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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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天,從早上七點開始就往外滲着暑氣。

小區裏老大爺勾着腰遛狗,提在手裏的收音機铿锵唱着“壘起七星竈,銅壺煮三江”;栗子樹下,一個小夥兒叼了片面包,把身體彎成個銳角,一磴自行車踏板,一溜煙走了;門口支着三兩早餐攤,煎餅果子烤冷面,豆汁油條豌豆黃……

薄霧缭繞,香氣四溢,整個城市在一種蘇醒的蓬勃中開始新的一天。

蘇南在攤子上買了兩個煎餅果子,穿過馬路,上了停在另一側的車。

“陳老師,熱的。”

她在副駕坐下,卸了背上的包,把裝着煎餅果子的塑料袋遞給陳知遇。

“別吃路邊攤上的東西,灰大,地溝油。”

蘇南彎眉一笑,自己咬了一口,“您不吃?”

他昨晚喝了酒,一早起來什麽也沒吃,熱騰騰的香味,有點勾着食欲。

掙紮半晌,還是咬了一口。

……然後一個不小心,吃完了。

蘇南在旁偷笑。

陳知遇板着臉,“我這是體驗民生疾苦。”

“疾嗎?苦嗎?”蘇南自己先往旁邊一躲,笑問,“吃飽了嗎?要不再跟您來一個?”

陳知遇微一挑眉,“躲那麽遠我就教訓不到你?”

蘇南使出殺手锏:“第752話的劇情……”

陳知遇一手将她手臂一擭,探身過去,另一只手撐在她身後車窗上。

蘇南背抵着椅背,無處可躲,“您……您做什麽?”

“體罰。”

陳知遇計劃在帝都待一周,參加完了谷信鴻的婚禮,順道去帝都某高校公幹。

車是借的谷信鴻的,一輛小跑,紅色,有點兒騷氣。

車載着蘇南,到了昨晚的酒店。

陳知遇拉開窗簾,讓外面陽光照進來。

指一指旁邊的辦公桌,“你就坐那兒寫吧。”

蘇南拿出筆記本坐下,一邊開文檔一邊問陳知遇,“我寫稿,您呢?”

“你還怕我閑着?”

陳知遇撈起一旁的筆記本,在床沿坐下,把筆記本攤在腿上。

蘇南瞥一眼。

白襯衣,黑西褲,進屋的時候鞋襪脫了,赤着腳。

陳知遇平常的行事作風,不會讓人往“病弱”這層上去聯想——而且她在他背上悄悄“偵測”過,百分百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然而,他腳踝上有一顆很小的痣,頓時顯得腳踝到腳背一線,有點病弱的蒼白,以及……

禁欲。

陳知遇眼也沒擡,“看夠了?”

蘇南臉一熱,趕緊背過身去,“你是薛紹張易之……”

陳知遇挑眉,“我是誰?”

蘇南正色,“我說,您就是我心目中的施拉姆,霍夫蘭![注]”

陳知遇憋着笑,“趕緊工作!”

蘇南要做的,是這次活動的總結通稿和微信推文,不難但是繁瑣,要求圖文并茂,她得從昨晚拍的上百張照片中,挑出最适用的。

正寫到第二段,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是陳知遇起身往外去了。

片刻,一只手臂伸過來,把冰鎮可樂擱在她手邊。

“在本次簽售會上,著名作家xxx和讀者進行了長達兩小時的密切交流……”

蘇南窘迫,“您別念!”

陳知遇低笑一聲。

“您知道我最讨厭你們這些當老師的哪三點嗎?”

“說說。”

“上黑板做題,監考時窺視……還有就是,當堂念作文!”

“早說啊,你來我這兒讀博,我讓你也過過這三件事的瘾。”

蘇南義正辭嚴:“利誘沒用,我是意志堅定的人。”

陳知遇手撐着椅背,呼吸就拂在她耳後。

她伸手将他一推,“忙你的,別打擾我。”

陳知遇挑眉,但瞧着傻學生真一副心無旁骛的模樣,也就不幹擾他了。

一小時後,蘇南撰完稿,拿工具給微信推文排版。

身後再次響起陳知遇的聲音,“寫完了嗎?”

“快了,再半小時。”

“弄好了過來幫我回複郵件。”

“什麽郵件?”

“幾百封,我哪兒知道。”

蘇南好奇,效率倍增,一會兒就弄完了,發給媒體組主管過目,推送之後,一合蓋子,把筆記本一推,伸了個懶腰。

“過來。”

蘇南穿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自己蹬掉的拖鞋,到陳知遇身旁坐下。

陳知遇把電腦推給她,自己往床上一躺。

蘇南盤起雙腿,坐在床單上,把筆記本攤在腿上,點開第一封郵件。

“陳知遇教授,我是大三廣電班的xxx,正在拍攝一個微電影,想邀請您出鏡……”也不看完,直接關閉,“不出。您出場費很貴的。”

再點第二封。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什麽鬼!”蘇南嚴肅地,一字一句地回複:“大學是一生中不可再得的時期,最好的時光,應該最多地投入學習。”

第三封。

“陳老師,我是播音主持班大二的xxx,我有一個苦惱多年的問題,希望能夠在您這裏得到開解。波伏娃說,性向是天賜的……扯淡!波伏娃才沒說過這句話!”

