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黑小孩哼了一聲,它驟然爆成一團黑霧,再度凝實時,變成了一只紅眼黑貓。

“我是盲目吃魚之神,什麽灑脫死。”

“那行,以後就叫你灑脫吧。”宴嶼眠莞爾,“對了,把你之前吃掉的那些記憶都吐出來吧,一些普通人的故事,對你來說吐掉也無妨吧?”

“那你要給我講更多新奇的故事!”

“好啊,等回到客棧就給你講。”

給自己起名叫的黑貓張開嘴,大團大團黑霧被吐出,穿過雨幕飛向鎮子的四面八方。

它們鑽進門窗,沒入一個又一個失去記憶的百姓頭頂。

正坐在店鋪門口,茫然望着眼前雨幕的王叔忽然渾身一震,他想起來,全都想起來了,這間鋪子确實是他三年前盤下來的。

剛剛自己是睡迷糊了吧,怎麽能這些事都不記得了呢?

嬰兒般蜷縮在母親懷裏的男孩突然睜開眼,将自己滿是口水的拇指從嘴裏拿出。

他茫然地看着正垂淚的母親,輕聲喊道:“娘?”

暫時被關在牢裏,失去全部記憶的百姓紛紛蘇醒,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入獄了,連聲喊着獄卒放他們出來。

宴嶼眠等到傍晚,都沒能等到雨勢小些。

她在碩大的屋子裏巡了一圈,幹脆拿上了一塊棺材板,再扯掉半透明的窗幔充當薄紗,頂在頭上當鬥笠。

她把布娃娃挂在腰間,黑貓跟着走了兩步,爪子上全都是雨水,幹脆就飄着了。

好在路上幾乎沒人,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或家人恢複記憶的喜悅當中。

宴嶼眠衣服濕了一半地回到了客棧。

剛一進門,就聽到夥計們欣喜的議論聲,昏迷了兩天的老板總算蘇醒了。

宴嶼眠聽了幾聲,唔,看起來他們應該不會太在意廚房裏丢失的那把菜刀了。

不是她不想還,菜刀早就碎成小鐵片,沒法用了。

她自行回到樓上房間,先是把布娃娃和黑貓關在外面,換了身幹淨衣服,才讓它們進來。

“快給我講故事!”黑貓迫不及待地跳上桌子。

“讓我喝口水歇會兒。”宴嶼眠優哉游哉地坐下,反正現在記憶都已經吐出來了,這小家夥又奈何不了她,她可以偷偷懶了。

宴嶼眠煮着熱茶,把布娃娃放在桌上。

蓮生雙腿岔開坐着,視角的改變讓原本正常的一切都變得新奇,身體擁有實質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摸摸這個,碰碰那個。

先前在啞市他附在稻草人身上過,可那時還沒來得及感受更多,他就因為出聲提醒溪眠荷包被偷害的她被發現,跟着一塊逃命去了。

之後蓮生也嘗試過附身在其它物件上,但都失敗了。

布娃娃和稻草人一樣,應該有所特殊,不知道溪眠是怎麽會制作的。

不過,能有個別樣的身體,蓮生挺是高興,溪眠能通過自己留下的靈力進行追蹤,在關鍵時刻,還幫他解圍。

“你怎麽樣?”宴嶼眠趴在桌上問他,視線和蓮生保持平齊。

“還好。”蓮生搜索着腦海當中的內容,确定自己應該沒有忘記什麽。

“我沒吃他的記憶。”黑貓甩着尾巴,嫌棄道,“他只有一個月的記憶,裏面的故事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蓮生:“聽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啊。”

黑貓哼了一聲。

它查看過蓮生記憶之後,發現和他同行的少女才是真正擁有很多故事的人,就故意把蓮生封在柱子裏,引宴嶼眠過來。

本來它都打算飽餐一頓了,誰能知道自己竟然打不過她。

罷了,讓她講出那些精彩故事也一樣。

天已經徹底黑了,宴嶼眠起身掌燈,蓮生站在桌邊朝下望了望,估算着距離。

興許是靈體受了點傷,他現在沒辦法主動離開這具布娃娃身軀,不過這個高度跳下去,應該沒事。

他跳了下去,軟綿綿地摔在地上。

不疼。

蓮生爬起來,朝着銅鏡處走去。

小短腿走起來很慢,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好大,帶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宴嶼眠拿着燈回來,沒注意腳下,差點踩到蓮生。

“幹什麽去?”

