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書院外頭等着。大姑娘心疼璎珞和石榴,不許婢子們在外頭癡等,大姑娘說了,只等她下學,婢子和石榴才輪換着去接她。”
月滿瞥了璎珞一眼,“那你怎的還不去接大姑娘?”
璎珞回道:“今日太太與姨娘來了,璎珞自然要陪着,石榴會代璎珞去接大姑娘,大姑娘知書達理,想必會體諒的。”
張氏彎着大眼睛,笑看了璎珞一眼,“嗯,如今能說會道,倒是出息了。”
璎珞微微低頭,“太太過獎。”
月滿站到璎珞跟前來,“大姑娘要去書院,這一樁不與你說。你倒是說說,江兒哪兒去了?”
璎珞退後一步,與月滿拉開距離,“江兒好生生的,史管家說她能幹,便讓她在外院幫忙。”
“你唬鬼呢?”
月滿逼近一步,“江兒瘦瘦小小,她能幫甚麽忙?”
璎珞道:“江兒勤快,過去在大姑娘院子裏,日日第一個起來打掃院子,後頭史管家見了,問她願不願意去外院做灑掃,還說外頭的月銀要多二十錢,事情也并不繁重,只如在裏頭一樣打掃就是了。”
月滿瞥璎珞,“那她答應了?”
“是呀,江兒答應了,史管家問了她,隔天她就到外頭去了。”
月滿說一句:“就為了那多出來的二十錢?”
璎珞擡起頭,微微笑,“月滿姐姐也莫不信,江兒來辭行的時候,大姑娘也問了她,是不是想出去,如果為了那多的錢,大姑娘可以給她提月錢。但是江兒說,她喜歡在外院,因為外院住的寬敞些,單人一間,不必在裏頭與石榴或者與婢子一道擠一間屋子。”
璎珞這麽一說,月滿就不說話了。
過了半刻,張氏道:“她人呢,叫她進來,我有幾句話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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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低頭,“這個婢子就做不得主了,江兒如今是外院的人,大姑娘都管不着她。太太如果想傳江兒問話,只能等史大管家回來。江兒的事情做完了,史大管家同意了,江兒才能進來同太太說話。”
張氏眼睛本來就大,此刻一瞪,“你......”
‘咳咳’,張氏咳嗽兩聲,月滿趕緊将茶水遞過去,“太太消氣,太太消氣,江兒混是還在的,等史大管家回來,咱們再去問亦是一樣的。”
月滿攙着張氏入了東邊廂房,璎珞在原地站着,柳絲絲捏着帕子‘吱吱’笑,“笑死我了,看她非要逞強,這回出來,怕又要病了。”
芳兒也道:“太太病就沒好完全,也不知道為何非要鬧着出來。”
柳絲絲看了璎珞一眼,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太太的親兄如今與蘇州府的關老爺合夥做生意,張家舅爺斷了腿,不方便出門,這蘇州府的生意張家投了大錢,太太就......”
芳兒點頭,“那就是說,太太是看自家生意來了,根本不是要參加甚麽範家的婚禮。”
柳絲絲與芳兒一唱一和,這些話都是說給璎珞聽的,璎珞也笑,“姨娘也一路辛苦,不若回房休息吧,等大姑娘回來,婢子與大姑娘再來拜會姨娘。”
璎珞這樣伶俐,柳絲絲也笑得開懷,“那好,咱們在蘇州府叨擾這些日子,都有勞璎珞姑娘了。”
璎珞低頭告退,“姨娘哪裏話,璎珞先告退了。”
......
得月樓內。
二樓靠窗一間包廂內,一位淡青衣袍的男子起身替對面坐着的男人倒茶,“多謝史二公子肯賞臉,這一番是顧某冒昧了。”
對面那人穿時下男子都穿的尋常可見的坎子,坎子是深藍色的,顏色很常見,但細細去看,又瞧見上頭有墨汁一般深深淺淺的暗紋。看仔細了,才知衣料裏頭幾種藍線深淺交織,是為缂絲。
男子也是大方,直接接過了對面遞過來的茶,說:“顧家長房的大公子,顧惟玉?”
