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9)

于知樂已經先開口,她聲音平得聽不出一點波瀾:“什麽事?”

景勝:“……”

啞巴了。

但總要擠出點什麽:“沒,沒事,就想看看你……嗯,好久沒見了啊。”

他也曾巧舌如簧,如今唇齒打結,比牙牙學語的嬰兒還不知如何開腔。

于知樂沒有說話。

景勝斂目盯着她,長久地注視這個女人,可她卻始終正視前方,連一寸餘光都不給。

不知為什麽,她不折不扣的冷漠并沒有輕易打垮他。甚至,激起了他熊熊燃燒的征服欲。

這畫面,這感覺,都似曾相識,景勝仿佛突然找到了切入點。

他重新拿起那些油腔滑調的武器,那些曾幾何時,将她拿捕入甕的厚臉皮網罩。

他跟她撒嬌:“我今天穿這麽酷,你不看我一眼嗎?”

“……”習慣很可怕,言語上的引導更可怕。于知樂禁不住瞥了他一下。

等她察覺到自己下意識的動作,心生無名火,她不想再停在他面前,疾步朝前走。

如同得到莫大鼓舞,景勝勾唇,追上前,嘴裏還在不快嘟囔:“不是吧?真的就一眼啊?”

……

☆、第五十七杯

Advertisement

于知樂走的很快, 但景勝還是寸步不離跟着她。

好像又回到了當初, 她怎麽甩都甩不掉他的那個晚上。

忍無可忍,于知樂伫足,側頭看他:“景勝。”

“到。”男人旋即立正,煞有介事。仿佛她是排長, 而他只是個剛入伍的小兵。

“……”那種分外熟悉的無可奈何又浮出來了。

于知樂定定心神, 聲音冷嗖嗖:“我不太想看見你。”

她說的真情實感,并非矯揉造作。

景勝愣了下。

不太想見到他啊。

這可怎麽辦才好。

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刻把這個女人拉到自己懷裏,把她頭摁進自己胸口,溫柔得一匹地說:“那就別看,你這樣聽我說話。”

或者更騷地來一句:“我什麽都不說, 你聽我心跳, 它停了一個月,現在才起死回生。”

但不行啊, 他家小魚幹現在估計還在氣頭上呢, 他可不敢随便再做一些觸她炸點的舉動。

所以,景勝選了個最穩妥的方式,他當即背過身, 完全背對于知樂, 然後胡亂看向別處,好氣說:“那我們這樣說話好了,你沒有沒有舒服點?”

于知樂盯着那個一本正經的後腦勺:“……”

面前的男人撂給她一個自以為很規矩的後背,一邊絮絮叨叨講起了心裏話:“你不喜歡看到我,那只能這樣了,沒關系,我不氣,你開心就好,不想看就不看。于知樂,你最近怎麽樣,你是不是又瘦了?還是因為換了個發型?不過你新發型也太好看了吧,你怎麽什麽發型都這麽美……”

說到發型,還極其認可地點頭,點頭。

于知樂:“……”

預估這人大概要自說自話到天明,于知樂索性放下環抱的兩臂,掉頭背離,朝他反方向走。

“不過你還是要多吃飯,就算以後要上鏡,你現在這樣也太瘦,反正你高啊,再胖點無所謂。這個公司宿舍你還習慣麽?夥食怎麽樣?我覺得應該比你的那個租房環境好一些,你能來景元我其實都沒……”

這般滔滔不絕地傾吐着,景勝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于知樂沒反應在他預料之類,可怎麽感覺背後空蕩蕩的?

景勝回頭,只見女人已經掉了個頭,走出去起碼有五米遠。

我草,險些把她放跑。

景勝健步如飛,重新追上去,急促的步伐颠出了他心頭那些憋屈和忿懑,他開始為自己打抱不平:“于知樂你別跑行吧,我們多久沒見面了,知道我多想你嗎?”

于知樂想捏眉心,想扶額,她再一次停下來,打算盡快把這只聒噪的黏糊蛋打發走。

剛要回身,男人突地擡手架住她肩,不準她動,要她維持住現下的姿态。

于知樂:?

見女人再無動作,他才開口:

“這樣也行,你不回頭,就看不到我。千萬別回頭,一回頭又要看到我了。”

“……”

景勝真是神人,條條大道通羅馬。

他總能找到那些旁門左道,再順理成章繞過來,無論面前被設下什麽樣的關卡與障礙。

于知樂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所以還是調了頭,問:“你公司沒事?”

