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陳幼犀看着林霂,林霂也看着陳幼犀。

周圍彌漫着各種交談聲,有情侶間的甜言蜜語,有同學間的讨論切磋,有朋友間嬉笑打鬧……這些細碎的聲音變得格外真切且有分量,充斥在陳幼犀和林霂之間。

不久,陳幼犀驀地笑了。

她收回視線,緩緩垂下眼眸,玩笑道:“什麽就是啊?你不怕我說的是,是你是不是決定不找我要洗車費了嗎?”話語間,她藏在桌下的手,碾搓着褲邊兒。

林霂神情依舊那麽淡定,他雙手交握放在圓桌上,身體前傾:“與洗車費無關。我說的是,就是你想問的那個‘是’。”

陳幼犀的小動作停住了。

她心裏反複咂摸林霂的這句話,不想自作多情,卻又有些情難自控。內心深處空了整整八年的那片無人之地,就這麽輕易的開始了風吹草動。

林霂,這樣有意思嗎?

“你錯了。”陳幼犀抿了下嘴唇,“我想問你是不是要接吳妍的案子。看來,林律師是不會幫吳媽媽了?”

林霂眸色如水,不說話。

兩人就此沉默了。

耳畔的那些交談聲開始變得漸行漸遠,他們置身于這個嘈雜的環境,卻是把周遭變成了真空。

“先生,您要的熱水。”服務生的到來打破僵局。

林霂坐直身子,示意服務生把水杯放在陳幼犀那邊。

陳幼犀道謝,想也沒想的就去拿杯身中間的位置。

驟熱的觸感讓她猛地縮了下手,晃悠的水杯濺出來不少熱水,全燙在她的手背上,當即紅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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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大了?”林霂皺眉,起身走到陳幼犀的身邊。

陳幼犀躲開他的觸碰,看都不看他,只說:“沒事,不燙。”

林霂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好一會兒才收了回去,人返回座位。

“我們聊聊吳妍的事情吧。”陳幼犀揚起笑臉,就此翻過剛才發生的一切,“吳媽媽都和你說什麽了?”

林霂默了片刻,微不可察的嘆息,嗓音低沉:“主要是撫養費問題。”

陳幼犀點頭:“張廣斌是孩子的爸爸,他給錢是應該的。不過,相對于給錢,一個溫暖的家庭更重要啊。吳妍是什麽意思?吳媽媽有說嗎?”

林霂頓了頓,答非所問:“你也覺得家庭環境對孩子的成長很重要?”

不然呢?

陳幼犀在電視臺工作,每天都會接觸海量的社會信息。而原生家庭的話題,近幾年最受大家的關注。很多人都表示童年時期在家庭中得到的東西,會一直影響到人長大後的方方面面。

自然,原生家庭帶來的東西,并不是百分之百會影響人的一輩子。但是,它的影響力巨大,這是毋庸置疑的。

“吳媽媽是還要求張廣斌不許探視孩子嗎?”陳幼犀以為林霂是這個意思,“法律有規定吧,不用撫養孩子的另一方是有探視權的。”

林霂沒回答,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了會兒,他忽然說:“明天我去吳妍家商讨撫養費的事,你可以過來。”

陳幼犀一愣,沒想到他會允許她幹涉他的工作。

可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說好。她總覺着張廣斌如果決心悔改,吳妍跟着他,一家人會幸福的生活下去。

說好的“詳談”就這麽快速的結束了。

餘下的時間裏,兩人又開始了他們的真空狀态,誰都沒有再挑起什麽話題。

陳幼犀大口大口的喝着果汁,十分想來個一口悶,然後拍屁股走人。可想了想,又顧慮以後還要和林霂共事,也不好把關系鬧的太僵。

“關于洗車費……”

陳幼犀一聽“洗車費”三個字,嗆了一下,沒控制好從嘴裏噴出來幾滴果汁,飛濺到了林霂的手背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

陳幼犀抽張紙巾去擦,林霂漫不經心的收回手,回了句:“沒事。”

喲。

有樣學樣。

陳幼犀把紙扔在桌上,清清嗓子說:“關于洗車費的事情,我仔細考慮過了。當時情況那麽緊急,是個人就該伸出援手。林律師這麽優秀的青年才俊,不該這麽計較得失吧?”

林霂:“沒計較。是你主動要求以報銷洗車費的方式來表達對我的感謝。”

那怪我咯?