青袍男子只是笑,“顧某冒昧,原想直接到府上拜會,但斟酌再三,覺得還是另邀史二公子出來一聚比較好。”
史東星笑,“大公子倒是愛不走尋常路,竟然找了乞兒來送信,這一樁倒是史某先前想不到的。”
顧惟玉笑,“如若不是這樣,史二公子也不會被勾起好奇心,随那孩子來一趟了。”
史東星揚眉,“嗯,也可以這麽說,我這人就是喜歡奇怪的玩意兒,也喜歡奇怪的人。只不過我與顧家大公子素未謀面,大公子怎會......?”
顧惟玉側目,後頭的小厮靜悄悄出去了,還将內室的門阖上了。史東星笑,“大公子這是?”
“二公子舊年冬月的時候,有幾艘船在濟寧擱置了,聽聞船裏的東西......”
史東星扭頭,斜斜瞥了顧惟玉一眼,“史某人是商家,幾艘船擱淺,也是尋常事,不知顧家大公子從何處聽來此事?”
顧惟玉低頭,從身後的小幾上取出一個匣子,“這裏頭是十萬兩銀票,就當顧家買您船上的貨,您丢了貨,顧家照高出市價五成的價格都買回來。”
史東星挑眉,“哦?史某人丢了貨,與您顧大公子有何幹系?”
寶卷掩好門,豎起耳朵在外間聽着,聽見史東星這麽說,他咬牙切齒,“裝模作樣,裝模作樣!”
忘言小聲道:“寶卷哥哥,你生氣甚麽,人家又沒說不要,你作何這樣?”
當日雲娘從藍浦手上救了顧惟玉一命,顧惟玉後頭又去找了雲娘一回,說了想約見史東星的事。雲娘一問仔細了,方知史東星是霍青棠的二舅舅,便道:“怎不叫青棠去與她二舅舅說,讓她二舅舅放你們一馬。”
顧惟玉搖頭,“在商言商,史家二公子幾船貨價值不菲,怎是幾句話可以抹平的事情。”
雲娘又提議,“不若你直接找上門,侍郎大人也住那裏,你去找侍郎大人說情?”
寶卷道:“那将霍姑娘至于何地?咱們的事情好了了,霍姑娘豈不是要被她二舅舅給嫌棄死,我家公子以後來提親,豈不是還沒走到門口就被丢臭雞蛋了?”
雲娘嘟着嘴,“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你直接找那個二舅舅出來,私下裏談?這樣又不影響史侍郎對你的看法,也不影響你來日去史家求親。或者你與那個二舅舅打好了關系,他日後還能幫着你說幾句好話。”
寶卷道:“這個法子可行,只是應該到何處去堵那個二舅舅,或者何人去約他?”
雲娘哧哧笑,“咱們這有丐幫小長老,找人技術沒話說,這天下就沒有他們丐幫找不到的人!”
雲娘一番吹捧,果然忘言不負衆望,在蘇州城的一條小巷子裏堵到了史東星,還順利将他引到了得月樓。
忘言說寶卷急躁,寶卷要還嘴,“噓!聽裏面說......”。
史東星并不肯收顧惟玉的錢,“大公子爽快,但一碼歸一碼,這錢我收了,豈不是大公子虧了,這生意做得也不公道。”
顧惟玉薄唇動了動,“史二公子客氣,二公子當日幾艘船停在濟寧府工部收稅站,裏頭丢了東西,丢的東西為絲綢、瓷器、胡椒和蘇方,這裏頭......”
史東星怪笑,“喲,史某丢的東西,顧大公子怎的這樣清楚?”
