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手杖,連帶着覺得他的腿腳也不好了。
這樣的玉人,白璧有瑕。
......
伶俐擺出一長溜的衣裳,“姑娘,快來看看,您喜歡哪一件,我趕緊替您晾曬,還要熨燙,省得吃酒那日來不及。”
璎珞也在旁邊站着,“大姑娘,日子也沒幾日了,範家姑娘前幾日還着人來問,問您從揚州城回來沒有,為何回來了也不去看她。”
青棠在窗下坐着,外頭還是寒涼,石榴過來關窗子,“姑娘莫要坐在那頭吹風,當心吹了頭疼。”
外頭一個影子一晃而過,石榴道:“璎珞姐姐,你陪着姑娘選衣裳,外頭有人作妖,皮又癢癢了!”
石榴說的是江兒,這丫頭自從回了霍青棠的院子,有石榴和璎珞擋着,她進不來內室,便每日在院子裏轉悠,只要窗子開着,就能見到她瘦兮兮的影子。
床上擺着數套衣裙,好些都是用史東星帶來的料子新制的,那位二舅舅是這樣說的,“哪家的姑娘不愛俏,尤其咱們青棠長得好看,就更要俏了。”
史東星帶了好些花樣新奇色澤豐潤的料子過來,有一些料子初看平平無奇,照着太陽一看,竟能折出珍珠般的光彩來。
璎珞她們見了,都啧啧稱奇,史東星說:“這色兒不是小姑娘用的,等你們成了親,一個二個的,我給你們一人送上四五匹,裹在身上穿個夠。”
史家這位二公子向來就是這樣語出驚人,幾個丫頭聽了這樣的話,都羞着要走。
青棠要去範家吃喜宴,她這位二舅舅照着春日的制式讓人裁了七八套衣裳給她,如今都攤在床上,等着青棠自己選。
璎珞揀起一件酒黃的裙子,“大姑娘,這件可好?”
青棠瞧了一眼,“聽聞此次南直隸都察院佥都禦使要來,這黃色雖不正,也怕犯了忌諱。”
“那這條翠色的,上頭用銀絲串着玉葫蘆,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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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指着那青翠的裙子,裙子的腰擺處繞着幾圈銀絲牽的玉葫蘆,青棠搖頭,“走起路來叮叮咚咚的,亦是不好。”
璎珞最後揀起一條水紅的長裙,裙子上下一色,獨領口處鑲了三圈細小的珠兒,珠兒圍成圈,似項圈一般垂在領下。鍍金均勻的金色小珠子與各色碧玺釘在一處,粉玺瑩潤,綠玺輕巧,三色的寶石滾在衣上,倒是給這水紅的裙子增添了幾分俏皮之色。
“大姑娘,這件衣裳好看,再配上上回那對耳墜子,咦,那耳墜子呢?”
石榴從外頭掀簾子進來,道:“璎珞姐姐,你在找什麽呀?”
璎珞一邊翻找,一邊回說:“大姑娘那一對掐絲滾珠耳墜子,你看見沒?”
“不是在匣子裏嗎,前幾日我都瞧見了。”
石榴走過來,将匣子裏的首飾細細數了數,回身對青棠道,“大姑娘,不止那一對赤金掐絲滾珠耳墜子不見了,連同二公子送給姑娘的火鑽也不見了。”
“火鑽也不見了?”
璎珞将匣子裏的東西一樣樣取出來,一時間,寶石墜子、珍珠簪子,各色首飾攤了滿了妝臺,青棠站起身,将桌上飾物一一瞧了一遍,果真史東星送的那枚粉色火鑽不見了。
“死浪蹄子,敢偷大姑娘的東西,看我不打死她!” 石榴捏着手就往外頭沖。
璎珞攔她,“江兒沒有這樣大的膽子,她偷也不會偷大姑娘的火鑽。”
石榴擰眉,“不是她,那是誰?是她每日在外頭偷偷摸摸的,天天盯着這屋子,我看就是她!等我抓住她,問個清楚。”
江兒進來之時,石榴拽着她手臂,瘦弱的小婢勾着身子,往霍青棠身前拜,青棠在窗下坐着,瞧也沒瞧她一眼。
“大姑娘,江兒給您請安。”
小婢的聲音怯怯的,青棠擱下手中的書,撚了撚指甲,道:“江兒,你回來了?”