陳知遇快笑瘋了。

“您郵箱都成什麽了?知心姐姐?為什麽性向的問題都要找您?”

“這已經是好的了,我還收到過不雅照。”

“男的女的?”

“男的女的都有。”

蘇南瞪大眼睛,“……多,多不雅?”

“你能想到的最不雅的程度。”

蘇南:“……”

陳知遇瞅着她笑。

蘇南輕咳一聲,“奧修說,我們的身體源自性,我們的頭腦總是渴求性……但經由創造力的過程,性就會被淨化……所以這是自然正常的事。”

陳知遇:“……”

傻學生一本正經地跟他談“性”?

“蘇南,”陳知遇靠着枕頭,要笑不笑地看着她,“現在不在課堂上,不是學術讨論的時候。你真想和我聊這話題的話,我就只能認為你是……”

蘇南快把臉埋進鍵盤,“……我接着幫你回複!”

還回複?傻學生怎麽這麽實誠。

他伸腳,把筆記本蓋子一合,手抓住她手臂,一帶。

蘇南歪倒在床上。

陳知遇手臂将她一抱,“昨晚沒睡好,我眯會兒,醒了一起去吃飯。”

蘇南身體板正,人形磚石一樣躺着,不敢動。

過了片刻,正要轉頭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忽覺有點冰涼的手指碰了碰她額頭,将她額發一捋。

陳知遇手肘撐起來,低頭吻她。

陽光越過陽臺大開的門,照亮了門前的一小片。

冷氣聲音很靜,但仍然能聽見一丁點兒的聲響。

尋常的夏日上午,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還有他的。

***

晚上,陳知遇請客,在一家清幽安靜的私家菜館。谷老板帶上了谷老板娘,唯獨程宛單身一人。她一來就集中火力,炮轟陳知遇。谷信鴻看樂子,跟着火上添油。

陳知遇三杯白酒下了肚,程宛總算解氣,換了個座位,擠走陳知遇,把蘇南肩膀一勾,笑問:“妹妹,你叫什麽?”

“蘇南,南方的南。”

“我叫程宛,宛轉蛾眉馬前死的宛,記住了嗎?”

蘇南:“……記住了。”只是詩好像不怎麽吉利……

谷信鴻笑說,“程爺,您悠着點兒,別跟老陳夫妻變情敵了。”

“說什麽呢?你以為我跟陳教授一樣斯文敗類?這麽嫩的姑娘也下得去手。”

谷信鴻哈哈大笑。

蘇南:“……我二十四了。”

“老陳三十四,馬上步入更年期。”

陳知遇:“你跟我一年的,消停點吧。”

程宛逗夠了,坐回自己位上,跟蘇南斟了半杯果汁,自己端起酒杯,“蘇南妹妹,敬你。以後陳知遇這孤寡老人就委托你照顧了。”

蘇南不動聲色地端過陳知遇跟前的酒杯,笑說:“一直是陳老師在照顧我。”

“老陳能照顧人?不用澆水的花都能被他糟踐死了……”

陳知遇眼裏帶笑,瞅着蘇南,輕聲說:“你就喝果汁吧。”

蘇南低聲:“沒事的……”

傻姑娘逞強,不喝果汁非要喝酒,然而程宛喝酒是練家子,他們碰頭時喝的酒全是烈度的。這酒他自己也頂多只能來個四兩,蘇南這杯下去,不定會怎麽樣。

他手臂在她腰上輕輕一摟,“就喝一口,別貪。”

蘇南與程宛輕輕碰了下杯子,舉杯喝了一口。

辣,直沖着喉嚨。

她苦着臉咽下去,放下杯子。

谷信鴻叫個“好”,“咱們今兒是準備吃吃飯聊聊天,程爺你差不多得了。別整你官僚作風那一套。”

程宛瞅他,“我官僚?我官僚起來,你還不得給我提鞋叫爺爺。”

蘇南以前沒見過程宛這樣的女人。

身材火辣,長相精致,沒化妝,然而眼角帶一股媚氣,與短發顯出的英氣相得益彰,存在感十足,很難不讓人注意到她。

陳知遇湊近,“你看誰呢?”

“看女人也不行了?”

“程宛這麽多年,掰彎的姑娘抵得上旦大一個系,你少看兩眼。”

蘇南忍不住笑,“……以前怎麽沒發現,您心眼只有這樣一點兒大。”她拇指食指比了個縫。

陳知遇:“……”

蘇南兩指再張開一點,“那就這麽大?”

陳知遇湊近她耳朵,“……吃完飯教訓你。”

氣息拂得她耳朵發麻,一下就燒起來。

對面程宛跟谷信鴻唇槍舌戰一番,總算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蘇南身上,“你是要到老陳跟前讀博吧?跟你說,他這人可龜毛。你別慣着他,不爽直接不伺候就成。”

蘇南:“不是……我畢業了直接找工作的。”

程宛愣了下,“……哦,那也挺好的。”

谷信鴻問:“蘇小姐哪裏人?”

“槭城人。”

程宛向着陳知遇瞥去一眼。

“槭城……槭城好啊,”谷信鴻哈哈一笑,“我記得那兒楓樹不錯?”

蘇南既看到了程宛那一瞥,也聽出谷信鴻笑裏的尴尬。

心裏陡然,有點沒滋沒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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