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頭有十萬兩銀子,霍大人被拘,少不得花銀子走動,你先拿着。”
敏敏撅嘴,“好大方,不過有錢不一定能辦事,人家要是不收錢怎麽辦呢?”
“惟玉哥哥,這錢,我不要,我還有四十萬兩銀子,我真的不要。”
顧惟玉瞧伊齡賀,伊齡賀扭頭,“我也不要。”
雲娘吭氣,“你家相公給你的,拿着吧,我還想要錢呢,就是沒人肯給我。”
媚春戳雲娘,“貪錢鬼。”
霍青棠還是沒有要顧惟玉的錢,幾人在小院子裏坐了一會兒,敏敏坐在石墩上,她扭頭看霍青棠,“我怎麽感覺你去了就回不來了?”
媚春擰眉,“幾個意思?”
雲娘道:“我也覺得別回去,京城挺好的,有吃有住,顧家還有錢,日子多逍遙。”
霍青棠低頭,她咳一咳,“我......那個......”
日頭漸漸起了,顧惟玉起身,“屋裏坐吧,我叫寶卷準備飯菜。”
敏敏屁股下頭的石墩子也有些發熱,她站起來,“我不吃飯了,我聽說京城來了個新鮮戲班子,我去瞧瞧。”
雲娘點頭,“我也不吃飯了,我爹要過來,我去給他添置些雜物。”雲娘又将寶卷一拉,“走走走,咱們一道出門看看。”
媚春也站起來,她瞧一眼伊齡賀,“少主,咱們?”
伊齡賀說:“我要吃飯,我餓了。”
小院子裏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最後留下顧霍二人還帶着一個伊齡賀,雲娘回頭看他們,“咱們還是別走了,裏頭打起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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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敏斜她,“那姓顧的手無縛雞之力,打起來,誰和誰打?”
媚春點頭,“打不過,打不過,我家少主也不稀得打,他就是餓了,想吃飯。”
寶卷跟在幾個女人身後,勾着頭,“我說幾位姑奶奶,你們究竟要做甚麽去?”
幾人停一息,後齊聲道:“吃飯!”
☆、金戈伴鐵馬
齊氏為青棠打點行裝, 又反複交代, 說霍家的事情不可莽撞,若是弄的清楚, 也要謹慎,若是弄不清楚,則早點返京, 也好同陳瑄再作打算。
霍家的事情與史侍郎不一樣, 侍郎大人身居高位,大理寺也不敢妄下結論,只得上報, 堪聽聖意,那日史東貞所說幾句就是大理寺還是要遵循皇帝的意思。
但霍家不同,侍郎大人任應天巡撫期間,築堤修壩本是好事, 無奈遇上碼頭爆炸,又是在鳳陽,位置極為敏感, 那是整個大明朝太.祖皇帝的出生地,皇帝不發話, 誰敢多嘴。
齊氏私底下同霍青棠這麽說,她希望這女兒能懂陳瑄在其中的尴尬之情, 并非陳瑄不理此事,而是這事情本就無人可理。史侍郎留在大理寺,不交移刑部, 已經是最好的處理,畢竟入了刑部,等于宣判史侍郎已經有罪,只需刑部搜羅證據就好定案,但大理寺不同,大理寺只管高級官員,且從大理寺無罪釋放的先例也不是沒有。
朱元璋在世時,曾收集先例罪案上萬條,此後大明一朝遇案都以先例作為案例加以懲處,而史侍郎誤炸鳳陽碼頭,這在本朝又無先例可追溯,所以大理寺至今沒有給出一個具體說法。
霍青棠已離開,雲娘搬出了陳家,她說要去給顧家少爺看宅子,齊氏也不阻攔,倒是說讓她閑了就回來,齊氏領她去禮佛。
雲娘這人不信鬼神,她身上本身就有一種亦正亦邪的邪氣,齊氏也不勉強她,只是走時,又塞了雲娘一點金銀財物,雲娘不要,齊氏說相逢就是有緣,讓她務必拿着。
雲端生自蘇州乘船北上,是藍家出的船,藍老大着人來了消息,說隔上三五日,那船也就該到了。
趁着雲端生還沒來,雲娘先行同敏敏在一塊厮混玩耍,敏敏年紀小,但她生在遼東,接受的教育又是大元皇室那一套,元人深受世祖忽必烈的影響,忽必烈本人就極為厭倦儒家學者左右辯論的那一套,元人以馬上奪得天下,他們更信奉以力量服人,這種力量,便是武力。
敏敏年紀小,功夫卻好,她在遼東跟着大元朝昔日的将軍習武,後來那人去世,她便來了中原,來中原後,她又在蒙古第一武士的督促之下,更見長進。
那位蒙古第一武士就是林媚春的幹爺爺,敏敏在院子裏打了一套拳,雲娘站在旁邊,“你這拳法真重,要是個男人使出來,定然厲害。”
敏敏捏着辮子,“你會武功?”