這話聽着教人奇怪,甚麽是‘你回來了’?江兒本就是青棠屋裏的丫頭,後來因得罪了青棠,才被史順打發出去掃院子。如今只能說江兒從外院進了內院打掃,她又不曾被驅逐出府,決算不上‘回來了’。
青棠一開口,江兒就跪下了,“大姑娘,婢子錯了,婢子再也不敢多嘴了,求大姑娘網開一面,饒婢子一回吧......”
過了一個年,江兒不見長大,倒顯得越發瘦小,她跪在地上,瑟瑟縮縮的,石榴用力拍了她一下,“你快說,你是不是偷拿了大姑娘的東西?”
江兒被石榴拍得往前頭一個哆嗦,險些磕到頭,她說:“大姑娘明鑒,不是婢子,不是婢子拿的。”
石榴還要上前,璎珞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說話。
江兒否認,青棠發笑,“你說不是你,那你知道是誰拿的?”
“婢子......”
石榴蹲下來,揪住江兒手腕,“你成日在窗外轉悠,肯定知道到底是誰拿了大姑娘的東西,你若是不說,我們就當你是賊,然後去報官。就說你窺視主家,又手腳不幹淨,看你還得不得出來!”
江兒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妝臺旁邊,她蹲下來,在床腳處摸了摸,過了一會兒,果真被她摸出一只耳墜子來。
青棠看了石榴一眼,石榴也照着江兒的樣子去貼着妝臺的那只床腳下去摸,過不得半刻,照樣也摸出東西來,就是那枚火鑽。
石榴又取了個雞毛撣子,在床下掃了幾下,另一只耳墜子也出來了。東西都找到了,江兒說:“姑娘瞧見了,東西都還在,不是婢子偷的,婢子沒偷。”
石榴與璎珞對視一眼,兩人站到旁邊,青棠瞧見尋回來的失物,說:“焉知不是你故意藏起來,最後再來領功?”
江兒搖頭,“不是的,大姑娘,不是這樣的,不是江兒做的......”
“哦,是嗎?”青棠還是笑。
江兒來回念叨,‘不是自己做的’。除此之外,別的都不肯說。
青棠的手指在窗下的小幾上敲了敲,木頭桌子發出幾聲有節奏的脆響,“看來你是苦沒受夠,那斷臂之痛還想再來一回。”
江兒閉着眼,往青棠跟前一跪,磕頭道:“不是婢子不說,是婢子不敢說,姑娘的屋子的确有人來過,就是史管家!”
石榴一聽,叱道:“放屁!史管家怎麽會無緣無故進姑娘的屋子,還翻姑娘的東西。”
青棠擡眸,“哪個史管家?”
江兒道:“大管家,史大管家!前日午後,姑娘的屋子裏沒人,婢子在掃外頭的院子,過了一息功夫,就瞧見史大管家進來了,他翻了姑娘的書信,還有衣裳,最後才翻姑娘的妝臺,那耳墜子和火鑽都是那時候掉在地上的。”
石榴道:“東西掉了,你都瞧見了,難道史大管家眼神還不如你?”
江兒低頭,“史大管家是瞧見了,當時外頭有響動,他便合上匣子,用腳将墜子和火鑽踢到床底下去了。”
青棠抿着嘴,沒有吭聲。
江兒道:“大姑娘,江兒說的都是真的,史大管家看了大姑娘的信,江兒真的瞧見了。”
‘哼’。青棠一聲冷哼,一腳踹在江兒膝上,“滿口謊話,胡說八道!滾回你自己屋子,不許出來,以後也不要你掃院子,等你好了,就去外院幫忙。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說的,誰也不許求情!”