景勝皺眉,認真狀:“我在工作啊。我二叔出差了,心系公司,特派我來視察民情,監督新人。”

于知樂好整以暇:“看完了?”

亮晶晶的下垂眼,仔細端詳過來,跟鑽研科技成果似的:“還在看。”

于知樂偏開臉,忍不住磨了磨後槽牙:“景勝,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知道啊,”景勝看向她,他眼睛裏,總有種葉隙裏篩下來的日光一樣滌蕩純粹的感情:“不然我站在這裏幹嘛?”

“于知樂,”景勝喊出她名字,那些浮誇的神态也在頃刻間收斂得體,他語氣也變得正式:“我不介意再追你一次,兩次,一百次,一千次。”

男人真是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你,我永遠不怕失敗。”

——

十年多以前,在高中的課堂上,于知樂就聽過這樣的辯證哲學,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可這一秒,她卻不敢保證,她不會再一次陷入景勝這種路數的追逐。

人的思想很怪,如果不是因為感情不和而是其他因素分手,再重逢,再見到彼此,心裏也不會升騰出厭倦。

相反,對方那些好還歷歷在目,再與當前的他重疊,恍若一物。

于知樂其實和他沒什麽話說,她可以冷臉相對,甚至可以逼迫自己說一些刻薄傷人的話。

可她講不出口,倒不是心疼眼前男人,只是,沒必要。她為了自己和他分開,并不都是他的錯。她不記恨,只是需要尊重。

嚴安走後,她都沒詛咒辱罵過他。更別說景勝了。

這段時間,她不是沒想過景勝。男人沉悶的這些天,她有時也會猜,他在做些什麽。

但她從未期待或者祈禱過,他再回來找她。

她并不想見到他。

至少不是現在。

這種感情矛盾而複雜。

煩心的是,景勝今天又憑空出現在她面前,周身注入了整個四月的生命力。

與以往的他,并無區別。

他的生命力是瘋長的野草,太容易感染人了,比戒煙還難,她不能幸免。

她的工作剛起步,不希望自己重回被他影響的狀态。

當然,她更不希望景勝還老圍着她打轉。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不該為誰活着。

于知樂輕微地嘆了口氣,問:“景勝,你喜歡這樣……”

“喜歡。”他回得比有獎競答還快。

于知樂說:“我不喜歡。”

男人突然耷下眉毛:“你不喜歡我了?”

“不是,”……又被他繞進去了,于知樂馬上扳回來:“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有自己的計劃,你也有你的生活,你今天過來,我有種……我的生活再次被強行介入的不舒服。你能回去嗎?”

“你的生活,我的生活,有沖突麽?”景勝問。

“沒沖突,”于知樂竟然沒有否認,反而順着往下說:“正因為沒沖突,所以你沒遇到我之前,你的人生裏沒我,你也一樣可以生活。”

“……”什麽破結論?好像又充滿邏輯。

景勝發現,于知樂只是不愛說話而已。她一旦想和人辯論,也很會下套。

可為什麽,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變得可有可無?

景勝一定要為自己争取回地位:“我哪影響你了?”

“你現在就在影響我。”

“怎麽影響了?”

“你沒來,我這會已經吃過飯準備午休。我下午還有訓練。”

“……”好像真是……

景勝啞口無言。

怎麽辦,他又犯錯了,無聲抓狂,為什麽他什麽都幹不好??

景勝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麽,他開始翻自己的風衣口袋,看看有沒有糖果啊小面包啊,總之先別讓于知樂餓着。

媽的,剛買的新衣服,屁都沒有。

人越急,腦袋越容易當機。

景勝沒多想,捋高了袖子,把結實的小臂送到于知樂面前,鄭重其事:“來,咬一口,就當洩憤,還能假裝墊饑。”

頓了頓,補充:“正宗無毒狗肉。”

“……”

蠢瓜。

于知樂在心裏又怒又笑。

她強行冰封的心髒,在被男人那些可愛的小聰明軟化前,她真的不能再和他多待了。

于知樂索性不去吃飯,徑直走回寝室,關上了門。

走前還撂下一句:“不要再跟過來,也不要再找我,別逼我發火。”