陳幼犀低頭撇了下嘴,再擡頭,又換上一副無害的模樣:“表達感謝的方式有很多種。不如,我給你做面錦旗吧?你可別覺得這是在敷衍你。本來,我這裏就是額外獎勵。正主兒該是吳妍和張廣斌。”

林霂忍笑。

能想出來用錦旗來抵銷2800塊錢洗車費的,這天底下,怕也只有她一個了。

“你親自送到我辦公室。”

陳幼犀差點兒又嗆了一口,心想她這種損人的招數,還真有人接?不愧是優秀的青年才俊。

兩人從咖啡廳出來,陳幼犀的手機忽然響了。

視線瞥見“梁小白”三個字,那句差點兒脫口的“再見”立刻咽回了肚子裏,林霂巋然不動的站在陳幼犀身邊。

陳幼犀沒注意這些,接通了電話,上來就喊:“絕交絕交!你知道我早上等你多久嗎?你昨晚上又出去……”

電話裏傳來吸鼻子的聲音。

陳幼犀語塞。

梁乾這是……哭了。

***

林霂陪陳幼犀前往津海第一中心醫院。

來到13樓的住院部,陳幼犀在樓道這邊,已經看到了那邊的梁乾沖她揮手。她快跑起來,直奔病房。

梁阿姨正在打點滴,睡的很沉,讓人難以想象的出她之前經歷了什麽。可頭上被血浸透的紗布,無疑成了最好的證言。

陳幼犀把買來的水果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和梁乾出了病房。

走廊上,梁乾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又是因為房子。

梁乾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梁叔叔在工地幹活出了意外,人就這麽沒了。梁阿姨一個人靠賣早點把拉扯梁乾長大,還供他上了大學。最難的時候,梁阿姨的幾個姐妹輪流收留過他們母子,也借錢救濟過。後來,梁乾奶奶的老房子拆遷得了錢,老人家想起來自己還有個親孫子,就把錢都留給了他。不久後,老人也走了。梁阿姨用這錢給他們娘倆兒買了個二手房,剩下的錢就存着給梁乾将來娶媳婦。再有的,就還給當年姐妹借的那些錢。

現在,梁乾有了工作,梁阿姨在家編點兒小玩意到街上賣,母子倆過的很好。可沒想到,梁阿姨家的那幾個姐妹惦記起了梁阿姨的房子。

她們說,當時買二手房的錢有她們的一份,這幾年房價翻番的漲,應該把房子賣了,大家平分房子錢。

為了這件事,梁乾家不知道被鬧了多少次。

這一次,對方竟然動手,直接把梁阿姨給打醫院裏來了。

“我說你怎麽這麽慫啊?”陳幼犀被梁阿姨的這幾個姐妹氣的不輕,“她們就是看你和梁阿姨好欺負才蹬鼻子上臉的!你現在就帶我去找她們,我倒要看看這個房子和她們有半毛錢關系!”

梁乾拉着陳幼犀的手臂,小白臉緊急集合:“我的姑奶奶啊,您就別裹亂了!這都是親戚,哪裏說得清楚啊?”

陳幼犀把手抽出來,十分嚴肅的說:“我不贊同的說法。血緣關系雖說是天注定的,但是親情不是白撿的,它是需要維護的。如果親人還不如一般朋友好,那還有必要做親戚嗎?再說了,她們不是第一次鬧了。梁阿姨身體不好,你想她忍到什麽時候?”

梁乾“哎呀”一聲,抱頭蹲在地上,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而一直把自己當空氣的林霂聽了陳幼犀的那番關于“血緣關系”的話,卻是莫名松了口氣。

這世上,親情、愛情、友情。

後兩種或許還能有個衡量的準則和标杆,獨獨親情沾染上了血緣,會跟着人一輩子。

有多少人生來帶着原罪,帶着被血緣打上的烙印?他們窮極各種方法也改變不了自己身上流着的血,以及那些和他流着一樣的血的人。

好的親情是人最大的幸運,壞的親情是人一輩子的噩夢——及時止損,也該應用于親戚之間。

走上前去,林霂問:“房産争奪?”

梁乾愣了一下,他剛才就注意到林律師了,只是沒顧得上問怎麽回事,“是。我媽的姐妹想要分了房子,她們覺着那時候她們出錢了。”

“你有什麽辦法嗎?”陳幼犀看向林霂,“她們總欺負梁阿姨。買房子的錢,和她們沒關系的!”

她又用這種期許的目光凝望着他……

林霂緩緩移開視線,梗了下嗓子:“如果你想走法律途徑,只要房産證明清晰,官司很好打。另外,我建議你找院方開一個驗傷報告。”

“這是……”梁乾有點兒懵,感覺林霂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的性質變了。

林霂了然:“官司打不打,在你和你母親。如果你想舍掉一段不必要的親情,可以來找我。”

梁乾接過林霂遞來的名片,腦海裏閃過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可不管那些事情是美好還是糟糕,現在,它們集體變成了他媽媽頭上縫了八針的口子。

***

從醫院出來,天已經黑透了。

陳幼犀扭扭脖子,覺得自己這一天實在是太充實了!

先是探訪小白菜家,再是接倒黴哥哥回來,然後聽說了吳妍的事情,最後輾轉到醫院……這還是一個年輕女性該有的周末嗎?

“回家?”林霂問。

兩人正好走到醫院的大門口,陳幼犀看了眼手機,是陳幼靈剛給她發的一條微信:【去哪兒浪了?】

陳幼犀懶得回複,說:“嗯,回家了。明天10點,我們吳妍家門口見。”

說完,她揮手告別。

林霂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遠去,喊了聲:“不一起走嗎?”

陳幼犀腳步一頓,定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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