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有想過自己的這個秘密也許有一天就會被拆穿,但沒想到這一天竟然會這麽突然到來,措手不及,而且還是被自己最不希望的人獲悉。
明明浸泡在溫泉裏,勞拉卻感覺到一片冰冷,那種由內而外生出的寒意。
回應自己的是沉默,恩佐也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測的确可以落實了。
“你不用緊張,我沒有想要怎麽樣。”這倒是他的真心話,或者說這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的記憶,停留在什麽時間點了?”
“如果我說,當初我在醫院醒來時,腦中的記憶只到十七歲那年成為威尼斯電影節影後的那晚,你信嗎?”勞拉對此供認不諱。
既然今晚是逃不開把這件事說開,那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痛快一點不再相瞞什麽,日後大家過得也少分嫌隙。
恩佐倒是沒有絲毫驚訝的神色,反而眯起眼睛,右手緩緩地摩挲着下巴,“這麽說來的話,你那個時候可以看作是二十三歲的身體十七歲的心智嗎,哇哦,突然有一種我是個怪大叔的感覺。”
背倚着滑石砌成的石壁,回顧着這一年來的生活,遙望着漆黑夜幕中的滿天繁星,勞拉止不住有些感嘆:“但是一醒來就要接受自己成了一個母親的事實,還有一堆爛攤子要去面對……感覺僅僅一年我就老了十歲。”
這段光景磨平了她的不少棱角,盡管是被逼着長大。
“所以……”恩佐亦将手臂倚在池壁上,眼神裏帶這份好奇與探究:“你在十七歲之前,就是這樣的性情?如果是那樣的話,應該……不,沒什麽。”
……應該挺對我的胃口的,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
“也不盡然,大概要更加刺人一些吧。”想起過去那個始終生活在社幸一為她所營造出的理想化世界裏的稚嫩的自己,勞拉覺得她更喜歡現在的自己。
對她而言,這不僅僅是一次失憶,更近乎是一次重生,而且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你問完了的話,該我問了。”她只知道七年前發生了些什麽成為了她整個人生的轉折點,但那對她而言一直都是個迷,一個她瘋狂地想要知道謎底的迷:“我們的婚姻,從來都與愛情無關吧。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麽要娶我?”
這一點她是堅信的,她不可能在與初戀男友交往僅僅兩個月後就轉投其他男人的懷抱,更何況這個男人當初展露給她的想必一直都不過是虛假的一面。
像是為了表明今晚的自己是真誠的,恩佐直視着勞拉的雙眸,簡短卻認真地回道:“的确,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過愛情。我們的婚姻,歸根到底是因為你懷了我的孩子……而比起讓家族裏的那些老家夥安排一個用來監督控制我的妻子,還不如以你懷了加百羅涅繼承人為緣由讓你這個不會礙我事的人成為加百羅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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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奉子成婚啊……心中嗤笑了一聲後,勞拉繼續着自己的疑問:“我當初為什麽懷上迪諾?”
“一夜情。”恩佐的回複簡潔幹脆卻又說明了一切,一場不以感情為基礎的□□罷了,“那晚疏忽了,安全措施沒有做好……迪諾的到來完全是個意外。”
雖然他現在……反而有點感激這個意外。
“……是你強迫我的嗎?”
“我從來不強迫女人跟我上床,也許現在的你很難去相信,但那晚你的确是自願的。”
她現在稍稍摸清些恩佐的脾性了,所以相信這種時候他是不會或者說不屑于去扯謊的。
泉水下,雙手緊握,指甲陷進了手心的肉裏,像是想要用這種痛覺來壓抑住心口處翻湧着的什麽。
“那,究竟是因為什麽,我為什麽會那樣……你應該是知情的吧?”仍舊無法相信十七歲時的自己會做出那種事,但她願意去直視:“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可以嗎?”
