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喜歡

來的是葉延川身邊的機要秘書,立正敬禮後, 上前幾步過來。

“何秘書, 你好。”顧景宸淡笑致意。

“顧少,”年輕人十分有眼力勁兒, 對兩人狼狽的狀況沒有絲毫探究和好奇,客客氣氣道,“醫生在飛機上候着,醫院那邊也已經聯系好了。”

顧景宸微微颔首。

閑話并沒多聊, 畢竟不合時宜。

顧景宸半垂着視線, 一手扶住溫喬的後背, 一手撈起她的腿彎, 将人打橫抱起。溫喬睡得很熟, 大約因為剛剛一路折騰得太厲害,臉頰泛着紅。

何秘書不動聲色地看了眼, 見顧景宸并沒有假手于人的意思,他只捏着分寸搭了把手,然後緊跟其後。

“今晚夫人在,剛好撞上了, 葉少說驚動了夫人不太好,所以越俎代庖, 替您把人攔下了。”他壓低聲音解釋道,“還請您見諒。”

直升飛機和其他人離這裏尚且有些距離,并不需要擔心。不過他還沒瞎呢,就這小心翼翼的舉動, 根本是不想把人驚醒。

他往日裏沒少跟這群公子哥打交道,漂亮話都信手拈來,但是論好脾性的,真沒幾個,說不準那句話就觸了黴頭。都說這位顧家二公子平易近人,不過這兩年沒怎麽接觸,所以來的時候他還是懸着心。

不過顧景宸倒不太在意。

何秘書說完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思忖幾秒,基本就想通了裏面的關節。

“自家兄弟,談不上越俎代庖。”顧景宸沒太放在心上,唇角緩出一抹淡笑,“辛苦你跑一趟。”

“應該的應該的,顧少客氣了,”何秘書松了口氣,笑道,“能幫到您就是我的榮幸。”

即使知道這是客套話,聽着也受用。

登上了飛機,氛圍松散下來,有人遞過來幹爽的毛巾和薄毯,“我給您安排一下就近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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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顧景宸擦拭了一下濕漉漉的頭發,眸色淡寂,“我哥呢?”

“演習上午結束,”何秘書笑道,“我臨來的時候,葉少還在慶功酒會上。”

他倒是聽說過顧景宸當年在部隊裏待過一段時間,各方都以為這是顧葉兩家屬意,結果僅僅幾年就退了,着實讓人摸不透。

何秘書不着痕跡地看了眼,這位二公子倒是個天生的上位者,淡然自若的氣質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換成別人未必值得他賣力又殷勤,不過顧家和葉家是表親,挨着血緣這一層,就比別人親厚。

而且顧景宸的母親葉瑛,當年是葉老爺子最疼的小女兒。有愛屋及烏的成分在,再加上顧景宸本身也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他這個外孫擱在葉老爺子面前,并不比葉延川的份量輕。

所以何秘書也極為賣面子,但凡可以提的東西,他就不會玩兜圈子打太極那一套。

說話間,坐在顧景宸身邊的溫喬,腦袋一歪,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顧景宸垂眸看了她一眼。

擦拭頭發的毛巾還搭在溫喬的頭上,她睡得沉,半幹的長發披散下來,垂在他的脖頸間,有些癢。

旁邊的人有些不安地看了眼顧景宸,不知道該不該把人扶起來。進退兩難間,卻見他淡笑着擡手,修長的食指抵在唇角,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周遭瞬間安靜下來。

顧景宸輕輕地将蓋住溫喬臉頰的毛巾撥開,怕吵醒她,肩膀都不敢挪動分毫。

不需要再有任何提示,直升機上的人自動放輕了動作,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安靜下來時,他隐約能聽到她的呼吸,細微而勻稱。一滴小水珠從發尖垂落,挂在她濃密的睫毛上,搖搖欲墜。

顧景宸心底微動。

他不自主地将視線落在她歷歷可晰的睫毛上,無聲地數了數。

時間無聲流逝。

只是這樣的安恬只保持了片刻,直升機升高時受到氣流影響,輕微的震蕩了一下。溫喬身形晃了一下,就要從他肩上栽下來。

顧景宸伸手扶了一把。

他一手在她栽下去的擋了下,一手穩穩地攬住她,扣着她的腰身将人帶回懷裏。

溫喬的額頭撞到了顧景宸的手心上。

失重感有點驚悚,讓溫喬從昏沉的狀态裏抽離了片刻,她揉了揉額頭,睡眼惺忪地從顧景宸懷裏爬了起來。

“我……”溫喬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環視了一周,然後重新看向他,無聲地眨了眨眼。