顧惟玉嘆氣,“是舍弟頑皮,弄丢了史二公子的東西,顧某這番過來,就是替舍弟賠罪的。”
史東星斜着眼,怪笑一聲,“頑皮?恐怕貴府的二公子不是頑皮,而是仗着公職在身,濫用私權,将史某的貨都拿出去換錢了罷。”
寶卷耳朵貼着門,內室說話的聲音又小了些,小得他快聽不清。
史東星步步緊逼,似乎并不打算私了。
顧惟玉說:“史二公子丢了東西,人在氣頭上,顧某明白。但二公子将船停在濟寧口岸,亦是于事無補。二公子争到最後,舍弟最多丢了個工部的小職,然後回家去,我顧家養着他。”
‘哼’,史東星冷笑,“感情顧大公子是來展示你顧家的財力的?”
顧惟玉潔白修長的手指在桌上一敲一敲的,很有節奏,他說:“史二公子的貨是從哪裏來的,又要販給何人?胡椒與蘇方都受朝廷管制,二公子一運就是整船的香料,早已不止千斤,這樣公然販售,二公子恐怕第一個就同侍郎大人交代不過去吧?”
男人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似風吟,似花開,似暖春,聽入耳,讓人覺得愉悅無比,“咱們做了這生意,豈不是兩方收益?”
史東星側目,“看來顧家大公子是有備而來。在濟寧府收稅站靠岸的船我可以駛走,但大公子要賠償我香料,這些錢,大公子還是留着去塞收稅站那些人的嘴吧!”
其實這是為難,只差寫在紙上的為難,史東星不缺錢,他要的是貨,他舊年冬月才下了番,今歲才開春,再次入番也不是這麽容易的了。誰料對面那男子道:“不知二公子想要何種香料,除胡椒與蘇方外,還需何物?”
“喲!大公子好生爽快,若在下還要丁香與荜羐,不知可以嗎?”
青袍男子回,“可以。”
“那在下還要木香與乳香,可以嗎?”
答曰:“可以。”
這頭說:“黃蠟、沉香、栀子花,降真、血竭、紫檀木?”
“可以,都可以,各一千斤夠嗎?”
顧惟玉樣樣都是可以。史東星睃他,“大公子,你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胡椒與蘇方、丁香與荜羐、木香與乳香、黃蠟、沉香、栀子花、降真香、血竭,還有紫檀木,各一千斤,是這樣嗎?”
顧惟玉背書一般一字不差,史東星擊掌贊嘆,“啧啧,顧大公子這記性,上科場的話,得考個狀元回來吧......”
......
顧惟玉起身,替史東星斟茶,就這麽一瞥,瞥見窗外的女子。
得月樓外頭站着兩個女子,一個着珍珠白的小襖和百蝶穿花的裙子,那人是雲娘,雲娘第一回撕扯藍浦的時候,就是穿這一套衣裳,顧惟玉記憶猶新。另一個着銀紅的衣裳,衣裳剪裁也不似雲娘的那一套掐腰,要闊一些,那姑娘沒梳髻,頭上只纏了長長的琉璃墜子,墜子纏在烏發上,在下頭一晃一晃的。
顧惟玉瞧着下頭,史東星也瞧過去,念叨:“青棠?”
是的,下頭兩個姑娘正是雲娘與霍青棠,雲娘與霍青棠說張記綢緞莊的事,“張家的綢緞莊開到蘇州城來了,那掌櫃的也姓張,他說他過去沒來過蘇州,是才來的,但我覺得不像。我與你今日再去一回,也好探探她們的底細。”
青棠道:“你那日有沒有見到關家的人?”
雲娘頭一歪,想一想,說:“認不出來,關家的夥計就是站在裏頭,我也不認得啊!”
見霍青棠就在下頭站着,史東星正想起身喊外甥女一句,霍青棠就擡起頭來了。
穿紅衣紅裙的女子仰起頭,她目光掠過同她招手的史東星,直接望向了他對首的男子,那男子素衣青袍,沖她微微笑。
無數的情緒從霍青棠的眸中一轉而過,史東星瞧着下頭的小姑娘,只覺得她的目光神色百轉千回,流轉不停。定睛仔細去看,又甚麽都看不見了,只能瞧見她在微微笑。
微笑,青棠在同誰笑,同自己笑?
