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宴會在家中舉行,早早請人布置了一番,鮮花擺設全換了新的,院子裏白牡丹開得正好,記者朋友一進門,便夾着本子酸溜溜的說:“愛花者,且養得如此繁盛,滿園清朗,想必是內心高潔之人。”

林弘山手底下的人已經到了,在林弘山身邊已經表過了一輪忠心,待到盛家來了,這場大戲才真正開幕。

一群搖筆杆子寫別人家事賺錢的男男女女,衣衫風流笑微微的十分文雅,那日來登門采訪的女大學生也在人群中,她穿了身素雅的藍布裙子,長發披散下來,額邊的別在腦後,瞧見盛侯宣來了,和身旁的人交換一個藏着不高興的眼色。

聽說盛侯宣和他們報社的某位有交情,那次她們一回報社,主編就拉着她們問長問短,問她們瞧見林煥文沒有,林煥文又是什麽個情況,她将當時所看見的境況原原本本的一說,并不添加任何偏私,聽見林煥文在家裏安安心心的睡覺,主編卻一臉不高興的說:“這個林弘山!”

文人應當有文人的風骨,主編已經被資本所籠絡,看不清事實了,她想。

至于盛侯宣,認為靠一個傻子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種思維更加幼稚,讓他們聚在一起來看,看過林煥文的癡傻之後不過更加失望而已。

盛侯宣穿過衆人,當先站定在林弘山面前:“好久不見。”随即目光移到林煥文身上,他站在林弘山身旁,局促得沒處躲,油頭粉面的俊朗公子,手裏卻握了個棒棒糖。

“煥文,也許久不見了,能再次看見你真是太好了。”盛侯宣感慨着,伸手拍了拍林煥文的肩膀。

林煥文因這陌生的一拍,慌張地縮脖子,擡眼對上盛侯宣的目光更是不言不語的縮在林弘山身後,露出一只眼睛來觑這一大堆陌生人。

“看來煥文現在很依賴你這個弟弟啊。”盛侯宣嘴角一抽,幻化成一個微笑。

“畢竟只剩我這一個親人了。”林弘山道。

“是啊。”盛侯宣點頭,發覺林弘山的臉皮是日漸的厚,如今已經十分不尋常了,盛侯宣環看一圈:“聽聞你把鄭先生招待得很好,怎麽今日沒見他來?”

“這是家事,又是公司的事,鄭先生來做什麽?”林弘山平靜地反問。

盛侯宣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林煥文在他倆說話這一會已經待不住了,兩手在在林弘山背後揪着他衣衫,林弘山心煩他的動作,側頭壓低聲音對他道:“去那邊吃點東西吧。”

他指向放置了糕點果品飲料的白漆桌,林煥文喜出望外,恩恩點了兩下頭,興高采烈的跑了過去。

這個麻煩甩了出去,林弘山專心致志的對付起各路人馬,還沒一會,就聽見一陣稀裏嘩啦的破碎聲。

林煥文把桌上的酒水打翻了,酒杯碎了一地,水漬蔓延開一大攤,他無措地站在原地,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下窘迫地縮着脖子。

林弘山朝他走過去,林煥文慌張地蹲下,手伸向那些玻璃碎片,試圖撿起來挽回這個錯誤,林弘山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叮囑道:“別碰。”

林煥文懵懵懂懂的站起來,兩只手背在背後不敢看他,林弘山看他衣服上的水漬皺起眉頭,道:“下去換衣服吧。”說着擡起手,招了個丫頭過來将林煥文領了下去。

林煥文離場了,衆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盛侯宣,他們在想盛侯宣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就是這麽一顆‘林煥文’?想借這樣一個傻子來扳倒林弘山也太異想天開了,尤其是親眼看過林煥文的傻之後。

盛侯宣太理想化了,他們想。

盛侯宣眼角抽搐一瞬,随即平靜:“有你照顧煥文,我也安心了。”

聚會就這麽進行着,那位李小姐,便是那位女大學生記者積極的要同林弘山聊天。

原本該打點的都打點過了,不該有人來煩林弘山了,看完這場戲散場回去自去寫他們的讴歌散文,沒想到還有這樣熱情的漏網之魚,林弘山冷淡的搭理着。

對方似乎覺得他的冷淡十分合情合理,是他性格的一部分,半點都沒有自己其實不受待見的自覺。

林弘山和她聊了一會,回頭看廳內,把葉峥嵘招來身邊:“盛侯宣去哪裏了?”

葉峥嵘環看一圈,确認盛侯宣不在人群裏:“我去找。”說罷匆匆離去。

女記者瞧見,替他緊張起來:“林先生……這……?”

“沒事。”林弘山出言安撫。

盛侯宣此刻正在林宅的背後,此處修建了石桌椅和涼亭,草坪上潔白牡丹開得正好,林煥文換了身新衣裳坐在涼亭,手搭在欄杆上,懶散的趴着,瞧見他來,警惕的縮了起來。

盛侯宣走上前,低聲道:“你如今無事吧,李繼明讓我來看看你。”

林煥文眨了眨眼睛,又往後縮了一點。

“當年的事你還記得嗎?”

“當……年?”林煥文一臉不解。

“對,當年,你好好想想,那天發生了什麽?你好好想想,你不想要林家嗎?只要你想起來,林弘山在你面前是沒資格站着的。”盛侯宣激動了起來,三年前死在車禍裏的侄兒,三年中林弘山的打壓和競争,他們早已經勢同水火。

林煥文出現得太好了,他就是活着的證據,只要他說是林弘山要害他,就能成為板上釘釘的事實。

林煥文卻又縮了一下:“我不認識你……”

盛侯宣坐下,緊挨着他嘆了一聲氣,手伸進兜裏,掏出來後展開,上面躺着一顆玻璃紙包裹的糖果,他放緩聲音:“煥文,吃糖嗎?”