顧景宸無聲地勾了下唇,輕輕拍了兩下自己肩頭。

“睡吧。”

溫喬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是什麽狀況,不過她沒心思想太多,因為困意很快就占了上風。

她抿了抿唇,抱住顧景宸的手肘,小心翼翼地重新靠了上去,然後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了眼睛。

舷窗外夜色濃重,晚風捎帶着冷意掠過,遠處起伏的山巒與昏暗的天色相映,在視線盡頭餘下一抹陰翳的弧度。

驀然間,暗藍色的天幕有一道光芒匆匆劃過,片刻的光亮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原野上。

是流星。

醫院內悄無聲息。

溫喬在病床上安睡着,雖然送到醫院還算及時,但冷天裏這麽一頓折騰,免不了還是起了高燒。

顧景宸雙腿交疊坐在病床邊,陪她輸液。他雙手交錯落在腿上,閉着眼睛休憩了一會兒。清冷的光線斜劈在他的臉上,襯得他眉骨深邃,鼻梁挺拔。

嗡嗡——

手機振動着在桌上旋開一個弧度,顧景宸淡淡地掃了眼,捏着電話起身,輕輕旋開門,走了出去。

“喂。”

“什麽時候來晉城的,也不打聲招呼?”

電話另一端亂糟糟的,傳來一片爽朗的笑聲,葉延川似乎起了身,周遭才安靜了下來。

“給你留個位置,你過不過來?”

顧景宸視線輕淡地晃到病房玻璃上,隔着玻璃從溫喬臉上無聲掠過。

“算了,”他淡笑着垂眸,“太晚了,我浸了一身水,就不過去擋把子了。”

這群人的酒量他還清楚,酒桌上個頂個的好手,紅酒提不起多少興致,紅的白的啤的兌一起,燒刀子都當淡水入喉。

葉延川還未作答,電話另一端有人隔老遠笑道,“哎我說,大男人哪有那麽金貴,不會是佳人有約吧?葉兄弟直接把人扣過來,別讓他掃興。”

一時之間,調侃聲此起彼伏。

“就你丫嘴貧!”葉延川笑罵了那人一句,也沒為難人,“真不過來?”

“你們玩,我今晚不陪你們折騰了。”顧景宸漂亮的桃花眼眸色沉了沉,“改日我做東。”

話說到這份上,也沒人再深勸。

顧景宸掐斷了通話,無聲無息地推開門。他走到她身側,站在原地未動,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溫喬,也沒出聲。往日裏一些并不經心的畫面在腦海中飛快掠過,混亂得像一團理不出頭緒的棉線球。

他深邃的眸子藏匿在薄薄鏡片後,眸色清冷又淡寂。

直到輸液管內的藥液所剩無幾,他才收回視線。唇角的弧度一頓,顧景宸攏一攏眉,有些煩躁地按了按太陽穴,無聲地嘆了口氣。

顧景宸正打算叫護士,剛一轉身,手被人握住。

他回眸看了眼。

溫喬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困倦得快要睜不開眼了,但她還緊緊攥着他的手,手勁大得驚人。

不知何時,她醒了。

顧景宸斂了斂眸,視線落在她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的骨節,并沒有抽開手。

“我不走。”他的嗓音溫和下來。

也許是在考慮他話的可信度,也許是因為剛睡醒沒反應過來,溫喬一言不發,也紋絲不動。

她沒松手。

顧景宸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他反手握住她,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妥協似的解釋道,“我叫護士換藥。”

這次溫喬似乎被說服了,她松了松手勁。

“嗯。”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悶聲悶氣地應了一聲。

說話間溫喬腦袋往枕頭底下劃了幾寸,下巴藏在了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莫名其妙的,他突然感到心裏發軟,軟得一塌糊塗。

顧景宸微微傾身,随着他的動作,溫喬頭頂壓下一道陰影來,他伸手按了下鈴。

溫喬身上不爽快,并不太想說話,只無聲地凝視着他,眨了眨眼。

顧景宸似乎并不着急起來,一手撐在床頭,一手搭在溫喬的被子邊緣,修長的手指勾着被子拉到她下巴底下。

“餓不餓?”他擡手将她的被子掖好,“想喝水嗎?”