這一次,景勝很聽話地站在原地,一下都沒有再往前邁。

——

景勝一臉失落,雙手揣兜,走兩步,踹一下空氣地下了樓。

到了一層,走近刺目的日光裏,景勝還是認為自己不能就這麽算了,坐以待斃擺明不是他風格。

更何況,于知樂都沒吃午飯。

前思後想,景勝加快步伐,走出寫字樓,找到最近的一家餐廳,打包了三菜一湯。

拎着包裝袋,剛要出門,景勝眉心一皺,又折了回去。

他回到前臺,從錢夾裏取出一張黑卡,而後将手肘擱到臺面上,問:“你們這送外賣嗎?”

——

一回房,于知樂就躺到了床上。

本想小憩半小時,可翻來覆去睡不着,于知樂索性拿出手機,玩手游。

沒一會,有人敲門。

于知樂望了眼門板,室友有房卡,不會是她。

她心生疑惑,翻身下床,往門邊走,貓眼裏,是一個穿藍背心戴藍帽子的外賣小哥。

遲疑片刻,于知樂打開門。

那外賣員的頭倏地坑得極地,不和于知樂對視,只是把手裏東西遞了過來。

饒是如此,于知樂還是馬上認出了他是哪位好佬。

她倚到門框,不解發問:“我不是說了不要來找我?你怎麽又來了?”

還玩起了角色扮演?

“……”把帽檐壓老低的男人身形一僵。

“景勝,”于知樂抓了下頭發,逼迫他回答:“回答我。”

瞬間被看穿男人不惱反笑,偷偷笑,竊竊笑,眼見他自顧自抖了會肩。他忽然抓住于知樂一只手,把打包盒袋子硬塞到她手裏。

然後三步并作兩步,一溜煙跑了。賊快。

于知樂:“……”

拎着那沉甸甸的外賣,女人一動未動。幾十秒後,她另一只手裏的手機震了,斂目,點開來:一個陌生號碼,

“我不是景勝,我只是于小姐的專人外賣員。”

☆、第五十八杯

景勝直接開車回了公司, 他把自己扔到皮椅上, 兩條大長腿交疊,翹到了桌邊, 吊兒郎當。

顯示屏後邊的宋助, 偷偷掀眼看他。

他已經很久沒見上司做出這樣惬意的姿勢了。

景勝摸出手機, 看發給于知樂的那條微信。盡管她沒回一個字, 他還是忍不住揚唇。

手搭到唇邊, 分外歡欣地揚唇。

察覺到兩道鬼鬼祟祟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 景勝斜眼, 撞上宋助視線:“你看什麽?”

“……”宋助縮回腦袋:“沒事。”

手握拳, 景勝打了個哈欠,問:“錢付過了?”

“付過了。”

“嗯, ”景勝颔首:“老頭子說什麽了嗎?”

“沒說什麽,讓你買了別又不開。”

景勝:“……我開啊,我幹嘛不開。”又勾唇, 想象一下于知樂坐在副駕的樣子,嗨呀, 好開心。

見他神态千變萬化, 宋助小心發問:“景總, 你剛剛去哪了?”

“去二叔公司了,”景勝把腿放下,拉開身邊抽屜,拿出一顆奶糖拆開,丢嘴裏,含糊不清說:“我見到于知樂了。”

“……”

洋洋得意:“還說了話。”

又加一句:“很多話。”

宋助似乎有些不相信:“于小姐什麽反應?”

“挺好啊,”景勝挑着眉,自顧自哼了兩句歌:“我有種重回初戀的感覺。”

宋助:“??”

景勝罕見地整理着桌上那些陳鋪淩亂的文件,感嘆:“太棒了。”

等把它們都碼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景勝才擡頭吩咐:“宋至,回頭找個靠譜點的後勤,擱二叔公司去,替我多照顧點于知樂,哪個經紀人負責她啊,也聯系聯系,她有什麽情況及時告訴我,我會跟二叔說一……”

思忖着,他手扶額,又否認自己:“哎,還是別了,先這樣吧。”

宋助困惑:“不找人了?”

