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易千陽結束幾日出差,返抵國門。
他拖着公務登機箱,邁開長腿,從容入境。
他一路穿過長長走道,不經意看到另一側自動人行道上一個女人牽着一個約三、四歲的小女孩,緩緩與自己擦身而過。
他盯着那個神似她的背影怔忡半晌,一度想追上去确認,但想到出國前他認錯人的窘态,他無聲輕嘆了口氣,繼續向前邁步。
當年他和柳曉曈倉促分開,他試着和她聯絡卻始終找不到她的人,一個月後,他和于佐剛結束在澳洲的打工期,一起返回臺灣。
回國後他沒有積極尋找她,一方面是對她當初毅然決然的離開、放棄兩人的感情感到沮喪;另一方面也有些負氣,認為他低聲下氣尋求她的原諒,她卻直接宣判他出局,連給他認錯、贖罪的機會也不肯。
他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那麽認真、全心全意,他跟她交往期間,完全收斂過去貪玩性格,他自認對她真誠專心,卻只因一次醉酒的錯誤,她就毫不留戀的終結了兩人三個月來的戀情。
他向來不缺女人,更不需要對一份感情卑躬屈膝,因此他把心力投入與于佐剛一起創業開咖啡館,将令他首次心煩的感情問題暫時抛到腦後。
不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打她依舊沒有回應的手機號碼,下意識期待着也許哪天能接到她的來電……只不過依舊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創業一年後,易千陽為了遵守與父親的約定,只能将副業交由好友經營,前往美國完成碩士學業,在美國期間,他理所當然也交了其他女朋友。
這幾年他陸續有交往對象,然而他的心無法像過去那麽自在潇灑,即使談一段新戀情,柳曉曈的身影總會不經意的竄入腦海。
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前女友所言,他心底一隅,确實被柳曉曈所纏綁,這讓他感到不舒服,也莫名懊惱。
易千陽不知道自己老是下意識尋找柳曉曈,是想為當年的錯誤再向她道歉,還是想延續那份對他而言尚未結束的戀情?
他想找到她,也許是為尋求解答。
如果他能跟她重拾情緣,他被纏綁桎梏的心房一角也許就能得到釋放。
只不過若是真的找到她,說不定她都已經結婚,甚至有小孩,他又能改變什麽?
就在心潮起伏之際,易千陽步出機場大廳,前來接他的司機替他拎過登機箱,打開後座車門讓他上車。
與此同時機場大廳另一方,二十七、八歲模樣的清秀女人,牽着一個四歲小女孩,在一堆人群聚集的接機處盼到出差回國的姊姊。
「姊,這裏!」柳曉曈朝姊姊微笑揮手。
她身旁與她樣貌相似、宛如小一號的她的可愛小女孩也笑咪咪地揮揮手。
「曉曈,你把螢螢也帶來了。」柳俞慈快步走上前,彎身抱起小女生,親親她的粉臉。
「姊,你這次出差比較多天,螢螢很想你呢!」柳曉曈笑道。
「讓你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吧?」
「不會,螢螢很乖也很聽話。」柳曉曈寵溺地揉揉螢螢的頭稱贊道。她從來不覺得照顧螢螢辛苦。
「我買了你們愛吃的甜點,我們快點回家一起吃吧!」柳俞慈拎起擱在行李箱上的提袋笑道。
三人稍後搭上計程車,返回位于新北市的住處。
「千陽……別這樣……啊……」女孩在他身下嬌喘,初體驗的她,對于被他挑起難耐且陌生的情潮感到無比羞赧。
他将隐忍許久的勃發欲望埋進她濕潤緊窒的花徑,他在她身上馳騁,要她為他綻放。他忍不住在她體內釋放全部熱源,身心無比歡快淋漓……
易千陽猛然驚醒,倏地坐起身。
他竟然作春夢!
他擡起大掌用力抹了抹臉,身心仍因太真實的夢境而亢奮。
除了懵懵懂懂的青春期,他不曾再作過春夢,何況是夢見與過去的女朋友親熱……
是因為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交女友,才會欲求不滿嗎?