“想看看鏡子。”

宴嶼眠就俯身把他拾起來,掌心的溫度忠實地被蓮生感知,讓他晃了晃神。

宴嶼眠把蓮生放在銅鏡前,蓮生站起身,短短地雙手抱着鏡子,觀察着鏡中的自己。

……布偶做的很可愛,但蓮生總感覺,和自己的氣質不是很搭。

至于自己本該是何種氣質,他倒也說不上來。

“你準備好了嗎?”黑貓問。

“別慌。”宴嶼眠估摸着時間,“好像該吃晚飯了。”

黑貓:“…………”

面對這個不守信用的人類,它敢怒不敢言。

黑貓不悅地在屋子裏踱步幾圈,決定換個對象打擊報複,它來到蓮生身邊,用尾巴卷起布娃娃。

蓮生看着鏡子裏自己腰間突然多出來的黑貓尾巴:“?”

下一秒,他被嗖地扔飛出去。

在鏡子即将砸在牆上之時,宴嶼眠左手接住鏡子,右手撈過布娃娃,把它往懷裏一揣,下樓吃飯去了。

蓮生呆滞數息,他想要掙脫,但又覺得這個位置實在太微妙,只能渾身僵硬地假裝自己只是個娃娃。

等到宴嶼眠把蓮生拿出來放到桌上,開始點菜時,蓮生已經不會動了。

一直到飯菜被夥計端上來,蓮生才重新找回了發聲能力。

他趴在桌子上,見黑貓沒跟過來,深吸口氣,道:“你真要帶着那東西?”

“嗯。”宴嶼眠夾了塊肉片,“跟着也沒什麽損失,就當解解悶了。”

真的只是為了解悶嗎?

蓮生仰頭看她,但在那雙異色眼瞳中,他什麽別樣神色都發現不了。

蓮生想了片刻,直接道:“我感覺不單純是因為解悶。”

宴嶼眠笑了下。

面對蓮生的懷疑,她沒有再隐瞞,輕聲道:“那東西身上有天魔種的氣息。”

“天魔種?”蓮生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魔教數百年前,将天魔種埋在了剛出生的萬魔之祖身上,不過那哥們前陣子死掉了,天魔種應該有一部分逸散,被它吃掉了。”宴嶼眠說得雲淡風輕。

那什麽萬魔之祖聽起來就很厲害,蓮生甚至都莫名生出一股懷疑,該不會是溪眠把他殺掉的吧?

但随後他又自行否決了猜測。

萬魔之祖肯定是很厲害的存在,溪眠不一定有能把他幹掉的實力吧。

蓮生:“它吃掉天魔種不會有問題嗎?”

“有啊,所以才被侵蝕,開始大肆吞吃鎮上百姓的記憶。”宴嶼眠頓了頓,“現在我們把它帶在身邊,萬一走運碰見了什麽大能,說不定可以把魔氣完全驅走呢。”

蓮生明白了。

他也同樣确定,溪眠肯定是有能控制住天魔種的手段,才會把黑貓帶在身邊。

“它是不是也吃掉了我的一部分?”蓮生又問,“我現在沒辦法脫離這具身體了。”

宴嶼眠嘴裏嚼着東西,含含糊糊地道:“嗯,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被封在柱子裏,衰弱得很厲害,先在布娃娃裏養一養吧,我在你背後秀了聚靈陣,恢複起來應該會挺快。”

蓮生這下徹底安心了。

他觀望一圈,确定大堂裏現在只有他和宴嶼眠在,把身上的粉紅花衣服脫了下來。

蓮生奮力扭頭,想要看背上的聚靈鎮是什麽樣子,奈何他碩大滾圓的布偶腦袋根本轉不過去,努力了半天,累得趴到在桌上。

宴嶼眠從懷裏摸出之前接住的銅鏡,立在桌上:“看這個。”

蓮生這下終于看到了,布娃娃背後用紅線繡着造型奇特的陣法,和他胸前玄色的蓮花紋路似乎有所對應。

對于宴嶼眠懂陣法這種事,蓮生都不驚訝了。

“不能你往我身體裏打靈氣進去嗎?”他還記得自己剛出現時,連化形都難以做到,全都是溪眠幫他的。

“當然是自己修煉出的效果要更加甜美了。”宴嶼眠指間彈了布娃娃腦袋一下,“不許偷懶。”

蓮生:“哦。”