景勝搖手:“不了,先讓她自己發展吧,她不喜歡。”

他到現在都記得于知樂分手時說的,不想被綁着了。

這句話,跟烙在他心上的燙疤一樣清晰。

景勝開始忙自個兒的事,只是嘴裏還在哼着歌,

就讓你自由,

自由,這是他的溫柔。

……

——

下午,因為有樂器基礎,所以于知樂直接夾着教材去學樂理。

她情況比較特殊,算是插班生,他們這批新人多為正規音樂學院畢業。所以,針對于知樂的培訓與旁人不同,得先惡補基礎。

一間全白的,空闊的房間被當做教室,于知樂到場後,空無一人。

她随意找了張椅子坐下,翻看手裏的書。

沒一會,她聽到有人叩了兩下門板的聲音。

于知樂擡頭看,是林有珩,她站在門口,正笑盈盈望着她。

于知樂起身,對待這位提攜自己的貴人,她總是禮貌而謙卑。

林有珩示意她坐回去,自己走去她身邊,也同樣坐下,溫和問道:“搬來公司還習慣嗎?”

“嗯。”于知樂毫不猶豫答,臉上書寫着随遇而安。

“嗯,”林有珩點頭,目光落到她手底的書封上:“這裏面內容看得明白麽?”

于知樂回:“基本看得懂。”

“哦?”林有珩詫異地揚眉:“學過?”

于知樂不打算隐瞞:“嚴安教過我。”

“你和他的那一段,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財富。”林有珩這樣說,語氣很肯定。

于知樂默認,她從沒否認過嚴安給她帶來的那些裨益。音樂這個愛好,是他手把手牽着她入門。

“那還學嗎?”

“學,”于知樂回:“他那時說得籠統。”

林有珩莞爾:“嗯,”繼而沖門口一揚下巴:“外面還有個人,托我帶他來見見你,你見一下麽?”

搭在書緣的指節一頓,于知樂幾乎猜出了是誰。

她沒有拒絕,在她看來,往昔愛恨如風,一切早已分割明确,他們只是同事關系。

林有珩把在走廊裏等候少刻的男人喊進來,自己則道別離開,給他倆一個獨處私聊的空間。

“好久不見了。”嚴安走到她面前,微微勾唇,主動與她說話。

于知樂輕微地抿了下上唇,竟不知從何啓齒。

男人還是老樣子,不像她進公司前,還被經紀人領去形象改造,換了個更為利落幹脆的新發型。

不過,他也沒什麽好變的。那些為之瘋狂的女粉絲,喜歡的也是他胡子拉碴、憂郁落魄的模樣,全身寫滿故事的氣質。

嚴安并不意外她的默然,還是自己說着話:“沒想到,跌跌撞撞,我們還是來到同一個地方。”

于知樂擡眼皮,眼中無瀾:“你同意了我跟林總監說的那些條件?”

所以她才能順利被簽下。

女人的直接有似曾相識的味道,嚴安點頭:“對。”

懶得問緣故,答案已經昭然若揭。可男人非得說個清楚:“一直對你有虧欠,現在你出現在這,我心裏才好過些。”

于知樂不想和他組隊,也在嚴安預料之中。一如既往、倔強的小姑娘,他從來就沒指望過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搭檔,這不過是他故意抛出的強勢引子,好讓林有珩注意到于知樂的存在。

“我需要感謝嗎?”于知樂問。

嚴安倚坐到她前排的桌邊:“不用,上次見面你已經感謝過了。”

他将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你現在這樣很好,給我一種,學生真的長大了的感覺。”

他倚老賣老的口吻聽起來倍感不舒适,于知樂回:“我很早就成年了。”

“不,”嚴安微微一笑,眼角延展出綿密的笑紋,這也是令那些小女孩兒們喜歡的地方。

他環視一周,這個空間意外的整潔寬敞。目光再回到面前穿着潔白襯衣的女人身上,她就坐在中心,仿佛能與所有背景溶為一體:“這才是屬于你的地方,你可以伸開手腳了。”

他張開雙臂,“就像這樣,你要起飛了。”

于知樂不是沒經歷過類似的畫面。

她跟嚴安還是情侶的時候,旅行過一次。

他們爬了一座很高的山,兩個人競賽,抵達山頂才休息。山路曲折蜿蜒,到頂時,她氣喘籲籲,直不起腰,喉嚨裏全是血絲味。

嚴安不讓她輕易休息,愣是把她拽到山邊。他張開雙臂,迎着橘色的落日,側目和她說:“于知樂,老師要起飛了。”

“一起來嗎?”他慫恿她,做一樣的姿勢。

她那會捧腹大笑,不屑道,泰坦尼克號還是你一個人演吧,我才不加入。

下一秒,嚴安雙臂收攏,猝不及防把她擁進懷裏,極輕地喟嘆:“真是美飛了。”

那一刻,崖畔的風刮過來,滿山的草木,都在附和她的心跳。

現在回想,如此而已。

不值一提。

于知樂輕笑一聲,問:“還有事嗎?”

