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簾子進來,“喲!我的大姑娘,大早上的就思春了?”
“姨娘來了, 坐,我叫人上茶。”
黃莺穿一身姚黃的小襖,腳上是赭色的繡花鞋,她擡起腳尖,“那個......顧公子的身體,他還成嗎?”
青棠低頭咳嗽一聲,“姨娘的意思是?”
黃莺揮一揮帕子,“都是過來人,我還有甚麽不懂的,我跟你說啊,你要是和顧公子還沒那個,你就灌醉他,晚上在帕子上滴點血,唬唬也就過去了,曉得吧?”
青棠低着頭,沒有說話。
黃莺倏地站起來,“你們......那個了?”
“嗯。”
“完了,完了。”黃莺在屋子裏亂晃,“這顧公子怎麽想,這可怎麽是好?”
青棠站直了,女孩子慢悠悠道:“惟玉哥哥不會介意的。”
黃莺瞪她,“怎麽不介意?哪個男人不介意?你瞧瞧我,我就是青樓出來的,你爹早就知道的,可璎珞進了門,你爹就是喜歡璎珞,時時說她這裏好,那裏好,溫柔乖巧。說白了,還不是念着人家是個沒開.苞的姑娘......”
話又扯遠了,“咳咳”,青棠道:“蘇家新婦回門,姨娘也去嗎?”
黃莺翻了個白眼兒,“我去作甚?人家閣老千金,我這半吊子連門都進不去。”黃莺又繞着青棠轉了一圈,“你也別去了,你又不是不認識季舒,人家也認得你,你們見面,還不是分外眼紅?”
青棠道:“天涯一邊,各自安好。”
“呸!各自安好?”
黃莺一指頭指過來,“誰和你各自安好?你尋了顧公子,把孟微冬跨過去了,人家能嗎?季舒少說跟了孟微冬七年,哦,過了今年,那就八年了,人家能忘?一張床上睡了八年的夫妻,不是那麽好忘的。”
黃莺揮帕子,“快別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顧公子還在呢,你叫人家看見了,心裏怎麽想?”
青棠點頭,“那我把禮點了,交太太一并帶過去。”
黃莺道:“不知怎麽了,我今日感覺不好,腦殼嗡嗡叫,原先想叫你和顧公子一道去集市的,還是算了,你們都在家歇着,歇着吧......”
黃莺神神鬼鬼的,青棠在後頭喊她,“诶,找個大夫瞧瞧。”
顧惟玉已經能走路,但雪天路滑,青棠依舊讓他坐在椅子上,自己推着他,霍青棠大紅的影子自門口出來的時候,顧惟玉就瞧見她了。男人低頭笑,青棠有些發惱,“笑什麽?不行人家過年穿紅色的?”
顧惟玉照舊穿着他白衣金邊的錦袍,腿上覆着白狐裘,男人白衣黑發,坐在雪地裏,他伸出手,“我争取好起來,讓你夜夜做新娘子。”
青棠一掌拍過去,“胡說甚麽!”
張氏自己去了蘇家,青棠推着顧惟玉,“惟玉哥哥,咱們去哪兒轉轉?”
顧惟玉說:“張家綢緞鋪旁邊有一家賣馬奶酪的,不知還開着沒有。”
青棠道:“那是媚春幹爺爺開的,他們都回蒙古去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咱們去看看吧。”
小店不遠,拐過兩條街,再橫穿一條巷子就到了,青棠推着顧惟玉,瞧見小店門是掩着的,青棠上前敲門,“店家,今日還做生意嗎?”
裏頭沒甚麽聲音,青棠又拍重一點,“請問今日開張嗎?”
“青棠!”
霍青棠一扭頭,顧惟玉就被人拖走了,椅子還留在地上,男人卻被人拖行,快要拖出了小巷子。
“惟玉哥哥。”
霍青棠追過去,鞭子纏在一個男人的腿上,那男人自己不動了,另一個将顧惟玉扛起來,不停往前跑。
霍青棠鞭子繞住那人喉舌,“說!誰主使的,你們想做甚麽?”
