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星期一,晚上九點。

易千陽下班後驅車前往「Rising sun cafe」本店。

「幫我煮杯Espresso,Double!」他來到吧臺前,對合夥人兼好友于佐剛要求道。

「不是都習慣自己煮?今天發生什麽事了?」于佐剛看出好友有些不對勁,而他在晚上通常喝拿鐵,白天則慣常喝單品咖啡或卡布其諾,鮮少喝Espresso。

「我也不清楚。」易千陽坐在吧臺前的椅子上,擡手抹了抹有些疲憊的臉龐。

自從昨天巧遇柳曉曈,懷疑起她孩子的身世,他便有些魂不守舍,雖然今天的情緒平靜了一些,但工作時仍屢屢出神,感到精神疲憊。

他今天打了兩次電話詢問餘美惠柳曉曈是否有到咖啡館?答案是沒有。

餘美惠還表示她先前并不曾接連兩日到咖啡館,往往相隔四、五日,甚至一個星期才會再出現。

想到要懷着疑慮數日,他便覺得心裏好像堵了個東西似的,很不好受。

「公司遇到困難?」于佐剛邊替他煮咖啡,邊關心的問道。

好友無論處理什麽事都能得心應手,況且他上頭還有父親跟大哥在管事,公司不太可能遇到什麽令他這麽煩惱的問題,但除了這個,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原因。

「不是,是私事。」易千陽有些無奈的輕嘆口氣,躊躇半晌,他向于佐剛問道:「你認為我有沒有可能有私生女?」

「嗄?」站在義式高壓蒸氣咖啡機前的于佐剛轉頭看他一眼,無比驚愕他天外飛來一筆。

「你有私生女?!」另一道更驚訝的聲音落下。

于佐剛的新婚妻子楊音沛一踏進店裏就聽到如此驚人的八卦,她快步來到易千陽身旁,欲追問細節。

「我是說可能,不是一定。」易千陽不免有些尴尬,他并不想再多增加一名聽衆。

「是不是有女人帶着小孩要找你負責?」她不懷好意的笑道,坐到易千陽身旁的椅子上,将皮包擱在吧臺上。「我早就跟阿剛說過了,你那麽風流,遲早有一天會玩出事情。」

「我幾時風流了?」易千陽不滿地睐她一眼。

「你敢說你專情嗎?」楊音沛揚高細眉反問道。

「我是專情,從來不曾劈腿。」易千陽正經強調。

「阿剛,他說他這種算專情耶,那你呢?」她好笑地看向老公。

「阿剛是瀕臨絕種的稀有保育類動物。」易千陽打趣道。他曾開玩笑要替好友蓋一座貞節牌坊。

于佐剛向暗戀對象告白被拒絕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有了第一個女朋友,而他對楊音沛的感情也是隐藏很久才總算柳暗花明,結出正果,兩人在半年前步入婚姻。

「千陽這幾年收斂很多了。」于佐剛替好友說句好話。

「我在男女關系上已經算從良了。」易千陽也替自己辯駁。

這幾年他陸續交過幾任女友,雖每段戀情仍不長久,但即使沒固定交往對象時,也會謝絕露水姻緣,盡管會喝酒,但絕不再讓自己喝到爛醉、不醒人事,以免又發生後悔莫及的事。

「所以是收斂之前種下的禍根?還是這幾年交往過的女朋友之中,有人要找你負責?」楊音沛又将話題拉回易千陽可能有私生女上頭,她是因為老公才認識易千陽,彼此已頗為熟稔,也知道他過去豐富的情史。

于佐剛将煮好的Double espresso端給易千陽,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可是當他一轉頭看向親愛的老婆時,語氣馬上一柔,「想喝什麽?要吃宵夜嗎?」

「拿鐵。我要吃宵夜。」楊音沛對體貼的老公笑盈盈的說道。今晚加班,她有點餓了。

喝了一口咖啡後,易千陽向兩人道出昨天巧遇柳曉曈的事。「可是仔細想想,應該不可能。」

若非恰巧聽到旁人談論偶像劇,加上餘美惠告知他她未婚,他不會直接對號入座,心生猜疑。

「怎麽不可能?我倒覺得機率很大。」楊音沛神情認真的強調,「既然有播種,就可能鬧出人命。」

「我有戴套。」易千陽直接辯駁。他雖曾跟不少女性發生關系,卻也謹慎做好安全防護。

只是話一出口,他不免心生一抹懷疑,當初僅跟她發生一次關系,那一晚其實有些意亂情迷,他真的有确實做好保護措施嗎?

