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給他機會,是為了徹……
醫院常年是消毒水的味道。
病房門關上, 走廊漫長的像是看不見盡頭。
顧衍沒有立刻離開,他立在門外,習慣性想掏根煙出來, 摸到煙時想到這是醫院, 止住拿煙的動作。
他想起剛剛在病房對林婉兒說的那句——我愛上她了。
他愛沈羨?
是麽。
短暫的失神。
男人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擡腿往外面走。
沈氏集團。
因着陸氏的投資,旅游項目得以運轉。
沈羨正忙着處理工作,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沈司瀾從外面走進來。
辦公室裏有暖氣,沈羨身穿淺灰色毛衣, 溫婉清冷, 她看着坐在對面的沈司瀾:“哥, 你這個點怎麽會來公司?”
“爸叫我來給他送份文件。”
沈司瀾眯着眼, 開門見山地道,“因為星悅的事,你又給他一次機會?”
雖然沈羨不清楚沈司瀾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但顯然不是顧衍告訴他的。
她哥雖然看上去挺不靠譜, 但在她成長過程中,沈司瀾算得上是她半個情感導師, 沈羨有感情問題都會咨詢她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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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瞞着她哥的打算, 沈羨誠實地點頭,把昨晚發生的事簡單地敘述一遍。
等她說完, 沈司瀾忽然嗤笑了聲, 這笑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顯得很突兀。
沈羨看着他:“哥,你笑什麽啊?”
沈司瀾盯着她的眼睛,語氣平靜:“所以,你給他機會, 是為了徹底擺脫他?”
辦公室門外。
男人的手落在門把手上,聽到這句話,動作微微頓住,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薄唇緊緊的抿着,漆黑的眼眸溢出冷芒。
沈羨一怔,随即笑開:“哥,我有這麽陰暗嗎?”
“誰知道你跟那變态待這麽久,心理有沒有問題。”
沈羨:“……”
“讓我猜猜——”
沈司瀾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你不想跟他繼續過,但又怕離婚後他對你糾纏不休,你會因為這件事心軟,影響之後的判斷。”
“而林婉兒的事,你不相信,哦不,你不确信他真能解決,到時候只要林婉兒再出來蹦跶,你就可以拿這個當借口,徹底擺脫他。”
“因為你說過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所以到時候就算顧公子臉皮再厚,也沒臉叫你留在他身邊。”
他語調很是漫不經心,像在分析影片劇情般随意,可沈羨莫名被他說的身體愣怔,好似是...隐晦的心思被人當面戳穿。
她沒覺得昨晚答應再給他機會的時候,心裏存着這種想法,但沈司瀾的這番話,她沒能找出任何反駁的理由。
仿佛她潛意識裏就是這麽想的,只是沒有刻意去思考這點。
“哥,你是這麽認為的嗎?”沈羨看着他,疑惑地問。
沈司瀾搖了搖頭:“哦,我只是瞎扯的,你要知道,幹我們這行的想象力得豐富。”
沈羨:“……”
“不過七七,”沈司瀾語調突轉,變的正經,“你是這麽想的嗎?”
靜默片刻,沈羨淡聲道:“可能,我不太清楚。”
沈司瀾沒有多大意外。
沈羨小時候就喜歡跟在他身後玩,有什麽話都會告訴他。
這幾年和顧衍的感情生活,她從沒告訴過別人,但憋着會很難受,所以有時候會選擇性地告訴沈司瀾。
沈司瀾本就是導演,對感情人性有着敏銳的認知。
沈羨想的什麽,他能看出個七七八八。
大概是很失望,但是又怕愧疚心理會影響日後的判斷力,所以會選擇及時把問題解決。
至于她到底有沒有這種陰暗的想法,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人性往往是複雜的,并不是每個人都清楚,自己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麽。
不過,也他媽是奇怪,顧衍沒看出她的想法麽。
他這麽敏銳的人,洞察人心的本事更是一流,更何況是在他身邊待過三年的沈羨。
還是說,可能猜到了,但是避免自己這麽想?
呵。
沈司瀾沒把這些話告訴她,只是問:“萬一顧公子真的把林婉兒解決掉呢?”