男人不肯說話,青棠伸手往他腰間摸,“是不是有令牌的,官軍?季閣老的侍衛?叫季舒出來,鬼鬼祟祟的,丢人現眼。”
季舒果真就在不遠處,她自一頂軟轎中下來,女人穿着雪青的鬥篷,也沒施甚麽脂粉,她見了紅衣的霍青棠,眼角一挑,“喲,霍姑娘這麽快就找到下家了,大都督才死了幾天,夫人就要再嫁了?”
青棠嘆氣,“我不想跟你啰嗦,把人交出來,你要緬懷孟微冬也好,要撞棺材也罷,你要載入史冊都行,把人交出來。”
季舒沉了臉,“你!”
顧惟玉被吊在高樓上,他腿腳不便,半個身子懸在空中,腰間系着一根軟繩,吊在樓上一展旗竿上,青棠道:“放人。”
“哼”,季舒揮手,“竿子可承載不住一個大活人啊,一個不留神,竿子就要斷了。”
霍青棠鞭子往季舒手腕一纏,季舒被她拉動,青棠手卡在她脖頸,“放人。”
季舒嬌生慣養多年,沒什麽力氣,這會子已經喘粗氣了,“我要你給孟微冬陪葬!”
霍青棠點頭,“好,我去陪葬,你把人放了。”
季舒紅着臉,“霍青棠,你當我是傻子?你立馬自刎,我就放人,我和他又沒仇,我絕不傷害他一分一毫......”
季舒早有準備,女人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喏,你死,還是他死,你自己選。”
“青棠。”
顧惟玉動了動,那竿子又晃了晃,他動的更厲害了些,似乎是想把竿子弄斷,自己掉下來。
一堆男人圍着霍青棠和季舒,青棠掐着季舒的脖子,“他死,你也要死。”
青棠将匕首抽出來,點在季舒的脖子上,她笑,“季舒,你怕是跟着孟微冬将日子過傻了,我死,他死?你好歹想想你自己,你是不是該死了?”
霍青棠橫着匕首,“孟微冬,你出來!”
季舒睜着眼睛,“誰?你叫誰出來?”
青棠匕首在季舒下巴上劃了一下,劃得很輕,她抿着嘴,“孟微冬,出來吧。你不是從南京一路跟着我到揚州嗎,你不是就在後頭看着嗎?你很高興吧,有個女人,為你發癡,為你報仇,你很得意,很痛快吧?
孟微冬,我告訴你,顧惟玉今天傷一根毫毛,我都讓你還給他!季舒這麽愛你,你不高興嗎?她還為你撞棺材了,可你死了嗎?你的屍首是誰的,你自己清楚嗎?”
霍青棠吸一口氣,一腳揣在季舒的膝蓋上,“惟玉哥哥腿不好,他腿疼,你不知道疼,我幫你知道知道!”
季舒腿一軟,跪在雪地裏,她伏在地上,“大都督,這就是你愛的女人,你看看,這就是你要娶回家的妻子,你怎麽會愛這樣的女人?”
霍青棠将匕首往雪地上一插,匕首從季舒臉頰邊堪堪劃過,斷了她一縷頭發。
“咔嚓”,一聲脆響,竹竿真的斷了,青棠奔過去,要用手去接掉下來的顧惟玉,男人往下落,卻有人先一步張開一張網,兜住了顧惟玉。
青棠扭頭,是蘇頌藻。
蘇頌藻今非昔比,他娶了內閣大臣的女兒,如今仕途正好,只差平步青雲。“霍姑娘,很抱歉,賤內無禮,得罪姑娘了。”
霍青棠扶着顧惟玉,她眼珠子發紅,“惟玉哥哥,你沒事吧?”
季舒拿着那匕首,“霍青棠,我殺了你!”