「保險套并不能百分之百避孕,只要有一絲可能性,你就該盡快問清楚真相,我相信你不是不負責任的男人。」她提醒道。

她雖然無法茍同他那「一期一會」的感情觀,但她相信他不是會玩弄女人、不負責任的爛男人。

「如果那真的是你的孩子,你想怎麽做?付一筆贍養費,還是為了孩子跟曉曈結婚?」于佐剛不知道易千陽對柳曉曈的心思,但他不希望他們因為小孩勉強複合,這樣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不管那孩子是不是我的,我都打算再跟她重來。我對她還是很有感覺。」事到如今易千陽只能向他們坦承這幾年他常會不自覺在人潮中尋找她的身影,先前一直不清楚內心存有的那股迷惘是什麽,直到再次遇到她,他內心震蕩不已,才教他清楚明白,當年跟她的感情并沒有真正結束,只是被他陳封在心底一角。

只要她還單身,他打算跟她再續未完的情緣,如果孩子真的是他的,他一定會加倍努力的對她還有孩子好。

想通了之後,他決定要盡快找她問清楚。

易千陽等了兩日,一再詢問餘美惠,可是得到的答案都是柳曉曈沒再去咖啡館。

他難掩心急,不想一味枯等,開始考慮要不要透過征信社找人,随即他又想到餘美惠提過她經營一間小小的烘焙坊,也許只要上網查詢一下就能找到她。

當他才點開網頁要搜尋,手機忽地響起,他一接起,那頭便傳來大嫂梁芊桦焦急的聲音——

「千陽,你大哥在德國出車禍!」

「什麽時候發生的?情況怎麽樣?」易千陽擔心的追問。大哥前往德國出差已經一個星期了,原訂再過四天就返國。

「我才剛接到電話,他腦震蕩,目前意識還不太清醒,右大腿粉碎性骨折,正在安排動手術。」梁芊桦心急如焚,急着想去探望丈夫。

「你趕快收拾行李,我交代秘書幫你訂機票,再派個助理陪你同行,确定班機時間後我會跟你說,司機到時會載你去機場。」易千陽立即做安排。事出突然,目前父母也不在國內,他不便丢下公司跟大嫂一起飛去德國。

「那小智就拜托你照顧幾天。」她還沒有幫五歲的兒子辦護照,沒辦法帶着他一起去,另一方面她要照顧丈夫,可能也沒有多餘的心思顧兒子。

「好,我知道了,保持聯絡。」結束和大嫂的通話後,他馬上按下內線電話交代秘書處理。

「叔叔,我要吃這個。」五歲的小智坐在沙發上嚷嚷着。

「甜點不是在茶幾上?」易千陽斜躺在長沙發上,無聊地滑手機,一手指指茶幾上前一刻才叫秘書外送來、網路名店販售的一盒芒果大福。

「那個不好吃,我要吃這個,這個看起來比較好吃。」小智對那個被他咬了一大口的芒果大福感到相當嫌棄,一手滑着平板,立刻找到看起來新奇美味的新目标。

「巧克力慕斯冰箱裏還有。」易千陽側過頭,瞥一眼侄子高舉向他的手機螢幕提醒着。

「不一樣,這個有加酪梨,我沒吃過,我要吃!」小智興致勃勃的道。

「沒吃過不一定好吃,酪梨加巧克力聽起來也很奇怪。冰箱裏還有別的巧克力蛋糕,我去拿來給你吃。」易千陽放下手機站起身,勸善變的侄子放棄嘗試新東西。

沒料到他一反對,小智更堅持要吃到。

「不管,我要吃看看,叔叔買給我吃,現在就訂!」他揚高小手臂,将平板遞向他,大聲嚷嚷道:「我要吃!快點買給我吃!」

易千陽再度感到太陽穴抽痛。

以前他并不特別讨厭小孩也不特別喜歡,但自從小智出生後,他開始害怕這個小惡魔。

大嫂是名門千金,與易家可謂門當戶對,小智從小倍受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及一堆人的疼寵溺愛,完全被寵上了天,小小年紀已是小霸王,大家都必須順他的意。

當然大哥足以提供寶貝兒子一切物欲需求,但小智善變的要求不單是在玩具上,對吃的方面更為執拗。

小智很愛吃卻又很挑剔,非常喜歡吃零食和甜食,要哄他吃正餐是很困難的差事,若不讓他吃想吃的甜點,他會立刻翻臉吵鬧,也因此才五歲的他已經是個小胖子。

易千陽對大嫂的教養方式一直都很不贊同,卻也不好說什麽,畢竟大哥都由着大嫂縱容孩子了。

自從大嫂去德國後,他的惡夢也來臨了。

事出突然,加上小智現在放寒假,他只能先找個臨時保姆照顧小智,但對方才照顧兩天,就一臉抱歉的說能力不足,請他另找別人,他只好請秘書盡快再找合适的保姆。

今天是周六,他原本打算去咖啡館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柳曉曈,但帶着小智外出很麻煩,他只好留在家陪小智,可是才相處半天時間,他就覺得耐性快要用光了。