沈羨垂着眸,聲音淡下去:“哥,你相信嗎?三年都沒能解決掉的矛盾,真的有能徹底解決的那天嗎?”
溫淡的嗓音傳來,男人握着門把的手指陡然松開,黑眸中的眸色愈發濃稠,下颚線條緊繃着,滲出陰狠的寒意。
她是在騙他?
騙他還有機會?
她什麽時候學會跟他虛與委蛇的?
男人俊美的臉上布滿陰鸷,絲毫不見往日矜貴公子的風度。
不是說還愛他嗎?
她表情真誠的,他甚至想都沒想,就選擇相信她。
對顧衍這種人來說,多疑是本能,但她說再給他一次機會的時候,他沒有任何懷疑,根本沒去想其他可能性。
她在騙他。
她居然敢騙他。
顧衍冷眼盯着虛掩着的門,落在身側的拳頭緊攥着,說不出的窒息感席卷他的胸腔,臉色陰郁到極點。
沈司瀾啧了聲:“顧衍要是真無情起來,可是六親不認的,他對親爹和親弟弟都能下得去狠手,只要他願意,沒人是他不能動的。”
“可他不願意,”沈羨臉色寡淡下去,“對別人他能下得去狠手,但林婉兒不同。”
辦公室內沉默良久,沈司瀾看着沈羨,欲言又止。
手機震動聲陡然打破死寂,沈羨看到手機的備注。
是顧衍的電話。
她點開接通:“有什麽事嗎?”
對面安靜三秒,雖然只是短暫的三秒,但沈羨有種奇怪的錯覺,說不上來的感受,就怪怪的。
像是他發火的前兆,但又隐忍住,沒發出來的意思。
“什麽時候下班?我來公司接你,今天是爺爺生日,我帶你回老宅。”
溫和的聲音隔着話筒傳來,是近來慣常的寵溺。
沈羨打消一閃而過的念頭。
她看了眼手表:“你大概還要多長時間到?十五分鐘後,我差不多能處理完手頭的工作。”
“好,我也差不多那個點。”
挂斷電話後,沈羨邊收拾文件邊說:“哥,我先走了,你等會幫我和爸說一聲,新的策劃案我今晚差不多就能做好,明天發給他。”
沈司瀾看着妹妹。
沈羨本該是自由自在長大,卻因為愛上顧衍,提早結束她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
她變成她想成為的那種人。
或許沒有顧衍,也會有其他人把她變成這樣。
只是顧衍恰好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又恰好她對他一見鐘情。
黑色賓利停在寫字樓門口。
車窗緩緩下移,顧衍看着眉眼含笑的女人款款走來,原本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松開,爆出的青筋慢慢褪下去。
女人身穿米色大衣,腳踩黑色長靴,黑色短發蓄長了點,原本是及耳的位置,現在快要到肩膀。
沈羨剛走到車前,男人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
她彎腰坐上副駕駛。
顧衍上車後,偏頭看她:“把安全帶系好。”
沈羨哦了聲。
剛系好安全帶,車子發動引擎。
剛剛沈羨就覺得顧衍有點不對勁,此刻飙升的車速更加确定這個事實。
顧衍很少開車,平時都是司機在開。
他開車的時候,車速都保持在正常範圍內,穩妥又安全。
顧衍早就過了靠飙車尋找人生刺激的年紀,股市動蕩帶來的刺激遠比娛樂多得多,更何況他是個極度冷靜的人,大馬路上飙車,根本不像他能做出來的事。
現在正是上下班的高峰,車輛行人來來往往,黑色賓利穿梭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裏程表的車速還在不停往上升。
他是瘋了嗎?
顧衍從不把外面的情緒帶給她,也幾乎沒人值得他動脾氣。
沈羨知道,他此刻的不高興,是因為她。
她把昨晚到現在發生的事情在腦海裏過了遍——明明早晨上班的時候還好好的,這半天見都沒見,她怎麽得罪他的?
沈羨溫聲道:“你開慢點,這裏車很多,飙車會很危險。”
“你在車上,不會出事。”
“你在不高興嗎?”沈羨側過身看他。
車內安靜半分鐘。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你以前不會問我高不高興。”
沈羨覺得有些好笑,他在怪她關心他?