雲娘晃晃腦袋,“咱們比劃比劃?”
兩人說動就動,敏敏拳法正宗,很有體系,但她年紀小,力量不夠,二是雲娘出招毫無章法,只管踢膝蓋,鎖喉,全是近戰的下.流暗招,敏敏避開雲娘伸過來的手,捉住她手臂,用力往地上一摔,正是一套近戰逆戰之法。
雲娘起身,“你功夫不錯,我輸了。”
敏敏抿嘴,“你打架毫無章法,你在哪兒學的?”
“沒有,我小時候跟着我爹,我爹會點兒拳腳功夫,後來我爹腿壞了,我就在外面跟人打架,不成樣子,自己琢磨出來的。”
敏敏道:“你爹不管你?”
雲娘在石墩子上坐了,“京城真好啊,我爹來了,他肯定喜歡。”
敏敏瞧她,“你很喜歡這裏?”
“是啊。”
敏敏道:“這裏有你喜歡的人?”
雲娘眼底有絲絲光芒,“這裏有我應該見的人。”
“你的情人?”
“不,仇人。”
敏敏說:“反正我閑着,要不然我把我師傅教我的拳法教給你,你也好早日報仇呀。”
雲娘扭頭,“你為什麽要幫我?”
昭敏小郡主笑,她這麽一笑,生出幾分狹促來,“錯了,我就喜歡看你們漢人自相殘殺。你們自己鬥自己最起勁,我的老師說了,說漢人別的不行,內鬥都是一把好手,你瞧那誰的家人,不都是被你們自己人鬥進去的嗎?”
敏敏捏着辮子,她辮子裏纏着翡翠珠子串的流蘇墜子,陽光輕輕一灑,女孩子的發間就一閃一閃的,那頭有人敲門,有個聲音說:“請問......”
一扭頭,敏敏就瞧見了一個穿霜色錦袍的男人,那男人一副貴公子打扮,頭上戴了白玉冠,想來已經成年了。
“姑娘,請問......”
在顧惟玉這整潔的小院子裏,敏敏頭一回覺得這院子如此有意思,她剛剛耍了一套拳,額上還有滴滴汗珠,她想召喚身邊丫頭擦汗更衣,卻左右一瞧,半個人影子都沒有,這裏頭沒人,真說有人,也只得賀魯圖那老頭子。老頭子喜歡躲在後院研磨藥材,深居簡出的,敏敏今日穿一身翠綠的瀾衣,她擡起袖子,正要擦汗,又覺得這樣濃烈的翠綠色,會礙了這位公子的眼。
雲娘看了院子外頭一眼,自石墩子上站起來,“闵......闵大人,你怎麽來了?”
闵夢餘垂眸一笑,“雲姑娘,你也在這裏?”