發了瘋的女人捉住匕首真的往這邊刺過來,青棠背對着她,顧惟玉将青棠一扯,沒等匕首沒入血肉,就落地了。
“啪!”蘇頌藻打了季舒一巴掌,“瘋夠了沒有?”
季舒癫笑起來,她坐在地上,“你愛她,孟微冬也愛她,你們都愛她?”
“吃吃,吃吃”,季舒捂着臉跪在地上哭,“孟微冬,你睜開眼睛看看,誰最愛你,這個世界上誰最愛你?只有我愛你,只有我愛你啊!孟微冬,你看一眼,你看一眼,是不是只有我最愛你,從始至終,只有我最愛你啊......”
青棠看了蘇頌藻一眼,“我先回去了,多謝蘇公子。”
“青......”
蘇頌藻伸出手指,卻被季舒嘲笑,“青甚麽,霍青棠?你想娶她,你也想娶她對不對?哈,真好啊,她就是個破鞋,孟微冬穿過的破鞋啊!”
身後一片死寂,蘇頌藻不言不語,季舒哭愣了神,天又暗了,似要下雪。
霍青棠攙着顧惟玉,“惟玉哥哥,我們回家。”
☆、孟微冬傳
孟微冬出身于東南沿海的一個市井家庭, 自他有記憶起, 家裏每天都在雞飛狗跳,他父親是個無賴, 每日裏不是去調戲賣醬油的小媳婦,就是在去低等妓院尋歡作樂的路上。
孟微冬的母親是個秀才的女兒,識得幾個字, 卻又不算太精通, 總歸比那一字不識的村婦要強上許多許多,可能是這個原因,他父親便到秀才家裏去求娶了。
孟綸過去是個有身份的人, 他在朱元璋稱帝之前,曾經參加過農民暴.動,還與陳友諒的軍隊混作一團,最後還撈了一個傭兵頭子的職務。他的前半生, 過得精彩極了。
好日子不長,沒過多久,朱元璋稱帝了, 還和蒙古人達成協議,說“永不征伐”。
孟綸不相信這個, 他當大将軍的夢想還沒實現,他做上開國功臣的宏圖霸業還沒實現, 一切都崩塌了,毫無預兆地悄然瓦解,并且亦無死灰複燃的可能性。
陳友諒一夥倒臺了, 孟綸又潛回了東南沿海,那是他的家鄉,也是他生命終結的地方。
孟綸二十八歲的時候才娶親,他單人單條上過戰場,他也揮金如土見過許多女人,許多标致的女人,會彈琴,會畫畫,也會上床說故事。孟綸沒打算成親,直到某一天,一個與他一同打過朱元璋部隊的小頭子被抓了,說是甚麽錦衣衛幹的,還要吊着屍體暴曬三天,予以警示。
孟綸怕了,他光.條條來到人世,還沒來得及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呢,他老孟家難道從此就要斷子絕孫了?
媒婆一個一個來說,孟綸都不滿意,有些女人長得太醜,影響下一代的長相,有些女人太騷,聞着都有味兒。末了,終于有一個快要跑斷腿兒的媒婆來說,“鄰村有個秀才,六十多了,快死了,女兒要出嫁,希望女婿買一口薄棺材,讓人死了有個房子住,入土為安。”
孟綸心想,娘皮的,要死了還嫁女兒,又想那老頭六十好幾,是否女兒也二十七八了。想到此處,孟綸揮手,“不要,不要,老子是娶媳婦,是喜事,不是來找晦氣的。”
孟綸想錯了,那女兒很美,年紀也不大,最多十六七歲,娶回來生兒子再好不過了,不是太嫩,也不是太老。
孫秀兒嫁給了孟綸,彼時的孟綸有錢,他從陳友諒軍中回來的時候,大把的寶石,還有金子,就藏在床下頭的地縫裏頭。孫秀才死的很風光,才嫁了女兒不到一個月,他就被吹鑼打鼓的送上路了,有和尚來念經的,還有道士來引渡的,反正佛道一家親嘛。
