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當時明月在(七)

昏暗的燈光下,內室一片祥和。

許萱正歪在榻上看書,頭一點一點的,已是困極的模樣。

朝青打了個哈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對許萱道:“娘子還是先上床歇息了吧,興許郎主一時盡興,住在外面了也未可知,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許萱揉了揉眼睛,将書放回原處,問道:“派去打聽的人回來了沒有?”

朝青服侍着許萱更衣,道:“早就回來了,見娘子正在打盹,便沒有叫醒,梅花苑那邊的宴會早就散場了,許郎君也早就回了府。”

“那李郎怎麽還沒回來?墨青呢?”

“方才墨青派人送了信來,說李郎在外面喝酒,晚些回來,讓娘子不要等。至于在哪,卻沒有說。”

許萱聽了放下心來,看着朝青緩緩放下的紗幔,沉睡了過去。

冷風吹過廊下,李白攏了攏大氅,見內室的燈滅了下去,他搖晃了幾下身子,往書房走去。

墨青疑惑道:“李郎不回去睡了嗎?”

在月光的照射下,李白的臉猶如白雪一般,他扶着牆,眼神失焦,腳步虛扶,說話也略顯吃力:“不了,渾身的酒味......還帶着一身的寒氣.......”

丹青正打着瞌睡,見墨青扶了李白進來,急忙将火爐燒旺,打了水給李白擦臉。

“李郎今天怎麽喝這麽多?以往雖也喝酒,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要不要把娘子喊來?”

墨青想着李白今日在人前受了委屈,心中定然難受的很,想必也不願告訴許萱。

“娘子睡下了,就不要打擾她了,你我輪流守夜,小心服侍就好。”

丹青點點頭:“你也累了,先去睡會吧,這裏我來看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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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青去了外面榻上睡了,丹青把茶放在火爐上溫着,打算李白夜裏醒了叫水喝,他爬在床邊迷迷糊糊的睡着。

不知過了多久,察覺到李白動了動,丹青睜開困頓的眼睛,見李白臉色愈發難看,一下子驚醒了。

“李郎你醒了?”

李白捂着頭,難受道:“把痰盂拿來......”

丹青想了想,一時沒反應過來,李白一個傾身吐了出來。

丹青被他吓壞了,李白酒量頗深,平時喝多了便會躺在床上乖乖睡覺,亦或者吟上幾句詩,今天在劉蒙那裏喝了許久,又都是最烈的酒,這還是丹青第一次看見李白酒吐。

愣了一下,丹青才急急忙忙的把痰盂拿了過來,一邊拍打着李白的背,吶吶道:“李郎這是喝了多少啊,墨青那小子也不知道攔一下您,這可如何是好?”

李白伏在床邊,吐得胃裏什麽都沒有了,還是覺得很難受,他重重喘着氣,臉白的近乎透明。

丹青見他不吐了,松了口氣,剛想把痰盂拿開收拾一下,卻見裏面有些紅色的東西,他仔細瞧了瞧,猛地捂住了嘴,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搖醒了墨青。

墨青正睡得沉,被他晃醒,道:“該換我了麽?”

丹青想說又不敢太大聲,結結巴巴道:“李郎他....他.....吐血了!”

“什麽?”墨青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急忙跑進去看李白,見他仍伏在床上困難的呼吸着,忙對丹青道,“快去喊個郎中來!”

丹青應了一聲,跑出去兩步,又回來哭喪着臉道:“這麽晚了,哪還有郎中啊?”

墨青将李白躺好,心裏也發慌:“快去告訴娘子一聲,娘子一定有法子的。”

丹青急忙去了,大跑着進了內院,朝青起夜回來,見丹青冒冒失失的,連忙将他攔住,不悅道:“這大半夜的,你跑這裏來幹嘛?小心吵着娘子休息。”

丹青忙把李白的情況說了一遍,朝青亦是震驚不已,慌忙喊了許萱起來。

“娘子快去看看郎主罷,晚上喝了太多酒,這會兒正在書房裏吐呢,聽說......吐了血......”

許萱聽了連衣服也顧不得穿了,披了件外衣往書房跑去,一遍吩咐道:“城南有一家姓胡的郎中會出夜診,快去把人找來。”

丹青得了主意立刻去尋人了。

許萱跑進書房,見李白躺在床上,聽見聲音還睜了睜眼:“娘子怎麽來了?”