嚴安否認:“沒什麽事,我只是有點興奮,想過來見你,希望沒打擾到你。”

于知樂沒再接話。

嚴安擺出師長架子鼓勵:“于知樂,多努力吧,你會飛到自己想要的高度的。”

“謝謝,”于知樂很客氣,也很疏離。

嚴安還想多待幾秒,于是又開口:“我和你一樣,也是新人,你不用跟我客氣。”

“好,”于知樂當即接受這個設定:“我們共勉。”

她的一本正經亦是排斥,真讓他不習慣,嚴安淡笑:“

——

接下來一段時間,除了同批學員,于知樂再沒見過其他人。

她一心一意撲在各項集訓當中,視唱練耳、儀态塑形、舞蹈聲樂。

越往後,她的優勢愈發明顯。之前幾年,為了對付那些職場上的性騷擾,于知樂保持了長期健身的習慣,如今這些舞蹈動作,她柔韌度驚人,仿佛比他人都多了個天賦。

她第一次毫不費力下腰時,舞蹈老師都拍起了掌,當真意外驚喜。

這世界似乎是守恒的,心碎會變成藝術,經歷也能化為財富。

經紀人曾勸她戒煙,對嗓子無益。等真正出道,社會影響也不好。

可這個提議立刻被林有珩駁回來,她擔任戒煙大使了?女人這般訓斥道,她不是見過于知樂抽煙的樣子,是個加分項,藝人抽煙減壓沒任何問題,更何況她本來就抽得少。

說沒人來找,但于知樂每天還是會收到景勝的問候短信。

一日三餐都提醒遍,早安晚安更是不在話下。他還會發自己的日常,跟說書似的,用俏皮的語言組織出來,總能看得人會心一笑。

于知樂從未回複過,男人還是锲而不舍地發過來,叨逼叨。

比如今天晚餐時,收到的這條:

“今天短信很長,你可以邊吃邊看,絕不耽誤你一秒鐘。今天我車被刮了,一個老大爺的三輪車,真不是我開車快,我現在不酒駕就算了,開車還特穩,穩如老狗。我下車瞄了眼,一句話沒說,回到車裏打電話給4s店。結果老大爺吓哭了,撲通跪到我車前。一群路人對我指指點點,還有人拍照。過了會,記者都來了,敲我窗子。我特幾把煩地下了車,搞不懂,我一個要索賠的字都沒說,還他媽給給我加一堆戲。我一氣,就不扶地上的老大爺,就仗勢欺人,随你們說。這會肯定出新聞了,于知樂,這麽長時間不見,我怕你都忘了我長什麽樣了,你快去搜搜看!肯定有我照片,不管哪個角度都帥得要命。”

原來最後才是重點。

于知樂把湯匙丢回碗裏,關掉短信欄。

半分鐘後,景勝又發來消息:“別看了,老子臉都被馬賽克了。”

于知樂心裏輕嗤,他這麽說,她反倒更加好奇,真去搜了下那則新聞,一頁頁翻過去,看得愈發好笑。

真奇怪啊,就算男人被馬賽克得面目全非,但她完全能腦補出他當時的神情和動作。

——

勤學苦練,起早貪黑,直到五月上旬。

一個助理大早就跑來于知樂房間,說林總監要見她。

于知樂簡單套了件t恤,跟上他,匆匆出了門。

助理沒有帶她去辦公室,而是直接領着她到錄音棚。

錄音棚裏,光線溫柔。

調音臺前,就坐着兩個人,林有珩,和另一個不認識的戴鴨舌帽的中年男人。

隔音的真空玻璃,将這裏與世間喧嚣完全阻隔,安靜之極。

“于知樂過來了!”助理小哥通知了聲。

兩人同時側過臉看于知樂,林有珩站起身,拍了拍那中年男人的肩,示意他進裏面。

她轉頭看于知樂,笑笑:“來。”

