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談及正事,慕容玥的臉色也沉靜了幾分。他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似在思索。

隔了好一片刻,他方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得及早做準備。其實最近我入宮去,都很難遇上父皇清醒的時候,現在想來,倒是我疏忽了。”

或許,也不是他疏忽,而是他不想去猜忌而已。

慕容玥繼而又道:“我此番随你一起回國公府罷!正好我有事想找武定侯商議一下。”

蘇染香點點頭,慕容玥要找她哥商量何事,她心中大約有些底。不過,也不知祁王現在走到哪一步了,經過今日這一刺激,也不知他是否會加快進程……

兩人一同到了國公府,蘇染香便讓海棠去叫蘇謹之前來前廳商議事情。今天下雪,天氣比往常要冷幾分,蘇謹之倒是沒有出府,不一會兒就來了。

“喲!今兒燕王殿下走大門來的?”蘇謹之一見慕容玥便調侃道。

蘇染香走過去捏了捏他的手臂:“哥別開玩笑!今天燕王殿下找你是有要事商議。”

“商議便商議,你擰我手臂做什麽?”蘇謹之壞笑着,氣得蘇染香狠狠瞪了他一眼。

慕容玥倒是面不改色,待他坐定後便說:“本王今日前來,是想借你的蘇家軍一用。”

“哦?燕王殿下此言何意?”蘇謹之不解道。

“實不相瞞,我最近前往皇宮去看父皇,父皇清醒的時日已不多,相信你和衛國公也清楚。我原本以為父皇是因病重,但不幸的是,今天我才得知父皇可能不是因為生病才一直卧床不起,而是因為有人在給他亂服金丹。”慕容玥悵然道。

蘇謹之怔了一下:“誰這麽大膽,竟敢私自煉丹,還将丹藥給皇上服下?太醫莫非也沒能查出嗎?”

慕容玥搖搖頭:“能這麽做的,定然在後宮之中能做得了主。此事極可能與祁王有關,他手上還有禁軍的調度權,我怕到時候要免不了針鋒相對,所以才想找你一起商量,看能否調一些兵力回京師。”

蘇謹之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果皇上并未被控制,我們這麽私自調兵,可是觸了龍鱗。”

“所以,本王想邀請武定侯今晚一同夜探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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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謹之愣了一下,随即笑起來:“殿下真是會給我找麻煩!此事若被發現,我們只怕就是有去無回。”

“本王相信侯爺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此事關系着父皇的安危,我們不該坐視不理。”慕容玥說道。

“唉,罷了罷了!燕王殿下都這麽說了,我若不去,倒是顯得不将皇上的生死放在心上了。不知燕王殿下打算何時出發?”蘇謹之問道。

聽他已經答應了自己,慕容玥心中也松了一口氣:“此事不宜拖延,我們便今晚子時夜探皇宮罷!”

“宮中都是祁王的兵力,你們這般去,可會太冒險?”蘇染香放心不下,雖說慕容玥和蘇謹之武功高強,但皇宮重地,其實那麽容易闖的?

“小香兒這是擔心大哥呢,還是擔心燕王呢?”蘇謹之倒不以為意,反而開起玩笑來。

蘇染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惹得蘇謹之朗聲笑了起來。

慕容玥見蘇謹之拿自己和蘇染香開玩笑,也未說什麽,只寬慰蘇染香道:“染香不必擔心,宮中布局本王了然于心,等晚上我會一一給侯爺細說。雖然宮中有重兵把守,但他們的布防也有些破綻,只要我和侯爺避開重兵之地,走布防弱一些的地方,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話雖這麽說,但蘇染香還是不怎麽放心。

蘇謹之大咧咧地笑道:“小香兒,你大哥夜探敵營數百次,還從來未被抓住過,你就不用擔心我了。說說你想要什麽東西,今晚大哥給你從皇宮順一樣禮物回來。”

“大哥,你這是去打探皇上的病情,可不是去當賊!”蘇染香忍不住白他一眼。

不過,被蘇謹之這麽一調侃,蘇染香心中的擔憂倒是消散了一些。

“燕王殿下難得從正門來我們府上一趟,小香兒便帶他到處去逛逛吧!大哥回去補會兒覺,晚上好去給你帶禮物回來。”蘇謹之別有深意地給蘇染香遞了個眼色,蘇染香裝作視而不見。

随後,他又對慕容玥笑道:“燕王殿下自便了。”

慕容玥點點頭:“侯爺既然還有他事,便忙去吧。”

蘇謹之走後,屋內便只剩蘇染香和慕容玥兩人。蘇染香道:“大哥說話瘋瘋癫癫,你不必理會他。”

慕容玥輕輕一笑:“侯爺天性坦誠率直,說話幽默風趣,長得一表人才,人人都巴不得結交,本王怎能不理會?”