宴嶼眠喝了點酒。

已經是客棧裏最好的酒了,但比起老四珍藏的醉忘生,還是差了許多。

吃喝玩樂讓她暫時忘掉了對宋子凡的擔心。

宴嶼眠思索過後,還是決定暫時不去管,如果她真的出了事,這些情況就需要徒弟們自己去解決,都已經這麽大了,早就應該學會獨立行走。

吃飽喝足,她回到樓上,黑貓正蜷縮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等。

見宴嶼眠回來,趕忙站起身來。

“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嘛,我馬上開始講。”

宴嶼眠将椅子搬到窗邊,望着夜色中延綿不絕的雨幕,開始講述一個名叫“印斯茅斯”的港口小鎮的故事。

雨聲成為了最好的伴奏,宴嶼眠故意只點了一盞燈,昏黃的燭火跳躍着,在牆壁和地面投下它們搖晃的影子。

“最終,趙四計劃救出他因瘋病被關在大牢裏的表弟,他們将一同前往冰冷深邃的海洋,作為名叫深潛者的種族,跪拜在聳立着無數立柱、雄偉壯麗的宮殿裏,永遠生活在那片榮光之地,等待着它們的主人再度降臨。”

故事結束,黑貓早已趴在窗臺邊上,它猩紅色的眼眸望着宴嶼眠,疑惑道:“深潛者是鲛人那樣嗎?”

宴嶼眠:“可比鲛人醜多了,你想想人頭魚身和魚頭人身的感覺能一樣嗎?”

黑貓恍然,最終評價道:“那阿灑脫死肯定很喜歡深潛者,因為它們是魚。”

宴嶼眠莞爾,它愛怎麽理解就怎麽理解吧,反正把這家夥喂飽了就行。

蓮生倒是疑惑:“真的有這種生物嗎?你是從哪裏聽到的。”

“所以才叫做故事啊。”宴嶼眠接着他小衣服的後領,放在自己掌心裏。

“我要是說有某個存在有着和身體一樣大的腦袋,胸前和後背都生長着詭異玄密的紋路,身體裏的內髒血管和骨頭全都變成一團團扭曲的棉絮,怎麽摔都摔不死,并且還能夠将自己的靈魂釋放,聽起來也很吓人吧?”

蓮生:“……好像是的。”

“挺晚了,都休息吧,明早看看雨能不能停,采購完物資我們就離開。”宴嶼眠只穿着裏衣躺下,蓮生布偶被她放在枕邊。

黑貓則在椅子上休息,它可沒忘記不久之前才跟宴嶼眠打過一架。

宴嶼眠躺在床上,卻睡不着。

蓮生說她故事講得好,這本事全都是帶徒弟時歷練出來的。

幾個徒弟跟着她時年紀都挺小,她帶在身邊,和養孩子也差不了多少。

除了老七是天資卓越,在門宗大比時被她收為親傳,其它都是被她撿到的小可憐。

小孩子嘛,入睡偶爾會比較困難,她就講點睡前故事幫助入眠。

雖然很多時候等她講完,徒弟們反而吓得更睡不着了。

最愛聽她講故事的,還是小六林凰羽。

她天生眼盲,要靠聽知道很多事情,從小家裏人嫌麻煩,就用鐵鏈把她鎖在床頭,省得她亂跑惹出麻煩,搞得宴嶼眠把她帶在身邊時,連路都不會走。

宴嶼眠盡可能把身邊發生的種種說得繪聲繪色,讓她更好的認識這個世界,講故事的功力提高了一大截。

如今回想起之前的那些時光,還蠻溫馨的。

翌日清晨,微薄天光灑在眼皮上,宴嶼眠睫毛輕顫,她翻了個身,正想用被子蒙住頭,肚子就被猛地踩住了。

宴嶼眠立刻睜開眼,只見黑貓正站在她身上,猩紅豎瞳緊盯着她:“醒了嗎?”

“還沒有。”宴嶼眠伸手把它推下去,“沉死了。”

蓮生還躺在她床頭,布偶上的靈力波動比昨晚要強一些了,顯然整個晚上都在辛勤地聚靈修煉。

宴嶼眠賴了會兒床,才起身去洗漱。

雨差不多停了,還有些細碎的雨絲斜飄而下,宴嶼眠吃過早飯,去街上購置物資。

巳時三刻,宴嶼眠驅車離開鎮子,馬車跑在前往郊外的管道上,迎面遇上了一隊捕快。

為首的中年捕快将馬車攔住,見車裏就只有宴嶼眠和一只黑貓,眉頭一皺。

捕快問道:“姑娘獨自出遠門嗎?”

“是啊。”宴嶼眠嗅到他們身上有血腥味道,不動聲色地問道,“是出什麽事了嗎?”