話雖然這麽問,但他似乎并沒有征求她意見的打算。顧景宸已然起了身,在飲水機前調了調水溫。

溫喬看着他清冷的眉眼和修長的手指,心底還是有些亂。

“不想喝水。”她執拗地往被子裏鑽,重新縮了縮,将半張臉藏起來,“想睡覺。”

溫喬的嗓子有些幹澀,卻并不想爬起來喝水。她一出聲,嗓音帶着些微沙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然後她又往下面躲了躲。

顧景宸眉梢一擡,将冒着熱氣的玻璃杯放置在櫃子上,不厭其煩地将被子往下一扯。

溫喬有些不服氣,剛微微一動,他索性直接按住了她的被子。

就這麽一個幼稚又無聊的動作,他倒像是跟她較真了。

溫喬在被子裏撲騰了一下,瞪了他一眼。

“別胡鬧,”顧景宸好笑地晃了她一眼,“起來喝水。”

溫喬渾身乏力,皺着眉頭挪動了一下,有些吃力。顧景宸正要伸手扶她,剛一附身,換藥的護士推門而入,殷勤的上前來搭了把手。

顧景宸的手微微一頓,然後無聲地收了回去。

溫喬将他的動作盡收眼底,她捧着玻璃杯,低了低眼睑,像是沒看到一樣。

原本輕松的氛圍,似乎因為第三個人的打斷而被割裂了,病房內莫名其妙的安靜了下來。

直到護士換完藥出去,溫喬擡了擡視線,直勾勾地看向顧景宸。

顧景宸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撇開眼,“你不是說,想睡覺嗎?”

“嗯。”溫喬輕輕地應了一聲,“現在睡不着了。”

“嗯?”顧景宸擡頭掃了眼頭頂的明亮,“是不是太亮了,需要我關燈嗎?”

“你會跑。”溫喬定定地看着他,答非所問,“我一睡着,你就會丢下我。”

她的聲音篤定,不過很輕,散在空氣裏,幾不可聞。

顧景宸微微一怔。

虛白色的熱氣從杯中袅袅升起,朦胧的水汽攏住她的面容,遮住了她面上的情緒。

他沒有搭腔。

沒有安慰,也沒有保證。

其實這樣的反應是在意料之中,甚至于在她的預想內,他可能會更加疏離,會更加幹脆利落地斷了她的念想。但溫喬還是難以控制的感到煩躁和失落。

溫喬有些懊惱地深吸了口氣,猛地灌了幾口水,結果喝得太快,被嗆到了。

“咳、咳——”

“溫喬,”顧景宸收回視線,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你慢點。”

好像在不久之前,他也這樣拍了拍她的後背,可那時候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口吻。

溫喬掩唇咳了幾聲,平複下來後,不着痕跡推開了他,“我困了,你幫我關個燈吧。”

似乎有那麽一秒鐘,顧景宸的身形頓住,他斂了斂視線,起了身,輕淡地應了一聲,“好。”

溫喬将玻璃杯撂到一邊,有些賭氣似的翻了個身,丢了一個背影給他,閉上了眼睛。

身後有些微聲響,很輕。有門旋開的聲音,而後悄無聲息。直到房間內暗了下來,溫喬才睜開眼。

很長時間,他就站在原地。

溫喬知道他還沒走,盡管她不清楚是出于什麽原因。

像是一場考驗耐性的拉鋸戰,消磨人心。

“顧景宸。”溫喬突然開口,輕聲喊他的名字。

出聲的那一刻,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喉管裏,最後又全部吞了回去。

其實她有很多話想要問,從她清醒過來的那一刻開始,她想确認她先前的猜測,想确認他心底的感覺;但她又什麽都不敢問,也不想問。也許是不想讓關系更為僵硬,也許對她而言,答案不太重要,反正最後她什麽都沒問出口。

其實對她而言,對他是DID這一猜測,是真是假可能沒那麽要緊。

從學術角度而言,DID并非疾病,需要的是心理幹預而非藥物治療;從私人角度而言,當猜測幾乎被印證的那一刻,溫喬幾乎就想通了往日的異常,也辨別的出來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溫喬自嘲地笑了笑,攏了攏被子。

“算了。”

算了吧。

溫喬這麽告訴顧景宸,也這麽告訴自己。

自始至終,她都分得清楚自己的感覺。她分不清楚的,是他到底有幾分心動。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真的病了,體測後遺症加藥物副作用帶來的惡性反應,我被折磨得夠嗆,現在才更真的很抱歉。

二更今晚24點前,這次絕不遲到。

另外,放心放心,我保證不會真的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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