中年男人走到玻璃後面,于知樂取而代之,坐到了原先屬于他的位置。

林有珩從遞了只耳機給她,“戴上。”

于知樂點頭照做,世界頓時一片安寧。

林有珩自己也戴上耳機,調了幾個開關,她對裏面人做了個ok的手勢。

前奏響起,古典吉他的聲音。

不一會,鴨舌帽男人開始唱。于知樂閉上眼,凝神細聽。

是好歌,曲美,詞也別致,演唱者的嗓音恰到好處,有那種只屬于中年男人的獨特歲月感。

于知樂聽得很用心,外加高端設備很容易使人入境。以至于,結束後,她仍沉醉其中,林有珩拍了下她右肩,她才蘇醒過來,睜開眼,面色逐漸回歸清明。

“好聽嗎?”林有珩彎彎嘴角。

于知樂點頭:“很好聽。”

中年女人接下來的話,讓她幾乎要從椅子上站起來:“這是你的歌,你的第一支單曲,她名字也很好聽,叫《焉知》。”

心腔驟縮,随即戰栗不止。

于知樂拼命鎮壓着那些源源不斷的緊張,激動和振奮,認真問:“胭脂,化妝的那種胭脂麽?”

她聲音已經在抖。

她的第一反應出乎意料,林有珩不由挽唇一笑,答道:“是「子非魚,焉知于知樂」的「焉知」。”

“對自己有點信心吧,小姑娘,”她替她把一邊頭發夾到耳後,毫不吝啬自己的鼓勵與期望:“這是一首只屬于你,也只能屬于你的歌。”

☆、第五十九杯

于知樂開始練習這支歌,她樂感很好, 不過幾天已經可以自彈自唱。

她的第一次公開演唱, 是在所有同批次學員面前。景元音樂內部有間禮堂, 除了用來舉辦年會活動,新人也可以在這裏的舞臺,進行出道前的試水。

臺下坐着十多個人, 寥寥目光,卻也足夠給人施壓。

沒有華麗的布置, 沒有爛漫的鮮花,唯獨一束澄澈的白光, 投射到女人身上。

立式麥後面, 于知樂抱高了吉他, 當她在弦上刮出第一個音符時——

林有珩就露出了笑容。

再吵鬧的舞臺, 她一旦撥弦彈唱, 就會化為無人之境。

她要的,就是這種空靈感。

山澗的月光, 徐放的槐花,枝頭的夜莺,溫泉之上捉摸不定的缥缈霧氣。

它們都是于知樂和《焉知》。

民謠不是流行樂,它不需要迎合大衆。它要的,是聽者能夠從中找到自己。

一曲畢,席間掌聲如潮。

于知樂起立,走到麥克風旁,深鞠一躬。她雙眼發亮,像滲進了光。

——

一周後,于知樂接到了第一個通告。

省臺的一個在國內人氣極高的談話性娛樂節目,也許多發行新專輯,或着宣傳新片的藝人,必走的流程。

出道成敗在此一舉,所以,于知樂的經紀人相當重視,大早就帶她去了臺裏。

經紀人叫陶寧,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濃眉大眼,生了一張頗為正氣的面孔,對于知樂的事情也一板一眼,像個不茍言笑的姐姐。

把于知樂安排到化妝間,就有造型師走過來,為她描眉抹粉。

鏡子裏,一張素淡的臉,慢慢變得明豔生動起來。

于知樂幾乎不說話,除非化妝師主動與她搭腔,女人才禮貌地回兩句。

中途,陶寧進來一趟,她瞄了于知樂兩眼,提出異議:“別化濃,唇膏顏色淡一點。”

“濃點上鏡好看。”化妝師說。

“不需要,”來之前,林有珩特意交代過的冷靜蒼白感,陶寧銘記于心:“她路線不一樣。”

陶寧又掃了眼妝鏡:“她五官本來就好,又這麽瘦,上鏡沒問題。”

化妝師點頭同意,為于知樂細心擦掉先前的唇膏。她再一次留意到她鼻子的小痣,忍不住誇道:“你這個痣很別致。”

