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梳

器靈記之梳

她是一把玉梳,以吸收主人情靈為生。情靈,感情之靈。若遇有情之人,她的生命力便強。若遇無情之人,她的生命力便弱。幸而,她在凡塵遇到的都是有情之人。自她有意識起,她在凡塵已經活了三萬年。

作為一把玉梳,她看盡世間悲歡離合,滄海桑田。

人類是最簡單的,又是最複雜的。得不到的總想得到,失去的總想尋回。有時明明彼此喜歡,又彼此傷害。

她一直不理解人類之情,雖然她靠此為生。

曾經有一把比她更古老的梳子告訴她,若有一日,她懂得了情,喜歡上一個人,她就會化作人形。

那時,她不懂情,也未想過要弄懂情。

她去過很多地方,梳過很多青絲。

有時在京都繁華之地,有時在偏僻一隅,有時在高山之巅,有時被埋在土裏……

無論在何處,她皆随遇而安,淡然如風。因為她沒有心,沒有情。

三萬年後的一日,她被一雙素手從荒蕪的園中拾起。從此,她又換了主人。

只是這次,她的主人不再是人類,而是天上的神。

她的新主人乃天上的統石上神玄石,原身是一塊開天辟地時就存在的石頭。

既是石頭,便和她一般,亦無心。

遇到同樣的無心之人,她對上神初初有些好奇。

上神住的宮殿簡單而冷清,不像天界其它宮殿雲環霧繞,精美秀麗。

上神将她撿回天界,不過因為上神的玉梳不小心摔壞,上神又恰巧碰到她,就把她撿了回去暫且用着。

上神在她身上施了法術,讓她每次都自行在他青絲上移動,為他梳頭。

他不常绾髻,或随意披着一頭青絲,或以一條帛帶簡單束着。

他既無心,便無情。

以情靈為生的她吸收不到情靈之氣,生命力再也未增強過。不僅未增強,還透支着她幾萬年來,一直存着的生命力。她自從遇到上神,生命力日漸虛弱。

她本應該選擇早早離開他,但不知為何,她一直沒有選擇離開。

她為上神梳了幾千年的青絲,每日看他那樣孤單冷清,不知何時起,她對上神起了憐惜的情緒。

幾千年後,她竟然在他面前化了人形。

化了人形,她才知自己喜歡上了上神。她自此懂了情,一顆心漸漸生成。

化作人形後,她親自為上神梳發。

每日裏,他們的對話基本是這樣的。

“上神,今日梳什麽發?”

“随意。”

“上神,我梳發的力道輕重如何?會不會太重?您疼不疼?”

“不疼。”

“那會不會太輕?”

“不輕。”

“那這個力道可以嗎?”

“可以。”

……

“上神,這個發髻如何?”

“嗯,好。”

……

“那這個發髻呢?您喜歡嗎?”

“嗯。”

……

“要簪哪個簪子呢?”

“随意。”

“這個白玉簪可以嗎?”

“好。”

“這個青玉簪呢?”

“也好。”

“墨玉簪呢?”

“也好。”

“紫玉簪呢?”

“也好。”

“那今日簪根白玉簪吧!白玉清雅,有精神。”

“好。”

……

“上神,今日束這條紫墨冰絲,好嗎?”

“好。”

……

“上神,今日戴個帽子吧?好嗎?”

“好。”

……

“上神,今日戴個冠巾吧?好嗎?”

“好。”

……

“上神,今日着哪件衣裳呢?”

“随意。”

“這件好不好?”

“好。”

……

“上神,梳兒最近學了泡茶,泡給您喝好不好?”

“好。”

……

“上神,梳兒最近學會蒸糕點,蒸給您吃好不好?”

“好。”

“上神,您教梳兒撫琴,梳兒學會,彈給您聽好不好?”

“好。”

“上神,您教梳兒下棋,梳兒學會了,和您下棋好不好?”

“好。”

“上神,您教梳兒丹青,梳兒學會了,給您畫張畫,好不好?”

“好。”

……

她以人身相伴上神幾千年。

幾千年後,她殘存的生命耗盡,倒在上神懷中。

她靠在他懷中,含笑對他說:“上神,梳兒以後再也不能為您梳發了。也再不能陪伴在您身邊。梳兒慶幸自己有了心,才知何為開心。梳兒也慶幸上神無心,才不知何為傷心……梳兒只願來生還做上神的梳子,留戀在上神三千青絲之上。若能做一把簪梳,時刻不離上神左右,便更好了……上神可願成全梳兒?”

“……好!”

她含笑落下一滴淚,在他面前閉上了雙眼。爾後,化作一把玉梳,落于上神素手之中。

只是,玉梳之上再也沒有她的意識。她的意識已随風飄散,散于玄石殿外茫茫的飛雪之中。

三千青絲梳,一生情絲纏。

意識飄散前,她想起那把比她還古老的玉梳告訴她,作為一把梳,若有了情,便會化作人形。只是,若梳喜歡之人對化作人形的梳無心無情,那把梳便會魂飛魄散,消散于六界之中。

自從懂了情,有了心,她覺得若能嘗一嘗何為情,若能擁有一顆火熱的心,即使為情為心而魂飛魄散,也無悔!

而上神,是她此生寧願付出一切,也要去歷的無生劫。

番外:

玄石上神捧着那把陪了自己很久,如今已毫無光彩,裂紋滿布暗淡無靈的玉梳,眼中酸澀得想落淚,卻無淚可落。

三千青絲梳,一生情絲繞。

他有青絲讓她纏,她有情絲可纏他。他卻始終無心無情。如今,伊人已逝再不能歸。

他将手中玉梳化作一把簪梳,從此可梳可簪,青絲之上,永遠相伴。

望着鏡中,發髻上的梳,他驀然撫住胸口,胸口似有什麽漸漸生成,跳動……由冰冷而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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