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玻璃晴朗,橘子輝煌。一顆星星剎住車,照亮了你我。
——北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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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種再親下去就完蛋了的預感中,陳知遇松開了蘇南。
她低着頭,像是不敢看他。
他把她圈在懷裏,有點故意捉弄一樣的要去采訪她此刻的心情:“想什麽呢?”
“想我這一年的運氣估計都用光了。”
陳知遇笑一聲,“你怎麽不想你前二十幾年買彩票一次都沒中過,就是攢着人品?”
“……”
“有這麽意外嗎?”陳知遇瞅着她,“花都送了你半年了……”
蘇南驚訝,“那花……”
陳知遇輕哼一聲。
起初只是經過花店,恰好賣花人擺出了新鮮的玫瑰,色澤和香氣都好像讓那個平凡無奇的早上,有了點與衆不同的意味,沒細想就買下來了。
進門瞧見蘇南悶頭查資料,就直接丢給了她,沒好拉下臉承認,随口謅了個理由。
後來就成了習慣,大概就是覺得,一天裏清晨初綻的鮮花很襯她。
蘇南簡直懊悔不疊,“您早說啊,早說我就不扔垃圾桶了。”
“你扔了?多放兩天是費你宿舍水還是空氣了?”
“放着礙眼,多了還招蚊子。您直接送吃的多好,宿舍四人嗷嗷待哺。”
陳知遇:“庸俗。”
“花更庸俗!”
“那你倒是說個不俗的?萬字情書?那我真幹不出來。”
“是。您不罰我全文背誦拉紮斯菲爾德,已經是格外優待我了——我最煩他,名字繞得人舌頭打結。”
陳知遇樂了,“你本科挂過《傳播學概論》吧,怨氣這麽大?”
“挂了能保上研嗎?”
“……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我可是您蓋了章的不适合學術。”
得了,現在的傻學生也不傻了,專拿他說過的話堵他,一回擊一個準。
蘇南,崇城大學,“扮豬吃老虎”系碩士研究生。
陳知遇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來煙已經抽完,盒子都捏扁扔了,咂摸着要不要再親會兒她,又怕太過于天時地利,再親真親出問題來。
“還氣嗎?掏心窩子的事,幹一次就得了,可別讓我再說。老了,遭不住這個。”
蘇南彎眉一笑,“您是捏着我的心思是吧?”
“你那點心思還用捏嗎?全寫在臉上了,這些年小姑娘的眼神我沒看過一萬也有八千,看不出來?”
她拿一點惝恍,一點仰慕的目光,那樣認真又擔驚受怕地看着她的時候,他是真沒法淡定。
有時候坐辦公室裏想些烏七八糟的,感覺自己腦門上貼了大寫的“衣冠禽獸”四字。
想歸想,不該做的一點也不能做。
“可您什麽也不說……”
“真沒法說,不然為什麽非得讓你讀博?”
陽臺上熱,剛站着講那麽長的故事時不覺得,現在夜風裹着暑氣,直往臉上撲。
陳知遇拉着蘇南進屋,又從冰箱裏翻出罐可樂遞給她,“甜的,你們小姑娘愛喝。”
……等會兒親起來味道也好。
“我以為您讓我讀博是真打算讓我繼承衣缽,燃燈守夜。”
她坐在沙發椅上,兩條腿也不好好放在地上,曲起來,前腳掌翹着,腳跟點在椅上。
熱褲只到大腿根,雙腿細長,潔白,有點晃眼睛。
陳知遇板着臉,在她對面坐下,“坐沒坐相。”
蘇南:“……哦。”放下腿,乖乖坐好。“今天累一整天了,這樣坐着能減少引力。”
“你怎麽不把牛頓氣活過來呢?”
“傳播學四大奠基人已經被我氣得七七八八了。有次上課,我說,盧因的把門人理論[注]……老師奇怪地盯着我,我想沒錯啊,是盧因啊,我還專門背過呢……”
陳知遇差點笑嗆住,“也只能我把你收到門下,不能再讓你去禍害別的老教授了。”
蘇南頓了一下,“陳老師……我不讀博。真的,不跟您賭氣。”
陳知遇看她,“考慮好了?過了這村沒這店。”
“考慮好了,就是……”
“就是什麽?”