“這些天附近不是很太平,如果不是故意要走的事,姑娘最好先待在鎮裏。”

宴嶼眠确定了血腥的來源,在他們隊伍裏唯一的那家馬車上,大概是有誰受了傷。

不,不光如此。

正百無聊賴舔着爪子的黑貓也察覺到了什麽,站起身來。

“家父重病,我得趕緊回去。”宴嶼眠随便編了個理由,“勞煩大人關心了,我會格外小心的。”

見宴嶼眠語意堅定,捕快只得點頭:“那好吧,還請姑娘多加注意,千萬別離開官道。”

他揮手喝了聲“走”,帶着捕快們回去鎮子。

等到身影遠去,宴嶼眠才問向黑貓:“除你之外,鎮子上還有其它東西在麽?”

“沒注意過,我也是最近才來到這裏的。”黑貓搖頭,“不過你這樣說的話……好像之前有幾個人的記憶裏面,确實發生過怪事。”

蓮生也來了興趣,問:“什麽樣的怪事?”

黑貓:“大概是去燒紙,發現祖墳又被動過的痕跡之類的,也就三四個記人憶裏有出現過,他們以為是遭了盜墓賊。”

祖墳啊。

宴嶼眠朝着捕快們來時的方向前行,果然在不久之後,看到了一處亂葬崗。

墳包和樹木錯落而立,雨夜過後地面相當泥濘,還留着大片馬痕和腳印,暴露着捕快們的行蹤。

宴嶼眠下了馬車,在兩匹馬身上打了印記,沿着腳印朝着亂葬崗深處走去。

黑貓本要跟上,但看到滿地泥水十分嫌棄,幹脆就變回了原形,藏在宴嶼眠的影子裏。

經過昨天的狂風暴雨,許多紙錢都陷在了泥水中,偶爾露出白色的一角,不少墳包的頂端都被踏平了。

“真的要過去嗎?”蓮生問。

宴嶼眠笑道:“你自己都是個鬼,有什麽好怕的。”

蓮生沉默片刻,道:“不,我只是覺得會弄髒你的鞋。”

宴嶼眠愣了愣,她雙手把布娃娃聚在自己面前,對着那張頗為可愛的圓臉道:“那你就抓緊聚靈,等恢複之後就能幫我在前面探路了。”

宴嶼眠挑着地質相對堅硬的地方前行,盡可能保護自己可憐的鞋子。

深入林中,墳包的數量更多了,除卻捕快們來過的腳印,明顯能看出挖刨之後再匆匆填上的痕跡。

宴嶼眠來到一處比較偏遠的墳頭,觀察周圍的挖掘痕跡。

正常情況下,這種事會被懷疑成盜取陪葬,但會埋在亂葬崗裏的人大概就屍骨一具,沒有其它的額外價值,反倒是配陰婚,趕屍這類的更有可能。

而且捕快隊伍裏散發出濃郁的血腥味,他們當中有誰受了傷,也不知究竟遭遇了什麽。

“你身後有人诶。”影子突然說話了。

宴嶼眠回頭,只見遠處一道身影正蹲在樹林掩映中,有些模糊,宴嶼眠之前也看過那個方向,當時并沒有什麽人在。

她站在原地看了片刻,決定上前試試。

宴嶼眠繞過泥濘之處,朝着那道身影走去,離得近了,才看清是個須發皆白,年近古稀的感受老人。

老人正蹲在一處墳包前燒着紙,牛毛細雨把輕薄的紙錢淋濕,好幾次燒着的火都差點熄滅,他默默低着頭,瘦削的身軀顫動,似在垂淚。

“老人家。”宴嶼眠來到他身後,輕聲問道,“您怎麽獨自在這兒?”

聽見話音,老人遲鈍地擡起頭。

他看向宴嶼眠,皮膚松弛的脖頸上有一道青紫色的痕跡,聲音沙啞地道:“唉,這不是到清明了,過來給妻兒燒紙,再怎麽說也不能委屈她們吶……”

聽老人說起,宴嶼眠才想起來明天好像就是清明了,之前鎮子上的百姓惶恐于記憶丢失,也沒誰想着馬上就要清明,也怪不得從昨天就開始下雨。

清明節和亂葬崗,倒是挺配的。

“這樣啊,您的妻兒又怎麽會在亂葬崗裏呢?”宴嶼眠繼續問。

“她們許多年前遇上了土匪,那群禍害随手找了個地方把她們埋了。”

