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番外:豈知君無意

那是宋知俞一次見到祁直。

雨下得很大,地上滿是泥濘。一個穿着白色體恤的男人蹲在路邊,穿着雙沾滿泥濘的黑色帆布鞋。他的頭發很黑,很長,低着頭,在吃着一個被雨水浸透了的饅頭。

宋知俞背着個大大的包,在他旁邊坐下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裏面只剩最後一根了。他有些郁悶地将煙盒扔掉,掏出打火機,打了好幾次才将煙點燃。

雨下得太大了,他的煙早已被打濕。濃烈的煙霧嗆得他猛地咳嗽起來,眼淚刺激得他睜不開眼。

旁邊的男人慢條斯理地吃完饅頭,他站起來,将宋知俞扔在地上的煙盒撿起來。也就是這時,宋知俞才認真打量起那個男人來。

男人長得很高,太瘦,背上蝴蝶骨突出,白色的體恤緊緊地貼在上面,透出淡淡的肉色來。他的後背已經濕了一大半,有一滴細小的水珠順着黑色的頭發滑下來,順着修長的脖頸滑下來,鑽進男人的肩胛骨之間。他仰着頭,長長的頭發往後垂着,宋知俞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突起的喉結。

宋知俞站起來,他的腳麻了,像踩在一團棉花上似的。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他說:“真大的雨啊,是吧?”

“是吧”兩個字說得很輕,他給自己留了些退路,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不是那麽容易搭話的人。

果然,男人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只是仰頭看着雨,似乎在等雨停。

宋知俞在濃霧中将一支濕了的萬寶路抽完,黯淡下來的火星縮短到他的指間。灼熱的痛感傳來,他将煙頭掐滅,咽了口唾沫,聲音不高不低地說:“看起來要等很久才會停,是吧?”

男人微微點頭,長長的頭發糾結,水珠依舊滴下來,滑到鎖骨處。

“我叫宋知俞,剛從國外回來……”宋知俞幾乎是自言自語。

這是宋知俞人生中,第一次向別人搭讪,第一次近乎自言自語地介紹完了自己,然後他等着男人開口。

終于。

“祁直。”

低低的聲音響起,将瓢潑大雨隔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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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宋知俞剛從國外回來,帶着叛逆,拒絕了家族企業的繼承。而是背着背包,一路向南,在瓢潑大雨的夏季,遇到了一身雨氣的祁直。後來他想,他那時連祁直的臉都沒有看到,卻就這樣一本正經地介紹自己,甚至将心裏的苦悶傾瀉而出,真是不符合他的作風。

一場大雨,一次搭讪,将他的人生拉入另外一個更叛逆的道路,但也就是這樣,他才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他是天之驕子,無論在國外,亦或是在國內,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從來絡繹不絕。妖嬈的,清純的,成熟的,單純的……他記不清有多少次他在別人的床上醒來,卻找不清自己的方向。

他一直在尋找,想抓住什麽,來填補心中的黑洞。

他一直在害怕,害怕心中的黑洞,會将他拉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雨停。

宋知俞背着包,跟在祁直後面,一直說個不停,直到口幹舌燥,終于得到了他的點頭。

将自己的包塞進八個平米的房間,宋知俞不知道該将腿放在哪兒。祁直遞給他一杯水,然後拿着毛巾擦着頭發。細碎的水珠飛散,陽光淺淺,男人墨色的眸子安靜清澈,仿佛一只小鹿。

宋知俞安靜地喝着水。血液在血管中凝結了一瞬,又重新開始流淌。那雙清澈的眸子,看着他,又仿佛沒有看着他。

太過清澈的眸子,他越是探究,越只能得到一捧清水。幹幹淨淨,像陽光一樣美麗,又像陽光一樣空虛。

這是他的獵物。

他将在這八平米的空間,捕獲這只安靜的小鹿。

心髒迸出的血液,帶着激烈的熱氣,他忍不住舔了舔唇。

祁直是一個群衆演員,他會和其他群演一起,在每個劇組尋找着機會。

他不愛說話,像只寂寞的貓,總是安安靜靜地行走在晝夜。

他總是穿着白色的體恤,洗得幹幹淨淨,散發着陽光的味道。

他有兩雙鞋,一雙帆布鞋,一雙拖鞋。

他不剪頭發,因為這兒剪發太貴。他曾經自己動手剪發,但是以失敗告終。

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卻被長長的劉海遮住。

終于有一天,宋知俞光着膀子,拿着剪刀,叼着煙,半眯着眼睛,按住祁直的腦袋,刷刷地将他的長發剪得滿地都是。看着刺猬一樣的頭,祁直瞪着小鹿斑比一樣的眼睛,抿唇看着他不說話。

他哈哈哈大笑起來,被劣質的煙嗆得猛烈咳嗽起來。這時候祁直會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他。