“可惜殿下沒有皇妹,不然可以跟他結為連理,也算了卻我娘的一樁心事。”蘇染香半開玩笑道。

“侯爺入京之後,京中未出嫁的小姐都巴不得能一睹他的風采,想要嫁到你們蘇家來的何止一個兩個,就算本王沒有皇妹,侯爺想要娶妻,也絕不是難事。”慕容玥說道。

蘇染香聽後卻不以為然:“真要這樣,我娘親就不會這麽愁了。大哥眼光挑,那些姑娘也嫌棄大哥常年在外,跟那些粗漢子在一起久了,不懂體貼人。一開始來我們府上做媒的倒也不少,但現在卻壓根沒幾個了。”

慕容玥聽後覺得有些奇怪,他從外面聽到的和蘇染香說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看來,是武定侯自己不想娶妻罷!

“像侯爺這麽灑脫的人,或許更喜歡無牽無挂的生活,其實這樣也未嘗不是好事。”慕容玥感慨着。

蘇染香奇怪地看向他,讪笑道:“嗯,像殿下這般淡泊的人,或許也适合一個人終老。”

慕容玥這才發現自己無意間一句真心話又說錯了:“自打和染香結識後,本王便再不是那個淡泊的燕王了。像我這樣的大俗人,無法免俗,定要找一個情投意合的人過日子。”

兩人坐着喝了一會兒清茶,蘇染香對今晚之事還是有不少擔憂,就算現在他們從蕭關調兵回來,也需耗時兩個月。

而若再等兩個月,又不知會發生多少事,是什麽境況。

同樣,慕容玥也甚是擔憂,如果皇上真有什麽事,一邊是父子、一邊是兄弟,他又該如何處理?

兩人沉默了片刻,蘇染香見他垂着眼,臉上浮現着少見的憂色,便問道:“殿下可是在為皇上擔憂?”

慕容玥輕嘆一口氣,擡眼看她:“我雖與他并不親厚,但他始終是我的父親。如今他卧病在床,我卻不能像尋常父子一般侍奉左右,甚至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如此艱難……”

蘇染香略微一想,寬慰道:“難得殿下還有如此孝心。染香相信皇上雖老了,但心還是不糊塗,若真有人想對他不利,他亦有自己的自保方式。殿下也不必太過擔憂。”

慕容平并不傻,他看似平庸,但久握皇權,對人心和局勢的把握應該沒幾人能出其右。

即使現在淑妃和祁王控制了他,但這立太子的诏書沒下,也說明他并不是那麽好糊弄!

慕容玥苦澀地說道:“但願真如染香所言吧。我也希望八弟不要做糊塗事,衆多兄弟中,父皇最疼愛的便是他。若他因此而心生歹念,怎對得起一向愛他的父皇?”

蘇染香不語,這個她還真不能保證。這一世與前世的偏差越來越大,前世慕容清反的是慕容瑾,但這一世慕容瑾已經一蹶不振,目前看來短時間也興不起風浪。

而前世與這場角逐沒有任何關系的燕王卻被卷了進來,之前祁王的勢力又被削減了不少,最近燕王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難保慕容清會心生焦慮和嫉妒。

入夜後,慕容玥便到國公府門前等蘇謹之,此事蘇家兩兄妹暫時還未告知蘇青文,蘇謹之也只是偷偷出來的。

蘇染香輾轉難眠,欲随蘇謹之一起出來看看,卻被蘇謹之阻止了:“你出來一會兒被爹發現了,我今晚就走不了。爹娘的院子還亮着,多半沒睡,你要是嫌難熬便過去陪陪他們。”

蘇染香想了想,自己跟着去也做不了什麽,只好聽蘇瑾之的話,去了蘇青文和方氏的院子。

蘇青文見她半夜還來自己這裏,倒有些詫異:“染香今晚怎麽就想起過來看爹娘了?”