她挑着眉:“那你想我現在不搭理你?”
“沒有。”
“那你想我怎樣?”
想她怎麽樣?
他想問她,是不是在騙他?
她哥剛才說的那些話,是她的真實想法嗎?
還是因為,沈司瀾向來看他不順眼,故意這麽誘導她,她的真實想法不是那樣。
她是真的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
而不是欺騙他。
但他...害怕她點頭說是。
他居然也會有害怕的情緒麽?
顧衍沒有問這些,只是溫聲道:“可以把頭發留長麽,我喜歡你長頭發。”
當初采訪裏只是随口一說,他沒有所謂的長發情結。
只是三年的習慣被打破,心裏總是空落落的。
長發的沈羨看上去溫婉恬靜,雖然總是對他撒脾氣,但比起不給他回應,他更願意看她有小情緒。
而短發的沈羨眉眼間更多的是清冷,對他的态度總是慵懶随意,有時候甚至是冷漠。
沈羨擡手摸了摸頭發。
她當時剪頭發沒想着表決心,只是想換個發型,說不定能換種心情,換種生活方式。
但事實證明,心情跟發型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比起短發,她還是更喜歡長發的。
沈羨低聲道:“嗯...也行,先留着吧,冬天短發是有點凍耳朵。”
他說留就留?
這麽溫順嗎?
靜默片刻,男人突然叫她的名字:“沈羨。”
“嗯?”
顧衍偏頭看她,黑眸深不可測:“你會騙我嗎?”
沈羨愣了下,反問:“你呢?”
“我不會。”他回答的很幹脆,沒有絲毫猶豫。
沈羨對上他的眼睛:“那我也不會。”
顧衍凝眸看她,低聲道:“嗯,我相信你。”
看着她溫靜的臉龐,他心裏那股陰鸷戾氣,仿佛一并被壓制下去。
沈羨看他的車速還是那麽快,提醒道:“既然沒有不高興,那麽顧公子,現在可以降低車速嗎?”
話音落下,車速慢慢降下來。
顧衍溫聲開口:“抱歉,剛剛吓到你了。”
沈羨喟嘆咂舌:“我覺得你最近越來越情緒化,你明明是很冷靜的人,怎麽連在大馬路上飙車的事都能幹出來,沖動的男人很沒魅力的。”
近期他的情緒确實沒之前穩定。
顧衍雖然是安城數一數二的權貴,但向來以彬彬有禮的形象示外,口碑一向很好,從沒有過超速酒駕之類的新聞。
顧衍眯着眸,他又想起在病房裏說的那句——他愛沈羨。
當年陸懷琛因為唐栀打胎,把自己困在公寓半個月沒出門,還是顧衍跑到他家把他踹醒。
兄弟多年,他從沒見過陸懷琛這麽堕落頹廢。
季輕舟咂舌:“怪不得網上都說,真正的愛,會失控的。”
是因為他愛上她的緣故嗎?
不然為什麽一遇到她的事,他總覺得沒法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緒。
黑色賓利停在一座莊重恢弘的宅邸。
顧老爺子的生日,顧世遠當然在場。
他長得很好,年近半百,卻沒有中年男人該有的油膩感,發際線沒有後移,身材保養的也很好,乍一看很有儒商的氣質。
顧世遠帶着林清雅和林星逸,坐在沙發上吃水果,看到他們倆進來,重重地冷哼了聲。
赤.裸裸的敵視。
但,敢怒不敢言。
聯想到童媽說的話,沈羨瞥了眼身側的男人——他看上去并沒有任何異常。
大概是習慣了。
父子倆關系不好,家裏人都知道。
剛開始老爺子還會調節矛盾,後來發現沒用,也就不再做無用功。
吃飯時,像是刻意裝出來的,顧世遠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就差臉上寫着夫妻情深,父慈子孝。
而他們夫妻倆,仿佛是做客的客人。
沈羨不動聲色地看向顧衍,他仍是淡漠冷靜的表情,時不時地給她夾點菜,還貼心地把菜裏的蔥給她挑出來。
這一幕和記憶中的畫面重合起來。
沈羨忽然想起,他們倆剛結婚時,顧衍第一次帶她回老宅。
那時候顧世遠剛從總裁的位置上退下來,雖然對顧衍不滿,但沒有膽子直接針對他,而是把矛頭指向沈羨這個炮灰。
因為顧衍的原因,沈羨遲遲沒有改口叫顧世遠“爸”,他把對顧衍奪權的怒火發洩到沈羨身上。
顧世遠冷哼:“結婚之後要改口,沒人教過你嗎?”