他安靜下來,靜靜地看着那雙清澈得能捧出水的眸子,視線下移,他腦袋一熱,撲上去吻住了祁直。

蜻蜓點水般的吻,他聞到祁直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氣。

不敢看他的臉,他安靜地抱住祁直。

牆上挂着面圓鏡子,有一圈紅色的邊框,背面原本是一個淺笑盈盈的歌星,被他撕掉換成了自己的照片。

宋知俞看到另外一個自己在鏡面裏清晰地顯現出來,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自己。

因為營養不足,他的臉變得瘦削,臉色也有些暗黃。此刻卻帶着嫣紅的色彩,太紅,在暗黃的臉上,顯出病态來。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八平米的空間,安安靜靜。他的呼吸和祁直的呼吸聲纏繞,心跳聲清晰無比。

出乎意料,祁直竟然沒有推開他,卻也沒有抱住他。

外面的陽光熾熱,合租的人罵咧着開了門。觸電般的,他和祁直分開,兩人默契地打掃起地面來。

這是宋知俞第一次主動吻一個男人。

他低着頭,偷偷地觀察着祁直的臉。沒了長發的遮擋,男人俊秀的臉上帶着病态的紅,一覽無餘地顯露在他眼前。

他忍不住彎起嘴角。

有人和他一樣病了。

兩個生病的人,在這窄小的空間心照不宣地都沒有提起那件事。

天之驕子宋知俞跟着祁直,在影視城裏四處跑劇場。以前祁直不愛說話,太過陰沉,所以他的角色也都是炮灰級別的。通常他會演死人,結束後默默地爬起來排着隊去領紅包。

現在有了宋知俞,他會盡力地讓祁直出現在各個導演的面前。紛亂複雜的娛樂圈,祁直的相貌讓他們驚豔,宋知俞小心地觀察着每個導演的神色。

肮髒,複雜,男人和女人一樣,潛規則無處不在。

為了支付下一個的房租,祁直接下了一部很俗的電視劇。他飾演男二號,宋知俞飾演男三。那是他第一次演戲,和祁直一起。

祁直一如既往的安靜,導演對他說再多,他也只是點點頭而已。開拍時,他卻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演戲,和導演想的大相徑庭。

但是宋知俞卻覺得,這部電視劇因為祁直一個人而變得不那麽爛俗了。導演也不是傻的,他刻意加多了祁直的戲份。

幾個月的拍攝結束,夏天變成了冬天。

宋知俞拿着片酬,為祁直買了一雙鞋,一件羽絨服,一個電爐——八平米的小房間既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

冬天取暖的唯一方式,便是相依為命。

他煮了火鍋,溫着白酒,和祁直面對面坐着。

一杯熱酒下肚,火辣的熱氣竄上腦袋。水汽氤氲中,他看到祁直墨色的眸子暖意融融。

他笑着說:“我把所有的錢都拿來給你買東西了,你都沒有給我買啊?”

祁直搖搖頭,慢慢地酌酒:“沒買。”

雖說是玩笑,但是宋知俞心裏還是有些失落。

自從那個蜻蜓點水的吻之後,他和祁直再也沒有擁抱過。但是祁直沒有推開他,他心裏便一直覺得祁直和他是一樣的,一樣生病了的人。

再次灌下一大口酒,他接着笑:“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祁直手中的動作頓了頓,他将手中的白酒一飲而盡,雙頰立即緋紅起來,連蒼白的唇也變得紅豔起來,如同雪中紅梅。

宋知俞笑笑,他夾起一塊羊肉正準備夾到祁直碗裏。眼前陰影閃過,墨色的眸子在眼前放大,睫毛顫動,輕輕地掃到他的眼睑,有些癢。

唇邊溫熱的觸覺,太似夢幻。

他伸出舌頭,輕輕地品嘗着。

酒香四溢,帶着辛辣的熱氣,在舌尖跳躍,似乎要将其餘的味覺都奪去。他好酒,卻從來沒有飲過這樣的酒。香醇而熱烈,清澈而香甜,他有些情難自禁,呼吸竟也亂起來,交織在這八平米的空間。

祁直卻推開他。

宋知俞看着面前臉色緋紅的男人,腦袋裏一片空白。心裏的黑洞翻卷着,攪得他一片混亂。

祁直伸出手,修長的手裏靜靜地躺着枚戒指。很簡單的戒指,內圈卻刻了“szy”三個字。

“送你的。”

低低的聲音将迷蒙水汽隔開來。

心裏的黑洞被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填滿,熾熱的血液在血管游走。

他戴上戒指:“你的呢?”

祁直将左手放到他的面前。他的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很漂亮。現在,最長的那一只手指上,有一枚細細的戒指閃着瑩潤的光。

心頭暖意湧起,他握住祁直的手,情不自禁地吻住那漂亮的手。

他的手有些涼,還帶着淡淡的酒氣。

八平米的空間,水汽氤氲,暖意融融。

宋知俞的人生,從此不再需要四處奔波。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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