于知樂道了聲謝,也瞬時想起了一個人,他說過最喜歡這裏。

考慮到是較為随性的談話節目,陶寧從公司一并帶來的服裝也偏于休閑,白色的無袖露背連體褲,白色v口細跟鞋。

一套全白的搭配,向來難以駕馭。但于知樂纖瘦高挑,尤其背部袒露的那一塊,剛巧放出了她那對精致相稱的蝴蝶骨,路過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兩眼。

演播廳布置得當,于知樂坐在休息間,安靜地等着。

距離她登臺,還有一段時間,說不緊張是假的,手心已經濕濡,于知樂從一旁小幾上抽了張紙巾,垂下眼,細細擦拭,打發時間,也試圖緩解自己的忐忑。

幾分鐘後,陶寧領了個導助進來,于知樂起身,與男人握手,互相問了個好。

導助開始交代今天的事宜:“于小姐,林總跟我說過,你不太愛講話,沒關系,今天也不用你說太多話,做太多事,你不用緊張。”

“你是以神秘嘉賓的方式出場的,”他打量她片刻,似乎在判斷她今天的形象是否合宜:“上場後,你和你師兄,嚴安老師會有個簡短的互動,然後你唱歌,唱完歌,你回座位,兩位主持人會問你們一些問題,題目和參考答案都在這上面,你提前準備一下。”

接過導助遞來的冊子,于知樂還未從聽到嚴安名字的怔愣中回神。

但她沒有立刻發問,等導助囑咐了兩句,關門離去,她才蹙眉問陶寧:“嚴安也在?”

陶寧理所當然回道:“這期要錄的上半段,本來就是嚴安和你的主場。”

于知樂抿了抿唇,質詢:“為什麽我毫不知情?”

“你不需要知情,接受就好。”陶寧順手捋了捋她發絲,它們剛被吹出了蓬松的空氣感,有種倦怠的女人味。

“這不是隐瞞嗎?”于知樂目不轉睛看着她:“為什麽我唱歌,嚴安也要在場?”

“這是公司安排。”陶寧語氣鎮定如常,未覺有不妥。

“神秘嘉賓是什麽意思?”于知樂攤開那幾張裝訂着的a4紙,每頁都有偌大的黑色字體寫上問題和回答。

其中一頁上,赫然寫着:

q:聽說你曾是知樂的吉他老師?

嚴:對。

q:那時給她寫過歌嗎?

嚴:寫過。

q:能說說是什麽樣的歌嗎?

嚴:當時年紀輕,能寫出多好的歌。

q:知樂來說說看呢,那首歌怎麽樣?

于:還是很不錯的啊。

q:那為什麽這次又為她寫了《焉知》這首歌?

嚴: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知樂成為我學生後,我就為她寫了一首。現在她出道,和出師差不多,再寫一首也無妨。

……

看到這裏,于知樂幾乎穩不住腳後跟。

她垂下手,捏緊那本薄薄的冊子,轉頭不可置信地問:“焉知是嚴安寫的?”

“是,他主動請纓,”陶寧見她神态異常,解釋道:“其實你不用太在意,就算不是他寫的,節目裏也會聲稱是他為你創作的。”

元氣盡失,于知樂只剩下刨根問底的力氣:“為什麽要這樣?”

“這是你出道的最佳方式,”陶寧眼底,總是流露着一種很規範也很職場的冷漠:“請理解和服從公司安排,對你不會有壞處。”

“我不能接受。”于知樂回身往沙發走,她大口呼吸,想用氣流化解着周身所有快着火的血管脈絡。

喉間發緊,手不由摸上頸側,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戴,可卻有置身密室一般的窒息。

陶寧仍在看她:“你想違約麽?”

“難道不是你們先騙了我?”于知樂陡然回頭,她臉頰通紅,有些熱量幾乎要奪眶而出。

話罷她又轉回去,完全背對着陶寧。

陶寧凝視她少傾,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是,是的,很激動,快哭了……”

聽見她在概括自己的情形,于知樂愈發心煩意亂。

一會,一只手機遞到她面前,稍稍斂目,是陶寧的臉:“林總想跟你聊幾句。”

于知樂拿過手機,貼到耳邊,壓了壓聲,就問:“為什麽騙我?”

“于知樂,”林有珩聲音尋常,還是那麽篤厚溫和:“這是欺騙麽?這是巧妙的布置,是值得你享受的工作。”

于知樂把頭發往後抓,好像這樣才能透口氣:“我就該這樣出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