史東星正要說話,那白衣女子也一同望過來,那個姑娘也生的挺好看,她在青棠耳邊不知說了甚麽,兩個姑娘都一同笑了。
白衣的沖上頭招手,“喂,哥哥,又見面了!”
史東星偏着頭,“那姑娘你認識嗎,她在同誰說話?”
還沒等史東星找到答案,下頭已經多了兩個人,一個穿紫袍,腰系玉帶,一個穿湛藍的錦袍,那兩人就站在下頭兩個姑娘的正前方。
史東星瞧見穿藍袍的那個,哼一聲:“喲!孟微冬。”
史東星将探出去的頭縮回來,“青棠甚麽時候認識孟微冬了,真是有趣,有趣呀!”他看顧惟玉,“那個藍袍的是孟大都督,顧公子可知道他?他就是名震一方的後軍大都督孟微冬。”
史東星說:“下頭穿紅裙的是我家外甥女,我長姐的女兒,孟微冬過去到我家來求過親,他想讓我長姐嫁給他,可惜那時候,我長姐已經有婚約了。他......”
話才說了兩句,史東星臉色驟變,“我的老天爺,孟微冬該不會看上......”
史東星又站起來,探出頭去,“不行,不行,這姓孟的想甚麽呢,我......我去叫青棠上來!”
下頭的四人都已經不見蹤跡,史東星一拍桌子,“見鬼了,人都哪兒去了?”
事情越想越遠,話越說越偏,史東星側目看顧惟玉,“顧公子,抱歉啊,在下久未逢故人,乍然一見,失态了,失态了。”
顧惟玉倒是笑,他眉眼好看,神情也疏朗,聽他說話就使人松弛,正如此刻他說:“史二公子莫要憂心太過,那兩位姑娘不會有事的。”
史東星定了定神,擡眼道:“顧公子為何這麽說,難道顧公子也認得孟微冬?”
顧惟玉搖頭,“孟大都督年前納妾,顧某曾去拜會,遠遠見過大都督一眼,算不得認識。不過顧某認識另一位,那是魏北侯裴家的世子,裴墀。”
作者有話要說: 7000字,還算可以吧.....
☆、百媚生
雲娘過去不大理解, 甚麽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不過方才顧惟玉在上頭, 青棠在下頭那一笑,真叫她生出幾分心頭都抽動的感覺來。不知道顧惟玉怎麽想, 反正面前這男人瞧見了青棠,眼睛裏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對,面前這男人就是孟微冬。雲娘着實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将孟微冬用眼神掃了個遍, 只差伸手去裏裏外外摸上一遍了。
雲娘的眼神太過坦蕩蕩, 孟微冬側目,說:“姑娘似乎對在下很有興趣?”
雲娘撇撇嘴,轉過頭去, “并沒有。大都督不要誤會。”
霍青棠瞥了雲娘一眼,那邊紫袍的男子倒是笑出聲來,“姑娘不妨與在下到那邊走走?”
雲娘垂着頭,暗地裏翻了個白眼, 心道:“陪你走走?大哥,你哪根蔥啊!”
想歸這麽想,人家既然相邀, 雲娘還是動了。她豎起耳朵,聽孟微冬同青棠聊什麽, 孟微冬說:“霍姑娘近日可好?”
答曰:“托大都督的福,青棠很好。”
那頭又問:“霍大人可好?”
青棠點頭, “嗯,我爹爹也很好。”
靜了半晌,孟微冬道:“上次給姑娘的那枚孔雀膽, 可有效用?”
