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吳妍被林霂送到了醫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車裏“魚味兒”過重,吳妍吐了兩次。等被擡上擔架的時候,人虛的都快沒意識了。

張廣斌蹲在手術室門口,哭成了淚人兒。

吳媽媽一直數落他,他哭着說:“怨我。她跟了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孩子有我這樣的爸爸,還不如沒有!”

聽得出來,這幾句話是張廣斌的真心話。

陳幼犀想起她第一次采訪吳妍,吳妍一直在抱怨張廣斌沒能耐、沒錢、沒車,就有脾氣。可提到倆人剛結婚擠在出租屋裏吃一袋方便面的時候,吳妍又笑着哭了。

還是應了那句俗氣的老話——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啊。

到底有夫妻情分在。

“馬上就要當爸爸了,遇事得穩重些。”陳幼犀遞了張紙巾給張廣斌,“女人要的無非就是安全感,一個堅實的依靠。你變強了,才能保護她啊。”

張廣斌淚眼婆娑的看着陳幼犀,好像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麽。

不久後,手術室燈滅。

接生醫生說生了一個四斤六兩的男孩,因為八個月還算是早産,所以得先去送到育嬰室觀察觀察。至于孩子媽媽,平安。

張廣斌給醫生們九十度鞠躬,在吳妍推出來的第一時間,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陳幼犀見母子平安,就沒跟過去,她望着這對離婚夫妻逐漸走遠,覺得新生命的誕生,或許也會讓這個家庭重生。

“你還要看多久?”

陳幼犀一愣,扭頭看見剛整理過自己的林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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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換上了車裏備用的套裝,頭發雖然還是微濕,可好歹已經沒有魚腥味,相對于之間的造型,好了太多。

直到現在,陳幼犀都不知道為什麽林霂會突然出現在吳妍家。不過,要是沒有林霂,今天的事倒還真有點兒懸。

“真是謝謝你了。”陳幼犀笑笑,“寧寧姐呢?哦,就是澄寧。”

林霂敷衍的說了句“走了”,然後又道:“跟我去急診。”

好端端的去急診做什麽?

陳幼犀剛想問,就見林霂的視線移到她的右手腕上。

之前情況緊急,陳幼犀什麽都忘了,連疼都忘了。現在,她才發現自己手腕骨那裏腫的老高,像是在皮膚下面藏了個鹌鹑蛋。

“已經挂完號了。”林霂淡淡道,轉身先走了。

陳幼犀也不知道林霂哪來功夫去挂號,迷迷瞪瞪的跟着他向診室走去。

***

“這麽着疼嗎?”醫生扭了扭手腕。

“嘶——”陳幼犀感覺自己沒殘也要被這下弄殘了,“有點兒疼。”

醫生點點頭,對着電腦開始開藥:“瞧着就是扭了一下,有點兒淤血,塗藥油就行了。這幾天注意……”

“什麽叫瞧着?”

醫生一頓,掀起眼皮看向站在患者身後的高大男人。

憑着多年行醫治病的經驗,醫生覺得這人面色不善,再瞅瞅患者手腕上的傷,頓時腦補出來一幕小夫妻深夜大吵到動手互掐的戲碼。

林霂瞧了一眼陳幼犀發白的臉色,語速略快:“她痛感強烈,你怎麽證明她沒有傷到骨頭?又怎麽驗證她扭傷到什麽程度?不管是扭傷、拉傷,還是骨折,從外表來看都是紅腫,且這還不能排除是不是韌帶受損。至于是塗藥油、按摩,或者正位,這都需要在拍片之後确認。空口無憑,這不是醫生該有的職業操守。”

陳幼犀傻。

她不就是開門時被門把手反彈起來的力給磕到了手腕嗎?疼歸疼,但絕對到不了傷骨頭的地步。

林霂從上學那時候就是這樣,嚴謹苛刻到死性的地步,凡事都要擺事實,講證據。不把別人說到無話可說,決不罷休。

“醫生,我不用。您……”

醫生抽抽嘴角,實在是很少遇見這麽專業的病人家屬,可他不能慫:“那就照一個!可小夥子啊,既然你這麽金貴你老婆,幹嘛讓她傷着呢?再不濟,你自己給她治呗。擱這兒跟醫生叫板,算什麽本事。”

“如果片子确定只是扭傷,我可以治療。”林霂一本正經的說,并不是故意擡杠。

陳幼犀無語。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這裏有誤會!

“醫生,我們不是夫……”

“去吧!”醫生帥氣的把挂號條拍在桌上,“二樓B區203。照完去自助機器取片子。”

林霂拿起挂號條,再順手拎起陳幼犀的帆布包,離開診室。

陳幼犀尴尬的跟醫生道歉,追出去:“你幹什麽跟醫生這麽沖啊?大晚上的,他們也是人,也會累的。”

林霂不說話,心裏碎碎念那個醫生下手沒輕重、不專業。

到了二樓,陳幼犀進放射室照片子,林霂站在門口等她。

在此期間,陳幼犀的手機震個不停,林霂拿出來查看,上面顯示“梁小白”三個字。

想了想,他也不方便替接,就把手機又放回了包裏。好巧不巧的,他在包裏看見了一根檸檬味的真知棒。

“霂哥哥,你喜歡吃甜食嗎?我好喜歡吃啊。可是我得跳舞,不能吃太多。”

“……”

“不過我找到了一個解饞的辦法。就是檸檬味的真知棒!酸酸甜甜的,好吃極了。”

“……”

“我這裏還有一顆,你嘗嘗吧!”