孫秀才的喪事,花了整整一百兩白銀。這是一個大數目,大家都看得見卻又心恨恨手癢癢的大數目,孟綸卻覺得很高興,老丈人死的風光,也是自己的面子。
孫秀兒是個腼腆的小家碧玉,并沒有甚麽氣度,甚至算得上是小氣,并且在以後的生活中,有越來越小氣的趨勢。包括給自己的親爹做白事,都覺得太奢靡,她時不時埋怨孟綸不該如此花錢,盡管死的那個是她的親爹。
女人強悍的主宰權大部分源自于自己的美貌,以及男人對她的容忍度。孫秀兒很年輕,又是個清白的處.子,開頭那兩年,孟綸的确很愛惜她,幾乎是捧着哄着,寶貝兒叫着,只差哄着女兒一般千依百順了。
次年冬天,孫秀兒生産了,那是一個冷極了的冬天,孟綸那天也不知撒甚麽野,竟又跑到花樓喝酒去了,那個時候,他還能找紅牌的姑娘,他手裏還有錢。
那夜的雪大極了,一腳下去,能踩出個窟窿,孫秀兒疼得死去活來,在自家的炕上生了個兒子,她拿剪刀自己剪斷了臍帶,孩子身上和她手上全是血。孩子光着身子躺在母親身邊,竟然一聲都不吭,哭都沒哭一下。
孫秀兒脫力在産床上,伴随而來的,是孟微冬的出生。
作者有話要說: 開個小劇場:
1,作者為毛無聲無息要寫孟微冬?
答曰:作者寫正文真的水平不夠,或許寫小傳的水平高一點。
2,你就告訴我,霍青棠和誰好了?
答曰:這很重要嗎?難道不是孟微冬和顧惟玉各自精彩嗎,女主究竟有那麽重要嗎?
3,作者還想不想好好寫了,想不想好好做人了?
答曰:爾等只當作傳奇看,傳奇都是沒有邏輯的。
觀衆:紛紛吐了。
☆、孟微冬傳
五歲以前的孟微冬算得上是快活的, 孟綸還有點錢, 他能去私塾,回家來孫秀兒也抱着他能識幾個字, 孟微冬比同村子裏其他的孩子要快活得多,他甚至還有專門的書袋,那都是其他窮人的孩子所望塵莫及的。
人說花無百日紅, 好景也不會太長, 就是孟微冬五歲那一年,孟綸與一個妓.女好上了,那女子揮金如土, 時時還要吞食丹藥,吃風飲露,這些不知道都是哪裏學來的壞習氣,一個娼門女子竟然有如此費錢的愛好。
不過孟綸喜歡她, 也願意供養她。因為她很美,也很溫柔。
孟微冬悄悄跟着父親,去見過那女子一回, 那女子穿一種薄如蟬翼的面料,叫不出名字的面料, 面上很白淨,頭上簪着一根白玉簪子, 孟微冬在後頭看了很久,确實很美。最起碼,比他母親要美得多。
孫秀兒小家小戶出來, 身上沒有半分書香氣不說,還小氣,将錢財看守如生命般小氣,家裏開了二兩肉,數出幾個銅錢,家裏翻了一瓶醬油,又數出幾個銅錢,數來數去,天天都是那幾個銅錢。
孟綸受不了,他昔日就大手大腳慣了,他是娶了個媳婦,并不是娶了個親娘進門。孟綸不回家了,頭兩年那點濃情蜜意也淡了,于是他又去青樓厮混,但都是露水情緣,直到遇見了這位花妓。
這女人別的不行,起碼在孫秀兒看來,這女人樣樣都不如自己,唯獨花錢是絕門功夫,半年還是一年,孟綸養着她醉生夢死,花光積蓄。那一年的冬天,孫秀兒拿着菜刀要剁了那爛婆娘。
雪下得真大啊,孫秀兒将孟微冬帶着,千裏尋夫一般,一個弱女子帶着年幼的兒子往花樓裏跑,手裏還握着一把菜刀。那一刻孟微冬覺得母親是勇敢的,是很勇敢的,這才是一個當家女人應該有的氣勢,但這一天來得稍稍有些晚。應該最早的時候就應該把那婆娘丢進豬圈,住上三五天,屆時男人看見都作嘔,誰還要養着她。