也不知道江兒是不是被霍青棠一腳踹斷了腿骨,當下就跌坐在地上起不來了。
青棠指着璎珞,“你扶她出去,不管養不養得好,都不要再回來了。”說罷,還嗤道:“看見她那病怏怏的樣子就心煩!”
“是的。”
璎珞瞧了霍青棠一眼,垂着眼睛扶起江兒,兩人一道出去了。
“姑娘,既然不是江兒做的,為什麽還要攆她走?”
石榴湊過來,給霍青棠端上一杯熱茶,“姑娘消氣,石榴覺得江兒她不敢了,姑娘何必......”
青棠将窗戶撥開,瞧了遠去的江兒與璎珞一眼,說:“江兒留不得。”
“為什麽?”石榴苦着一張小臉,“姑娘,你做甚麽發脾氣,還踢江兒,婢子瞧着她也挺可憐的。”
青棠仰起頭,看着石榴,“石榴,如果史管家和我只能選一個,你聽誰的?”
石榴停了一瞬,回道:“石榴是姑娘的人,自然是聽姑娘的,不管是史小管家還是史大管家來了,石榴都聽姑娘的。”
“那好,就當這東西不見了,就當咱們沒尋回來過。”
“為什麽?”
石榴正要張口,忽的明白過來,“姑娘的意思是說,當作史大管家從未來過?”
青棠将尋回來的耳墜子和火鑽都放到石榴手裏,說:“都是值錢的東西,丢了可惜,你替我收着,若咱們落難了,興許哪一天還用得着。”
石榴抿着嘴,低聲道:“史大管家是不是誤會大姑娘了,要不然,為什麽......”
青棠嘆氣,摸摸石榴的腦袋,“唉,真是三日如三秋,我們石榴也變得聰明了,竟然曉得史大管家不喜歡我。不過這個事情不要同人說,二舅舅不可以說,外祖父不可以說,就連,就連史小管家都不可以說。明白嗎?”
......
小丫鬟江兒又病了,說是在大姑娘院子裏掃地的時候,摔斷了腿。
一時間府裏衆說紛纭,有說江兒這丫頭片子命薄的,“看她那瘦骨伶仃的樣兒,瞧着就不是個有福氣的”。有說江兒與霍青棠八字不合的,“這還有甚麽好說的,上回江兒就在大姑娘院裏斷了手,這回又摔斷了腿,指不定她那八字與大姑娘不合。然則大姑娘的八字大些,把她克着了”。
風言風語傳遍了虎丘腳下的史家府邸,史秀站在院中,他指着其中一個仆婦,“你剛剛說甚麽,誰斷了手腳?”
那仆婦見是史秀,立馬彎腰低頭,“史大管家聽岔了,咱們是說江兒命苦,先前斷了手,這回斷了腿,是個不走運的。”
史秀發白的頭發束得一絲不茍,他眉間的皺紋深成了‘川’字,他說:“怎麽斷了手?”
原先就幾個仆婦聚在一處,一個道:“具體的不清楚,說是在大姑娘屋裏摔傷了。”
“不對、不對,是這樣的,江兒那時候還在大姑娘屋裏服侍,後頭她自己爬高,似乎要拿個甚麽東西,沒站穩,從凳子上跌下來,摔斷了手臂。”
“哦喲,天可憐見的,真是遭罪呀!”
“可不就是,江兒在外院做了幾個月,倒是好生生的,沒聽說弄傷哪裏。”
話題似乎又要回到江兒與大姑娘八字不合的話題上去,史秀皺着眉,“不要再說閑話,各自散了,做自己的活。”
大管家都發話了,幾個仆婦就地散了,末了,還聽見一人道:“還是大姑娘的命硬些,克別人,別人克不着她。”
“還說?”