原本一直很配合,神情也算得上柔和的恩佐卻是嚴肅了不少,态度也添上了幾分強硬:“大概知道一部分。但是勞拉,很抱歉,我并不打算告訴你……你不會想要知道的。”
“恩佐.加百羅涅!”沖動之下咬着牙喊出了對方的全名。
恩佐的态度卻是絲毫不改,“勞拉,我并沒有要幫你重拾記憶的義務。你想要知道是你的事,而說不說是□□。”
被這麽直白地堵了回來,雖然心中很是不快,但也讓她認清了一個事實,一個因為他這段時日來一點點的轉變而讓她一時間忽略了的一個事實。
他不是一個會對別人百依百順的人,對她就更不可能,也沒有任何理由。
他終究是一個黑手黨家族的首領,甚至還稱不上是個紳士。
如果什麽事情是他不想要去做的話,那麽誰都別想改變他的意願。
“其實,勞拉你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之前的那幾年……如果回想起來,也許你并不會高興。也許未來有一天你的記憶會恢複,但到了那一天時你又擁有了如今更多的回憶,所以……總之,你理解我說的意思吧。”恩佐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一向巧舌如簧的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內心最深處真實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要我向前看,不要再糾結于過去?”很奇怪,那番有些混亂的話,她就是能直接明白出他想要說什麽。
“就像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對你來說不就是又有了新的回憶嗎,這樣不是很好嗎?”
只是回應他的是沉默,而他也看不出勞拉究竟會怎麽想。
其實說到底……他還是不夠了解她。
但是既然決定了要真實地面對她,那麽他也不想再在有些方面對她隐瞞什麽。
清了清嗓子,眼神有些飄忽地看向勞拉,“那個……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什麽?”碧眸滑向男人那副明顯心虛的表情。
“就是,為你打離婚官司的不二眀彥律師……其實是我這邊的人。”明顯感覺到了勞拉情緒的變化,恩佐索性一口氣全部和盤托出:“我早就猜到如果是社幸一幫你介紹律師的話,應該會是日裔的,而意大利這邊的日裔律師最出名的就是不二眀彥了,結果也的确如此。我和他以前有過合作,所以就提前打過招呼了。其實這個官司最後的結果是什麽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想借離婚過程中雙方財産調查這步讓明彥他查出家族裏的那些老東西打着加百羅涅的名號暗中斂得的財産……我承認,這是從一開始結婚的時候就列入過我計劃中的。”
“所以,你就想着過去的那些年就讓那些元老們盡情地以加百羅涅的名義積累錢財,等到如今你羽翼漸豐的時候用這種方式直接奪過來就好。至于每次你那副像個財大氣粗像個傻子似地為了維護所謂的‘男性尊嚴’而把調查出的財産全都贈與我,只不過是一來讓那些元老們繼續安心地認為你是個‘不成器的廢物’,二來以你的手段想要從我這裏把那些財産再奪回去簡直輕而易舉,是這樣吧。”勞拉勾唇笑了笑,每說一句,聲音便更加冷下一分。
已經不打算再隐瞞什麽,恩佐便點了點頭……然後直接被一瓢子水潑了臉。
嗆進了幾口水,猛咳了兩下,茶色的發絲也濕漉漉地黏在額前。
那邊,勞拉也将手中的木瓢扔到了一旁,“如果辦得到的話,其實我更想直接把你的頭按到水裏。”
“……我想也是。”恩佐幹笑了下。
深吸了幾口氣,又閉目養神了片刻,完全無視掉對面恩佐投來的小心翼翼試探的目光。
半晌,似乎是醞釀了許久,勞拉終于開口道:
“還需要多久……這個離婚官司你還需要它拖多久?”
“再給我一年的時間,這個計劃所能攫取到的利益差不多就到極限了。”這是目前他和不二眀彥的估量,之後他便要開始其他的plan了。
“好。那樣的話,我們一年後就離婚吧,我會淨身離開的。”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在看到對方神色上明顯表現出的異議後,搶在對方開口前又說道:“你不需要給我補償什麽的,照顧好迪諾就行。”
如果剛剛只是有異議,那麽恩佐此刻便是詫異了,“你的意思是你放棄迪諾的監護權了?你之前和我打官司不就是想争取這個嗎?”