雲娘稀奇道:“闵公子怎麽來了,真是稀客。”
“我轉了職,以後也在京城,原本受範夫人之托,來瞧瞧範家姑娘,不想又聽說青棠也在京城,便一路尋過來了。”
男人輕衣淺袍,自己卻綠得像根蔥,敏敏有些着急,又不知道這種着急該如何緩解,朝陽之下,她一張臉頓時通紅。
雲娘瞧敏敏,“你怎麽了?”
一張繡萬字紋的錦帕遞過來,“姑娘擦擦汗。”
敏敏一擡頭,便對上闵夢餘一雙明亮的眼睛,“不用,不用!”敏敏将闵夢餘的手一推,自己跑閣樓裏去了。
“那是?”
雲娘關好了院門,“哦,那是個蒙古小郡主,青棠聾了,就是她找人治好的。”
“青棠聾了?”闵夢餘上前一步,“青棠如何會聾了?”
雲娘指着內堂,“闵公子,咱們進去說吧。”
敏敏在閣樓上,将自己的衣裳全部倒騰出來,一件件比劃,這一件裙子,那一件瀾衣,這件太濃,那件太淡,比守寡的寡婦還寡淡,敏敏将衣裳丢了一個箱籠,怎麽都找不到一件合适的。心裏又想,如何才能與人家一樣,穿得濃妝淡抹總相宜呢。
敏敏在上頭翻箱倒櫃自然是無人知曉,下頭雲娘已經在說,“青棠回揚州了,霍大人出事了,她要回去看看。”
“霍大人的事情說複雜也不複雜,應該就是那一套宅子的事情,如果宅子說清楚了,那應該就沒事了。”
雲娘起身給闵夢餘倒茶,“闵公子,你知道這事兒嗎?”
“這件事恐怕不是這麽簡單。”
雲娘說:“聽說就是一套宅子,瘦西湖的宅子,還有甚麽啊?”
“南京右佥都禦使親自舉報了霍大人,說霍大人貪污公款,揮霍無度,還舉證出具體時間地點,說霍大人在當日花費白銀三千兩于揚州鳴柳閣給一個花妓贖身。”
雲娘問:“是柳絲絲?”
“那位南京右佥都禦使是新升上去的,他過去在揚州做知府,他說的,恐怕都是真的。”
雲娘哼道:“他自己又是個甚麽好東西,聽明瑰說,有個叫溫黛青的戲子,男戲子,就和這個人在一處。”
“範姑娘說的?”
雲娘仿似說起這一樁,都嫌說了髒嘴巴,“嗯,這個戲子不得了,還和魏北侯府二公子有一段,後來是魏北侯爺發話,說但凡在魏北侯府三裏內見到他,都要打他一回,日子久了,這戲子無法謀生,才南下。哦,這戲子還去範家唱過戲,明瑰成親,他非要唱甚麽綠珠跳樓,鬧得範夫人好生頭疼。”
闵夢餘吸一口氣,“南京都察院右佥都禦史齊疏朗齊大人?”
雲娘嘆氣,“是呀,就是他,他還和那個柳絲絲是認得的,說起來不應該啊,柳絲絲是霍大人的妾侍,齊疏朗不應該這麽禍害霍大人啊?”
“柳絲絲?”
雲娘與闵夢餘齊聲道:“柳絲絲?”
雲娘道:“壞了,這柳絲絲與齊疏朗是一夥的,霍大人贖柳絲絲,保不齊還是這姓齊的慫恿的,壞了!”
闵夢餘說:“現在南京右都禦史是南京吏部右侍郎升上來的,姓楊,好像聽說他的兄長尚了一個公主,他靠他兄長的庇佑,一路升到右都禦史的位置。這人不缺錢,有點油鹽不進,還喜歡給聖上寫折子,過去就給先帝寫折子,說一定要貫徹太.祖皇帝當年的嚴峻刑罰,建議貪贓八十貫以上的官員都要處以剝皮實草的極刑。”
雲娘問:“那這個人聽誰的,送錢他不要,那豈不是拿他沒辦法?”