“不說了,不說了......”
史秀盯着那幾個仆婦的背影,眉頭都皺在一處,後頭史順走過來,喚一聲:“父親。”
史順穿着藏青的新袍,腳下穿着鴉色的新靴,面上亦是如沐春風,史秀轉過身子,瞧自己兒子,“你這又是上哪兒去?”
史順低頭道:“兒子不去哪兒,大姑娘方才傳人叫兒子過去一趟,兒子正要......”
史秀驀地盯了史順一眼,音色沉重,“是那個叫璎珞的?”
“父親說什麽?”史順垂着頭。
史秀沉沉的嘆氣,原本就嚴肅的音色又低了些,“并非說璎珞不好,只是那丫頭心思不在你身上,你莫要執迷。”
史順擡起頭,“父親,我......”
史秀搖頭,“我會托大人另外替你看一門親事,至于那丫頭,就當你們有緣無份吧。”
史順上前一步,“父親,為......為甚麽?”
老人不再多說,擡腳便走。
史順在後頭道:“父親,璎珞并非您想象中那個樣子,她......”
史秀轉過身來,“先不說璎珞本身如何,如今即便你要求娶,大姑娘也不會同意的。璎珞還是要回霍家,遲早的事。你若不信,便瞧着吧。”老人道:“璎珞的去處早有定論,她這番回來,并不是與你有緣,只是大姑娘的迂回之策罷了。”
史順張着嘴,年輕的面龐糾在一處,眉目中有美物驟失的錯愕,與遺憾。
老人嘆氣,“大姑娘哪裏像個十幾歲的孩子,她早早就将霍家的後路安排好了。至于璎珞的路,你的路,不在一處。”
牆角的紅梅謝了,那頭似乎有一枝紅杏探出頭來,花兒沒開,倒是樹枝子發了芽,抽了枝。
史順站在霍青棠外間的時候,璎珞來撩簾子,史順突然細細地看了璎珞一眼。璎珞很标致,溫柔又漂亮,史順過去見她,只覺心內燒得慌,時時見她,都不敢多看,生怕一顆心要跳出來。今日史順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這麽盯着璎珞瞧,她眼中沒有一絲羞澀。史順說:“我爹爹今日問我親事,我說我預備向大姑娘求娶你。”
璎珞睜大了眼睛,有些茫然,有些吃驚,唯獨不見喜悅。
史順道:“你不喜歡?”
“我......”璎珞撇開頭,“這等事情,我做不得主。”
史順今日倒是有些不尋常,他說:“那好,我去同大姑娘說,她這樣看重你,肯定希望你有個好歸宿。”
說罷,史順真的邁步往內間走。璎珞一把抓住他,“別。”
說了個別字,又再無其他話。
‘砰’,史順感覺自己用精血澆築的一方堅硬堡壘就這麽崩塌了。只言片語,一個眼神,半個推卻,一切都崩塌了。
史順嘴角勾起笑意,笑得冷冰冰,又怪裏怪氣,“那好,我不說。”
說罷,瞧了璎珞一眼,“我等你。”
璎珞垂着頭,含含糊糊,“嗯。”
史順一把抓住璎珞手腕,“嗯?你‘嗯’甚麽?難道你不是等着去給霍大人做妾嗎?”史順的聲音低低的,眼神中帶着罕見的嚴厲,他聲音低沉哀憫,“璎珞,你這是自己犯賤,你這是自己犯賤,你知道嗎?”
璎珞被史順拽着,不敢去瞧史順的眼睛,她用力去掰史順握住她手腕的右手,“你放開我”。
史順将女人往旁邊一丢,“女人有很多種,像你這樣上趕着去給人做妾的很少見。”
璎珞被史順丢了一個踉跄,史順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撫平了衣袍,踏步進去了。
石榴見史順進來,笑道:“史小管家好,您喝什麽茶?”
