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弟弟
草編螞蚱在左一江手裏孤伶伶地彈跳着, 江善芷看也不看,板着臉道:“你為什麽搶我手裏東西?幼稚!你讓開,我要過去。”
左一江暗自嘆口氣,無奈退半步, 讓出道來。江善芷輕哼一聲, 朝姜桑梓走去,步伐才邁了兩步, 眼前陰影落下, 前路又被他給攔了。
“你!”江善芷氣結。
“我不讓, 除非你不生我的氣。”左一江橫在她面前,不論她是往左還是往右, 他都擋着路不讓她前進, “我在京裏沒有多少朋友,別人都嫌棄我出身, 不肯同我交好,那些姑娘更是如此,見了我就跑。好不容易江姐姐肯和我好好說話, 現在卻又不理我, 我這裏難過。”
他拍拍自己心口,眉尾落下,眼角也搭拉, 像極了霜咬被主人痛揍時可憐巴巴的模樣。
江善芷瞅了他幾眼,有點心軟,嘴還硬:“你先讓開。”
“那你原諒我?”左一江拿手裏的螞蚱戳戳她的衣袖, 小心翼翼問。
江善芷将臉轉開,她的臉快板不住了,心裏的火氣早就消了,她只是怕見到他而已,誰讓他說要娶她。
“好不好?你原諒我,以後無論何事,我都聽你,你說一就是一,說二便是二,一江保證言聽計從,絕不違背。”左一江見她面上似有松動,便趁熱打鐵舉起掌,“我發誓,若違背今日之誓,便讓我這輩子孤獨終老……”
“別說了!”江善芷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忙喝止他,臉上跟着飄起朵小紅雲。瞧他說的那話,無論何事都聽她的?好似他們之間真有什麽似的。
“我可不敢擔下你這輩子的責任,誰要你聽我的話了,我與你又沒關系。你快讓開。”
“姐姐。”左一江看她臉色又沉,便将心一橫。
江善芷只聽到他喚了自己一聲“姐姐”,下一刻他的人影閃過,有冰涼的物什塞進她掌中,待她定睛看清眼前的狀況時,不由驚得瞪大了眼。他不知何時已抽出長劍,将劍柄塞入她手中,以兩指拈在劍尖三寸之處,将劍尖對準了自己胸口。
“你瘋了?”她大驚失色。
“當日之事是我的錯,你氣我以劍指你,那我還你這一劍,還了之後,你不許再生我的氣,不能不理我,不能避着我,不能怕我。”他說着将劍拈緊往胸口一送。
劍尖鋒銳,轉眼刺破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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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善芷總算反應不慢,沒吓得把劍給扔了,而是将劍往外一拔,從他手中搶走了長劍。
“當啷”脆響,長劍落地。
“你……你……”江善芷又驚又急又氣,胸口狠狠起伏着,竟說不出半句話。
“阿芷,原諒我好嗎?”他忽不再叫她“姐姐”,不再以弟弟自居,而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朝她開口。
江善芷眼中已泛起水霧,淚珠子在眶裏打轉,就是不肯落下。
“你這渾蛋!”她飛快抹抹眼睛,伸手用力扯他衣袖,“你給我坐下!”
劍尖已插/進肉中,他胸口衣裳的裂口處有血慢慢染開,刺得她眼睛發酸心裏發緊。左一江聽話地坐到椅子上,問她:“不氣了?”
“別說話,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她低頭着急地察看他的傷口,口中怒道。
“阿芷,我沒事,劍沒刺深。”左一江仰頭望她。
江善芷視線被他的頭所擋,便伸手毫無溫柔地推開他的頭,仍怒道:“我不想看到你,永遠!”
左一江噎住,這話是他當時說過的,被她原封不動送了回來。
“阿芷,這是外傷聖藥。”姜桑梓喊了一聲,将一只小瓶隔空抛來。
江善芷伸手就接個正着。
“左一江,你……”江善芷原想替他上藥,可他傷的地方要褪下衣裳才敷得了藥,男女有別,她怎麽着也不能做這事,“身體是你的,你自己不愛惜也別指着別人替你心疼。拿自己的命來與人置氣發狠是最蠢的事,若還有下次,我便同你絕交,這輩子都不會和你再說半句話。”
她神色凝重,語氣嚴肅,自帶氣勢,再不是平時溫柔和順的江善芷。
“不會了,沒有下次。”左一江也不敢再惹她生氣。江善芷就是那只小兔子,平時溫順可愛,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他被咬了這麽多天,心都疼死。
“進去,自己把藥抹了,別讓我發現你再敷衍了事。”江善芷将藥塞入他掌中,朝後殿一指,勒令他去抹藥。
“是,我聽阿芷的。你不生氣了?”左一江揚唇笑了。
“叫我姐姐。”江善芷拿帕子壓住他的傷口後才令他起來。
“姐姐。姐姐不生我氣了?”左一江老老實實道。
“哪有那麽多氣好生?”江善芷嘀咕了句,見他眸光乍亮,又不好意思地推他一把,“快去!”