闵夢餘搖頭,“都察院本該有左右佥都禦使,但這位楊右都禦史太難纏,左都禦史調離了都察院,往吏部去了,如今的南都,快要成為這位楊大人的一言堂。”
敏敏不知甚麽時候來的,她站在樓梯之下,說:“正路不通,那走斜的,不就是救人嗎,幹脆我找人把他們一家子撈出來,這樣可好?”
雲娘與闵夢餘對視一眼,“劫獄?”
......
揚州府衙後院裏,霍家幾位婦人都擠在一間廂房中,黃莺拼命拍門,“喂,太擠了,我們這麽多人,晚上根本沒法睡覺,你讓我們出去,或者再給一間房,我們住不下啊!”
裏頭的确擁擠,小小廂房裏擺了三張床,裏頭的桌子都搬到門背後去了,到了夜裏,柳絲絲懷孕,說自己肚子逼不得,非要一人單獨睡一張床,張氏說自己頭暈,床上只能和月滿在一起睡覺。還剩下黃莺,黃莺剛剛滿月的兒子,還有個璎珞,兩個大人并着一個嬰兒擠在一張小床上,黃莺使勁兒拍門,“叫你們知府毛大人過來,我要見毛大人,開門啊!”
張氏也不知怎麽的,成日裏頭疼,天天拿一張帕子捂着頭,月滿則給她扇扇子,見黃莺鬧得厲害,張氏道:“別拍了,沒用,姓毛的不管事兒。”
黃莺踢了幾下門板,這頭指着張氏,“你倒是好呀,早早将你兒子送回張家了,那我兒子呢,我兒子還這麽小,被關在這裏,連個奶媽子都沒有,你叫我兒子怎麽活啊!”
張氏揉揉腦殼,她目光一亮,瞧着黃莺,“這會兒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
談起舊賬,黃莺索性撒潑,“你們欺負我,我知道,你們都欺負我,你們欺負我出身不好,家裏也沒個依靠,你們都欺負我啊......”
黃莺越嚷越起勁,“好呀,我不活了,我不活啦!”
黃莺捶胸頓足,她看一眼璎珞懷裏的孩子,“孩兒啊,做娘的沒用,害了你了,娘不活了,娘要......”
柳絲絲一路垂着眼皮子,黃莺不知怎麽的,突然撲到柳絲絲身上去了,“你個賤人,都怪你,你是不是早和齊疏朗那半男半女的怪人有一腿,你們是不是說好的,你是不是想等我們全部都死了,你好和那姓齊的雙宿雙飛啊?”
黃莺撲到柳絲絲身上,卡對方的脖子,“賤人!在鳴柳閣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和齊疏朗不對勁,你們裝作不熟,不熟是吧,不熟你怎麽知道齊疏朗好男色,還給他介紹小倌兒,鳴柳閣後頭那個四柳就是個小倌兒,這媒人就是你做的吧?”
柳絲絲躺在床上,她有身孕,黃莺又猛地撲上來,柳絲絲已經快喘不過氣,她聲氣都斷斷續續的,“不、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黃莺下了狠手,“賤人,不知道我說甚麽?四柳都告訴我了,說你帶他去齊府唱曲兒,齊疏朗反倒睡了他,還給了他二十兩紋銀的封口費。哼,賤人,你肚子的孩子是誰的,你進門三個月,孩子也三個月,你說,孩子是不是齊疏朗的?”
柳絲絲面頰已經通紅,月滿瞧張氏,張氏原本扶着頭,不欲理會黃柳二人的閑事,她們這恩怨源遠流長,是宿怨。
聽到後頭,張氏點點頭,月滿這才去拉黃莺,“黃姨娘快快松手,在衙門裏傷人,是要問罪的,快快撒手。”
黃莺吸了口氣,她盯着柳絲絲,“等老爺回來,我一點要與他好好說道說道,看看你懷的孩子到底是姓霍還是姓齊?”
