話要說: 就咱文下這門可羅雀的冷清程度,我也是有點尴尬......

好了,說說明庭,明庭對香料的管控極為嚴格,胡椒與蘇方均為舶來品,也就是進口商品。

是的,眼尖的同學已經看出來了,二舅舅這一批商品就是惟玉哥哥家裏的弟弟私吞的那一批。

我感覺線頭要幫着扯出來,為了防止大家用腦過度,我以後都會稍微說一說。

☆、紅豆開

當日霍青棠前往孟府偷盜孔雀膽, 雲娘并未随行, 她如今能一五一十的說出當時的情況來,除開伊齡賀, 也只剩林媚春和範明瑰了。

自南京城回來之後,範明瑰與雲娘見了兩回,一回是跟着伊齡賀過來送孔雀膽, 她倒是要看看, 哪個人這麽重要,讓青棠豁了性命要幫她。見了雲端生之後,範明瑰就釋然了, 人家人近中年,年紀不大,躺在病床上受這種折磨,着實可憐。

再瞧雲娘, 雲娘見到孔雀膽的樣子,恨不能跪下拜謝。伊齡賀總之是不受跪拜的,林媚春反正是聽伊齡賀那厮的, 唯有範明瑰拿了架子,“原來就是你呀?我和青棠在孟府險些丢了性命, 你可要好生報答我們。”

雲娘當即就跪下了,說:“雲娘的命都是霍姑娘的, 霍姑娘叫雲娘死,雲娘絕不偷生。”

範明瑰一個官家小姐,哪裏見過雲娘這種江湖做派, 她當即就退縮了,“這個也不必謝我,還是多謝青棠,都是青棠的功勞,若不是她,孟微冬也不會把孔雀膽送到咱們眼前來了。”

雲娘疑惑得很,範明瑰又給她講了一回,說到自己與霍青棠穿着裏衣四處逃竄的時候,媚春低頭笑,雲娘又紅了眼眶,直道:“多謝你們,多謝你們!”

過年的時候,伊齡賀請客在春意鬧吃了一回飯,雲娘去了,又見到範明瑰,彼時範明瑰穿着男裝,還低聲道:“我娘不許我出門,我是偷着跑出來的。”

雲娘問她為何,範明瑰道:“我原本是三月出嫁,結果我爹預備在蘇州城裏先宴一場賓客,就在二月裏,屆時你們可都要來啊。”

媚春嘟嘴,“霍姑娘還沒回來呢,你爹怎麽改了日子,這怎麽來得及?”

範明瑰道:“青棠趕不回來也沒法子,日子都定了,聽說魏北侯府也來人了,此刻都到南直隸了。”

雲娘不知官家規矩,開口便問:“那新郎官來了嗎?”

媚春哧哧笑,雲娘不明所以。

明瑰道:“新郎官沒來,來的是魏北侯家的世子,替魏北侯府來迎親。”

雲娘撇嘴,“新郎官怎的不來,還能讓旁人迎親?”

明瑰亦是嘆氣。

伊齡賀道:“世子身份尊貴,他來迎親,才不辱沒了新娘子的身份。”

雲娘聽得懵懵懂懂,“是這樣嗎?”

明瑰道:“不管誰來都好,我只希望青棠快點回來,我想她來看我出嫁。”

席間氣氛有些傷感,媚春道:“這有何難,我去揚州府一趟,替你把霍姑娘叫回來不就好了。”

雲娘點頭,“嗯,叫青棠回來,反正她在揚州也沒好日子過。”

伊齡賀擡頭,“怎麽?”

霍家的事情雲娘幾乎信手拈來,她說了霍青棠闖鳴柳閣,霍水仙打了她之事。雲娘曰:“霍大人覺得失了臉面,打了青棠兩巴掌,下手很重,當時許多人都看見了。”

範明瑰也點頭,“後頭霍大人還打了青棠板子,青棠病了許久,我爹赴任蘇州之前,她才漸漸好起來。”

媚春感慨,“想不到霍姑娘家裏是這個樣子的。”

......

伊齡賀當真與媚春去了揚州,順手給了張家那位壞心眼的狗頭軍師一點苦頭吃。

這刻青棠回來了,雲娘才調侃了她幾句。

雲娘說:“孟大都督與範錫夕一個知府又扯不上關系,他這一來,該不會是為你來的吧?”

青棠擡眼,“媚春說的,還是範家那位說的?”

雲娘一手撐着頭,面上是止不住的笑,“诶,我都聽說了,孟大都督也不算很老,他年紀又不算太大,人也算不得難看,關鍵他還喜歡你,你不喜歡他嗎?”

青棠反問,“如果一個男人不老也不難看,他喜歡你,你就要喜歡他嗎?”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雲娘搖頭,“我不知道,我又沒有遇見這樣的男人,再說了,也沒有孟微冬那樣條件的男人喜歡我。”

茶水快要涼,霍青棠起身,“我先回去了,我二舅舅來了,這幾日恐怕都不得空出來。”

雲娘點頭,“我送你。”

路走一半,雲娘拍拍自己額頭,“哎呀,酒,我送你的酒,你等等,我去拿。”

兩人轉身折回門口,青棠拉雲娘的袖子,“這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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