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母女相見
法岩寺乃大寧三大名寺之一,坐落于皇莊西北約六十裏外的雲岩山。寺內梵宮林立,香客雲集,緩步徜徉其中,蒼松古柏間仿佛都萦繞着縷縷禪意。
嚴靜思微服而來,并未驚動寺中任何人。輕車簡從地在寺門外下車,随着香客們的腳步一路到正殿進香祈願,并在偏殿中請了一盞長明燈,并未道明名字,只留了生辰八字。是原嚴後嚴靜思的。
嚴二夫人郭氏以靜養為名,幾日前已抵達法岩寺,嚴靜思尋到法岩寺專門為接待香客而設的客院,母女兩人相見百感交集、垂淚執手的情形自不用提。
前一世裏,她是母親立身豪門的工具,是在父親面前邀寵的砝碼,更是母親克制外室子們的武器。在她的意識裏,親情寡淡,有的只是利用、挾制和怨憎。
可在被嚴二夫人握住手的剎那,嚴靜思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被軟軟地撞了一下,胸膛中湧上的溫熱酸脹,陌生,卻又讓人眷戀不已。
委屈,來的突然而熱烈。
這種任性的情緒,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會滋生、生長,然後想要傾訴。
血緣的羁絆真是神奇,盡管擺在她們寡母孤兒面前的路并不坦途,但嚴靜思更加有勇氣、有動力去開拓,去綢缪。
母女二人皆滿心委屈,但都将對方擺在自己前面,舍不得傾訴出來後惹得對方傷懷。彼此境況,兩人都大致了解,感傷過後,便開始商議正事。
擺在眼前最關鍵的,便是二房過繼子嗣一事。
郭氏出身泉州郭家長房,是郭大老爺的嫡幺女。郭家數代經營船運、商行,現與齊家、謝家、婁家并稱為東南“大四象”,家資頗豐。
郭氏未出閣時頗受郭大老爺寵愛,近半數生意都交由她來打理,只可惜嫁與嚴二爺後深鎖于後院,上面又有婆母和長嫂壓制,一雙點石成金之手就此被埋沒。
幸而原來的嚴靜思性子雖怯懦,但自小生長在郭氏身邊,倒是将郭家的生意經學了個七七八八,且極有天資。嚴靜思心裏不免喟嘆,巧合多了,便是命運使然。
郭氏見女兒盯着自己額頭上包紮的傷口神色黯然,灑然一笑,道:“思兒莫憂,為娘心中還有你牽挂着,豈會真的尋死,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罷了。”
嚴靜思一愣,繼而恍然地瞪大眼睛,“娘,您和蘭嬷嬷一早就商量好的?”
郭氏點了點頭,眼神驀地冷肅下來,咬牙道:“長房貪婪無德,厚顏無恥,老太太又偏心縱容,我也是逼于無奈,才出此下策。你祖父素來将嚴家的顏面和前程看的比什麽都重,我就是要讓他看清楚,長房若得逞,我就真敢撞死在他們院門口。屆時逼死侯爺遺孀的消息一出,嚴家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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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冷哼了一聲,眼底劃過魚死網破的決絕。這一次是試探,是警告,若長房得寸進尺,那下一次恐怕就是假戲真做了。
嚴靜思握住郭氏的手,一時無語,心頭如墜重石。
今次見到幺女,郭氏已敏銳察覺到她的轉變。雖說對女兒之前稍顯怯懦的性子有些憂慮,但今時今日親眼目睹到她的轉變,心裏又難免傷懷。若非經歷生死之痛,性情又豈會輕易改變?!
郭氏安慰地拍了拍嚴靜思的手,聲音沉穩而堅定,“世人皆畏死而向生,我們的出路,恰在于險中求存,死裏求生。有時候,絕境,正是另一條生路的起端。”
嚴靜思眼神一亮,“娘,您可是心中已有打算?”