蘇染香看他們還在下棋,便道:“這入冬後晝短夜長,睡早了半夜醒來也無聊,所以染香不想早睡。不過,沒想爹娘也沒睡。”

方氏落了一顆白子,擡頭對她說道:“還不是你爹,大半夜的非要我陪他下棋。現在你爹早上不上早朝了,每晚不到子時都不肯上床。”

說着,方氏便招手讓蘇染香過去,挨着她坐下。蘇青文頭也沒擡,一邊看着棋盤一邊說:“老夫回京這麽兩年多了,還從沒像現在這般清閑過。”

方氏道:“你呀!就是不理事!按我說,你還得小心些,皇上這一病也怪怪的,他若真病得如此重,便當把太子立了;萬一他要有個什麽事,今後誰來繼承大統都難免要鬧一場。”

“你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麽?依老夫看,皇上并非不想立太子,而是他心中還在權衡。畢竟前太子已經去了這麽多年,太子之位也空了這麽多年,若是冒然立太子,必将掀起一場風雨。”蘇青文把玩着手上的黑子,遲遲不肯落下。

方氏又道:“你這麽一說,莫非皇上有意立燕王?”

蘇青文擡起頭,看了方氏一眼:“燕王仁厚愛民,此番退敵也立了大功,若是他能繼承大統,自然是再好不過。但祁王這些年一直深得聖寵,其生母也得皇上獨寵了這麽多年,他手上的權勢不容小觑。現在皇上還未下定論,只怕想立誰,我們猜測再多也沒用,最終還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爹,可皇上已經很多天沒上朝了,難道你就不懷疑他在宮中被人控制了麽?”蘇染香插了一句。

蘇青文微微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黑子,看向蘇染香:“你又聽到什麽風聲了?”

“染香只是覺得奇怪而已。”蘇染香裝作漫不經心地說着。

方氏遲疑道:“他們應該還不至于如此大膽吧?”

蘇青文捋着山羊胡想了片刻,頗有幾分顧慮:“看來老夫近日該與幾位輔政大臣一起商議一下,看哪日去宮中看一眼皇上。”

榮國這些年還算太平,慕容平自己雖沒多少才能,但用人還是比較有眼光,朝中政事交給手下幾位大臣和皇子處理,也未出過多少太大的漏子。

當然,皇子手上的權力大了,拉幫結派便很正常,所以才有祁王一黨和晉王一黨人為了各自利益暗地裏做些損害百姓利益的事。這種事在各朝各代都很常見,倒也不算奇怪。

不過,這次這些人很快也得到了相應的懲罰,算起來也有朝中執政大臣的功勞。

慕容平一般每月逢五逢十會召集百官上朝議政,但近日他身體抱恙,倒是有一兩個月都沒曾見上過朝了。近日天下倒也沒什麽大事發生,蘇青文便也沒放在心上。今天和方氏、蘇染香談及這些,倒是給他提了個醒。

經這麽一說,蘇青文也沒什麽興致下棋了,蘇染香陪他們坐了一會兒。

蘇青文感慨道:“現在的局勢雖不明,但我們一家人還能團聚在一起,也算不錯了。老夫老了,也沒年輕時候的鬥志,倒也希望你和你大哥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就行。外面的風雪那麽大,也不知謹之睡了沒有,叫他過來我們一家人溫點酒來喝。老夫而今也不知道還能陪你們喝幾回。”

☆、九十一章

“胡說些什麽!你這還沒喝就醉言醉語!”方氏瞪了蘇青文一眼,說着便要着丫鬟去請蘇謹之。

蘇染香見狀,忙道:“都這麽晚了,我看還是明天改天再喝吧!剛才我去尋過大哥,他已經睡下了。”

“他今天這麽早睡?”蘇青文遲疑道。

方氏不滿地看了蘇青文一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老頭子半夜不睡,還拉人起來陪你下棋!謹之白天還練武,晚上睡得早點也正常。”

蘇青文見狀,也只好作罷,蘇染香這才松了口氣。若是讓他們知道大哥和燕王夜闖皇宮,定然擔心不已,大哥回來也少不了一頓責罰。

蘇染香見時間不早了,便跟蘇青文和方氏道了別,回她的拾香閣去了。

入夜後的雪越下越大,一片片從黑魆魆的天空中飄灑下來,茫茫一片,讓人看不清前路。

蘇染香卻好似感受不到今晚的寒意,開着窗倚在窗前。

凜冽的寒風吹散了她的發絲,也吹落了不少風雪進來。

海棠看她在窗前立了許久都不曾動過,便走過去勸道:“小姐,還是把窗戶關了罷,你這樣在這風口上,小心染了風寒。”

蘇染香頭也沒回,只怔怔地看着茫茫白雪,說道:“沒事,吹吹冷風能讓人保持清醒。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罷!”