當然,孫秀兒不知道兒子的心事,孟微冬也沒同母親出過這種馊主意,他畢竟是個男子漢,這種挑撥女人打架的事情,他幹不出來。反正兩女相争,必有一傷,最後還不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孫秀兒的菜刀并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勇氣,進了花樓,她連那個女人的面兒都沒見到,就被攆出來了,女人撲在雪地裏大哭,傷心傷肺。孟微冬拿起那把因為久握還溫熱的菜刀,進門去了。
孟綸也沒做甚麽,男人成日裏拱在女人身上也沒甚麽意思,除了打槍就是放炮,那也有個限度,男人也要喘口氣。孟微冬提着菜刀進去的時候,孟綸就在喘氣,他在賭錢。
那個女妖精一般的女人挂在孟綸身上,手臂吊着,上頭還有兩只玉镯子,不知為什麽,那一刻孟微冬很氣憤,孫秀兒這樣吝惜錢財,通通被孟綸毫無所覺的揮霍了。小孩子進了門,牌桌上的人吃喝逗樂,誰都沒看見門邊上站着一個孩子,那孩子站在孟綸身後,悄無聲息。
女人或許是嗅到了甚麽不尋常的味兒,扭頭來看,孟微冬的手又快又狠,他拿菜刀在女人的頰邊狠狠劃了一刀。
孟微冬還是個孩子,既然是孩子,就對力道把握沒多大的準頭,他劃拉的頰邊,女人在驚恐之下,反而将臉湊過來,孟微冬劃傷的是女人的鼻子,一直順延到右眼的眼角窩。那是一條太長的傷口,那女人眼睛裏都滴出血淚來,一滴、一滴,最後串成了串子,血流半面。
孫秀兒終于發現兒子不見了,她撲進來的時候,瞧見瘋了的妓.女,一臉震驚的男人,還有孟微冬手裏的菜刀,孫秀兒當下就把兒子推開,捏着菜刀對那女人又砍過去。“啪”,菜刀掉地上,孟綸抽了孫秀兒一巴掌。
後來,孟綸賠錢,賠了個傾家蕩産,那妓.女答應不告官,可她毀了容,想是想起來,心裏意難平,還是将孫秀兒給告了。孟綸打算去坐牢,他也不打算讓一個女人去坐牢,畢竟那還是他的女人,一張床上睡了許多年的女人。
孟綸還沒去頂罪之前,孫秀兒就先去自首了,她願意入牢獄,十年八年的都可以。可孫秀兒想天真了,這根本不是十年八年的問題,她進獄門還沒有一個月,就被奸.污了。獄中沒有秩序,然後孫秀兒想不開,自己咬舌自盡了。
府衙裏要賠錢,後頭孟綸不答應,巡撫衙門出面調解,又賠了一次錢,這一次是大數字,孟綸有些動搖了。一千兩銀子,一分都不少,孟綸覺得自己賺了,因為那時候朱元璋正在推行法治,當官的一有纰漏,朱元璋抓一個就殺一個。再這麽鬧下去,巡撫都要落個流放的下場。
孫秀兒死了的三年內,孟綸一共得了一千八百兩銀子的賠償金,許是他傷透了心,又開始花天酒地,成了花街柳巷、賭場教坊的常客。那一年,孟微冬已經八歲了。
這三年內,孟綸給孟微冬找了一個後母,後母既不漂亮也不溫柔,更不識字,只會一樁,做飯。
後頭的孟微冬想,也不對,還有一樁,那女人會叫.床,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似能把這屋頂掀翻了。
第四年,這女人跑了,聽說是跟一個外頭來的富商跑了,孟微冬很是不解,哪個富商這麽會找,找一個這麽難看的女人,難不成就是喜歡她那把驚天地泣鬼神的嗓子?