黃柳二人架都打了一場,璎珞坐在床頭,動都沒動,方才黃莺說孩子,璎珞方掀開眼皮,柳絲絲的孩子不知道宿主,看來不止她一個人這麽想。
張氏正要說話,外頭門就開了,來的不是衙役,而是府衙的一個從七品的主簿,那主簿很客氣,說:“請霍家太太出來說話。”
黃莺看張氏,張氏起身,月滿扶着,那主簿伸手攔住,“只請霍家太太一人。”
隔着縫隙,璎珞瞟了外頭一眼,一襲深紫華服一晃而過。
黃莺道:“真沒意思,這些人吃飽了撐的,一點屁大的事情反複問,問個屁問。”
璎珞垂眸,孟微冬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章是夜戰的,趁着晚上精神好,我和大家說說都察院的官職。
都察院應設,左、右都禦史,左、右副都禦使,再低一級,左、右佥都禦使,及浙江、江西等十三道監察禦史。(明朝行省劃分是兩都(南京和北京),十三省)
齊疏朗從揚州知府位置上來,入南京都察院,做右佥都禦史。
上面的楊大人,驸馬爺的弟弟,南京都察院,右都禦史,平常說法,都察院扛把子。
另外,我做了個感謝名單,第一波老讀者,“小岳岳”,“麽麽”,“我含笑飲冰”,“verona”
第二波,“不知為何頭痛的”,“小霸王”,“lisa”,“懶懶懶懶蟲”,“熱鬧雷”,“sun”
“雲淡風輕”,“夕照榴花”,“樂樂”,“yunduo”,“炸彈先生”
第三波,“miao”,“朕”,“忙碌的兔斯基”,“長安”,“陳年舊事”,“guu”
“美美美美,美人魚”,“要麽忍要麽狠要麽滾吧”,“amber”,“人影子們”等等......
還有幾位留下一串數字痕跡的大大,我知道的,感謝你們。
大家看出來了,第一波是大明開書不久,就已經湧現并給予支持的大大,第二波是第二春跟來的大大,第三波是郎似桐花的讀者和後期加入的讀者大大們,感謝你們。
☆、真英雄
張氏随那主簿出了廂房, 繞過院子, 再進正廳的時候,就見一個男人穿着深紫的袍子坐在正廳, 那人見了張氏,起身道:“太太好。”
那主簿一直勾着頭,似是不敢與那男人對視的樣子, 張氏也後退一步, “不敢,請問這位大人?”
男人揮揮手,主簿不敢多言, 勾着頭下去了。
走進來之後,張氏才看清楚這男人的衣裳,深紫色的袍子,上頭有雲吞獸的補服, 張氏腦子一轟,“罪婦拜見大人,大人恕罪!”說罷, 就要行大禮參拜,男人将張氏的手托了托, “太太不必多禮,本督今天來, 是有點私事想同太太說。”
男人指着椅子,“太太請坐。”
張氏站直了,“罪婦不敢......”
這男人除了衣上雲吞獸的補服, 腰間還有一條碧玉帶,張氏再沒見識也知道一般人家不得着紫色,尤其是朱紫,這男人手上兩枚碧玉戒指,一看就價值不菲,張氏只管站着,“大人有話要說,罪婦洗耳恭聽。”
那主簿又端了茶過來,“大都督請喝茶。”主簿提醒道:“這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駐守南都,愣着作甚,大都督問話,你要如實作答。”
孟微冬瞧了那主簿一眼,眼神不徐不疾的,主簿連忙賠笑,“大都督有話盡管說,卑職去外頭候着。”
張氏不肯坐下,孟微冬也不勉強,他遞過來一杯茶水,“太太這些日子是否沒睡好,這是花蜜,太太喝一杯,晚間也睡的好些。”
張氏一時間不明所以,這位大都督已經将杯子遞過來了,張氏只得雙手去接,孟微冬道:“聽說霍大人收了個宅子,最後反被行賄的人給舉報了?”
