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當時明月在(六)

曾幾何時,李白也被問過同樣的話,何以同為李姓,卻只是個卑微的商人出身?

李白記得幼時随父親離開碎葉城,也曾問過父親這個問題,當時李客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遙遙望向長安,眼中一片荒涼。

“卻不知誰人姓李,如今也是由裴長史在管着的。”李白淡淡道,“而天下間的姻緣也是要先過問裴長史方可,照此理說下去,莫非這天下也是裴長史的天下?”

裴寬眼睛瞪得如銅鈴,上前一步道:“花言巧語,休得曲解我的意思!口舌如簧,怪不得會将許家哄得團團轉,可惜了許相公一世賢名,如今卸了職,年紀大了,也變得識人不清了。”

許自正反駁道:“裴寬,我許家的女婿可不是你能随便污蔑的,你自己怎麽想我是管不着,但你最好管住你那張嘴,莫要以為我許家不如以前,可以任人欺淩!”

李白對許自正笑道:“父親何至于發怒,倒是不值得了,裴長史欲效仿李斯魏征,仗義直言,只可惜自己真假莫辨,是非不分,人雲亦雲,何以指正他人?着實可惜!”

“你!你到底是何居心,來日定當知曉!”裴寬說不過李白,眼見周圍人都在為李白暗暗叫好,頭腦發熱,只放下這句狠話來!

受過裴寬當衆羞辱的人并不在少數,但都礙于是他的晚輩,亦或是心虛,只得吶吶應諾,不敢出言分辨,如今見有人總算狠狠教訓了裴寬一把,簡直大快人心!

彭允見李白竟然把裴寬說教一番,冷哼一聲,忽然笑道:“說起來,我前幾日突然見了一個人,那人也是來自昌明,興許太白認識也未可知。”

李白朝他看過來,見彭允朝一旁桌上正在胡吃海喝的一人走去,他在那人耳邊低語幾句,那人朝李白看了一眼,放下手中油膩膩的雞腿,往自己身上随意擦了擦,走了過來。

“李十二,好久沒見了啊!”

那人舉止粗狂,也不知道是如何進的梅花苑,最為奇怪的當屬劉使君。

劉使君奇怪的看着那人,道:“我記得未曾你給送過請帖,你是如何進來的?”

那人沒有說話,彭允答道:“此人是我帶進來的,因在街上遇到,向我打聽太白現在何處,我想既然是太白的朋友,那必不是什麽外人,于是便自作主張的帶來了,還請劉使君勿要見怪。”

已然如此,劉使君自然不好在說些什麽,否則豈不得罪了彭家。

“太白兄,你可識得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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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允将那人讓了出來,李白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似乎有幾分的眼熟,卻是記不清叫什麽名字了。

那人笑的流裏流氣,道:“如今李兄可是許家的女婿,貴人多忘事,記不起來也是正常。只是李兄莫不是忘記了在昌明做的事情了?彼時李兄仗劍為民,可是好威風啊!”

李白忽然想起來,當時一行人中仿佛是有這麽一個人,那時人數衆多,亦有一些跟随他們胡亂制造混亂之人,此人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對這人的印象卻不深。

李白笑了笑,實話實說:“我想起來了,只是那時人數太多,太白不能一一記得,敢問這位兄臺大名?”

那人嘿嘿一笑:“太白兄昔日混的風聲雲起,如今也是令人刮目相看,怎麽,看到昔日故友,不打算略幫一二麽?”

李白沒有理會他的話,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彭允。

裴寬仿若拿到了李白的把柄,哈哈笑道:“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以前交的好友,如今怎麽裝作不認識了?你再伶牙俐齒,這次看你又能說出個什麽花來!”

李白淡淡一笑,轉而問向那人:“你說我倆是故交,那麽我且問你,可知我父之名,年齡幾許,師傅又是何人?”

“這......”那人說不出來,慌忙看向彭允。

彭允臉色亦不好看,低聲道:“你看我作甚麽,我以前又不識得他!”

李白仍面帶微笑,只是眸中冷意更甚,點到為止,不再多說一句,衆人俱已看清場上的局面。

“公允啊,你這是從哪找來的亂七八糟的人,莫不是被騙了罷?”