蘇南像是難以啓齒:“……您能招男博士嗎?”
陳知遇:“……”
“哦,學新聞傳播的男生少,您不一定搶得到。女生也不是不行,但要沒我好看。”
“……別的教授面試考業務水平,我盯着長相給人打分?”陳知遇挑眉,“在你心裏,我是幹得出這事兒的人?”
蘇南笑了,捏着易拉罐喝了口冰鎮的可樂——她覺得自己也像這可樂一樣,美得咕嚕咕嚕往上冒泡。
“你怎麽知道我結婚這件事的?”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做虧心……”她看陳知遇似又有“體罰”的打算,趕緊說,“……五月去涵姐家,在那兒看見您跟您……前妻的照片。”
“回來就躲着我?你怎麽不直接問?”
“問不出口啊,好像我肖想您一樣的……”
“可不就是?”
蘇南笑一笑,再回想過去的三個月,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像一個人在水裏潛了太久,乍一被撈起來,太多空氣湧入肺腔,那種滿足的感覺會讓人霎時忘了前一秒還在憋氣的痛苦。
“也不能怪你。我是打算把你拐來崇大,再慢慢綢缪這事。”
收到她寄來的楓葉明信片,慌得不行,再慢人估計真的得跑沒影兒了,于是當天就找程宛,攤牌。
那真是憋屈——被程宛翻來覆去揶揄,什麽嘲諷的話都說了,只差“一樹梨花壓海棠”。
氣得胸悶,心道自己也才三十四,再怎麽老能老到那份上?
程宛是個幹脆人,兩人一周之內就把所有手續都辦妥了——結婚的時候各種協議簽得清清楚楚,處理起來也幹淨。
只是雙方家長,尤其程宛父母那邊,暫時還沒挑明。
當然,這些涉及人情世故的麻煩,他會擋在身後。
洪水滔天,也濺不上蘇南一個衣角。
“隐婚,還是形婚,沒誰敢往這上面想。”
“林涵知道。”
“知道我也不能問涵姐。她得怎麽看我……”蘇南才意識到這問題,哀嘆一聲。
“你嘆什麽,”陳知遇瞅着坐在對面的她,“我才是不知道怎麽跟你林老師交代。這事兒外人看起來不太厚道,是吧?”
蘇南點頭,“不瞞您說,是。”
陳知遇笑了,“反正你現在已經不是我學生了。”
愛咋咋地。
他朝她伸出手,“過來,我抱會兒,送你回去。”
她下意識就說:“要回去?”
話音一落,反應過來,耳根一紅。果然聽見陳知遇促狹一笑,急忙解釋,“我不是……我想跟您多待……”
手臂被一拽,身體從沙發上起來,一條腿支在地上,一條腿膝蓋擱在床沿上,被陳知遇抱入懷裏。
“……那就這麽待着。”
這麽待着?
白襯衫被他身材襯出很好看的輪廓,眼一垂就能看見他領口分明的鎖骨。
——色令智昏這詞也不是專為男人發明的。
她有點喘不上來氣,一時間腦子裏過了些不好的東西,耳根更紅,又不敢動,只得屏着呼吸。
“你住在那哪兒?”
“xx科技園附近。”
“挺遠的。條件怎麽樣?”
“還行……實習加上補助就5000塊錢工資,也沒辦法找更好的條件了。”
他聲音有點平,“……準備幹下去?”
“不……我覺得初創公司管理很混亂,想去大公司裏正規地學一學。”她微微擡頭看他,“要是不在崇城,行嗎?”