青棠轉身行禮,“多謝大都督賜下孔雀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孟微冬笑,他一手托起青棠胳膊,“霍姑娘言重了,區區孔雀膽,并不值得霍姑娘行此大禮。”
雲娘回頭去瞥他們,心道:果真姜是老的辣,這下都動手動腳了,可憐青棠還不知道。哎,還是要同那姓顧的提個醒兒,人家都打到門口來了,還不趕緊應戰,在樓上看甚麽熱鬧呢。
雲娘的心思百轉千回,她低着頭,忽的一下撞到一個人身上,她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
前頭那人笑,“姑娘自見了在下與孟大都督,就似丢了魂兒一般,旁人見了,還以為姑娘是對孟大都督有意思?”
雲娘低聲‘呸’一口,“您誤會了,并沒有。”
那人又道:“那姑娘是對在下有意,才如此魂不守舍?”
雲娘擡起頭,看向那紫袍男子,“诶,我說......我說你們平日裏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腦子都塞住了?你哪只眼睛瞧見我對你有意思啊?”
雲娘這麽喊一嗓子,那人又笑,“姑娘既不是對孟大都督有意思,也不是對在下有意思,那只能是對霍姑娘有意思了?”
雲娘重重吸了一口氣,“我的老天爺,這些富貴公子哥兒,腦子都與旁人不一樣。我跟你講,我是......”
“姑娘是如何?”
裴墀笑看着雲娘,這姑娘皮膚白皙,臉兒也小,這眉頭一皺,臉更小了。他笑道:“姑娘莫要擔心,孟大都督不吃人,不會吃了霍姑娘的。”
雲娘垂着頭,低低哼一聲:“我看未必。”
這是蘇州城最繁華的大街,脂粉鋪子、首飾銀樓,成衣綢緞,一間連着一間,雲娘腳步一頓,在銀樓前定住了,她忽地朝霍青棠喊,“青棠,快來,快來看!”
裴墀看雲娘,“姑娘要買首飾?”
雲娘回頭,将霍青棠往銀樓裏一拉,低聲道:“你不是說你掐絲镂金的耳墜子不見了嗎,今日正好,你多買幾件!”
青棠拍了雲娘一下,“你這是做甚麽?”話未說完,就瞧見了銀樓內間走出來的顧惟玉,他穿青色的淺袍,就在銀樓裏面站着。那人掀開簾子出來的時候,目光若有似無瞟了外頭一眼,霍青棠确信他是在看自己。
霍青棠說:“勞煩,拿幾對耳墜子出來瞧瞧。”
跟在顧惟玉身後的那個許是掌櫃的,他先瞧了雲娘和霍青棠一眼,又瞧了跟在這兩個姑娘後頭的紫袍的男人一眼,當下便道:“二位姑娘稍等,小店前幾日從南直隸才入了幾個新花樣,這就拿給姑娘瞧。”
顧惟玉就在霍青棠身邊站着,霍青棠确信自己聞到的就是他的氣息,天竺雲煙。
雲娘碰碰青棠,又給她使眼色,兩個姑娘含着笑,隐秘又溫柔。
這頭顧惟玉已經說話,“世子爺好。”
裴墀也笑,“顧兄,想不到在此處碰見你,小小蘇州城,真是緣分。”
遲了一步的孟微冬終于邁進了這家銀樓的大門,他先掃了店內一眼,這店只得一層,但勝在地方寬闊,光線明亮,照得鋪內的首飾也熠熠生光。
他走到霍青棠身邊,“買東西?”
裴墀與顧惟玉說說笑笑,孟微冬瞧過去,“世子爺遇到舊人了?”