只不過因為夢見的對象是她,他醒來後不禁有股空虛和悵然若失。
他很想再見到她,懷念她粉臉流露出的溫煦幸福笑靥,懷念擁抱她、與她歡愛的滿足感動。
前一刻,兩人親密結合的夢境畫面教他身體仍發燙着,因橫生的情欲無法真正釋放,有些難受又有抹窘迫。
他跨下床,邁開大步走進浴室,站在花灑下,不在意現在是冬天,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刷身體,試圖抹除無端被挑起的欲望。
稍後,他換上休閑衣褲,今天是假日不用去公司,他打算到咖啡館喝杯咖啡醒醒腦,也好好放松一日。
他前往位于新北市的「Rising sun cafe」三店。
當年從澳洲回來,他很快便和于佐剛在臺北市開了一間咖啡館,雖是位于巷弄的家庭式裝潢小規模店面,但因為他們用心經營,講究品質,沒多久便有了固定客源,透過口耳相傳再加上網頁宣傳,生意日益興隆,沒兩年已着手開分店,半年後又在新北市增加另一分店。
不過後來他去美國念碩士,學成回國後不久,父親要求他跟大哥一起接管家裏事業,他便将咖啡館交給于佐剛全權經營,頂多偶爾偷閑去各個咖啡館當一日店長。
「大老板,早。」副店長餘美惠看見有段時間沒來的他,禮貌問候,「要替你準備早餐嗎?」這時間雖已九點半,但在假日過來的他,肯定還沒吃早餐。
「沒關系,我自己來。」易千陽溫雅一笑。
已婚的她看了,心還是忍不住稍微用力的怦跳了一下。
她工作的這間家庭式連鎖咖啡館,是由易千陽和于佐剛共同投資創業,目前有三間店,而易千陽其實家世不凡,他是臺灣食品業集團少東,聽說投資咖啡館只是業餘興趣。
自兩年多前他進入自家集團工作,只在休假時偶爾來咖啡館吃早餐、喝杯咖啡,有時一時興起會當個一日店長服務一下顧客。
另一位老板于佐剛泰半時間都待在本店,也常會來分店走動,是以員工看見他都直接稱老板,而為了做區別,便叫喚偶爾才出現的易千陽為二老板,沒料到他當下不滿抗議,言明他不當老二,于佐剛笑笑地不以為意,要員工喚易千陽為大老板,他不介意當二老板。
他們并沒有刻意叫于佐剛二老板,仍直接叫他老板,反倒偶爾出現的易千陽他們會刻意喊聲大老板。
易千陽直接轉進咖啡吧臺,挑選想喝的咖啡豆,動手為自己沖咖啡。
今天他覺得有點懶,不想穿上工作圍裙當一日店長服務客人,心想吃完早餐再轉去本店找已經一陣子沒碰頭的好友敘舊聊聊天。
當他正在沖煮咖啡時,木門被推開,懸在上方的風鈴發出輕脆響聲。
他沒在意進門的客人,低頭繼續專注沖咖啡。
倒是收拾杯子走來吧臺前的工讀生阿德對非常喜歡小孩的餘美惠輕聲說道:「那個漂亮可愛的小女生又來了。」
「我去點餐。」餘美惠笑笑地去招呼進門的一大一小客人。
易千陽這才不經意的瞥去一眼,倏地驚愕的瞠大眼眸。
是她!