“原本的确是為了這個,也因為堅持這個我才一直留在了加百羅涅家,但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我想了很多。”
做出這個決定對她而言很艱難,而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卻讓她覺得這是再正确不過的事情。
“如你所言,迪諾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這輩子不可能徹底擺脫黑手黨的世界。如果他沒有在這個世界裏的生存能力的話,不要說活得幸不幸福了,連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如果我把他帶走了,既沒有加百羅涅家的庇護、也沒有你對他作為黑手黨的教導,這對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也是慢慢才明白,真正愛一個人不僅僅是要傾注出自己全部的熱情,更是要幫他變得更加強大。
“至于我答應等一年後你的這個計劃完成後再離婚……別誤會,我并不是為了配合你,只是這樣做也算是為迪諾鋪路。”
安安靜靜地聽勞拉把她心裏的話說完,恩佐只覺得自己大腦一片恍然。
只是在還沒有理清思緒前,他便聽到自己已經近乎本能地這麽說出口了,“其實如果是這樣的話,沒必要離婚,這段婚姻我并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勞拉直白地打斷了恩佐的話,碧色的雙眸中是屬于她的不容摧折的驕傲:“也許你會笑我幼稚,但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也許每段愛情在經歷了婚姻後都會逐漸轉變為親情,但一段婚姻如果就沒有過愛情成分的話,那我寧肯不要。恩佐.加百羅涅,我問你,你現在能真心實意地對我說出‘我愛你’嗎?”
今晚他不想扯任何謊言,所以他只能回以她一個苦笑。
而這個意味着否定的答案也是在勞拉的預料之中的,不然的話那才叫出了鬼了。
“很顯然,你不能;同樣的,我也不能。親情從來都不是愛情的枷鎖,我會繼續做一個好母親,但我也并不會因此就放棄去追求愛情,如果未來遇到了一個我愛的男人,我依然會勇敢地投入我全部的熱情認真去愛;而也并不是不生活在一起就不是親人了,血緣也好、牽絆也罷,親情才不是那麽脆弱一斬就斷的東西。”
細細琢磨着勞拉的一言一語,恩佐嘴角間也發自內心地揚起了抹笑意,“……我還真的是,沒有辦法反駁你說的話啊。”
“其實在這方面,首領大人你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啊。”勞拉難得地調侃起了眼前的男人。
因為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真實的感情,所以從來都不知道那是什麽。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也不敢付出。
她有時真的覺得,在感情上,他不過是個懵懂又膽怯的小baby。
“那麽,恩佐,我可以看做我們之間已經達成協議了嗎。”
“啊。”
……
翌日,東京國際機場——
人潮熙攘的候機大廳,是時候結束這次充滿了各種意外的日本之行了。
因為是國際機場,來往的各國人士都有,為了防止被認出來,勞拉也戴上了鴨舌帽和寬邊大墨鏡。
“啊呀,小笨蛋,你在朝哪裏擤啊……”一旁,恩佐一臉嫌棄地擦着手上的鼻涕。
而坐在大行李箱上的迪諾臉羞得通紅,濡濡軟軟地說着對不起。
興許是昨晚在海邊吹了風的緣故,今天迪諾有些感冒,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清鼻涕也流了出來。
恩佐只得取出随身戴着的紙巾,放到兒子的鼻孔前讓兒子全都擤出來……結果他兒子全噴他手上了。
看着時間,差不多可以入海關準備登機了,勞拉剛想提醒那邊的父子二人,轉身間,遠處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從視野中閃過。
而那身影,瞬間讓她心頭一震,口中也不覺間喃呢出了那個名字。
那張仿佛永遠也長不大的清秀的娃娃臉,還有那削瘦的身軀。
會是他嗎?
而當眼尖地注意到了那個身影的後方有兩個手持相機鬼鬼祟祟的狗仔後,心中的那個聲音也更加肯定、更加強烈。
畢竟是如今日本當紅的新銳導演啊。
“勞拉,怎麽了?”處理完了粘在自己手上的那堆黏狀物後,回過身發現勞拉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對勁,恩佐出聲問道。
“媽咪?”迪諾亦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己母親。
而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的聲音,也把勞拉把自己的世界中解放出來,不在意地笑了笑:
“沒什麽。好了,走吧,我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