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陳幼犀和梁乾從學校出來,去了對面的便利店。

兩人坐在便利店落地窗旁的休息區,正對着學校。明明是個立在那裏不動的建築物,卻又好似銅牆鐵壁一般封鎖了消息,叫人無法看透。

兇大哥的“忠告”又或者是“警告”,梁乾已經知道。他和陳幼犀一樣心事重重,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也不知道是否該再堅持調查下去。

“要是跟學校攤牌,請求幫助呢?”梁乾忽然問道。

陳幼犀看他一眼,沒言語,可答案顯而易見——這是下下策。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掌握的就是一個上小學的孩子的兩次求救信,其餘的,什麽也沒有。去人家家訪,家長表示這是孩子的惡作劇;來學校明察暗訪,又不能對着一個幾歲的孩子步步緊逼;而就在剛剛,還有人勸他們不要再查下去。

這些糾結在一起,如果冒然和學校攤牌,萬一最後證明一切不過是個玩笑,臺裏怎麽交代?牽扯的孩子以及孩子家庭的聲譽問題又該怎麽處理?這都不是陳幼犀和梁乾能擔着的事兒了。

“幼犀,要不……算了吧。”梁乾嘆口氣,“咱們也盡力了。”

陳幼犀剛才也這麽想過,可包裏放着的兩張求救信好像是有溫度的,在灼燒着她。

沉默良久,陳幼犀說:“小白,我們再去一個地方。”

***

吉祥馄饨店。

老板一眼認出來陳幼犀,熱情招呼:“姑娘,還真給我帶朋友來了?謝謝了啊!”

陳幼犀笑笑,要了兩瓶飲料,又要了玉米餅和兩樣小菜。

等菜上桌的過程中,她開口:“老板,上次那個找您來拿東西的大哥,您和他是朋友?”

老板愣了愣,反應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個“大哥”指的是誰,他臉上的熱情和和氣頓時褪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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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他啊?”老板反問。

陳幼犀把記者證和工作證拿出來,回答:“我們想采訪晨陽小學,偶然發現上次那位大哥在這個學校工作,所以過來和您打聽打聽。那位大哥他,好像是……”

“嗯,是個啞巴。”老板說着,走回吧臺後面,“他跟我不是什麽朋友,就是在我這兒買些我不要的邊角肉。我們就是這點兒聯系,剩下的,我也不知道。”

陳幼犀又問:“他來您這兒買邊角肉做什麽?”

老板:“吃呗。便宜啊。他一個啞巴,在學校給人家做衛生,一個月就那麽點兒錢,可不得省着過日子。二位,我去後廚看看,你們坐。”

人一走,梁乾就說:“這情緒和語氣轉變的,明顯是不願意多說。幼犀,你想通過學校裏的那位大哥了解小白菜家的事啊?”

陳幼犀點頭。

他們現在已經進了死胡同。可既然有個人跟他們傳遞了消息,甭管好壞,順着查查,總不會有錯。

梁乾:“我看懸。那人都說叫咱們別查了,也就是不會幫咱們。更何況,萬一人家是好言勸咱們別管人家的家事呢。”

陳幼犀猶豫不決:“咱們真放棄?那孩子要是真有事,可就是求錯人了。”

梁乾神情變得沉重:“那也只能這樣。電視臺不是警察局,咱們沒有那麽大的權力去刨根問底。如果你實在過不去,我就跟你去報警。大不了被警察同志批評兩句,沒事。”

話語間,老板端着菜出來了。

他把碟子擺在桌上,掃了陳幼犀和梁乾一眼,然後說:“二位記者,那人挺老實的。因為說不了話,活的也憋屈。要是你們不是非找他不可,還是別打擾他了。就當關愛殘疾人吧。”

陳幼犀和梁乾默然。

***

回到臺裏,工作還在繼續。

梅主任對于他們倆出去晃悠一圈,什麽都沒帶回來的可恥行為,又一次把訓話提升到了津海電視人精神層面的高度。陳幼犀這次沒還嘴,就安靜的聽着,搞的梅主任後來說着說着無從下嘴了,于是把倆人轟出了辦公室。