許萱摸了摸他的頭,很燙,一雙眼睛紅通通的,模樣可憐極了,許萱不忍說他,只安慰道:“先別說話了,休息一會兒,郎中等下就到,以後切記不可再喝這麽多了。”

李白雖然不知道自己吐了血,卻還是曉得這次的确喝了很多,下意識的認錯道:“嗯,以後不會了,讓娘子擔心了。”

李白昏昏沉沉,偶爾說兩句話,有時說的話又聽不懂,像是別地的方言,許萱聞所未聞。

郎中被丹青連拖帶拽,一路不曾歇息片刻,卻沒有半分不悅,入門便先看了李白的病情,随後歇了兩口氣,道:“這位郎君喝酒過多,胃部的承受已然到了極致,又受了涼,我這裏先開幾服藥喝着,慢慢調理,切忌近段時間萬不可再沾酒氣,應好生休養。”

許萱松了口氣,對那郎中千恩萬謝,将人送走,她又忙令人熬湯藥。

見李白喝了藥再次睡了過去,許萱将墨青叫了過來,問道:“以往李郎雖然戀酒,卻還是知道分寸的,這次是怎麽回事?”

墨青支支吾吾道:“此番宴會,李郎雖然去了,卻中途離開,去了一家酒坊,與那酒坊主人相談甚歡,以至于喝到很晚,都是小奴不好,沒有攔着李郎。”

許萱猶疑的看着墨青,道:“李郎為何中途離去?”

墨青面帶難色,想到那些人對李白的羞辱,憤憤道:“還不是那個裴長史,李郎原本傾慕他的幾首詩,幾次登門拜訪被拒,這也就罷了,在宴會上竟然還當衆侮辱李郎出身,還有一個姓彭的,不知道哪裏尋來了一個渾人,言語粗鄙,竟然敢自稱是李郎的好友,一群烏合之衆,我看是他們商量好了要給李郎難堪的。”

許萱回頭看了李白一眼,依他的性子,應該是會強顏歡笑的周旋過去,而後才離席而去,找了一處地方喝酒,以慰煩悶。

“姓彭的,你是說彭允罷?”

墨青點點頭:“正是那人,表面上和李郎稱兄道弟,實際上卻在想着打壓李郎,可恨極了!”

記得許自正曾和許萱說過,彭允為人略微陰險,行事狠辣,為達目的頗有些不顧君子之道,而郝知禮看似溫和純良,實則有些懦弱,都不是值得托付之人。現在看來,彭允不僅是不顧君子之道,竟然連小人行徑都做得出來,也不知在長安的這幾年是跟誰學來的。

“不過郝家的一位字喚寵之的郎君幫了李郎說話,相貌英俊,行事豪放,不過......比起李郎還是差了些。”墨青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讓許萱感到好笑。

“你說的那是郝家三郎,他的字并非是寵之,而是別人給他起的綽號,他平時看起來頑固不遜,實則也是個熱心腸的,他這份好意我們先記下了,日後且尋機會報答就是了。”

許萱頓了頓,“常年喝酒本就對身體不好,你以後萬不可再如此縱容他,竟然眼睜睜的看着他喝了那麽多不去阻攔,現在出事你倒是知道着急了!”

墨青忙道:“都是小奴的錯,以前見李郎喝過許多都沒事,這次也以為是尋常的酒醉,不過小奴跟娘子發誓,日後萬萬不會再由着李郎胡喝了!”

“娘子......”李白忽然呓語道,将手伸向許萱的方向。

許萱顧不得教訓墨青,忙回身照顧李白,見他意識仍然有些模糊,輕聲嘆道:“我在,你可覺得好些了?”

李白頭疼,胃裏也很不舒服,卻對許萱笑了笑:“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明日醒來就好了。”

許萱看了看天色,已經開始泛白了,她卻一絲困意也無,将李白的手放回去,柔聲道:“餓了吧?等會喝點粥再睡,郎中說你最近都不能再喝酒了。”

李白聞言如遭雷劈,不悅的扭過了頭。

許萱哭笑不得:“是身體重要還是喝酒重要,莫要再像個小孩子,等你好了,會允許你少喝一些。”

李白仍是一臉的不開心:“與人言歡,怎可無酒?”

許萱摸了摸他的頭,仍舊有些熱,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這段時間你都要在家裏休養了,無需出門應酬,郎中說,至少要休養一個月。”

李白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許,而後嘆了口氣:“也罷,就在家罷,難得清閑。”

許萱忍着笑,道:“既然如此,那上門相邀喝酒的我便替你都拒了,還有那些酒......”她看着李白那雙還在泛紅的眼睛,無辜又無助,“我給你放好了,等你可以喝的時候再拿出來,只是不許再像這次了。”

李白低聲應了,一雙眼睛仍是看着許萱不放。

許萱知道他一路走來十分不易,關于他的一些傳言亦是有褒有貶,只是他注定不凡,被人言論也是無可避免的。

“不用太在乎別人的想法,順應你自己的內心便可。”

李白伸出手握住許萱的,神情放松,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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