說話之人身穿绛紫色長袍,大踏步走過來,他下巴微擡,點了點那人,道:“誰人沒交過幾個損友,況且我看這人連友字都稱不上,再者年少的事情又怎能作數?如此說來,那裴長史的小兒志明,昨日還跟我去醉凝樓喝酒聽曲,不說遠的,就你們這群人當中,有幾個沒有和我喝過酒看過小娘的?”

如此乖戾不訓,除卻郝象賢,又何人敢這般說話。裴寬被他捏了短處,立時堵得臉紅脖子粗,說不出話來。

郝象賢雖說性格如此,卻是人緣最廣,無外乎是成群結伴的去喝酒聽曲,在座大部分人都與他相識,自然各個閉口不言,這樣的場合,應也不是,不應更不是。

郝象賢掃了一圈,玩味的看着彭允,道:“據我所知,公允在長安亦是時常流連煙花之地,雖說官場大抵如此,只是莫要以為不在安陸,就無人所知。”

郝象賢同在長安,又是太子身邊的紅人,彭允自然不敢多言反駁,只冷冷道:“寵之不在長安陪太子,居然還有空閑回安陸,聽人說太子寬宏大量,待人以誠,寵之好福氣。”

郝象賢聳了聳肩:“過年時節,太子總不好拉着我不放罷?況且我若是不回來,這些人如何有機會找我喝酒打聽朝堂之事?”

他堂而皇之的把衆人內心想法說了出來,并未指名道姓,衆人也只得一個個緘口沉默,口觀鼻,鼻觀心,作無知狀。

郝象賢也不怕得罪人,又走到李白身邊道:“姐夫,你我還是第一次見面,待會兒一定要好好喝上幾杯。”

李白笑道:“那是自然,今日怕是盡不了興,大可過幾日來我家中,當備好酒款待。”

“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郝象賢哈哈笑着,還未笑完,忽然被人擰住了耳朵,他回頭一看,卻是滿臉怒氣的郝南榮。

“你個孽障,莫要以為在太子身邊做事,就可以回家來耀武揚威了,你如今倒是風光的很,不如也來教訓教訓你老子我?”

郝象賢疼的直吸氣,礙于這麽多人在,郝南榮也不好多說,忙向衆人道歉:“孽子混賬慣了,還請各位不要見怪。”

衆人俱都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臉上笑呵呵,心中卻暗罵郝家一個唱白臉,一個□□臉,誰不知道郝許兩家的關系,若說不是故意出來相幫,還真沒人相信。

郝南榮固然有想幫許家的想法,卻不是郝象賢這般,當真是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如今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郝家現在在朝中尚還有一席之地,若是将來沒落,恐怕也無人出手相幫,不踩上幾腳已是別人仁慈了。

李白卻是對郝象賢此人很有興趣,心中當真起了結交的心思,可惜郝南榮臨時将人拉走,他也只得先作罷,總之這個梅花苑宴會,人人心思各異,待着也沒什麽意思了。

“父親,家中還有一些瑣事未處理,娘子一人怕是忙不過來,我這便先回了。”

許自正自然清楚李白的想法,他也想一同離去,但礙于劉使君的面子,他只得繼續勉強待着,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忙罷,來日方長。”

他最後四個字說的意味深長,李白明白他的意思,朝劉使君告了罪,便自行離開了。

說家中瑣事也不過是推托之詞,李白并未直接回家,他在街上随意走着,又走到那家酒館。

劉蒙看見李白驚訝了一下,而後急忙親自相迎:“李郎可是有些日子沒來喝酒了,今日是得了空閑了?不對呀,劉使君不是在梅花苑舉辦的宴席會,這麽快便散場了?”

李白笑了笑:“你倒是聰明,知道我必在相邀之列。”

劉蒙領着他進了雅間,讓人上了好酒:“李郎這樣有才的人,到哪裏都會是備受矚目的。”

李白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笑道:“那劉兄你說,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劉蒙想了想,道:“一半一半罷,只是對于李郎來說,好多過于壞。”

李白看着杯中的酒,想了片刻,方才道:“也對,再怎麽也沒有比這更壞的了。”

劉蒙看着他,勸慰道:“李郎莫要想太多,依我看,裴寬為人好壞亦是不好分,又頑固刁鑽,還是離他遠些的好。”

李白連喝三杯,輕笑了一聲:“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的。”

他轉着手中的酒杯,目光迷離,其間卻暗暗隐藏着懾人的光芒。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李郎如此聰明,還有畏懼之事?”

李白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

“最壞不過是如此一生,還有何所懼?”

況且如今,他已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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