家裏的雞飛狗跳又平息了,沒有女人的鍋鏟聲,也沒有醬油瓶子倒地的零碎聲,孟綸成了酒鬼,他的錢都輸了,要不然就進了那個低等娼妓的口袋。總之孟綸是很大方的,尤其是對女人。
後來孟微冬總是想,自己是不是如他爹一樣,也是個混子,遲早要将家業敗在女人身上。
孟綸活得沒意思,天天喝酒,有錢的時候喝好酒,沒錢的時候喝次的,總之是天天喝,他全然不理,自己身後的拖油瓶兒子已經快要長大了。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死了,孟綸覺得自己也快要死了,朱元璋都死了,那自己憑什麽還不死呢。
孟綸扶着桌子要站起來,想想看怎麽個死法,是吊死啊,還是投井算了,結果剛好到他肩膀的兒子就站在井邊,“爹,我想去投軍。”
“投軍?”
孟綸瞧自己那邪門的兒子,“毛都沒長全,投個屁軍,現在不要童子軍。”
改朝換代了,到了惠帝年間,大概是建文二年的時候,真的打仗了。孟微冬已經十一歲,他又來說:“爹,我要去投軍。”
孟綸沒同意,“想投軍,等老子死了再說。”
人總說,不能胡說話,也不能說胡話,因為事情都是向着最壞的方向發展。孟綸成日裏說生生死死的話題,果真一語成谶了。
孟綸死在一個冬天的深夜,他醉酒回家,掉進一個山溝裏,頭撞了石頭,死了。
那一年是建文四年,也就是惠帝在位的最後一年。孟微冬投軍了,十三歲。
沒有人教過孟微冬如何選擇黨派問題,沒人有教過他如何分辨力量強弱問題,燕王朱棣和他侄子杠上了,朱允炆是正統,是順着朱元璋接下來的皇帝,燕王就是個起兵造反的,孟微冬卻離開了他東南沿海的小漁村,殺到長江邊上去了。
那是朱棣攻堅的最後一站,揚州,只要攻破了揚州,南京城指日可待。
其實孟微冬年紀太小,他不懂得打下一個城池時局就變一變的道理,但他喜歡在行伍裏混着,這裏人多,故事也多,男人們豔史一堆,忠貞糟糠的也有,他喜歡在裏頭打滾,總比在家裏和一些個村婦丫頭們嗑牙來得有趣多了。
孟微冬長得好看,他剛過了十歲,就有媒婆上門說親了,一下子是東邊地主家的閨女,一下子是鄉紳遠方的侄女,孟綸有時候就沖着兒子笑,“這些婆娘沒意思,嘴碎叽喳,你要往高處看,上頭的公主,東海的龍女,标致又溫柔。你要有眼光,不要無端的被這些蠢婦給弄回去了。”
孟綸有感而發,他其實不太滿意孫秀兒,這樣一個窮酸秀才的女兒,嬌氣卻狹隘,沒有氣度,也沒甚麽大局觀。他拿了酒瓶子趕媒婆,“滾蛋!老子的兒子是要娶仙女的,你再說些蠢婆娘敗壞老子兒子的前程,老子拿酒瓶子摔斷你的腿。”
孟微冬沒見過甚麽仙女,不過他們隊伍過長江的時候,他見了一個都統的夫人。他年紀小,夥夫嚷着他去給送飯,那夫人也沒穿甚麽绫羅綢緞,就是一身丁香紫的布衣,人家頭上也沒甚麽珠翠,就是一根金簪子挽着頭發。見他進來,那夫人沖他笑,“多謝這位小軍。”
孟微冬有點臉紅,這女人說話聲音和緩極了,又很禮貌,教人舒坦。夥夫裏有人說,“這是沈家出來的女人,沈家金山銀山,富可敵國,養出來的女人都是上天的得意之作。”
孟微冬心想,女人和錢有甚麽關系,又過了好幾年,他才聽一個軍師說:“有道是女人是水,是要溫養的,用錢或者權去養,讓她們遠離紛擾,遠離柴米油鹽的遺憾,如此才有不衰的芙蓉花。”
用後頭孟微冬自己的話語總結,那就是老子吃喝拉撒養着你,你少作怪扯淡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從我本人的理解來說,孟大都督的擇偶觀,他不喜歡小門小戶的淑女,比較趨近于高門大戶的仙女,他追求的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素質。