說到傷心處,老人家哽咽起來:“老朽如今也不知道哪個墳頭才是她們的,就只能在旁邊燒一燒,希望她們能收到。”

“這樣啊。”宴嶼眠輕嘆一聲,“您也要注意身體才好,這麽大年紀了還冒着雨,當心受涼。”

“我再過會兒就走了。”老頭又扔了一把紙錢在火中,“小姑娘,你有帶吃的東西嗎?我腿腳不好,進城去買太麻煩了,我想從你手裏買點墊墊肚子。”

“帶了,在車上,我這就去取。”

老人給了她幾枚銅板,宴嶼眠攥在手裏,朝着官道走去。

她繞過一株高大的槐樹,差點撞在什麽上。

宴嶼眠後退兩步,只見枯瘦的身軀在眼前輕輕擺動,細雨淋濕了他腐爛的衣物和身軀,宴嶼眠擡頭,視線順着腿腳向上,最後定格在那張青紫色的臉上。

一根麻繩勒在他脖子上,早就嵌進了血肉,要不是有韌帶拉扯,估計都會身首分離。

那張臉很是面熟。

如果方才燒紙的老頭年輕二三十歲,說不定會長成這個樣子。

屍體不知在樹上挂了多長時間,因為風吹,繩子扭了好幾圈,導致他的臉其實朝着後背,下垂的腳尖和臉孔指向相反的兩個方向,詭異至極。

宴嶼眠斂眸垂首,默默地繞到一邊,并未打擾。

她來到路邊,馬車還在,但兩匹馬焦躁地撅着蹄子,不斷打着鼻噴,似乎想盡快離開。

宴嶼眠雙手按在它們脖頸處,輕輕撫摸着,彙聚的靈力加強了刻印,讓兩匹馬肉眼可見地平靜了下來。

“再堅持一會兒。”她輕聲道。

“你還要回去嗎?”蓮生問,方才他全程保持着固定姿勢,假裝自己只是個布偶,“那人分明是只鬼吧。”

“答應了人家要拿吃的過去就要做到。”宴嶼眠上車取了幹糧和兩顆蘋果,裝在布袋裏,道,“不然容易招惹上因果。”

我看你就是覺得好玩吧。

蓮生默默腹诽,相識一個月來,他早就摸清了溪眠的行事風格。

“肯定要回去啊。”影子在路面上蠢蠢欲動,聽到的故事哪有自己親身經歷刺激?

蓮生無力吐槽。

宴嶼眠抱着吃食,原路返回,大槐樹上吊着的屍體不見了,墳包旁的老人也不見了,只有火焰在細雨中躍動,貪婪地舔舐着滿地紙錢。

她仍舊過去,把布袋裏的食物放在老人方才坐着的地方。

宴嶼眠往衣袋裏摸了摸,生鏽的銅板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疊紙錢。

“這樣就完了?”影子在宴嶼眠腳底四處挪動,試圖發現什麽別樣的蛛絲馬跡,它有點失望,本來以為會有刺激的事情發生呢!

“看起來是的。”

宴嶼眠發現紙錢上有一串用血寫成的小字,血色都因時間太久而發黑。

——如果之前能有人如你這般慈悲。

“他是被餓死的嗎?”蓮生問道。

“不知道。”宴嶼眠折起紙錢,重新收入懷中,“我們走吧。”

蓮生還在娃娃裏,沒法像往常那般趕車,這一任務就落在了宴嶼眠身上,她帶着鬥笠,馬車行在阒寂無人的官道上,向雨幕籠罩的前方駛去。

亂葬崗中,裝着幹糧和蘋果的布袋孤零零躺在地上。

突然,先前被燒過紙的墳包動了。

墳包頂部被雨水淋濕的泥土接連不斷地落下,一道道紋路悄然裂開朝四面八方蔓延。

終于在最頂層的土全都脫落之時,一只發青的枯手從裏面直挺挺地伸了出來,掌心對着天空,五指彎曲,如同想要用力攫取些什麽。

那只手四處摸了摸,終于碰到了布袋一角。

它把布袋拖到墳頭上,這時,又是一只手從旁邊的墳包裏探了出來。

然後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轉瞬之間,整個亂葬崗就伸出來了數不清的手,它們有的還算新鮮,有的表皮呈皮革狀,有的已經腐爛到只剩下骨頭。

拽着布袋的那只手取出裏面的水果幹糧,掰成幾塊之後扔給其它的手。

衆手拿到了食物,興高采烈地縮回墳裏了。

只留無數土層外翻的墳包,如同被誰瘋狂掘過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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