張氏剛掀開蓋子,孟微冬道:“站着吃力,太太還是坐下說,不然本督一直仰着頭,也是不便。”
張氏恍然覺得自己杵着,也擋了背後的光線,她捧着杯子,在下首坐了,張氏朝外頭院子看一眼,覺得今夜的燈籠挂得格外亮些。
确實是一杯百花蜜,張氏連日裏被衙門的粗茶淡飯弄得沒有半點胃口,此刻喝了蜜水,又覺得府中空蕩蕩的,張氏雙手交疊在腹部放着,孟微冬招手,“弄一桌飯食來。”
那主簿慌忙進來,“是卑職安排不周,大都督想吃什麽,卑職去安排。”
“你看着辦吧,霍大人那幾位女眷,吃不慣你們的東西,你弄點好克化的吃食來。”
孟微冬一錠銀子丢到那主簿懷裏,那主簿哪裏敢要孟微冬的錢,只是連忙點頭,“卑職這就去辦。”
“慢着。”
那主簿回頭,“大都督還有何吩咐?”
孟微冬瞧那桌上銀兩,“拿着吧,你們薪俸微薄,這一餐算我的,算我請霍家幾位女眷吃飯。”
停了一瞬,那主簿才躬身,“卑職遵命。”
孟微冬一來就搞了這麽一出,張氏越發摸不着頭腦,搞不清這當官的是個甚麽來路,她低頭喝茶,就聽這大都督說:“霍大人的事情很難辦,他收了人家的地契是真的,這個千真萬确,誰都抹不掉。”
張氏擡頭,“不,不是我家老爺收的。”
“哦?”
張氏道:“大人有所不知,地契不是我家老爺收的,是黃莺收的,哦,黃莺是妾室。”張氏沉着臉,“黃莺貪財,老爺原先都把那地契給那太監退回去了,後頭黃莺不知同老爺說了甚麽,老爺請那太監到家裏吃飯,黃莺便自作主張把房契收了。”
“大人有所不知,罪婦家裏雖不富裕,但這區區價值千兩的房契,罪婦也不放在眼裏,但黃莺,黃莺她不一樣,她老是覺得老爺對她不夠好,是她自己貪心,貪圖這一點細碎銀兩,才,才鬧出這樣風波。”
“罪婦如今後悔,悔得要死。”
“太太後悔應該對家裏妾室大方一些,還是後悔應該從私房錢裏拿一些出來幫扶霍大人?”
張氏搖頭,“不,罪婦後悔,後悔自己當初不作為,怎麽能容許兩個風塵女子進了門,這樣的女人進門,就是家敗的征兆。”
孟微冬轉了轉掌心的翡翠戒指,他笑,“太太很有些感觸?”
張氏垂首,“如今說什麽都晚了,只求家裏當家的平安,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孟微冬低頭笑。
張氏道:“大人是我家老爺的朋友?”
“我如果是霍大人的朋友,太太怎麽會不認得我?”
“那大人是?”
孟微冬掀開眼皮子,他看張氏,“我是霍姑娘的朋友。”
“青棠?”
孟微冬站起身,對張氏行了個大禮,“回太太的話,孟某人今天是來求親的,望太太成全。”
那主簿找最近的一家酒樓定了飯菜,又要了三五盤點心,點心是現成的,他剛剛領人帶着食盒進來,就瞧見孟大都督對張氏彎腰鞠躬,主簿愣住了,張氏也愣住了。“大人,罪婦不敢當,不敢當呀......”
張氏哪裏受得起孟微冬這麽一拜,她要起身避過,孟微冬的腰都已經彎下去了,張氏吸一口長氣,“那個......孟大人,罪婦,罪婦實在是......”