“端莊淑女?這點禮儀都不懂嗎?”
像是越羞辱沈羨,越能找到被親兒子碾壓的自尊心,攻擊完她這個人,顧世遠開始攻擊她的家教。
“沈家都是這麽教孩子的?連規矩都不懂?”
沈羨那時候不知道顧衍和顧世遠的恩怨,是毫無感情還是愛恨交織,本想看在他是顧衍父親的面子上,不打算跟他計較。
她準備轉身離開時,身後忽然傳來低沉冷厲的男聲。
“退休後的生活過的很舒心?”
顧衍從階梯拾級而下,擡腳走過來。
沈羨回頭看他,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在她身邊停下,男人伸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
他眯起眸,淡淡地道:“沈羨是我親自挑的妻子,說她不懂禮儀規矩,你是在懷疑我的眼光?”
短暫的停頓片刻,他的聲線轉涼,隐隐有警告的意味:“吃完飯還是早點回療養院休息,別在這礙人眼。”
“你...你...”顧世遠被氣的喉嚨竄着火,再次把矛頭指向沈羨,“顧衍他不尊重我,你要跟他學,這麽對待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顧衍蹙着眉,本想叫保镖把他拉走,但還沒開口,身側的女人溫溫靜靜的嗓音忽然在空曠的別墅內響起。
“父親?”沈羨輕笑了聲,輕蔑的意味很足,“顧先生您覺得你配的上父親兩個字嗎?”
顧世遠冷哼:“你知道什麽,你又不知道當年的事,我不配當他的父親,那他難道是個大孝子?”
“顧先生這話真是搞笑,父不慈還要怪子不孝,按你這麽說的話,是不是只要父母給了孩子生命,不管後來怎麽虐待打罵冷暴力孩子,他們都應該念着養育之恩既往不咎?”
“也難得顧先生一大把年紀,還有這麽單純的想法,”沈羨扯了扯唇,“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不清楚,但能讓親兒子這麽多年都不願意原諒你,足以說明在他心裏,您不配是父親。”
顧世遠臉色瞬間黑下去。
顧衍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那是他頭一次見她這麽尖銳。
因為他。
她在維護他。
“還有,沈家的家教很好,不需要您費心,顧衍從小是爺爺教養長大,家教自然沒的說,”頓了頓,語氣裏諷刺的意味更深,“而您親自指導的林星逸,如果沒有顧衍,他現在應該會在監獄吃牢飯”
說完,她牽着顧衍的手,和爺爺打了聲招呼,離開老宅。
顧衍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眼眸微動,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失神。
視線下移,落在她牽着他的手上。
很違和的一幕,是她在牽着他。
白皙的手指微涼,與他微熱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溫差帶來的觸感,讓他微微愣怔,仿佛有電流順着掌心在血液裏蔓延。
沈羨牽着他走到車邊,他低眸看她。
長而卷曲的睫毛,溫靜白皙的臉蛋。
沈羨仰頭看他,嗓音溫軟:“你不用羨慕他們。”
如果問他,第一次心動的時間點,大抵就是這刻。
那顆幾乎沒什麽存在感的心髒,在那刻猛地跳了跳,被一股陌生的酸軟侵襲,心髒蜷縮久久未能舒展。
他不認為在這種場合,或者說是任何場合,需要有人擋在他面前維護他,更何況是他的女人。
但無可否認,沈羨站在他跟前維護他時,他的心髒猝不及防地悸了下。
沈羨伸手環住他的腰,仰着頭看他,很小女人的姿态。
夕陽時分,大片的火燒雲挂在天邊,晚霞蔓延整個天空。
他聽見她低聲說:“我是你的妻子,我們也有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