史順笑道:“越發會耍嘴皮子,當心大姑娘不喜歡你。”
石榴笑嘻嘻的,“怎麽會,大姑娘不曾說她不喜歡石榴呀。”
史順搖頭,“跟了大姑娘,越發蠢了,過去也不見你說這樣的蠢話。”
石榴笑嘻嘻打簾子出去了,青棠說:“我想問一聲,明瑰成親那日,外祖會不會去吃喜酒?”
史順低頭回道:“老爺委托我父親去送禮,至于老爺自己去不去,則要看那日衙門事情多不多。”
青棠擡眉看了史順一眼,“那好,那日你同我去,我去哪裏,你就跟到哪裏。”
石榴端了茶進來,“姑娘,您怎的不算婢子一份,您去哪裏,婢子也跟到哪裏啊。”
史順睃石榴,“到時候怕你樂得找不着北,還跟着大姑娘?”然後點頭應和,“是的,我同父親說一聲,那日我随大姑娘一同過去。”
石榴将茶水遞給史順,“史小管家喝茶。”
史順接過茶水,抿了一口,道:“恐怕範家當天會很忙,大姑娘是預備吃了酒席再走,還是同範姑娘說幾句話就走?”
石榴道:“怎麽不吃席,聽說桌席是得月樓和春意鬧兩邊的師傅一起整的,咱們不吃嗎?”
史順笑,“吃,你就想着吃。你怎麽不想想,那日範府有多少人,外官帶着內眷,你能吃多少?”
石榴撇嘴,“那範姑娘同咱們姑娘肯定有話要說啊,咱們一去了就走,範姑娘豈不是很失望?”
史順搖頭,“只怕不是範家姑娘失望,而是你要失望,那日女眷們都要去賀喜,咱們姑娘去了,還不一定能見到範姑娘,更別說湊在一堆說話。”
石榴嘆氣,“這樣啊,那有什麽意思,範家姑娘豈不是如人偶一般,半點自由都沒有?”
史順笑一笑,道:“這還算好的,如今只是範大人在蘇州府擺個送女宴,等範家姑娘嫁去侯府那一日,才是真正熱鬧。”
石榴接口,“才不是甚麽熱鬧,範家姑娘那是受罪,真正受罪。”
史順正了顏色,“說甚麽呢,侯府高門,豈是你我可以妄議的。”
石榴不說話了,低了頭,站到青棠身邊去。
青棠說:“聽聞此次來迎親的是裴家世子,世子代次子迎親,京城又離此地路途遙遠,想必範大人準備還需要一些時日,明瑰也不會即可起行,是故不必着急。再者,如今這幾日,正是範府最忙的時候,咱們去了也只能添亂,有什麽話,等喜宴辦過了再說也不遲。”
史順道:“大姑娘說的是,正是這個道理。範姑娘的正日子在五月,雖然二月二範大人辦喜宴,但離範姑娘正式出閣還有三個月的時間。而今河水解了凍,坐船上京只需月餘,也就是說,大姑娘還有近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與範姑娘話別,盡夠了。”
“正是如此。”青棠笑看了史順一眼,手中拿起一本書翻了起來。
史順擱下茶杯,退了出去。
外頭回廊裏,璎珞眼睛紅紅的,似哭過一般。
史順也不理她,側身要從她身邊擦過去。
“欸,你......”
璎珞開口,“你怎麽了?”
史順轉過身來,別的話也不說,“我只問你一句,我求娶你,你嫁不嫁我?”
璎珞臉色不好,“你......你同大姑娘說了?”
女人臉上帶着莫名的驚恐,史順突然覺得他很不喜歡這種情緒,一個女子這樣恐懼自己求親,那她究竟想怎樣呢。
史順勾起嘴角,“是呀,我方才同大姑娘說了。”
璎珞捏着帕子,“那......她同意了?”
璎珞向來溫柔美麗的眼睛要流出淚水來,史順心想,若是平日裏見了,還不知要心疼成甚麽樣子。今日見了,卻想問她一問,‘你既然這樣怕我,作何還要接近我’?