孟微冬彎了腰起來,說:“太太受了在下的禮,是不是就算是認了我這個女婿了。”
那主簿瞠目結舌,後頭衙役領着霍家其餘女眷都站在大廳門口,除了柳絲絲說頭暈沒有出來,其餘人都在門口。黃莺依舊不大高興,月滿抱着孩子,唯有璎珞,她站在最後頭,目光無悲無喜地瞧了孟微冬一眼。
張氏有些發愣,孟微冬轉頭瞧了那主簿一眼,主簿那一刻簡直通了神,立馬月老上身,只見他立即将食盒放在桌上,口中道:“卑職祝賀孟大都督與霍府喜結連理,大都督與霍姑娘天作之合,金玉良緣!”
孟微冬從自己袖中取出一張紅貼,“這是婚書,上頭有在下的生辰八字,在下父母雙亡,所以只得請驸馬與永嘉公主做了證婚人,這上頭如今獨缺太太您的名字了。”
張氏接過婚書,手都有點顫抖,孟微冬一直笑看着她,張氏無端覺得心跳了幾下,這人是逼婚?
容張氏考慮的時間不太久,那主簿已經取來筆墨,“恭喜霍大人,恭喜霍太太......”
張氏伸手去拿筆,孟微冬竟然親自替她研磨,張氏的手指顫得很,“孟......孟大人,我家老爺他,同意了嗎?”
孟微冬笑,他看那主簿,“不知霍大人的官印?”
那主簿道:“卑職去取,霍大人的官印就在府衙,卑職這就去取。”
張氏勾着頭,一筆一劃在這大紅的婚書上寫自己的名字,平時叽叽喳喳的黃莺也像失了魂,她呆愣愣的,“這是......是要娶我們家的姑娘?”
月滿最先反應過來,她抱着孩子進去,“恭喜太太,賀喜太太,家裏有喜,喜事臨門吶。”
張氏的名字寫完,外頭酒樓的飯菜也到了,孟微冬指着桌子,“正好各位都在,不妨坐下吃一杯酒,權當咱們的認親酒。”
那主簿今日絕對是立下汗馬功勞,功不可沒,“大都督,霍大人的官印在這裏,只不過這婚書上只蓋上官印恐怕......”
孟微冬一雙眼睛掃向諸位女眷,“敢問......?”
璎珞低頭走進來,她從懷中摸出一方手帕,孟微冬瞧她,“哦,霍大人的私章在璎珞姑娘手上?”
璎珞将手帕握在手裏,她擡起目光,對上孟微冬的眼睛,“大都督,您想要我家老爺的私章可以,但要答應我們幾個條件。”
黃莺此刻也反應過來了,“對,您想娶青棠可以,咱們不能白嫁出去一個女兒,您得答應我們,給我們換個住處,這裏實在太擠,咱們住不下。”
孟微冬點頭,“可以。”
月滿說:“這個不算甚麽,您得答應我們,不管咱們老爺有罪沒罪,禍不及婦孺,您得跟衙門說情,赦咱們無罪。”
孟微冬瞧張氏,“太太說呢?”
“錯了,咱們不求這些。”
孟微冬盯着這女子,霍青棠當日的丫鬟,如今霍水仙的妾,孟大都督說話的聲音真溫柔啊,他說:“不知璎珞姑娘想求甚麽?”
璎珞握着私章,她吸一口氣,“她們說的都不算數,我只求一件事,就是老爺無罪!老爺無罪,我才會把老爺的私章給大都督,大都督也不必強奪,今日有我在,大都督就拿不到東西,如果大都督不答應,我就将這印章吞進去,等我成了死人,大都督再去死人腹中剖出來吧!”
“璎珞姑娘好膽識。”
璎珞道:“大都督無非就是想娶我家大姑娘,可大都督知道,我家姑娘不會嫁給你,你便捏着老爺來要挾我們,大都督的算盤不就是如此嗎?再說了,大都督蓋上官印有何用,我家老爺都獲罪了,官印都該失效了。所以說,您還是會救人的,是嗎?”
孟微冬點頭,“那請璎珞姑娘自己蓋上霍大人的私章吧,姑娘也算是青棠的娘家人,本督就不越俎代庖了。”
朱砂就在桌上,那主簿捧着婚書,“姑娘,請吧!”