梁乾理解陳幼犀的心情,答應她明天就去報警,她聽了,無精打采的點點頭。

天色黑下來,六點半一過,同事們陸陸續續下班。梁乾要回家照顧梁阿姨,也準點走了。陳幼犀一個人坐在工位上,還在想小白菜以及兇大哥。

她梳理了好幾遍自己的聯絡網,想看看能不能和晨陽小學又或者是小白菜家所住的小區扯上一點兒關系。

可惜,一無所獲。

耗到八點多,巡邏的保安大哥見陳幼犀也不是加班,就讓她趕緊離開。

陳幼犀垂頭喪氣的出了電視臺,外面的寒風和屋裏的溫暖形成鮮明的對比,激的她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她心情更不好了,想去甜品店買點兒甜食。

結果,一出前院,她看到了對面的人。

林霂穿着深灰色的羊絨大衣,沒有圍圍脖,像是一個人行路标杵在馬路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兩人照面,也沒多交流什麽,很是默契的去了隔壁街的一家西餐廳。

餐廳內,燈光暖黃,氣氛溫馨。

服務員把陳幼犀和林霂引到一處比較靠裏的沙發座,周圍星星點點三兩桌,環境清靜。陳幼犀點了玉米沙拉,又要份提拉米蘇。林霂則更簡單,只一杯黑咖啡。

服務生走後,他兩人一時無話,就那麽幹坐着。

脫掉大衣的林霂,身着黑色西服套裝、白襯衣、黑領帶,胸前佩戴着中國律師徽。陳幼犀忽然想起上午李俨提過他上午要出庭,看來這是一直忙到了現在。

“上午官司順利嗎?”陳幼犀打破了平靜。

林霂稍稍一愣,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竟然把徽章也給戴了出來,他趕緊摘了下去,并說:“一審敗訴。”

上午開庭,做為原告代表律師的林霂,勢如破竹,把被告律師打的節節敗退。本以為會趁此大勢将官司就此完結,但下午再開庭時,被告方上交新的證據,局面徹底扭轉。而讓林霂吃了敗訴的原因,竟是因為他的當事人跟他撒了謊。

打了兩年的官司,他第一次輸成了笑話。

其實,陳幼犀從看到林霂第一眼,就察覺出他的情緒比較低落。或許連他本人都不知道,一向面癱的林木頭,心情不好的時候,雙唇閉合的線條會比較緊繃。

“還會再上訴吧?”陳幼犀問。

林霂點頭。

這時,服務生把沙拉和黑咖啡端了上來,陳幼犀道謝,然後拿起叉子,叉住一小粒玉米,又說:“再上訴的時候,你還會輸嗎?”

林霂搖頭,眼中閃着求勝的光,銳不可當。

“這不就結了。”陳幼犀笑笑,張口把玉米粒吃掉,“我對法律的認識大多數來自于電視劇。但是我想,影視作品裏的大律師那麽厲害,有主角光環啊,不也吃過敗訴嗎?所以,輸了就輸了,光贏也沒意思啊。你得給對方條活路。”

林霂真是服了她,居然能說出“光贏也沒意思”、“給對方活路”這樣清奇的觀點,要照她這個理論,律師這個行當得是幸福指數第一的職業。

可話又說回來,她這麽看似胡亂的一說,他的心情就釋然了,也更有信心和鬥志了。

喝口黑咖啡,林霂心頭的壓力被驅散,他問:“那你呢?為什麽這麽晚才下班?”

陳幼犀送吃的的手一點點垂在了桌上,她盯着叉子,小聲嘟囔:“你怎麽找過來的?又怎麽知道我沒下班?”

林霂不說話,靜靜的看着她。

陳幼犀就怕他這樣看着自己,總有一種他掃描的感覺,她低頭承認:“我工作上也遇到了坎兒,不知道該怎麽辦。”

“願聞其詳。”

西餐廳暖黃的燈光灑在玻璃上,讓玻璃上的貼紙流光溢彩。周圍客人微小的交談聲像是吳侬軟語,透着一種細細的溫柔。

陳幼犀就着沙拉和提拉米蘇,把關于小白菜可以交代的信息都交代了。

林霂聽後,問:“你的顧慮是什麽?”