話在嘴邊,史順又問不出口,他不想折騰這個可憐的女人,這女人陷在一場鋪天蓋地的愛河裏面,即使那河水只會淹死她。
史順扭了頭要走,璎珞從袖中抽出一根銀簪來,上頭嵌着珠花。這是舊年的時候,史順送她的,那時候他喜歡她,喜歡這個如櫻花一樣标致娟秀的姑娘。他以為她的心如他一般,豔如桃李,愛之灼灼。
結果錯了,她的确在愛戀一個人,但并不是他。
史順側眼看璎珞,“你欲如何?”
璎珞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等着我做甚麽?”史順鮮少這樣咄咄逼人。
璎珞說:“我不想騙你,不想騙你的。但我不騙你我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
“是啊,活不下去。我如果不和你交好,我怕姑娘心意一來,随意打發我嫁了。我不和你交好,我怕大家冷眼看我,覺得我是攀高枝失算了,跌了下來。我不和你交好,我便在大姑娘面前,也不那麽重要。我......我走錯了路,我不和你交好,寸步難行。”
女人面上又要垂下淚來。
史順道:“明明知道是錯了,你還不打算回頭嗎?”
“嗤”,璎珞笑起來,她穿嫩黃的小衫,手裏捏着翠色的帕子,笑得張狂,“回頭?回哪裏去?嫁給你,你爹同意嗎?”
她一直在笑,簡直要笑彎了腰,“自打我這回從揚州城裏出來,我就沒打算再走回頭路。我要嫁給他,我必須要嫁給他!大姑娘不同意又如何,張氏不同意又如何,黃莺懷了孕又如何?她們一個個的,都只有滾開的命!”
史順一把抓住她手臂,“胡說甚麽!你瘋了?”
璎珞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瘋了?不,我沒瘋。若不是我的那瓶子藥,黃莺早就進門了。哼,當初鳴柳閣響當當的花魁,如今還不是在外頭住着等着生孩子。”
史順瞧她,“什麽藥?”
璎珞低頭甩了甩帕子,嘆口氣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大姑娘當初被老爺打了板子,黃莺的确來送過藥,她也的确來送了兩次,太太總之是個不管事的,她糊裏糊塗的,可我不糊塗啊!黃莺拿來的東西,我怎麽會動,所以當時那藥根本就沒拿給大姑娘用。大夫不是說了,病重之人,內服外用,都有規制,切忌随意用藥。你說,黃莺拿來的東西我怎能抹到大姑娘身上去?”
史順睜大眼睛,“你冤枉了黃莺?”
‘哧哧’,璎珞發笑,“冤枉?我的老天爺,她本就害得大姑娘被老爺打板子,怎麽能談得上冤枉她?”
璎珞道:“還是多虧她送了兩回藥,要不然大姑娘也不會再将我從太太手裏要回來。這一樁,的确是要多謝她的,多謝她這樣愚蠢,才讓我看見了機會。”
史順瞥璎珞,“你就不怕大姑娘知道了真相容不下你?”
璎珞勾着嘴角,低頭一笑,“容不下我?我只怕大家夥知道了真相,霍家也好,史家也罷,到時大家容不下的是她。”
“甚麽意思?”
璎珞呼出一口氣,甩了甩帕子,“不可說呀,不可說。秘密都說出來了,還有甚麽趣味?”
作者有話要說: 一萬字,長章...
☆、渡春風
正月底裏, 璎珞在窗下結絡子玩, 石榴撩開簾子沖進來,一陣風似的, 她拉起璎珞就道:“不好啦,璎珞姐姐,你快來, 揚州府來人了!”
璎珞手裏正在結一個酒黃的絲絡, 酒黃的線穿成一個萬字,中間豎着放了五粒小小的黑珍珠,濃深的酒黃裹着瑩潤的黑珍珠, 很是漂亮。石榴一把扯開她手上的絡子,“璎珞姐姐,快別結了,人都到門口了!”