……

林弘山和潘刈州站在一處,說了兩句那位鄭先生的事,他們招待齊全,做足了誠意,不過鄭先生總是缺了那麽兩分意思。

“他在猶豫,心裏的選擇已經偏向了盛家。”潘刈州低聲道。

林弘山不置可否。

“鄭先生是儒商,除了實力,其他方面的考量也很多。”

“所以我讨厭文人。”林弘山不厭話語中的厭惡,平靜注視着前方。

林弘山在這裏還十分淡定,李小姐卻坐不住了,已經幻想出了一百個陰謀,覺得盛侯宣的消失一定有着巨大的陷阱,現在義憤填膺,恨不得親自替他把盛侯宣抓出來。

她焦急望着場內,發現林弘山并不着急,他手下的人也并不着急,他身邊那個叫葉峥嵘的,看似是很得力的手下,去找人找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她只是不願看見善良的人受傷害,這裏為他焦急的竟只有她一人。

待到林弘山和手底下的人稍微散開了一點,她急忙走了上來:“林先生,這件事你想好如何處理了嗎?”

“處理?”林弘山看她為自己着急的樣子。

越是為他急的人,就越不懂他。

“對啊,這事肯定不一般,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李小姐蹙眉,秀氣的眉眼成了仁慈的悲傷。

“沒事,他什麽主意也打不了。”林弘山安慰了她一句。

沒一會,葉峥嵘便和盛侯宣一起回來了,兩人走到林弘山身旁,葉峥嵘道:“盛先生在後花園迷路了,我去廚房恰好路過,便将盛先生帶過來了。”

盛侯宣面色平靜,四平八穩,有種神秘之态:“倒不能說是迷路,只是風景太好舍不得離開而已,白牡丹滿園,這樣的景色有幾人能見呢。”

林弘山聽他這話,覺得帶刺,刺着他的逆鱗,仿佛是在影射溫良玉。

李小姐忙為林弘山争話頭:“白牡丹是高潔顏色,尋常人只喜歡大紅大紫,這樣的景色,自然也只在高潔之人的家中能看見。”

“李小姐說得對。”盛侯宣微笑。

高潔……林弘山這下覺得自己被影射了。

過了一會,林煥文出現在大廳中,他手中握着糖,猶豫的走着,林弘山側頭看了葉峥嵘,不是囑咐過了見過客人就讓林煥文呆在後院玩耍嗎,現在怎麽又跑出來了。

葉峥嵘眼神微動,顯然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他囑咐丫頭看好林煥文,林煥文方才受了驚吓,也斷然沒有主動來前廳的道理。

林煥文一路走到林弘山身旁,低下頭,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哼哼唧唧的叫了一聲弟弟,随即擡起頭看向盛侯宣,癟着嘴是個幼稚的惱怒,豎着兩條眉毛揚手一擲。

一顆糖落在盛侯宣的衣襟,擊中之後跨擦落在地上,彩色玻璃糖紙有着琉璃一樣的光輝。

林煥文低下頭,膽怯又有些自豪:“弟弟說,不可以吃別人的東西。”說着他又擡起頭,求獎賞般看着林弘山,像只小狗一樣。

林弘山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很好。”轉而看向盛侯宣,靜靜看着他。

盛侯宣無言片刻,緩緩揚起笑容:“兄弟和睦,林家應當如此,易之要是還在,看見這一幕一定會很開心的。”

“當然。”林弘山道。

這一幕兩天後化作了李小姐筆下的戰場,她書寫自己所見所聞,書寫別人不敢寫的真相。

沒人敢說盛家的壞話,沒人敢說盛家佛口蛇心,她來說。

她認識的林弘山,她看見的林弘山,是一個倔強的少年,初聽聞時,便是他被質疑為家産殺害兄長,盛家咄咄相逼,林家旗下那麽多人等他一句話,等一個說法,可他說,我不要家産。

初相見,還未見人,便見了滿園的白牡丹,濯濯耀耀,滿園堆雪清風徐來,他是喜歡素雅的人,是養花用心的人。

初相談,他不卑不亢,淡然相對,對自己的哥哥,他們未曾一同長大,卻是他僅有的親人,他竭力善待,面對惡意,也坦然接受,從不辯駁。

他很沉默,甚至有些孤僻,沒人能懂他,所以人們總是敬而遠之。

而盛家,所作所為都配不上名門兩個字。

他出生于颠沛流離,長于孤苦貧賤,然而結果與盛家的人相反,他出淤泥而不染。

林弘山早晨看報紙的時候,看見第一行,楞了足足三秒,然後默默放下了。

溫良玉正舉着餐刀給面包抹煉乳,看他臉色便問:“怎麽了?寫了什麽?”

林弘山拿起面包,一言不發。

溫良玉伸手去拿報紙,林弘山卻将報紙壓在手下,一口一口嚼着面包,也不說話。

溫良玉只好收回手,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怎麽了?罵你了?”

林弘山在認真的嚼面包,置若罔聞。

溫良玉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決定待會出門偷偷買一份看,瞞着林弘山說自己沒看過。

然後他後悔了。

他笑了一個星期,看見林弘山就憋不住笑,把林弘山臉都笑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林弘山:我懷疑全世界的人都看過報紙了,因為他們看見我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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