“哦。”左一江挑唇笑着去了。
江善芷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簾子後時,才轉回身,一回頭,就見姜桑梓與霍翎均笑望着她,她的臉色頓紅。
“阿芷,你很了解一江。”霍翎倚在窗棂上開口。
“才沒有。”江善芷忙撇清,見兩人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便又解釋,“小侯爺生性頑劣,自小又無父無母在旁教導,我既承他一聲‘姐姐’,自然要管着些。我就是……把他當弟弟。”
“哦。”霍翎意味深長地應了聲,與姜桑梓對視道,“原來是弟弟。”
左一江這條路,看來不太好走啊。
……
插曲過後,四人在東宮商談至天黑,方将慎戒堂一事商議出個大概。霍翎雖有不少幕僚,但都沒有女子,姜桑梓與江善芷提議的從後宅入手倒給了他一個極好的啓發,再加中她二人極有見解,江善芷腹藏百書,姜桑梓精通實務,果然如姜桑梓所言,兩人一起便是雙劍合璧,屢有叫人驚喜的建議,故霍翎與左一江也都聽得仔細。
最終商定下來,慎戒堂之事前院後宅同時着手。外頭的事由霍翎他們出面,請東辭将歡喜毒的危害及戒斷之法細細寫出,着人據此編撰為冊,發散入民間及各府,再廣邀寒門士子前來了解此毒,這些人本就看不慣豪門窮奢,又以天下安危為己任,有這機會自會不遺餘力将此事擴散,或詩或文傳遍街巷。此外,他還着人将昔年晉王領兵焚毀毒花田之事作出編修,加重歡喜毒的內容,以評彈與戲劇方式流傳。
內宅之事,霍翎不便幹涉,便由江善芷出面,邀各府女眷進宮聽戲與評彈,将歡喜毒的冊子贈予諸家夫人,再伺機邀各府夫人前往慎戒堂聽東辭傳授養生之道,慢慢将歡喜毒的危害灌輸給所有人。
可以做的事太多,江善芷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不會無聊。
“不知鴻宇身體可好些?若是他有所好轉,也可叫他幫着撰寫詩文,他的功課極好,本來有望在今年春闱考取功名,可惜因毒受累,若能在慎戒堂裏謀份差使,對他來說也算好事。殿下不妨考慮考慮他。”商談完諸事,江善芷想起江鴻宇,不由嘆道。
江鴻宇本有大好前程,可惜如今腳傷難愈,日後不良于行,仕途基本無望,這打擊不可謂不大,希望她這番話,能叫他多條出路,畢竟若能跟着太子,前途還是好的。
“東辭已着人來報,江公子雖然傷重瘾深,但他心志甚堅,如今毒瘾已戒斷不少,就是身上的傷還需慢慢調養。你的話我記下了,若有機會就讓他試試。”霍翎點頭應允。
“殿下,皇上要我們在佛誕結束前保證至少能有一名五品以上的世家主動将人送到慎戒堂,才算贏。人皆有從衆心理,一旦開了先例,後面便源源不絕,我們可以在所有目标裏挑些最有可能松動的人着手,專注于一部分人,總好過我們将注意力分得太散。”姜桑梓翻着手裏的名單冊子,忽道。那名單冊子是霍翎收集到的,已經染瘾的世家子弟名單。
“我也這麽想,可是什麽人比較容易松動呢?”霍翎指叩桌面緩道。
“外邊我不懂,但是這位……周永昌,或可一試。周家是将門世家,周永昌的父親原是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從前與我父親是舊交,可惜十多年五皇子謀逆,魏眠曦以毒控制京城要臣時,令周大人慘死。周夫人是寡母帶大兒子,自小便對兒子極為嚴厲,而她本人亦十分痛恨歡喜毒,若是她能知曉此事,或許會有轉機。”姜桑梓便指着其中一個名字遞給霍翎看,“有機會讓我見見周夫人,我了解她的脾氣,可以幫你勸她。”
霍翎笑了笑,把名單阖上,道:“這些事我們處理就行。”
“那我要做些什麽?”姜桑梓蹙眉道。
“抄經,讀書。白夫人快回來了。從今日起,你每日午後到我這裏一個時辰,我與阿芷親自教你。”
“……”姜桑梓忽然頭大如鬥,她都忘了……自己要讀書。
“姜姐姐別難過,往好的想,如果這次慎戒堂這行成功了,等于我們輾轉間救了許多人,積下不少功德,若你的猜測是真的,沒準我們還會換回去,而且這麽多的功德,也許我們就不會再易魂了。”江善芷攬住姜桑梓的肩暢想道。
“但願吧。”姜桑梓像洩氣的皮球,有氣沒力地靠在她肩上。
“還有件事。”左一江把玩着手裏的螞蚱道,“先前江姐姐在宮裏遇到的那一男一女身份還未找到,指不定哪日遇見,叫姐姐認出來,對方必起殺心,你們要小心。”
“一江所言甚是,你們出入切莫獨行,安全為重,記住了?”霍翎再次叮囑。
“知道了。”姜桑梓與江善芷異口同聲回答。
夜暮沉沉,宮裏雖四處有宮燈懸挂,然而這皇城廣大,燈火雖多,卻仍不足以照亮陰暗所在,目色所及,皆是幽深難測之地,縱是這皇城之主、一國之君,也有許多難以掌控之處,何況她們。
明日,無人可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