為了避免等一下小智來個大哭又大鬧,他不得不接過平板,撥打網頁顯示的電話。

「幸福果小屋您好,請問需要什麽嗎?」那頭傳來溫柔親切的嗓音。

易千陽看着侄子指定的甜點照片,說道:「一個酪梨巧克力慕斯,待會過去拿。」看網頁下方地址不算遠,再交代秘書跑一趟吧。

「不好意思,酪梨巧克力慕斯已經賣完了。」對方歉然表示網頁上有注明有些商品是當日限量。「還是您要選購其他甜品?」她柔聲推薦其他也是招牌的酪梨甜口叫。

「那不用了。」易千陽結束通話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對方的聲音有些熟悉,似乎是……

他怔了下,該不會這麽巧是她吧?!

他正想再撥一次電話确認,就聽到小智問道:「叔叔,買到酪梨巧克力慕斯了嗎?」

「今天賣完了。」易千陽正在想着柳曉曈的事,不是很專心的回答。

「怎麽會賣完了?一定還有啦!叔叔想辦法就能買到!」小智不接受這樣的結果,任性的道,而且這下子他更想吃到那個甜點了。

「賣完就賣完了,想買等禮拜一再說。」因為烘焙坊的網頁上有注明星期日公休。

「不要,我現在就要吃!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啦!」小智開始歇斯底裏的吵嚷。

「跟你說今天賣完了,聽不懂嗎?不準再踢了,腳給我放下!」易千陽忍不住對坐在沙發上踢踹茶幾、無理取鬧的小智怒聲喝道:「真的想吃就給我乖乖等到後天,不能等就拉倒!」

小智被生氣的叔叔吓了一跳,止住叫嚷,一雙小腳也不敢再踢茶幾了。

易千陽正欣慰着以暴制暴有效,不料下一秒小智竟放聲大哭——

「哇啊——叔叔罵人!小智讨厭叔叔!我要馬麻,我要馬麻!哇啊——我不要在這裏……嗚……我要回家!」

他滑下沙發,小跑步一路從客廳往他暫住的房間哭過去,之後甩上門板,而他的哭聲仍能穿透門板,傳到有一段距離的客廳這方。

易千陽眉心緊攏,揉揉發疼的額角。

他不過是忍無可忍訓斥他兩句,小智竟哭鬧到令他更不得安寧,他真想快點甩開這個燙手山芋。

他不由得又想到那日柳曉曈帶着的那個小女孩,看起來乖巧聽話,應該不會像小智這般無理取鬧吧?不知道她是怎麽教導孩子的?

易千陽再次撥打方才的電話,聽到柔聲的問候,他更加确定是她,不過親眼看到比較真實,于是他道:「你剛剛說店裏有其他也是招牌的酪梨甜品,那我等一下過去挑選。」

結束這通電話後,他改打給秘書,要求她到他的住處加班,工作名目是照顧小孩。

他心想小智關在房間,一時半刻也不會出來,秘書應該不用跟他面對面相處,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才是。

秘書一到,他簡單交代一些事便出門了。

約莫半個小時後,易千陽來到目的地,巷口轉角狹小的一樓店面,裝潢簡單明亮,窗框上擺着數盆盆栽,看起來是香料植物,玻璃門上方挂着木制招牌,店名叫做「幸福菓小屋」。

他推開玻璃門,挂在門上的風鈴發出輕脆響聲,他環顧僅約五、六坪的空間,櫃臺旁有一個蛋糕甜點冷藏櫃,裏面陳列着各式精致甜點蛋糕,櫃子上方的平臺放着幾罐手工餅幹,店內僅擺了兩張小圓桌、四張椅子,應該少有客人在裏面用甜點,而兩側牆面挂着幾幅風景畫。

他看見一個小女孩獨自坐在其中一張小圓桌前,手拿着彩色鉛筆正在塗繪本。

當她聽到有人進來,擡起頭,看向門口。「叔叔要買蛋糕嗎?我去叫媽咪出來。」小小的她已經懂得招呼客人,放下彩色鉛筆便要起身。

「等等。」易千陽走近她,低下頭,深眸凝視着模樣可愛的她,心口怔忡。

她,有可能是他的女兒嗎?