今晚這種情況,就算讓她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倒不如在這裏看看外面的雪景,反讓她覺得時間過得快些。

“唉!你就算要等殿下,那好歹多穿一件衣服啊!”海棠搖搖頭,折身去衣櫃翻了一件貂裘披風給蘇染香穿上。

蘇染香看她皺眉頭替自己整理衣襟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我又不打算出門,穿成這樣做什麽?何況這屋內還生着炭火呢!”

“清荷那丫頭病了還沒好,你若也跟着病了,奴婢可沒那麽多精力來照顧你們。”海棠佯裝不滿地說道。

蘇染香看她臉上帶着幾分佯怒,便笑着說:“臭丫頭,誰稀罕你照顧了?”

“郡主自然不稀罕奴婢的照顧,巴着要來照顧我們小姐的,大有人在。比如,現在小姐心念念的燕王殿下肯定便是沖在前面的第一人。”海棠帶着幾分酸味回道。

蘇染香回頭挑眉看她:“你這丫頭,什麽時候也學會打趣人了!你是不是也想和清荷那丫頭一樣被扣工錢?”

“郡主恕罪!奴婢可不敢打趣郡主!爐子裏的炭火快燃完了,奴婢這就去添點炭。”海棠說着,便轉身去加炭火了。

蘇染香知她不想讓自己多想,所以才沒事找話與自己談,心中對她還是諸多感激。

前世海棠和清荷都死得太慘,這一世她希望海棠和清荷能有個好點的結局。而今海棠也十五六歲了,正是女子适婚之齡,再大一些,今後便不好找人家。

海棠這丫頭穩重,長得也周正賢惠,也不知會便宜哪家的公子。

海棠添完木炭,擡頭便見蘇染香正奇怪地看着自己,那細細打量的眼神得她心底發毛,便道:“小姐可是有何事要奴婢去做?”

蘇染香以前的性子,要做壞事的時候便會用這種狡黠的眼光打量她。不過自從她脾氣變了之後,便極少用這種眼神看人了。

現在又被她這般看着,海棠心中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沒什麽事,只是閑得無聊,你過來陪我說說話就行。”蘇染香笑道。

海棠狐疑地走過去:“小姐想說什麽?”

蘇染香看她眼裏有幾分防備,不禁覺得好笑,便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海棠翻過年便是十六歲了,我母親忙着大哥和我的婚事,倒是忘了我們府上還有個大丫頭也該嫁人了。”

海棠聽罷臉色一紅,羞赧道:“海棠還道小姐想說何事,沒想小姐是想将海棠攆走!”