一張明晃晃的婚書在幾人合力之下悄然成形,孟微冬捏着杯子,“小婿敬岳母大人一杯。”
張氏捏着杯子,“青棠,青棠她......”
孟微冬笑,“岳母大人不必操心,小婿知道青棠在哪裏,小婿日後也一定會侍奉雙親,當霍大人和太太如親生父母一般對待,更會對青棠好的,您請放心。”
黃莺咬着嘴巴,“那個......孟......”
“孟大都督。”
那主簿今日做了證婚人,充分見證了這張婚書的有效性,便提醒道:“孟大都督,南都後軍大都督。”
黃莺道:“孟......”
孟微冬笑,“您見外了,我叫孟微冬,您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黃莺咳一咳,“孟都督,那個我想問一句,您家裏有妻子嗎?”
孟微冬笑,“沒有妻子,青棠才是妻子。”
“那就好”,黃莺話音剛落,璎珞就道:“沒有妻子,但是一屋子的妾,全是妾。”
黃莺僵在那處,張氏擱下酒杯,“罪婦不勝酒力,大都督請自便,罪婦失陪。”
月滿跟上去了,黃莺道:“孟都督,您別理她,她就是這個樣子,陰陽怪氣的。”
璎珞說:“太太是怕同老爺不好交代,只有你心寬。”
孟微冬倒是毫不在意,他給璎珞與黃莺二人一人斟了一杯酒,“咱們說說青棠吧,她小時候......”
黃莺指着璎珞,“問她,問她,她甚麽都知道,她們是一道長大的......”
夜色漸深,霍青棠還與伊齡賀在回揚州的船上,渾然不知自己的婚姻已經被定下了。準确的說,她如今已經是孟微冬的妻子了,無法更改。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感覺不大好,有點想把孟都督寫成男主的趨勢...實在是......
☆、紅蓋頭
顧宅裏在辦喜事, 一頂小轎子輕飄飄擡進了顧家二房的院子, 轎子裏有一個穿粉色衣裙的姑娘,顧孤妍。
一切就如她初入顧家一般, 她的命運,也就在這一刻塵埃落定了。
顧孤妍嫁給了顧珩做妾,沒有鳳冠霞帔, 沒有紅蓋頭, 她在轎子裏坐着,僅僅是從三房的院中擡入二房的院子,路程不太近, 也不太遠,三房的小公子顧敏之做了顧孤妍的家人,将她送出房門,并給了一些壓箱錢。
顧孤妍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怎麽會是這個樣子,她是想嫁給顧惟玉的,就算是做妾都可以, 難道舒氏認下她做義女,不就是這種打算嗎?
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她求着舒氏說要嫁給顧惟玉的時候,舒氏一言不發, 只是拍拍她的手,叫她認命,說這都是老太爺的意思。
不, 顧孤妍并不想管這些,那個與她只有過一面之緣的老頭子憑什麽決定她的生死,她看不上顧珩,她長得這樣漂亮,就算是跑出去在大街上随便找個男人都要比顧珩強得多。
是的,她與顧家那高高在上的死老頭子只有一面之緣,就是在她初入顧府的那一天,可那一天她看上的是長房大公子顧惟玉啊!
轎子已經要經過一側小門,這是兩邊院子的鏈接地方,這裏還有一道小橋,顧孤妍偷偷撩開轎子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顧家可真草率啊,外頭除了兩個轎夫,連個喜婆子都沒有,“哎呀,哎呀,我肚子疼,肚子疼!”
顧孤妍在轎子裏開始嚷嚷,那轎夫也不過是顧家的小厮或者家丁,他們也許還從沒經歷過這種事兒,轎夫也不敢掀開轎門,只在外頭問:“顧姨娘,您怎麽了?”
顧孤妍冷笑,顧姨娘?
她顧孤妍生得這般美貌,可不是過來給顧珩那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