裴墀将顧惟玉往孟微冬身前帶,“顧兄,這是咱們名震一方的五軍都督府後軍大都督孟大都督。”
孟微冬看了顧惟玉一眼,開口道:“世子爺過獎,在下孟微冬。”
裴家的世子微微笑,“這是咱們洛陽首富,顧家的長公子,顧惟玉。”
“顧惟玉見過大都督。”
說罷,就要彎腰行禮,孟微冬眼疾手快,手将顧惟玉一托,“顧公子千萬莫要客氣,孟某在外,當不起顧公子這一拜。”
雲娘與霍青棠在旁邊看着,見顧惟玉朝孟微冬行大禮,青棠抿着嘴,原本笑意盈盈的臉上隐隐生了一層灰色。青棠一只手握成拳頭,雲娘瞧見,用手掌蓋上去,青棠瞧她,雲娘沖她搖頭,示意她不要妄動。
青棠袖子從櫃面上抽回來,她轉身就往外頭走。
後頭掌櫃的說:“姑娘等急了吧,都怪老朽手腳太慢,這都是剛剛進來的新品,姑娘不妨瞧一瞧。”
掌櫃的年紀的确不輕,他雙手捧着一個紅絲絨的托盤,雲娘扯青棠的袖子,霍青棠陰沉沉的眼神掃了孟微冬一眼。
那冰涼眼神掠過孟微冬,轉到顧惟玉身上之時,又成了愛意與關懷。
男人微笑,笑意如春風,顧惟玉沖霍青棠笑,說:“正巧顧某也在這定了東西,兩位姑娘随便選,選好了将賬記在顧某身上便好。”
孟微冬還沒說話,裴墀笑道:“一見面就打顧兄的秋風,這怎麽好意思,來日陳大人豈不是要剝了在下的皮?”
顧惟玉道:“世子爺客氣了,難得遇見世子一回,就讓顧某聊表心意一回。”說罷,看了那掌櫃一眼,“掌櫃的知道在下的住處,屆時着人将東西送來便可。”
掌櫃的連連點頭,“顧公子住雲來客棧,梨花苑,丁字樓,咱們都記下了,顧公子放心,過幾日咱們就将東西給顧公子送過去。”
顧惟玉點頭,又同裴墀與孟微冬道:“世子爺與大都督慢些,顧某先告辭了。”
青袍的男子走了,還留下一陣餘香。
孟微冬側目,“洛陽顧家的,你怎認識他?”
裴墀笑,“他是陳瑄的女婿。”
孟微冬輕輕笑,“想不到陳瑄竟找了這樣的女婿,原先不是說他家的姑娘想與你結親嗎?”
裴墀道:“大都督消息倒是靈通,可惜陳大人沒看中在下......”
“放屁!”
孟微冬道:“只有你裴世子挑他家姑娘的,還有他陳瑄看不中你的?”
裴墀嘆氣,“大都督這就有所不知了,陳家嫡出的小姐只得一個,就是陳七小姐。陳七小姐的母系出自洛陽齊家,齊家高貴,大都督應該知道,齊尚書跟着洪武皇帝打過江山,眼光自然高的很,瞧不上在下也應當的。”
孟微冬道:“我記得陳瑄家有很多姑娘,顧家娶的是行幾的姑娘?”
裴墀笑,“不錯,陳家很多姑娘,陳總兵家裏甚麽都不多,就是姑娘多。顧家那位,娶的不是旁人,就是陳家的老七。”
“洛陽齊氏,洛陽顧家”,孟微冬一念,“齊尚書選了顧家做姻親?”
說罷,孟微冬就打趣裴墀,“照這麽說,咱們世子爺豈不是敗給了一個商家子?”
裴墀笑,“哪有這麽簡單,陳七真要嫁入我侯府,這等好事也落不到我頭上,都是......”
青棠耳朵一直立着,想不到那二人話說一半就不說了,轉頭來問她和雲娘,“二位姑娘選了許久,敢問二位姑娘選好了沒有?”
“這個,這個,這個,那個......”雲娘一狠心,指着托盤裏的耳墜子,呼啦啦指了七八件,裴墀點頭,“那替二位姑娘包起來。”
雲娘一一分揀,“你的,我的,你的,我的”,姑娘們這樣也喜歡,那樣也喜歡,分都分了半天,孟微冬道:“都喜歡的話,各人再來一套。”
青棠将選好的耳墜子放入荷包,“不必了,咱們夠用了。”
裴墀一錠金子丢在櫃面上,雲娘瞧見,迅速将金子收回來塞到裴墀手裏,“快收起來,財不可露白,財不可露白!”