當然,這種女人很飄渺,但孟微冬願意承擔賺錢養家的義務,他更願意你貌美如花。
所以大都督的女人們,都是嬌養的,從早期的段桃之到季舒,可見一斑。
我怎麽回頭一想,孟微冬和他爹真像啊......嗯,遺傳。
☆、孟微冬傳
朱棣打進了南京城, 城破的時候, 朱允炆在奉天殿***了。
孟微冬撈了個小軍,那是個新兵小頭子的職位, 那一年,他十三歲。
永樂二年,朱棣要打蒙古, 孟微冬也跟着去了, 回來之後,他做了個侍衛長,那一年, 他十五歲。
永樂五年,朱棣發兵安南,孟微冬活捉了當地一個土匪頭子,還繳獲了十箱子黃金珠寶, 長官一高興,塞了一包袱黃金過來。孟微冬不敢收,那人笑, “拿着吧,将來娶媳婦, 用處大着呢。”
孟微冬升官了,前鋒小将, 被賜绫羅綢緞十匹,這是他第一次感受來自皇家的恩賜。那一年,他十八歲。
永樂七年的時候, 朱棣再戰安南,這一回久攻不下,兩軍膠着,安南人矮小靈活,那邊又濕熱,進了叢林,裏頭還有瘴氣。北方來的士兵不适應南邊的氣候,安南土著打得如魚得水,大明軍隊卻困在裏頭,屢受挫折。
孟微冬在東南沿海出生,身體素質極為理想,他同幾個南方籍貫的兵士商量了一個陣法,“鴛鴦陣”。
陣法主要在于步兵軍官的各兵種協同,他們以小股步兵為主,在密林裏左右穿插,旁邊輔佐戰車,以及鳥铳。孟微冬選了二十人配戰車一輛,十個人直接負責戰車,另外十個編排為殺手,用藤牌和長柄單刀迎敵。
餘下的接着使用鴛鴦陣,小隊人馬互相穿插,竹制的長筅改成鐵制,刺穿對方的馬蹄。這個混成的隊伍有步兵五百人,戰車五輛,采用敵進我退的戰法,等戰車成形,衆人再放鳥铳和箭頭,等敵人隊形散了,再沖出騎兵,掃蕩一番。
這是一種精心研究過的戰術,短期內在對抗安南的戰役中推廣開來,大明軍隊形勢喜人,略有不足的是,這次戰役情況不久,北方又要開戰了。
朱棣不肯與蒙古人和解,戰争一觸即發。
孟微冬在安南扭轉了戰争局勢,長官往上請命,同浙直總督申請提拔小将孟微冬,請命的折子是遞上去了,可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孟微冬還很年輕,這一次安南之戰,他原地踏步,半階未升。
駐軍更疊,新一批駐軍到來,長官不變,孟微冬卻要回流了。将軍将孟微冬叫到營帳,裏頭歌臺暖響,春.光融融,長官将一個軍妓推過去,“喏,賞你的,別在我這白幹了,多少給你強健身體,也讓你成長成長。”
孟微冬第一次睡女人的時候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那女人有點妖氣,身上全是嗆人的香味,孟微冬還是和她戰了三回,不得不說,她的技術很好,松弛有度,各種花樣都玩的不錯。
孟綸死了,孟微冬無家可回,也無處可去,又聽那長官說:“錢塘的潮水該漲了,那處花姑娘也多,揚州多瘦.馬,錢塘有花期,你去瞧瞧,指不定過幾天,朝廷的封賞就該下來了。”
從安南搖搖晃晃乘船去江南,孟微冬是與海為伍的孩子,這長江之上,又是另一番風景。
九月風起,孟微冬穿一身淺袍站在塔樓上,潮漲了,驚濤拍岸,即便他看慣了海,也覺得心慌。
那鋪天蓋地的潮水奔湧而來,似要拍碎了千秋。
潮水褪去,孟微冬低頭看,竟然有個女子站在塔樓之下,她動也不動,眼見新一輪的水浪又撲打過來,孟微冬心一跳,她要找死?