真真實實的她,而非他屢屢錯認、樣貌神似她的陌生人。
她并沒與他對上視線,牽着孩子的手,朝靠窗的座位走去。
易千陽放下手沖壺,顧不得才沖到一半的咖啡,匆匆繞出吧臺,大步朝她走去,快接近時,他忍不住喚道:「曉曈!」
才剛跟孩子坐下的柳曉曈轉頭看向聲音來源,水眸一瞪,心跳瞬間失序。
「真的是你!」他又向前跨了一大步,靠她更近一些。
他眼也不眨的緊瞅着她,再次見到她,令他心緒無比激動。
她一如五年前沒什麽改變,一頭過肩黑長直發簡單旁分,穿着素雅,米白色套頭毛衣、淺咖啡色及膝A字裙,搭配黑色半筒靴,白淨的臉蛋沒有妝容點綴,只有櫻唇上抹了點淡淡的唇蜜。
柳曉曈也怔怔的望着他,他依然英俊,不過比以前更多了幾分成熟男性的魅力,他穿着墨綠色針織條紋毛衣、牛仔褲,打扮休閑,但仍難掩他強大的費洛蒙。
「好久不見。」她力持鎮定,柔聲問候。
「真的好久不見。」易千陽的聲音有些緊繃。
她的笑容不像他記憶中的那樣甜甜暖暖的、帶着一抹幸福感,而是輕淺得有種疏離感。
他曾以為她只是他生命中短暫的一頁,是許許多多的「一期一會」,但這些年他确實無法将她真正忘懷。
此刻巧遇她,他心湖霎時掀起波瀾,教他意識到心裏深處确實還對她存着舊情難忘,這是以往從未發生過的事。
如今,她對他又是什麽想法?她平靜的臉容,平淡的笑意,是否表示她已将他當作半個陌生人了?
這樣的念頭一起,易千陽的心猛地一沉,胸口也有些悶悶的。
「大老板,你們認識嗎?」一旁等着點餐的餘美惠見兩人互相打招呼頗為訝異。
「嗯,舊識。你去忙,我來招呼就行了。」易千陽避重就輕的回道,認為沒必要向員工特地道出她是前女友身分。
餘美惠朝座位上可愛的小女生微微一笑,轉身去忙別的事。
「這裏是你經營的咖啡館?」柳曉曈訝異的問道。
她是上個月來喝咖啡,喜歡上這裏的咖啡及溫馨典雅的環境,而且距離她的住處只有一個公車站,所以她只要有空就會帶孩子過來,可是她已經來這裏四、五次了,卻都沒有遇見他。
「嗯,不過現在都是阿剛在負責經營,我偶爾才來。」易千陽回答時仍緊瞅着她。
「你們的咖啡很好喝。」柳曉曈面露一抹輕淺笑意稱贊道。
以前她沒有咖啡瘾,後來不知不覺對咖啡上瘾,每天都要喝一杯,但平常都是在家裏自己泡,偶爾才會出門到咖啡館坐坐。
想到這間她難得喜歡的咖啡館,她不免覺得有些可惜,以後恐怕不方便再來了。
即使分開多年,當初是她開口提分手,他卻一直存在她心裏深處,清晰深刻。
她對他始終無法忘懷,難以再接受一份新感情。
這幾年,她身邊不是沒有追求者,兩年多前,她甚至試着談一段新感情,但因為她的心裏一直有個影子占據,難以真正投入,加上她認為這樣對交往的對象不公平,所以她很快就向對方提出分手。
如今,她認為已能将初戀完全沉澱,甚至放下,也有意接受已相識一段時間的對象追求,打算給對方機會,她對對方頗有好感,覺得他是可靠穩定的好男人,是可以談長久戀情,甚至走入婚姻的理想對象。
不可諱言,她已屆适婚年齡,尋找戀愛對象時當然會謹慎考量未來,所以她不希望因為無預警和他巧遇,心緒再度被過去的戀情所纏綁。
當她乍見他,心湖瞬間泛起波瀾,令她不禁擔心若兩人繼續碰面,很可能再次被他所影響,只能鴕鳥地選擇回避,不再來他投資的咖啡館。
「媽咪,我可以喝這個嗎?上面有花花的咖啡。」低頭認真看Menu的螢螢細聲詢問,小手比了比玫瑰拿鐵的照片。
易千陽這才将視線看向坐在她身邊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水潤圓亮,精巧五官跟她有幾分相似,穿着也與她相仿,就像母女裝,宛如小一號的她。
「你什麽時候結婚的?小孩幾歲了?」想到她已婚有小孩了,他的心不由得緊縮了下。
他的問題讓柳曉曈楞住了,正要開口解釋,包包裏的手機響起,她便先接電話——
「……這樣啊,沒關系,你拿回來我立刻幫你處理……不麻煩,可以補救的。」
前一刻才交給客人的造型蛋糕,客人提走後不小心撞到了盒子,導致鮮奶油裝飾有一小部分變形,因為是熟客,她欣然表示可做售後服務,刮掉再重新擠花做裝飾。
她在住處附近的巷口租了一間小小的店面經營烘焙坊,生意普通,收入還過得去。
她販賣的甜點多是自行研發、手工烘焙,有固定品項,一段時間可能會增改新研發的甜品,有些是當日限量,亦會接受特殊要求的客制化蛋糕。
星期日是固定公休日,但有客制化蛋糕便會讓客人來取貨,待交貨後,她才關上店門,帶螢螢出來喝咖啡。
她很快結束通話,略帶歉意朝易千陽說道:「不好意思,臨時有急事,改天再過來喝咖啡。」那個客人稍晚要替孩子慶生,她必須先替客人把蛋糕修整好。
她也跟螢螢說聲抱歉,牽着孩子的手匆匆就要離開。
「等等,曉曈……」易千陽喚住她。
柳曉曈回頭朝他微微颔首後,又再次邁開步伐。
他望着她和小女孩的身影,感到困惑極了,她離開得這麽匆忙,該不會是在回避他的問題吧?