“不要。”

陳幼犀三下五除二的剝開糖紙,非要讓林霂吃。林霂怎麽都不肯,她一氣之下,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

“不吃不吃,你會後悔的!”

林霂攥着書本,看她噘着小嘴氣鼓鼓的模樣,水汪汪的鹿眼眨巴着……他的耳根開始一寸一寸的發燙。

林霂鬼使神差的把真知棒給拿出來,捧在手心裏看着。他似乎企圖通過小小的糖果,去窺視陳幼犀這些年的內心,更想去印證他在她心裏……

“好了。大晚上的看病,就是快啊。”

陳幼犀關門出來,還不忘和醫生再次道謝。林霂抓住這個功夫,利落的把真知棒塞進自己的口袋裏。

“去那邊坐着等吧。”林霂神色淡然,說完就走。

陳幼犀也不知道他總着急走是為了什麽?明明她才是病患,不該被等着嗎?算了,他一向如此。

兩人并肩坐在椅子上,對面就是自助機器。

白天人滿為患的自助大廳,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靜悄悄的,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都在無形中放大了。

陳幼犀本來一直在為那條簽名而心情複雜,可一連串兒的事情發生下來,她此刻坐在林霂的身邊,內心忽然就又平靜了。

過去就過去了呗,哪來那麽多的矯情。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

林霂微微一愣,陳幼犀卻笑了:“你先說吧。”

林霂垂在身體一側的手指輕輕蜷曲着,他忽然覺得偷藏的那根真知棒好像是活了,在他的口袋裏一直杵他,杵他趕緊說話。

“你經常遇見像今天這樣的事?”林霂本來是想問她為什麽不跳舞了,可他就是莫名的避開了這個話題。

陳幼犀搖頭:“編導又不是記者。只不過我負責資源采集這一部分,然後,我比較喜歡多接觸接觸當事人。一來二去的,有的就比較熟了。”

林霂淡淡的“嗯”了一聲。

陳幼犀對他這種态度見怪不怪,她想問他到底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吳妍家?可屏幕那邊出現了她的名字,顯示可以打印片子了。

于是,話題就此終止。

二人返回急診室。

醫生看了片子,頓時底氣十足,腰板都直了:“骨頭一點兒事都沒有!跟我一開始說的一樣,擦藥就行!”

林霂對此面無表情,絲毫理解不到醫生的興奮點。

過後,林霂去藥房取藥,陳幼犀在大廳等候,取出來手機時,梁乾正好打電話進來。

“喂。”

“姑奶奶啊!你在哪兒呢?我圍着醫院都轉了一圈了。”

“你過來了啊?我不是都說不用了嘛。我在藥房這邊呢,就……”

“我看到你了!”

陳幼犀把手機放回包裏,梁乾也跑到了她的跟前兒。

一上來,梁乾就用他的一陽指點了陳幼犀的腦門:“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那些個當事人都是奇葩,指不定遇上什麽事。出現情況了,咱倆一起行動!一起行動!你……”

“打住!一起行動,那也是我保護你。今兒事情急,你趕不過來也正常。我跟你說,吳妍生了個兒子,母子平安。”陳幼犀粲然一笑,覺着自己受點兒傷也值了。

梁乾聽了這話也踏實了。

他從來不怕陳幼犀出事,她精得跟猴兒似的,誰都得怵頭她才對。可問題是這丫頭心眼兒太實,容易吃虧。到時候跟人家掏心掏肺,人家耍她,她心裏難受。

“沒事就成。”梁乾嘆口氣,“得,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陳幼犀點頭,想說等一下林律師的。結果一轉頭就見林霂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這不是林律師嗎?”梁乾也看見了。

陳幼犀小跑到林霂面前,把他手裏的藥袋子給接了過去,見裏面有藥品清單,說:“謝謝你。等我回去把錢打你微信上。還有你的髒衣服,我補償你幹洗費。”

林霂間歇性耳鳴,聽不見這些話。

他一臉冷淡的看着陳幼犀,憋半天來了句:“腦袋不能随便戳。”

“啊?”

“容易遲鈍。”

***

林霂看着陳幼犀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被梁乾馱着走了。

他慢吞吞的走到醫院停車場,站在車旁,沒有進去。

過了将近半個小時,他收到了一條微信,130塊錢的轉賬,上面還附帶了一句“謝謝”。

謝謝,謝謝。

她今晚跟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謝謝。

林霂心裏煩悶,他解開車鎖,一拉開車門,就被撲面而來的魚腥味和嘔吐味撞的大腦暈眩。

砰!

他又把車門關上。

夜色深沉,沒有星星。

林霂靠車而站,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他掏出來口袋裏的那根真知棒,剝開包裝塞進嘴裏。

也是怪了。

明明不喜歡吃糖,更不喜歡酸甜的味道,可這味道,卻是再熟悉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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