“随你。”
“我不大想去傳統媒體,想去互聯網。崇城的互聯網公司發展不如帝都……”
“嗯……”
蘇南總覺得陳知遇反應有點怪異,又說不出是哪兒,只得找話題似的繼續說:“……媒體轉型肯定會繼續深化,所以我覺得互聯網可能更有前途……”
陳知遇心不在焉地聽着。
不敢動,怕一動這還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傻學生察覺了——她膝蓋,好巧不巧地就抵着他的……
簡直要了老命。
“蘇南……”
他真不想把今晚搞得過于“成人”,有點一廂情願的,以過來人的心情,想讓以後蘇南回想起來,覺得這一天跟汽水一樣甜得冒泡,傻得冒泡,而不是想到個開頭,就會立馬跳轉到十八禁。
“……你去冰箱裏給我拿瓶水。”
蘇南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擱在茶幾上還剩了大半的冰水,沒問什麽,還是起身照做。
陳知遇立即調整坐姿,手肘撐在大腿上,微微弓着背。
他目光随她移動過去,看她打開了冰箱門,踮着腳往裏看——冰箱也不高,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踮腳,跟偷吃的小孩兒似的。
蘇南把水瓶遞過來,他扭開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一看時間,都十點多了,再晚了不合适。撥了個電話,讓給前臺幫忙叫車,自己起身打開衣櫃,挑出件幹淨襯衫。
蘇南有點發愣。
他悶笑一聲,手指按着扣子,逗她,“想看?”
蘇南抓起包就往外跑,“我在走廊等您!”
“話沒說完呢!”
——也不是不能給你看。
陳知遇換好衣服,牽着她的手下樓——他動作自然得簡直理所當然,讓她都有點兒懷疑他身份轉換是不是太快了。
她省過神來,只覺得害羞已經蓋過了所有情緒。兩人單獨待着的時候還好,現在迎着來來往往的人,低垂着頭,恨不能把跟前一小塊地方盯出個洞。
到出租車上,陳知遇才像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先問的那幾個問題,“可以去互聯網公司看看,但不建議做內容。如今在網站做內容這塊兒的都是廉價勞動力,還不如你在紙媒幹半年真槍實彈跑采訪見識得多。非要去互聯網的話,想辦法去産品崗吧。”
蘇南連連點頭。
有這樣一個人,一直鞭策,一直嚴格要求,卻總在某時某刻給你指點迷津。
某一天,這個人成了你的戀人。
……她覺得,她得在跟陳知遇分開之後,蒙上枕頭好好嘶吼兩嗓子。
到住的地方,陳知遇跟着下了車。
老住宅區,這麽晚,遛狗的大媽大爺也都漸漸回家了,小區裏安靜,寥寥幾道人聲。
陳知遇堅持着,送她上了樓。
怕室友睡着了,她站在門外往下幾級樓梯的地方跟她道別,“陳老師……”
“明天加班嗎?”
“不加呢,可能要自己在家趕個通稿。”
“那你去我那兒寫,晚上帶你去見程宛。”
“見誰?”
“……我前妻。”這稱呼真難說出口。
蘇南頓了下,“要見嗎?”
“得見,不然我倆都沒好日子過。”
“好……”
“有我在,你只管吃吃喝喝。”
“好。”
陳知遇瞅她,“還有件事,差點忘了,你跟你那個小學弟……四次了,別讓我撞到第五次……”
“四次?”蘇南莫名其妙。
“蔬菜沙拉,面試,電話,還有剛才……你自己心裏不清楚?還要我數你聽?”
“電話?什麽電話?”她仔細想着,終于恍惚記起來,那天在電梯裏接電話,江鳴謙催了她一句。
陳知遇警告似地盯着她,“想明白了?”
蘇南忍不住笑,“您吃醋呢?其實沒必要,我是貓派的。”
“什麽貓派狗派?”
“嗯……年輕人的流行語,您不懂。”
陳知遇,像只平常對你愛答不理,久了,卻領地意識極強的,優雅又狡黠的貓。
……老貓!
聲控燈滅了。
蘇南趁機俯身在他嘴唇上一碰,又倏忽退回去。
“陳老師,晚安!”
想溜之大吉,沒得逞。
手臂被他一抓,腦袋也被摁下來。
他在安靜的黑暗裏,細細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