孟微冬多事了,他去扯那個女子,那人回頭,她還是個小姑娘。小姑娘笑得很甜,她眼睛亮晶晶的,“怎麽了,潮水來了你別怕,拍不到這裏來。”
那姑娘眼睛望着孟微冬,“你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
怎麽會有這樣晶亮的眸子,孟微冬道:“你不怕死?”
那女孩子偏着頭,“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哎,快看,快看,又來了,這一次咱們往前走十步,看看我測得準不準。”
孟微冬心中有些驚駭,這女子莫不是瘋了吧?
那女孩子扯着裙子,“一、二、三、四五六......”她在她數的第十步上站定了,“你瞧好了,看潮水能不能拍過來,嗯?”
年輕的姑娘扭頭看孟微冬,孟微冬不自覺的往前挪了幾步,在一個姑娘面前膽怯,未免丢人。
潮水瘋卷,孟微冬心中似戰鼓捶擂,那女孩子卻笑,“別怕,你相信我,真的別怕......”
這一年,孟微冬二十歲,錢塘觀潮,他遇見了史晗。
作者有話要說: 孟微冬這人挺有意思的,我給他寫個小傳,請大明印刷局刊印幾本可好...
不是說孟微冬野史很受歡迎嗎,是真的嗎......?
☆、孟微冬傳
永樂七年, 史晗是戶部侍郎的千金, 孟微冬只是一個小小前鋒将軍。
自錢塘回來,孟微冬腦子裏一直都是那個俏皮的姑娘, 她博學、幽默,笑起來還有一雙彎彎的眼睛,想來這就是孟綸口中的小仙女了。
孟微冬心動了, 他渴望甚麽時候能夠再見一回那個姑娘。
永樂九年春, 南京城內一片歡樂氣象,朱棣打了勝仗,這一次明軍大挫安南, 活捉了幾個當地首領不說,還繳獲了無數珍寶。
同年春日,會試放榜,新晉的狀元郎、榜眼帶着探花, 三位天子門生在南京城最繁華的街道打馬游街,接受鮮花投擲。
三人騎着白馬,穿一身最新鮮的錦袍, 高頭大馬上,那位探花郎長得真俊俏啊, 孟微冬對男人不感興趣,卻有位姑娘要急哭了眼。
孟微冬扭頭就看見了那位站在人群外頭的姑娘, 她穿一身淺黃的裙子,手裏握着一支牡丹花,手伸出去數次, 就是将花兒投不出去。
孟微冬走到那姑娘身側,那姑娘側目,眼睛一亮,孟微冬知道那姑娘認出了他。還沒說上兩句話,那姑娘就将手中鮮花塞給孟微冬,“快,幫我丢進去,他們快走了,快幫我丢那個簍子裏去。”
“姑娘要丢哪一位的花簍子?”
孟微冬純屬調笑,狀元郎早已生了皺紋,榜眼鬓邊似乎還有一縷白發,能丢哪一個?自然是那位人氣最高、相貌賽潘安的探花郎咯。
“等着。”
孟微冬接過花兒,他擠進人群,手一揚起,輕輕松松将那枝帶着少女芳心的牡丹花兒投擲進了探花郎的花簍子裏。
那探花郎姓霍,名字也好聽,霍水仙。
當年八月,明軍與蒙古大軍在北漠開戰,蒙古人的鐵騎有排山倒海之勢,孟微冬作為後續援軍前往漠北支援大軍。蒙古人利用騎兵結隊沖鋒,用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