郭氏從随身香囊內取出一方黃紙,上面筆跡工整地書寫着一人的生辰八字。
“這是......”嚴靜思心念微動,隐約猜出了大概。
郭氏待嚴靜思看過後,反手将黃紙湊近香燭,點燃後扔進了香爐裏化為灰燼。
“這是太原旁支中三族公家的長房嫡三子,他母親因生他難産而亡,繼母不慈,兩個兄長年紀尚輕護不住他,三族公憐惜他們兄弟,輾轉聯系到我。我私下已見過這孩子兩面,雖才六歲,但不驕不躁,伶俐自持,進退間雖露怯,但學得極快。”郭氏提及嚴牧南,眉眼間不掩滿意之色。
“看來娘您很是中意這孩子。”
郭氏淺淺一笑,眼神中浮上隐隐的追思的感傷,“這孩子初初一看,和你大哥眉眼間有些許相似,但性情卻是恰恰相反,你是沒看到,小人兒看着乖順,卻鬼精靈得很,被帶到京裏跟我見面就猜到了個大概,安安靜靜地淌着眼淚求我過繼他的哥哥們。”
郭氏說着說着不禁嘆了口氣。
“娘,您可是有意成全牧南?”嚴靜思明眸微眯,問道。既然母親看重那孩子,那麽她們很快就會是一家人,嚴靜思不介意将他納入自己的保護地盤內。
臉皮已經撕開,過繼一個和過繼三個并無區別。但郭氏還是搖了搖頭,“三族公曾與我明說,對于牧南的兩個兄長,他自有安排,我估摸着,三族公是要親自教養着以備接管家業。”
既是如此,那就不能強人所難了。
“娘,您也不用為難,其中緣由您就悉數分析給牧南聽,那兩個孩子在太原府的日子雖會有些曲折,但有三族公扶持栽培,前途總是寬的,牧南得知當能參透其中得失厲害。”
郭氏看着女兒澄澈的眉眼,心中既寬慰又酸楚,目光愈發柔和親近,“娘在府中有蘭嬷嬷和二管家他們在,日後還有牧南,你盡管做你想做的,不用替為娘擔心。若有為娘能幫的上忙的,盡管開口,尤其是銀錢方面,你外公和舅舅們幾次在家書中提及,叮囑我轉告與你。”
嚴靜思心頭暖意融融,嘴角噙笑點了點頭,“娘,我身邊也有信得過的人,您不用為我挂心。”
母親在此時提及外祖家,顯然對她皇莊之行有更深一層的參透,只不過兩人默契,并未挑明而已。
遠離宮闱,嚴靜思雖說有一定的自由,但總不好太過僭越,母女倆秉燭夜談,将将睡了一個半時辰,天色就亮了。陪着郭氏用了頓齋飯,嚴靜思依依不舍告別了郭氏,趕回皇莊。
五日後,寧帝應嚴後奏請,私下召見嚴閣老。
再五日,嚴閣老召開族會,将太原府嚴家三門子弟嚴牧南正式過繼到長門嚴二爺名下,更改過族譜、拜過祠堂後,戶籍等一應身份憑證很快就辦妥了。翌日,嚴牧南由三族公和兩位兄長陪着正式踏入了京城嚴家的大門,成為當朝皇後嚴靜思的親弟弟。
“娘娘,福公公差人送來消息,說是小侯爺的加封禮就定在下月中,咱們是不是要準備回京了?”挽月掌握着手上的力度給娘娘按摩肩頸。
嚴靜思舒服地嘆了口氣,“除了加封禮上要穿的朝服,簡單收拾些替換衣物即可,不日我們就會回來。”
嚴靜思想了想,讓槐夏将康保喚了來,又讓莺時将自己私庫的明細冊子拿來,主仆幾人開始商量送給未來弟弟的賀禮。
劃來劃去,最後,嚴靜思幾乎将大半個私庫都劃給了那位未來的侯爺弟弟。重視程度,康保等人心中登時明了,也知道了日後對待國舅爺該有的态度。
“我這個姐姐,還是太窮了啊。”嚴靜思看着绀香整理出來的禮單,嘆了口氣,轉而眼中璀璨流轉,輕快笑道:“不過好在我有先見之明,讨了份大禮備着!”