青棠走在前面,孟微冬跟了出去,裴墀被雲娘這麽一推攘,也走了出去。大家都出了鋪子,再回頭給錢已經不像話了。
青棠看孟微冬,“大都督,時間不早,青棠先告辭了。”
“霍姑娘......”
孟微冬道別的話還沒說完,那頭石榴從得月樓裏沖出來,邊跑邊說:“大姑娘,石榴可找到你了,石榴......”
小婢跑得氣喘籲籲,青棠将石榴往旁邊一拉,“什麽事?”
石榴站定了,捂着心口,低聲道:“大姑娘,揚州府的太太來了,還有柳姨娘,她們都來了,一來就問江兒的事呢。”
青棠看石榴,“你見了二舅舅了?”
石榴喘氣,“是啊,二少爺在樓上喝茶,他見到婢子,喚婢子上去的。”
青棠點頭,“我爹爹來了嗎?”
石榴搖頭,“沒有,霍大人沒來。”
青棠拍拍石榴,“好,咱們回家。”
青棠要走,她回頭看了雲娘一眼,雲娘亦同身邊人道:“孟大都督,裴世子,抱歉得很,時間不早,青棠要回府,小女子也要回家了。”
☆、去意濃
霍青棠與石榴回到史家之時, 瞧見芳兒在二門口站着, 石榴道:“芳兒姐姐,是不是出甚麽事了?”
芳兒将石榴往自己跟前一拉, 說:“太太正抱着江兒在自己房裏嚎喪呢......”
石榴擡頭,“嚎喪?”
芳兒将石榴一拍,“傻不傻, 太太心疼江兒, 哭得死去活來,姨娘看不過去,便叫我在外頭等大姑娘。說大姑娘回來了, 先不要進院子,在外頭好生避避。”
石榴抿着嘴,“家裏就這麽大,姨娘讓大姑娘去哪裏避?”
芳兒嘆氣, “姨娘的意思是說等太太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大姑娘可以遲些下學, 也好等太太自己緩過氣兒來再說。”
石榴回頭看青棠,“姑娘, 這......這該如何是好?”
青棠低頭撫了撫裙子,說:“既然太太來了, 咱們自要去請安,走吧。”
芳兒跟在後頭。“大姑娘,這......”
青棠看了芳兒一眼, 又笑,“多謝柳姨娘,無事,走,咱們這就過去吧。”
江兒斷了腿,她在張氏屋裏的下首坐着,月滿摟着她,張氏連連用帕子揩淚水,嘴裏道:“作孽啊,這是哪個天殺的作孽,這是要謀害人命啊!”
青棠站在外間的時候,只聽見張氏抽抽搭搭的話兒,“可憐的江兒,早知你這樣可憐,我當初就不讓你從揚州城出來,就好生生的待在張家,看哪個敢這樣作踐你?”
張氏語音悠揚,聲氣高高低低似唱歌,芳兒與石榴對視了一眼,石榴抿抿嘴,道:“太太這是做甚麽呢。”
芳兒低聲道:“快別說了,都在裏頭呢。”
青棠進了屋子,低頭道:“青棠給太太請安。”
張氏也不看青棠,唯獨瞧着柳姨娘,柳絲絲上前端了一杯茶給張氏,聲音細細的,“太太喝杯茶,順口氣兒,大姑娘這就下學回來了,這不,一回來就跟您請安來了。”
張氏哼了幾聲,幾聲氣兒弱弱的,似是被氣狠了,連話都沒力氣說了。她指着柳絲絲,“柳姨娘,你說話好聽,你同這丫頭說,省得我又說出甚麽不好聽的話來,到時傳到老爺耳朵裏,老爺還要責怪我。”
張氏将山芋抛入柳絲絲懷裏,柳絲絲只是笑,并不說話。張氏道:“無妨,柳姨娘也是長輩,說說自家的孩子,咱們家的大姑娘又是上了學堂的人,想來是不會生氣的。”
柳絲絲還是笑,心道,這張氏不比從前,吃了個大虧之後,人果然都聰明了。
張氏與柳絲絲推來推去,青棠道:“太太有話可以直說,青棠都聽着。”
張氏大眼睛一挑,道:“好,既然咱們家大姑娘都開了口,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倒是想問大姑娘一問,江兒我送來的時候都好生生的,如今怎麽斷了一條腿?”