這時,兩位年輕女性客人走到旁桌落坐,興致高昂的談論着電視劇的劇情——
「你昨晚有看嗎?」
「當然,女主角快瞞不住孩子的身世了,下一集男主角一定就會發現當初兩人分手時女主角已經懷孕了,那是他兒子……」
易千陽對八卦和電視劇向來沒興趣,但現下卻不由得豎耳聆聽,而且不知怎地,他愈聽愈覺得她們談論的偶像劇劇情,與他和柳曉曈之間的發展有幾分相似。
他們五年前在國外短暫相戀,之後因故分開,從此斷了聯系;五年後意外重逢,她身旁帶了個小孩……難不成……
他因為腦中閃過的荒謬臆度驚愕不已,但随即他冷靜下來,自嘲一笑。
不可能有這種事,她一定已經結婚了,那個孩子是她和她丈夫生的。
想象她已有美滿家庭,他覺得那股窒悶的感覺更明顯了。
當易千陽返回吧臺後方,打算重新沖自己的咖啡時,竟鬼使神差的脫口向餘美惠探問疑慮。
「柳小姐沒結婚。」餘美惠直接回答。
他心口一震。「那孩子……」難道是他的女兒?!
「我是無意間聽到她講電話時說到自己還單身,但也不好多問什麽,只是她一個人帶孩子一定很辛苦。」餘美惠挺心疼她的,她看起來比自己年輕好幾歲,一個人照顧孩子真的很不容易。
「那小孩幾歲了?」易千陽心口一緊,再度追問。即使覺得不可能,他卻不由得緊張起來。
「四歲,很懂事呢!」她欣慰的道。
「你跟她很熟嗎?」
「因為螢螢太可愛了,我才主動跟她媽咪多聊幾句,只知道她從事烘焙業,不是很熟,呃……大老板你和她不是舊識嗎,你應該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吧?」餘美惠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不太對勁。
「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聯絡了。」易千陽避重就輕的道,「你有她的聯絡電話嗎?」
「沒有。」餘美惠感到奇怪的瞅着他。
「下次她再來店裏,務必跟她要手機號碼,說我有重要的事想跟她談談。」他交代道。他空閑的時間不多,想再和她巧遇恐怕沒這麽容易。
稍後,易千陽拿起手沖壺要替自己沖咖啡,卻心不在焉,一直想着她和孩子的事。
「大老板,你水好像加太多了。」餘美惠見狀不禁提醒道。大老板沖咖啡還不曾失誤過耶!
他回過神,再次放下手沖壺,已經沒心思喝咖啡、吃早餐了,他匆匆離開咖啡館,試圖尋找不久前離開的她的身影。
找了兩三條街完全沒收獲,他喘着氣,有些沮喪也有些懊惱,方才不該讓她就這麽離開的。
然而他的反應也未免心急沖動,只不過是萌生一絲疑慮,他不該這麽緊張無措。
他想,之後一定會再遇到她,到時再好好問清楚。
等易千陽稍微平複躁動心緒後,随意找了間店,簡單吃了個早午餐。
接着他前往健身房待了一下午,運動、游泳,讓因她而起的情緒波瀾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