陳幼犀:“兩張紙條,還是小孩子寫的,并不能反映什麽。我如果去窮追猛打,萬一反倒是給人家的家庭帶來不好的影響,該怎麽辦?”

“那你想要的結果是什麽?”

“就是知道那個孩子的媽媽到底有沒有事。如果真有,那孩子求救了,能幫就幫些。”

“可如果這位媽媽從來就不想別人幫她呢?你花大力氣去了解情況,有沒有想過這個人到底是否需要幫助?”

“……”

從頭至尾,陳幼犀擔心的都是那個孩子,想了解的也是那個孩子。可細想想,她最該做的其實是返回這個孩子的家,找到這個孩子的母親,看看這位母親到底是如何想的。

林霂三言兩語,就幫陳幼犀找到了問題的源頭。

***

從西餐廳出來,林霂提出送陳幼犀回家。

陳幼犀以為他是開車過來的,叫他不用麻煩。沒想到,他說自己是坐地鐵過來的。

于是,兩人一起去了地鐵站。

陳幼犀覺着自己就是記吃不記打。

林霂那天的“胡言亂語”氣的她夠嗆,她明明是想好好教訓他一頓的。結果,人家過來接她下個班,又給她做了會兒人生導師,她就又跟人走了。

這算什麽?欲拒還迎,還是欲擒故縱?

她從心底鄙視自己。

到達目的地,兩人從地鐵站出來,往陳幼犀家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陳幼犀就停了下來,盯着林霂的背影看。林霂扭頭看她,一愣,她的眼眶是紅的。

“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長得好看,就故意來我這兒行兇?”這話說的,真是委屈到不能再委屈,看來是憋了一路,“你就非得讓我打臉,是嗎?”

林霂瞧她這幅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可好笑之餘,又覺得絲絲心疼。

他走到她面前,用拇指抹去她臉頰的淚,低聲道:“別用哭來罰我,嗯?”說着,他作勢想再親近她一些。

沒成想,人家哭是哭,腦子沒進水。

陳幼犀一把将人推開,狠狠的控訴:“我以前三天兩頭就跟你哭,要是這都是在罰你,你怎麽活到現在的?”

林霂:“……”

陳幼犀就喜歡看他啞口無言的樣子,痛快!她哼了一聲,從包裏抽出來一張紙巾,擤擤鼻子,然後把紙投進垃圾桶裏。

通紅的鼻頭,再加這雙濕漉漉的鹿眼,還真成紅鼻子馴鹿了。

陳馴鹿剜了林眼狼一眼,昂首挺胸的走了。

這變臉變得确實跟翻書一樣快。

林霂無計可施,他以前就不會哄她,現在更是摸不準她的脾氣。腦細胞死了一片,最後只能亦步亦趨的跟上。

等到了陳幼犀家樓下,兩人保持着一前一後的隊形,各自停在原地。

寒風呼呼的吹啊,樓道裏的聲控燈亮了兩回。

剛才還耍橫的陳幼犀嘆了口氣,垂下頭無力道:“我們做朋友,多好啊。”

林霂不接這話。

陳幼犀轉過身,又說:“咱們都長大了,以前的事情有多幼稚,也都明白了。現在這樣,又是何必呢?到時候誰面子都不好看。”

林霂的臉在月光的映襯下,冷硬異常。

良久,他說:“我給你時間。八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但我不接受你的任何拒絕。”

“你這……”

“上學那時,你一直追着我,有給我拒絕的機會嗎?”

陳幼犀一愣,抽了抽嘴角。

林霂見她不再反駁,眯起眼睛,眼裏閃着瘆人的寒光:“所以,別費口舌,你說不過我;也別費腦子,你的腦容量不允許;更別費心思,因為你一輩子都鬥不過我。”

陳幼犀:這……就是傳說中的報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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