青棠看江兒,江兒瑟瑟縮縮的,月滿将江兒一摟,道:“大姑娘看江兒作甚,這樣的目光,難道要吃了江兒不成?”
石榴轉頭瞪江兒,說:“你倒是同大家說說,大姑娘怎麽你了?明明是你......”
青棠拍拍石榴,嘴邊有淺淺笑意,她說:“江兒年紀小,身子也弱,過去在我屋子裏成日裏爬高爬低的,今兒摔了這裏,明兒又摔了那裏,這大家都是知道的。後頭史管家見她身子不好,便調她去外院做些輕省些的功夫,這頭太太來的不巧,江兒這還養着傷呢,太太就讓她過來內院。哎,江兒是怎麽來的,誰擡她進來的?”
芳兒在那頭道:“回大姑娘,江兒是自己進來的,沒人擡她。”
青棠蹙眉,“怎麽會呢?江兒前些日子才摔斷了腿,不到半月的功夫,大夫說要好生養着呢,她怎能自己走動了?”
芳兒道:“回大姑娘,确實是江兒自己進來的。芳兒當時在院子外頭替姨娘灑掃,沒多久功夫,就見到江兒一瘸一拐地進來了,她是自己來的,旁邊沒人扶她,也沒人擡她。”
青棠笑,“哦,那就是說江兒已經痊愈了。”她笑看着江兒,“江兒,既然你已經痊愈了,為何還同史小管家說你未愈,還要申請放休?史小管家說他額外許了半月的假給你,還不扣你的月錢,你這是病好了裝病偷懶,還騙主家?”
江兒躲在月滿身後,連連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江兒腿還沒好,還沒長好,江兒沒有騙史小管家。”
青棠笑,“那好,你說,你為何不好好養病,為何要跑到內院來亂蹿?”
江兒扯着月滿的衣衫,說:“江兒聽聞太太來了,江兒想求見太太,讓她準許江兒回揚州。”說完,又連連擺手,“大姑娘不要誤會,江兒并不是不想伺候您,也不是不想跟着您,而是......”
衆人都瞧着江兒,青棠輕呼一口氣,“而是甚麽?你說。”
江兒道:“是江兒想家了,江兒想爺娘,想家裏的弟妹,想......”說罷,就從小塌上挪下來,‘噗通’要往青棠身前跪,“求大姑娘可憐江兒,通融一次,讓江兒回揚州城吧!江兒來世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再來伺候大姑娘!”
屋裏靜了,大家夥兒都不說話,張氏眼皮一跳一跳的,她捏着帕子,伸手按太陽穴,月滿瞧見,趕緊過去扶她。張氏靠着月滿,盯着地上的江兒,一口牙齒咬的‘吱吱’暗響。
柳絲絲細眉一挑,說:“這也是個傻孩子,真是可憐見兒的,十幾歲的姑娘,哪個又不想自己的爹娘。”她将地上的江兒一扶,說:“傻丫頭,這哪裏是大姑娘能做主的,你的身契還捏在太太手裏,你想回揚州去,自然要求太太,你求大姑娘又有甚麽用處。”
柳絲絲一動,芳兒就動了,她将江兒用力一攙,不知怎麽的壓到了江兒的斷腿,江兒‘哇’的哭出來,說:“求太太讓江兒回去吧,求求太太了!江兒回了揚州城,會好生聽話的,江兒不會像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