說罷, 又問,“大姑娘呢,大姑娘去了哪裏?”
璎珞擡頭, 說話溫溫柔柔的,“你別急, 到底是誰來了?”
石榴喘口氣,手指着外頭, “是新......新進門的那個......”
璎珞道:“是柳姨娘?”
石榴點頭,“是她。不,也不止是她, 還有太太,太太也來了。”
璎珞微微蹙眉,石榴将她一拉,“我的好姐姐,快跟我來,剛剛就到了巷子口,這會兒定要到門口了......”
來的果然是張氏和柳絲絲,史順在門口站着,朝馬車裏又看了看,倒是沒瞧見黃莺,不過想來也是,黃莺月份漸漸大了,的确不适宜出門。
見張氏和柳絲絲一前一後從兩架馬車上下來,史順迎上去,“您怎麽來了,也沒有寫信通知一聲,倒是沒人去迎,怠慢了。”
史順不是霍家的人,身份又已經脫籍,不是奴身,張氏笑道:“史管家客氣。這一樁原是我們的不是,原先青棠過來的時候,咱們就預備一道動身的,只是我這身子不好,便耽誤了幾天。如今可算趕得及,也不算失禮。”
張氏一雙大眼睛微微笑,她穿羅蘭紫的坎子,下頭是銀色鑲邊的長裙,半月前見她,還是病中的樣子,今日一見,又氣色尚好了。
後頭的柳絲絲走上來,沖着史順福了一福,“史小管家好。”
柳絲絲穿桃紅的半面裙,上頭是霜色繡桃枝的小襖,還戴着水紅的披帛,她身姿盈盈的,話語也輕柔,“妾這回不請自來,真是叨擾了。”
史順亦是彎腰,“姨娘言重,姨娘言重了。”
柳絲絲與張氏下車之後,後頭又跟上來兩個丫頭,一個是跟着張氏的,穿鵝黃色衫子,像是叫月滿。還有一個是跟着柳姨娘的,好像叫......
史順瞧那兩個丫頭,那兩人都上前一步,“月滿、芳兒見過史管家。”
史順忙回禮,“不敢當,不敢當。”
張氏看了後頭衆人一眼,道:“咱們這次來也不為其他,單單為範大人嫁女一事。史管家也知道,我家老爺在揚州任官多年,而範大人過去也在揚州府做通判,直到舊年,才升任蘇州府,老爺與範大人多年同僚,交情不淺,範家嫁女又是大事,老爺也說馬虎不得。”
她幽幽一嘆,“再者,範夫人曾經數次修書給我,問我是否參加範家那丫頭的喜宴,早些日子我身子不好,便一直拖着,沒有應承。如今我精神好些,便同老爺商量,還是出門來了。這一出門,又倉促了些,打擾侍郎大人了。”
張氏說話有禮有節,史順忙彎腰,“太太客氣,今日大人去了衙門,尚未下衙,就由在下做主,安排太太與姨娘的住處。”
張氏點頭,“那就多謝史管家。聽說二公子和令尊也一同來了蘇州府,不知現今可在府裏,也好領咱們去拜會?”
史順道:“我爹随大人去了衙門,二公子是時刻都不見人的,旁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不若太太與姨娘先休息,晚些時候,等大人和二公子回來再說不遲。”
張氏點頭,“那好,就依史管家安排。”
史家這宅子是賃的,宅子在虎丘下頭,風景宜人,位置也寬敞,史順安排張氏與柳絲絲住在後頭的柳園裏,與青棠的院子只是一牆之隔。
路行至一半,張氏問史順,“咱們家的大丫頭呢,她可還聽話,有沒有給侍郎大人惹麻煩?”