“傻丫頭,我這是為你好,你卻這麽看我。你和清荷終究是要嫁人的,就算我不舍,可我總沒有将你綁在身邊一輩子的理。”蘇染香道。

海棠垂着頭,這種道理她何嘗不懂。她父母早亡,便是方氏憐憫她,讓她做了蘇染香的丫鬟。這些年她在蘇染香身邊待習慣了,她真出府去,她也不知能否習慣。

若是談及嫁人,像她這種身份的,也沒個父母做主,想嫁個好人家也難。

其實蘇染香這麽問她,也是對她好,如果是由方氏或蘇染香做主,她的選擇倒也多些。最重要的是,她由嘉寧郡主貼身丫鬟的身份嫁出去,也不會被夫家欺負。

“海棠不想嫁人,只想照顧小姐一輩子。”海棠說道。其實,跟着蘇染香倒也沒什麽不好。

早些年蘇染香任性刁蠻,那些日子她都過來了,現在蘇染香成熟穩重了,這樣的日子她更沒什麽理由離開了。

“別說傻話了!你若真想跟我,等今後嫁了人,也一樣可以在府上做事。來跟我說說,你可有心儀的人?”蘇染香問道。

前世她一門心思在慕容瑾身上,對海棠和清荷的人生大事也沒給她們考慮過。她們跟了她這麽多年,對她也忠心耿耿,這些事情,她應該給她們想好。

海棠哪裏有什麽心儀的人,能見到的男子都寥寥,更別提其他了。

“小姐,你這是存心打趣我。我看我還是回去休息罷,免得在這裏淪為笑料。”說着,海棠便急匆匆走了。

“唉,我話還沒說完,你這丫頭幹嘛急着走呢!”蘇染香看她落荒而逃的樣子,不由得好笑,這個海棠的臉皮太薄了。

她這一走,這屋內當真便又冷寂起來。蘇染香也不知她哥和燕王是否順利,可有見到皇上。

素雪紛飛,将層層深宮覆蓋。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尤其是今晚。

夜巡的禁衛兵心中都将這鬼天氣罵了個遍,紛亂的雪花讓人看不清東南西北。

大雪中,兩道人影趁着這雪夜一路闖進了千秋殿。

能千秋萬代的,自古唯有君王。然而,今夜的千秋殿卻冷清得不像話,門前守着的小太監一直在搓着手抱怨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慕容玥輕輕推開窗,見了殿內無人把守,便對蘇謹之使了個眼色,讓蘇謹之在外把風,随即他便從窗戶跳入內殿。

殿內燃着龍涎香,炭火燃盡了卻沒有一人來添置,這哪裏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居所!慕容玥深不見底的眼睛微微眯起,彎腰撿了一旁的木炭投擲入炭盆中。

床上的人聽到動靜微微側身,一雙渾濁的眼似不敢相信般看了又看,帶着幾分遲疑道:“玥兒,是你麽?”

慕容玥添完木炭走過去,恭敬地在龍床前跪下:“兒臣久未見父皇,甚是擔憂,但宮中太監總是敷衍兒臣。兒臣放心不下,今晚偷偷前來,驚擾父皇了!”

“咳咳……”慕容平咳了兩聲,似要掙紮着起來,慕容玥見狀忙上前攙扶。

“玥兒,你總算來了!父皇……父皇盼你很久了。”慕容平語帶哽咽,說着不免一陣傷懷。

慕容玥見了今日情形,便也知道了肖新柔所言沒錯,他父皇這些日子在這宮裏只怕過得一點也不好。

“你可知,淑妃那個賤人,就因朕下令查了她娘家,她便給朕下了藥,讓朕無法下床!朕當初心軟,未徹底清查,現在想起來,是朕一時糊塗,便該斬草除根!”慕容平怒道。

“是兒臣失察,讓父皇受如此委屈!若是兒臣早些來看父皇,父皇便少受些罪。”慕容玥愧疚道。

他與慕容平雖不親近,但慕容平對子女都是極好,父子親情,說到底還是難以分割。

“罷了!你今日能來,父皇便十分高興了。他們一直想找朕的傳國玉玺,所以才遲遲未對朕出手。朕也不知還能熬多久,朕對那賤女人寵愛有加,沒想她卻未對朕有分毫情分,朕也不想讓我大榮江山落入她和那個孽子手上……咳咳……”

說到激動之處,慕容平又猛然咳起來。

“朕今日便将玉玺給你,你拿去找武定侯,讓他助你清君側,把那賤女人和孽子給我捉拿起來。現在這宮中都是他們的人,你切忌莫要因急生亂。”

說完,慕容平便轉了一下龍床上的一根床頭柱,随即龍床裏側的機關便開啓,床下有件用明黃色綢布包裹着的東西,便是大榮的傳國玉玺。

任何一任帝王登基都必不可少的物品,有時候聖旨都可以少,但這傳國玉玺卻是少不得,不然便是名不順義不正。因為聖旨可以捏造,玉玺卻是獨一無二的。

慕容玥跪地,雙手舉過頭頂承接了玉玺,鄭重道:“兒臣一定謹記父皇教誨,待到兒臣救出父皇之日,定當将玉玺歸還父皇。”

“你與你的母妃很像,都是重情重義的人。她陪朕的時日雖不多,卻是朕至今為止仍深深念懷的女人,她是那般美麗又那般剛烈。朕這些年故意冷落你,便是想你能安然長大,不至于早夭在這深宮中。而今看你如此聰慧懂事,又有一片孝心,朕很是欣慰。”

慕容平伸手将他扶起:“你離開罷!一會兒被人發現,便難再走了。”