「你叫螢螢,對吧?前幾天你媽咪帶你到叔叔的咖啡館,記得嗎?」他想先從單純的孩子口中探問一點端倪。

螢螢仰着頭望着英俊高姚的叔叔,點點頭。

「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他想知道她的全名。

「會。」她又點點頭,拿起彩色鉛筆在繪本的空白處寫下自己的名字。

「柳如螢。」易千陽低聲念出她的名字,看見她冠母姓,內心泛上一抹酸澀。

「馬麻說我的名字像會發光的螢火蟲,是她在黑夜中的亮光。」螢螢擡起頭,笑咪咪的向他解釋。

他望着孩子閃着清澈純淨光芒的眼眸,一瞬間,心不由得抽扯了一下,盡管尚未向柳曉曈問明真相,但他對螢螢可能是他女兒的認定又更深了幾分。

不等孩子去叫人,易千陽徑自朝以半透明玻璃相隔的廚房大步走去。

廚房約有六、七坪,L形系統廚具廚櫃,擺放數種烘焙設備,中間有寬敞的工作臺。

此時柳曉曈正彎身在工作臺前做甜點。

聽到腳步聲,她擡起身,一看是他,難掩詫異。「你怎麽會來這裏?」

「真的是你。」他俊唇一揚,慶幸這一次這麽容易就找到她。

他帥氣又熟悉的笑容勾起她和他在一起的回憶,讓她的思緖有些恍惚,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不免氣惱自己輕易被他所影響,她故作鎮定,試着将他當一般客人看待。「你怎麽找來這裏?要買甜點?」

柳曉曈雖然這麽問,但她沒忘記他不喜歡甜食,難道是來幫什麽人買的嗎?女朋友?不知怎地,這個念頭一閃過,讓她的心微微抽了一下。

「我侄子看見你烘焙坊網頁上的酪梨巧克力慕斯吵着要吃,我剛才打電話來問過,你說賣完了,他知道之後大吵大鬧,我只好來買其他的酪梨甜點回去應付他。」易千陽解釋道,雙眼定定凝視着穿着圍裙、長發绾成髻的她。

「那……去外面我替你介紹。」說完,她擱下手邊的工作,轉身要步出廚房,并在心裏自嘲,她剛剛是在胡思亂想什麽,他是來替侄子買甜點的。

「不急,甜點我離開前再選購就好了,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問你。」他向前跨了一大步,高姚的身子擋在她身前。

他突然靠太近,幾乎要撞上她,教她驚愕了下,不由得往後退半步。「什麽事?」

「當年你單方面宣告分手,甚至不告而別,就此斷了音訊,我很生氣。」易千陽忍不住先抱怨憋了數年的怨氣。

如果不是她刻意不接他電話,他不會不知道她懷孕,更不可能讓她獨自生下孩子撫養。

「你是特地來興師問罪的?」兩人都已經分手五年了,現在追究這件事也沒什麽意義了吧?況且當初犯錯的人是他,而她匆匆離開澳洲回臺灣也是情非得已,他的态度也未免太理直氣壯了。

「過去的事是我不對,但應該也不至于嚴重到完全無法原諒的地步吧?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還是要再強調一次,那一晚我醉昏睡死了,絕對沒有跟那個女人發生關系,沒有出軌背叛你。」他極為嚴肅的道。

即使事隔多年,但這件事是她至今仍無法忘懷的痛,如果不是他犯錯在先,令她對他的感情存疑,難過失望,就算後來得知家裏發生變故必須先回臺灣,兩人也許不會倉促分手。

柳曉曈神情平靜的道:「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提。」她跟他,早已結束了。

「你這樣對我太殘忍,也害我成為不負責任的男人。」易千陽眉頭一攏。

她不解的眨了眨眼望着他。

「螢螢是我的女兒嗎?」他直接問道。

「嗄?!」她驚詫的瞪大雙眼。

「她是我的女兒,對吧?告訴我真相,別想再瞞着我。」他的語氣顯得咄咄逼人,心口也鼓噪不已。

「怎麽可能?!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柳曉曈對于他會有這麽荒謬的聯想感到難以置信,下一秒他們之間的旖旎熱情畫面浮現腦海,教她頓覺臉紅耳熱,心跳加速,為了掩飾害臊和慌亂,她低垂着頭,一時間不敢與他對視。

易千陽将她的反應和表情變化盡收眼底,更加确定他的猜測并沒有錯。「螢螢今年四歲,她姓柳,又叫你媽咪,而你未婚,她的名字——如螢,意謂你在人生黑夜中遇見的光亮,這些,還不足以讓我做聯想嗎?」他雙手握住她的肩頭,激動的道:「曉曈,就算我曾有千錯萬錯,你不小心懷孕也該讓我知情。如果我們一直沒再相遇,如果我沒有對螢螢的身世感到懷疑,你是不是打算隐瞞我一輩子?」

她擡起頭怔怔地望着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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