張氏這麽一問,史順就挑了挑眉,這話問得蹊跷,平日裏張氏都客氣得很,權當大姑娘是史家的姑娘,與她不相幹。今日這麽說話,倒像是母親來看望女兒,順道管教女兒,似乎只當大姑娘是史家的外人罷了。
史順道:“大姑娘很好,讀書也好,并不曾......”
并不曾惹甚麽麻煩。
話還沒說完,就瞧見了石榴拉着璎珞往院子外頭跑。史順瞧見了,張氏自然也瞧見了,她也不點石榴,只點璎珞,“璎珞,你家姑娘呢?”
石榴是史家的人,可璎珞不是呀。
張氏大眼睛笑眯眯的,“怎的了,幾天不見,不認得人了?”
璎珞垂着頭走過去,福了一禮,道:“問太□□好,璎珞拜見太太。”
張氏笑得和氣,完全瞧不出她和璎珞過去有過些許過節,她轉身對史順道:“史管家忙碌,既然見了璎珞,就請璎珞帶着咱們在園子裏轉轉,這處咱們就不打擾史管家了。”
張氏點璎珞出來,史順先瞧了璎珞一眼,見璎珞眼睛微微眨了眨,史順才道:“太太與姨娘好生休息,史順先下去了。”
史順轉身走了,這頭還剩張氏與柳絲絲二人,并着四個丫頭。
月滿向來是靈活的,她上前道:“瞧璎珞這樣子,吓到了吧,似咱們會吃人一樣?”
璎珞也笑,“月滿姐姐哪裏話,璎珞是瞧見太太、姨娘,還有姐姐們,這才高興壞了。”
月滿握着帕子捂嘴一笑,撲到張氏跟前,“太太瞧瞧,瞧咱們璎珞這小嘴兒,如今竟跟抹了蜜似的,甜的很。”
璎珞也笑,并不答話,她看石榴,“太太和姨娘辛苦了,尋人給太太和姨娘泡茶。”
石榴低頭,“是的,婢子這就去。”
石榴側身要走,芳兒一腳追上去,“芳兒也會泡茶,可以幫忙的。”
柳絲絲手兒一擡,“去吧,幫着多做點事兒,莫要翹着腿兒等人伺候。切記,咱們是來做客的,不是來做主子的。”
也不知這話是說給誰聽的,芳兒回道:“姨娘放心,婢子省得。”
璎珞轉過身來,“婢子領太太與姨娘在院子裏轉轉吧,如今立了春,天氣也好,後頭好些梅花還開着,有些梨花将将也要開了。”
張氏還沒說話,月滿道:“太太身體不好,這天氣雖說入了春,但也還冷着,還是不要在外頭吹冷風的好。”
璎珞立在那處,柳絲絲捏起帕子一笑,她拍拍璎珞的手臂,“這蘇州城的園子是漂亮,尤其這虎丘山下,風兒一吹,感覺闊氣又舒暢。只不過太太怕冷,等太太先休息,過些時候你帶我與芳兒去瞧園子。”
柳絲絲解了圍,璎珞也笑,“是婢子考慮不周,太太既然怕冷,那就進屋裏吧,外頭冷。”
月滿四周的一看,忽問一句:“江兒呢?”
芳兒端了茶回來,還領着一個小婢燒了炭盆,等都安置好了,張氏才慢悠悠道:“這來了半天,怎麽不見青棠那丫頭的人?”
璎珞說:“大姑娘上午要去書院,過了晌午,書院還要說些別的,許是要彈琴,或者下棋,天氣好的時候,還要學蹴鞠。”
張氏掀開茶盞,撥開茶葉,“大姑娘去了書院,你怎麽沒跟着去?”
月滿道:“婢子瞧着,不止璎珞沒去,連石榴也沒跟着去嘛。難道說,大姑娘如今不愛帶着她們出門,反倒只愛帶着江兒了?”
“吃吃”,月滿自己笑起來。
璎珞也不看月滿,道:“書院自有書院的規矩,書院不許少爺小姐們帶着小厮和丫頭進裏頭,若非要跟着去,只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