“兒臣遵旨!父皇也要多保重身體!兒臣定會盡早救你出來!”說罷,慕容玥又給他磕了個頭,才将玉玺藏在身上,從窗戶跳了出去。

慕容玥離去後,慕容平又躺回床上,他這一輩子,沒想竟栽倒在自己最寵信的人身上,也是何其諷刺。權力這東西,果然害人不淺。

淑妃這女人,狠勁雖足,但去失了沉穩。她若安分守己,自己未必不會定祁王為太子,奈何她一見燕王得勢,便沉不住氣。

她提防燕王,便如同她當年提防寧妃……

她以為萬無一失,卻不知這天子之位,豈是那麽容易得來?她想替她兒子謀龍椅,他也想多做幾年獨攬一切的皇帝!

蘇染香等得無聊之際,燕王和蘇謹之終于回來了。兩人直接來了蘇染香的拾香園,海棠識趣地起夜替幾人上了熱茶,随即又退了出去。

“不知殿下和大哥有何收獲?”蘇染香看兩人神色凝重,心中已有幾分猜測。

慕容玥嘆了一口氣:“染香,肖姑娘所言沒錯,淑妃給父皇服了金丹,讓父皇不得下床。而今父皇居住的千秋殿連個守夜的太監都沒有,我去之時,殿內一片冷清,連個添炭的人都沒有。”

後宮之人的手段,她前世是領教過的,慕容平受的這些罪,不過皮毛而已。既然淑妃膽敢這麽對慕容平,定然也是沒想再留後路;但她和祁王未對慕容平下死手,定然另有顧慮。

“那皇上可有說什麽?”蘇染香問道。

前世淑妃被廢定然與此事有關,那時皇後還有大權在握,徹查淑妃倒也容易。

這一世她只顧着去提防慕容瑾和皇後,倒是忘了淑妃也是個狠角色。

“父皇将玉玺給了我,讓我與侯爺一同清君側。但侯爺在京師附近的兵馬只怕不足,與他們硬來也定是一場殊死之戰,畢竟皇城還有五萬禁軍在祁王手上。”慕容玥說道。

蘇染香現在倒是明白為何淑妃與慕容平撕破臉皮後,慕容平還能活到現在了。

“這個……我倒是覺得可以稍等幾天。其實不瞞你們,蘇家軍也快到京城了,可能就在最近十多天的時間裏。不過駐軍私自入京罪名不小,所以我一直沒有伸張。”蘇謹之插了一句。

蘇染香倒是奇怪了,莫非她哥還能未仆先知?但是更讓她擔心的是蘇家軍入京之事。

“大哥為何無故讓蘇家軍入京?”蘇染香吃驚地問,這事如果被傳出去,他們蘇家不知要遭來多少猜測。她大哥行軍多年,怎會不知其中利害。

其實蘇謹之也沒想把此事說出來,只不過今天入宮之後,發現事态已經演變成這樣難解的地步,所以才如實告知慕容玥。

蘇謹之有些敷衍道:“此事說來話長,我跟你們一時也說不清楚。不過,這次帶兵的是容雲笙,我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到時候要入京了,燕王殿下自己前去說服他罷。好歹,他是你表兄,或許是你出面的話,事情便好辦多了。”

容雲笙帶兵回來,只怕這不是蘇謹之的本意,而是他那個想複仇的表哥想來搞事了。所以,蘇謹之才會在自己面前說不清楚。

“這樣也好,那本王便再等幾日罷。”慕容玥平靜道。

蘇謹之看了一眼慕容玥,見他并未有離去的打算,便提醒道:“時候也不早了,染香肯定也困了。燕王殿下若還有他事,改日再來罷。”

慕容玥雖是想多看幾眼蘇染香,不過蘇謹之都這麽下逐客令了,他也不好再賴在這裏,只好道:“那本王明日再來拜訪!”

說完,慕容玥又不舍地看了蘇染香一眼,他似有許多話想對蘇染香說,但這千言萬語最終只在這一眼裏。随即,他便冒着風雪離去。

蘇染香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發覺慕容玥回京後清減了不少,想必他近日諸事纏身,但他在自己面前卻一直都溫柔地微笑着。

蘇謹之淡淡看了蘇染香一眼:“人都走了,就別再看了。”

蘇染香回頭瞪向他:“大哥還沒說為何容公子會來京城?你手下的蘇家軍怎麽可能聽他號令?”

蘇謹之一臉無奈道:“唉,大哥也煩啊!容雲笙那小子偷了我的兵符!”

☆、九十二章

“你——”蘇染香怎麽也不會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兵符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會被人偷走?”

她真不知該罵他大哥糊塗呢,還是傻!兵符都能被盜,這麽重要的事情他還一直不吭聲!

蘇染香細細一想,忽然又覺得不對:“大哥,你若丢了兵符,該盡早給皇上回禀,你怎會一聲不吭?”

蘇謹之微微一怔,随即說道:“小香兒,大哥都已經這麽慘了,你還指責我?我還不是怕皇上責罰,所以一直沒敢說,後來等大哥想說的時候,皇上又一直卧病在床,我能有什麽辦法?”

蘇染香狐疑地打量着蘇謹之,總覺得此事很蹊跷,他大哥雖然怕娘的念叨,但是在大事上卻是個有擔當、負責任的人,絕不會因為怕責罰便将兵符弄丢之事隐瞞。

不過,他不想說,蘇染香也不逼他,她大哥的口風緊,不想說的事情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說。

“罷了,此事爹肯定也不知曉,我們暫時不能讓他知道,不然他定要氣得半死。”蘇染香嘆氣道。

蘇染香發現現在的自己跟她娘沒什麽兩樣了,總要為她這個大咧咧的兄長擔憂。

“嗯嗯,小香兒最好了!爹要是知道,大哥我又要被家法伺候!”蘇謹之一臉笑意地說着。

也虧他還笑得出來,蘇染香狠狠地瞪他一眼:“大哥還是該長些心眼,就算那個容雲笙救過你一命,但你也不該太過偏袒他,更不該将兵符這麽重要的東西讓他給順走!”

“是是是!小香兒現在長大了,教訓起大哥來一套一套的,你怎麽不說說那個天天夜闖你閨房的燕王殿下呢?小香兒你還是我蘇家未出閣的千金,怎能随便讓一個大男人天天往你這裏跑?雖然你和燕王關系好,但你也不該如此偏袒他。”

蘇謹之漫不經心地說着,蘇染香聽着哭笑不得,這怎麽能類比?

“我看大哥是越活越糊塗了,你要沒事,便回去休息罷,我可不想在這裏和大哥逞口舌。”蘇染香沒好氣道。

“果然燕王一走,小香兒就要趕人了!罷了,女大不中留,大哥這回是看穿了。不過,兵符之事,小香兒也不用太擔心,此事我雖有疏忽,但我想燕王會替我解圍。”蘇謹之說完,便擺擺手,信步走出了拾香閣。

蘇染香倒也不是太擔心,現在慕容平自身難保,這番就算脫險,燕王定然也成大勢。到時候有慕容玥出門,蘇家肯定不會有事;更何況現在的蘇家軍依然所向無敵,就算沒有燕王,蘇家自保也不成問題。

但想着蘇謹之被容雲笙利用,蘇染香心中還是很不爽。

蘇染香在府上待了兩日,燕王府着人來請她過去小敘,蘇染香想着閑來無事,便應約去了。

才到燕王府,就見到王總管一臉笑意地迎接自己。蘇染香看他這麽積極,料想他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果然,沒一會兒,王總管便道:“郡主,老朽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蘇染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道:“王總管有什麽話便不妨直說罷。”

王總管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問:“關于肖姑娘肚子裏的孩子……真的是我們殿下的麽?”

蘇染香聽後不禁輕聲笑了起來,這個王總管,沒想他竟有這些閑心來管這種事。虧得是他才敢如此八卦主子的事情!

“郡主笑什麽?本來老朽也不肯信,但那日老朽聽你們同祁王殿下對話,又深感疑惑。”王總管糾結道。

蘇染香笑過後,便說:“王總管若是當真好奇,何不直接去問你家殿下,何必來問我這個局外人?”

王總管連連搖頭:“老朽怎敢拿此事去問殿下?”

“為何不敢?我倒看王總管一向是個敢于直言的人。”蘇染香笑道。

王總管駝着背,将手攏在袖子裏,說道:“殿下對郡主一片癡心,若肖姑娘肚裏的孩子真是他的,他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若那孩子不是他的,老仆這麽一問,他定會怪我多事。”

“王總管還知道自己多事,倒不算無藥可救。”蘇染香說完,忽然又頓下腳步,問他:“王總管一直說殿下對我一片真心,但若那孩子真是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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